首位山水诗人谢灵运的人生悲剧:不知收敛而被杀
南北朝时期的谢灵运(385年—433年)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位杰出的山水诗人。他留下的“野旷沙岸净,天高秋月明”等名句,刻画生动,贴切自然,处处显示着这位先驱不朽的文学功业。但谢灵运给后人留下同样深刻记忆的,还有他的傲慢与偏激,以及悲剧的人生。
站错了队伍
东晋孝武帝太元十年(385年),谢灵运出生于会稽郡(今浙江绍兴)。他所在的谢氏家族,是东晋南朝的第一流士族。在东晋百余年的历史上,谢氏与琅邪王氏、谯国桓氏、颍川庾氏四大家族一起,辅佐皇族司马氏,左右着这个偏安江南的政权。谢灵运的重叔祖谢安、祖父谢玄曾于淝水之战中打败来犯的北方军队,使南北对峙的局面得以维持。
出生在这样一个地位显赫的家族,谢灵运自然具有不同于常人的光环。他博览群书,文笔之优美在江南一带没有人能超越。祖父、父亲都去世后,谢灵运的叔叔、谢氏家族的大家长谢混特别照顾他。18岁,谢灵运就承袭了家族爵位,被封为康乐公。
这位才气过人的世家子弟在当时可是流行的风向标:他喜欢骑在名贵的马上,穿着华丽的衣服招摇过市,而且他对衣服的款式非常在意,往往琢磨之后进行改进,衣着打扮总是让一批贵族子弟疯狂模仿。
谢灵运出生的年代,正好是东晋国势衰微的末年,外敌强大,国内将领也不安分,想争天下。混乱中,下级军官出身的刘裕越来越强大,以谢混为代表的谢氏家族却站在了刘裕的敌人、北府军将领刘毅一边。
东晋安帝义熙八年(412年)9月,谢混被刘裕杀害。次月,刘毅兵败自杀。随后,谢灵运的仕途生活便充满了厄运。先是家中生变,以致谢灵运“擅杀门生”。据说这个所谓的“门生”,是谢灵运的家奴桂兴。谢灵运心爱的小妾和桂兴不知怎么走到了一起,心高气傲的谢灵运一忿之下,就把桂兴杀了。本来在那个门阀至上的年代,杀一个家奴算不上什么,但寒门出身的刘裕存心想折名门世家的威风,直接以此为由,把谢灵运罢免了。
接着,刘裕提拔了一批新贵。作为曾经的敌对势力,谢氏家族当然不会得到重用,谢灵运的封爵由康乐公降为康乐侯。从情理上来说,此时的谢灵运应该谨小慎微,但实际情况恰恰相反,他是一个自视甚高又性格偏激的人,认为自己没有受到重视,心理不免严重失衡,常常大发牢骚。
因为政治上不得志,谢灵运索性游山玩水,他被排挤到永嘉(今浙江温州)当太守时,“肆意游遨,遍历诸县”。秀丽的永嘉山水,激发了谢灵运巨大的创作热情,他写下《登池上楼》、《登江中孤屿》等诸多名作。但即使生活如此潇洒,谢灵运还是觉得牵绊太多,第二年秋天,他干脆回故乡会稽郡始宁县过起了隐居生活。
开创一个诗歌流派
东汉魏晋以来,社会上隐逸风气大盛,与此同时,山水也成为人们重要的审美对象。在这样的时代风气下,谢灵运对山水和隐逸生活情有独钟,当然,这也与谢氏家族“隐逸传统”的影响有关。谢灵运的重叔祖谢安曾“高卧东山”,隐居10年,直到世人发出“谢安不肯出,将如苍生何!”的感慨,才在40岁时出仕。谢安晚年退出政坛以后,又去过自己的隐居生活,谢灵运在《述祖德诗》其二中这样称赞道:“贤相谢世运,远图因事止。高揖七州外,拂衣五湖里。”
谢灵运的父祖都葬在会稽始宁县,故乡有田宅园林。谢灵运回去以后,进一步扩充土地,并兴造石壁精舍等新的建筑,与当地的隐士王弘之、孔淳之等“纵放为娱,有终焉之志”。
最让谢灵运高兴的是,他在隐居生活中创作的诗文一传到都城建康(今江苏南京),就有洛阳纸贵的影响力,文人无论贵贱,莫不抄写,远近钦慕,名动京师。谢灵运的主要成就在山水诗,从他开始,山水诗才真正成为中国文学史上的一个流派。
值得一提的是,谢灵运山水诗所取得的成就,与佛教的影响密不可分。自后汉以来,佛教传播甚广,兴造寺塔,翻译经卷,在南北分裂的动乱年代里,佛教迅速占据了中国人的思想空间。而佛经广阔的想象力与深邃的思辨性,也一下子吸引了当时的一批著名学者和文人,谢灵运就是其中之一。他撰写《金刚经注》,与僧人竺道生一起修订北凉僧人昙无谶所译的40卷本《大般涅槃经》,而且与佛教中的名流如庐山慧远禅师等保持密切的关系。此外,谢灵运很可能还是中国最早学习梵文的学者,他写过一部专门的梵文研究著述《十四音训叙》。
文帝刘义隆即位后,很赏析谢灵运的才华,征他为秘书监。但谢灵运的境遇并没有根本转变,文帝对他仍然是“以文义见接,每侍上宴,谈赏而已”。而名气远不如谢灵运的人,都得到了提拔和重用,谢灵运更加不平,干脆称病不朝。他的性格缺陷,在早年“擅杀门生”一事就已显露端倪,此时更无所顾忌,常常私自出游,十数日不归,既不报告,也不请假。但文帝对谢灵运还是很宽容的,让他自己上表,赐假回乡。但回到会稽的谢灵运依然故我,游乐无度,夜以继日,被御史中丞傅隆所奏,终于遭到彻底罢免。
以为是山贼
免官之后的谢灵运,生活愈加放纵,常常率领家奴门生数百人登山游玩。他甚至专门发明了一种登山时穿的鞋子,鞋底安有两个木齿,可根据路况拆卸,后世称之为“谢公屐”。
如果仅仅是结伴出游,搞点小发明,也就罢了,可谢灵运并不是一个普通的游客,他处处喜欢讲排场,所到之处,总是凿山挖湖,大兴土木,造成的社会影响很不好,对地方政府而言更是一种惊扰。有一次,他率领着随从几百人,从始宁县的南山伐木开道,直至临海。临海太守王琇听到报告,大吃一惊,以为是山贼来袭,严阵以待,后来知道是谢灵运在率队游玩,才松下一口气。
与那些权贵相比,谢灵运是政治上的“弱势群体”,但是当他对待老百姓这样一群真正的“弱势群体”时,却很少有同情心,甚至还侵害百姓利益。会稽城的东面有一个回踵湖,水草丰茂、鱼虾众多,老百姓都赖以为生,谢灵运却上表要求将湖水放掉,变为自己的私田。文帝命令州郡履行,但会稽的孟太守顾及百姓利益,坚决不给。谢灵运既然得不到回踵湖,又求始宁县的岯崲(音同“批黄”)湖,孟太守同样没有给他。谢灵运于是逢人便说孟太守的坏话。
考虑到他与孟太守之间的矛盾,文帝将谢灵运调到了江西。但换了地方的谢灵运根本没有悔改之意,所作所为和之前如出一辙。种种不端被人检举揭发后,临川司徒刘义康派人前去收押谢灵运。面对紧张的形势,谢灵运先下手为强,不但武装拒捕,还发兵叛逃。他作诗曰:“韩亡子房奋,秦帝鲁连耻。本自江海人,忠义感君子。”这首诗里,谢灵运将自己与反抗暴秦的张良、鲁仲连相比,具有很强的“造反”色彩。这本是杀头的重罪,但谢灵运被捕获后,在文帝的坚持下免于一死,被发配广州。
元嘉十年(433年)冬天,又有一桩牵涉谢灵运的旧案被揭发出来。这一次,文帝没有再包容谢灵运,命令在广州处决他。
生于贵族之家的谢灵运,富贵荣华唾手可得,对于他个人而言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很难说得清,要看他自己如何把握。可偏偏谢灵运是一个不知足的人!经济的富足对他来说不够,生活的清闲也不够,一定的政治地位和明星般的文学影响力仍然不够,加上他傲慢、偏激的性格,最终造成了悲剧。他学过佛,喜欢游历山水并擅于刻画山水,但这些对谢灵运的心灵似乎没有太多的滋润。以文帝为代表的当权者已经对他很宽容,可是他根本不领情,依然故我,最终走上了一条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