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折贫道乃白姑姑是也。
从幼年间便舍俗出家,
在这清安观里做着个住持。
此处有一女人,
乃是谭记儿,
生的模样过人。
不幸夫主亡逝已过,
他在家中守寡,
无男无女,
逐朝每日到俺这观里来,
与贫姑攀话。
贫姑有一个侄儿,
是白士中。
数年不见,
音信皆无,
也不知他得官也未?
使我心中好生记念。
今日无事,
且闭上这门者。
昨日金门去上书,
今朝墨绶已悬鱼。
谁家美女颜如玉,
彩球偏爱掷贫儒。
小官白士中,
前往潭州为理,
路打清安观经过。
观中有我的姑娘,
是白姑姑,
在此做住持。
小官今日与白姑姑相见一面,
便索赴任。
来到门首,
无人报复,
我自过去。
姑姑,
您侄儿除授潭州为理,
一径的来望姑姑。
白士中孩儿也,
喜得美除!
我恰才道罢,
孩儿果然来了也。
孩儿,
你媳妇儿好么?
不瞒姑姑说,
您媳妇儿亡逝已过了也!
侄儿,
这里有个女人,
乃是谭记儿;
大有颜色,
逐朝每日在我这观里,
与我攀话。
等他来时,
我圆成与你做个夫人,
意下如何?
姑姑,
莫非不中么?
不妨事,
都在我身上。
你壁衣后头躲者,
我咳嗽为号,
你便出来。
谨依来命。
这早晚谭夫人敢待来也?
妾身乃学士李希颜的夫人,
姓谭,
小字记儿。
不幸夫主亡化过了三年光景。
我寡居无事,
每日只在清安观和白姑姑攀些闲话。
我想,
做妇人的没了丈夫,
身无所主,
好苦人也呵!
【仙吕】【点绛唇】我则为锦帐春阑,
绣衾香散,
深闺晚,
粉谢脂残,
到的这日暮愁无限!
【混江龙】我为甚一声长叹,
玉容寂寞泪阑干?
则这花枝里外,
竹影中间,
气吁的片片飞花纷似雨,
泪洒的珊珊翠竹染成斑。
我想着香闺少女,
但生的嫩色娇颜,
都只爱朝云暮雨,
那个肯凤只鸾单?
这愁烦恰便似海来深,
可兀的无边岸!
怎守得三贞九烈,
敢早着了钻懒帮闲。
可早来到也。
这观门首无人报复,
我自过去。
姑姑,
万福!
夫人,
请坐。
我每日定害姑姑,
多承雅意。
妾身有心跟的姑姑出家,
不知姑姑意下何如?
夫人,
你那里出得家?
这出家无过草衣木食,
熬枯受淡,
那白日也还闲可,
到晚来独自一个,
好生孤忄西!
夫人,
只不如早早嫁一个丈夫去好。
【村里迓鼓】怎如得您这出家儿清静,
到大来一身散诞。
自从俺儿夫亡后,
再没个相随相伴。
俺也曾把世味亲尝,
人情识破,
怕甚么尘缘羁绊?
俺如今罢扫了蛾眉,
净洗了粉脸,
卸下了云鬟;
姑姑也,
待甘心捱您这粗茶淡饭。
夫人,
你平日是享用惯的,
且莫说别来,
只那一顿素斋,
怕你也熬不过哩。
【元和令】则您那素斋食刚一餐,
怎知我粗米饭也曾惯。
俺从今把心猿意马紧牢拴,
将繁华不挂眼。
夫人,
你岂不知:"雨里孤村雪里山,
看时容易画时难。
早知不入时人眼,
多买胭脂画牡丹。
"夫人你怎生出的家来!
您道是"看时容易画时难",
俺怎生就住不的山,
坐不的关,
烧不的药,
炼不的丹?
夫人,
放着你这一表人物,
怕没有中意的丈夫嫁一个去,
只管说那出家做甚么!
这须了不的你终身之事,
嗨!
姑姑这终身之事,
我也曾想来:若有似俺男儿知重我的,
便嫁他去也罢。
祗揖。
姑姑,
兀的不有人来,
我索回去也。
夫人,
你那里去?
我正待与你做个媒人。
只他便是你夫主,
可不好那!
姑姑,
这是甚么说话!
【上马娇】咱则是语话间,
有甚干;
姑姑也,
您便待做了筵席上撮合山。
便与您做个撮合山,
也不误了你。
怎把那隔墙花强攀做连枝看?
关了门者,
我不放你出去。
把门关,
将人来紧遮拦。
【胜葫芦】你却便引的人来心恶烦,
可甚的"撒手不为奸"!
你暗埋伏,
隐藏着谁家汉?
俺和你几年价来往,
倾心儿契合,
则今日索分颜!
你两个成就了一对夫妻,
把我这座清安观权做高唐,
有何不可?
【幺篇】姑姑,
你只待送下我高唐十二山,
枉展污了你这七星坛。
我成就了你锦片也似前程,
美满恩情,
有甚么不好处?
说甚么锦片前程真个罕!
夫人,
你不要这等妆幺做势,
那个着你到我这观里来?
一会儿甜言热趱,
一会儿恶叉白赖,
姑姑也,
只被你直着俺两下做人难!
兀那君子,
谁着你这里来?
就是小娘子着我来。
你倒将这言语赃诬我来,
我至死也不顺随你!
你要官休也私休?
怎生是官休?
怎生是私休?
你要官休呵,
我这里是个祝寿道院,
你不守志,
领着人来打搅我,
告到官中,
三推六问,
枉打坏了你;
若是私休,
你又青春,
他又年少,
我与你做个撮合山媒人,
成就了您两口儿,
可不省事?
姑姑,
等我自寻思咱。
可知道来:"千求不如一吓!
"好个出家的人,
偏会放刁!
姑姑,
他依的我一句话儿,
我便随他去罢;
若不依着我呵,
我断然不肯随他。
休道一句话儿,
便一百句,
我也依的。
【后庭花】你着他休忘了容易间,
则这十个字莫放闲。
岂不闻:"芳槿无终日,
贞松耐岁寒。
"姑姑也,
非是我要拿班,
只怕他将咱轻慢。
我、我、我,
撺断的上了竿;
你、你、你,
掇梯儿着眼看;
他、他、他,
把《凤求凰》暗里弹;
我、我、我,
背王孙去不还。
只愿他肯、肯、肯做一心人,
不转关;
我和他守、守、守《白头吟》,
非浪侃。
你两个久后,
休忘我做媒的一片好心儿!
【柳叶儿】姑姑也,
你若提着这桩儿公案,
则你那观名儿唤做清安!
你道是蜂媒蝶使从来惯,
怕有人担疾患,
到你行求丸散,
你则与他这一服灵丹。
姑姑也,
你专医那枕冷衾寒!
罢、罢、罢!
我依着姑姑,
成就了这门亲事罢。
白士中,
这桩事亏了我么?
你专医人那枕冷衾寒,
亏了姑姑!
您孩儿只今日,
就携着夫人同赴任所,
另差人来相谢也。
既然相公要上任去,
我和你拜辞了姑姑,
便索长行也。
白士中,
你一路上小心在意者!
您两口儿正是郎才女貌,
天然配合,
端不枉了也!
【赚煞尾】这行程则宜疾,
不宜晚。
休想我着那别人绊翻,
不用追求相趁赶,
则他这等闲人,
怎得见我容颜?
姑姑也,
你放心安,
不索恁语话相关。
收了缆,
撅了桩,
踹跳板,
挂起这秋风布帆,
试看那碧云两岸,
落可便轻舟已过万重山。
谁想今日成合了我侄儿白士中这门亲事,
我心中可煞喜也!
非是贫姑硬主张,
为他年少守空房。
观中怕惹风情事,
故使机关配俊郎。
第二折花花太岁为第一,
浪子丧门世无对。
普天无处不闻名,
则我是权豪势宦杨衙内。
某乃杨衙内是也。
闻知有亡故了的李希颜夫人谭记儿,
大有颜色,
我一心要他做个小夫人。
颇奈白士中无理,
他在潭州为官,
未经赴任,
便去清安观中央道姑为媒,
倒娶了谭记儿做夫人。
常言道:"恨小非君子,
无毒不丈夫。
"论这情理,
教我如何容得他过?
他妒我为冤,
我妒他为仇。
小官今日奏知圣人:"有白士中贪花恋酒,
不理公事。
"奉圣人的命,
差人去标了白士中首级。
小官就顺着道:"此事别人去不中,
只除非小官亲自到潭州,
取白士中首级复命,
方才万无一误。
"圣人准奏,
赐小官势剑金牌。
张千,
你分付李稍驾起小舟,
直到潭州,
取白士中首级走一遭去来。
一心要娶谭记儿,
教人日夜费寻思。
若还夺得成夫妇,
这回方是运通时。
小官白士中。
自到任以来,
只用清静无事为理,
一郡黎民,
各安其业,
颇得众心。
单只一件,
我这新娶谭夫人,
当日有杨衙内要图他为妾,
不期被我娶做夫人,
同往任所。
我这夫人,
十分美貌不消说了;
更兼聪明智慧,
事事精通,
端的是佳人领袖,
美女班头,
世上无双,
人间罕比。
闻知杨衙内至今怀恨我,
我也恐怕他要来害我,
每日悬悬在心。
今早坐过衙门,
别无勾当,
且在这前厅上闲坐片时,
休将那段愁怀使我夫人知道。
心忙来路远,
事急出家门。
夜眠侵早起,
又有不眠人、老汉是白士中家的一个老院公。
我家主人今在潭州为理,
被杨衙内暗奏圣人,
赐他势剑金牌,
标取我家主人首级。
俺老夫人得知,
差我将着一封家书,
先至潭州,
报知这个消息,
好预做准备。
说话之伺,
可早来到潭州也。
不必报复,
我自过去。
相公,
将息的好也!
院公,
你来做甚么?
奉老夫人的分付,
着我将着这书来,
送相公亲拆。
有母亲的书呵,
将来我看。
书在此。
书中之意,
我知道了。
嗨!
果中此贼之计。
院公,
你吃饭去。
理会的。
谁想杨衙内为我娶了谭记儿,
挟着仇恨,
朦胧奏过圣人,
要标取我的首级。
似此,
如之奈何?
兀的不闷杀我也!
妾身谭记儿。
自从相公理任以来,
俺在这衙门后堂居住,
相公每日坐罢早衙,
便与妾身攀话;
今日这早晚不见回来,
我亲自望相公走一遭去波。
【中吕】【粉蝶儿】不听的报喏声齐,
大古里坐衙来恁时节不退;
你便要接新官,
也合通报咱知。
又无甚紧文书、忙公事,
可着我心儿里不会。
转过这影壁偷窥,
可怎生独自个死临侵地?
我且不要过去,
且再看咱。
呀!
相公手里拿着一张纸,
低着头左看右看,
我猜着了也!
【醉春风】常言道"人死不知心",
则他这海深也须见底。
多管是前妻将书至,
知他娶了新妻,
他心儿里悔、悔。
你做的个弃旧怜新;
他则是见咱有意,
使这般巧谋奸计。
相公!
夫人,
有甚么勾当,
自到前厅上来?
敢问相公:为甚么不回后堂中去?
敢是你前夫人寄书来么?
夫人,
并无甚么前夫人寄书来,
我自有一桩儿摆不下的公事,
以此纳闷。
相公,
不可瞒着妾身,
你定有夫人在家,
今日捎书来也。
夫人不要多心,
小官并不敢欺心也。
【红绣鞋】把似你则守着一家一计,
谁着你收拾下两妇三妻?
你常好是七八下里不伶俐。
堪相守留着相守,
可别离与个别离,
这公事合行的不在你!
我若无这些公事呵,
与夫人白头相守。
小官之心,
惟天可表!
我见相公手中将着一张纸,
必然是家中寄来的书。
相公休瞒妾身,
我试猜这书中的意咱!
夫人,
你试猜波!
【普天乐】弃旧的委实难,
迎新的终容易。
新的是半路里姻眷,
旧的是绾角儿夫妻。
我虽是个妇女身,
我虽是个裙钗辈,
见别人眨眼抬头,
我早先知来意。
不是我卖弄所事精细,
相公,
你瞒妾身怎的?
直等的恩断意绝,
眉南面北,
恁时节水尽鹅飞。
夫人,
小官不是负心的人,
那得还有前夫人来!
相公,
你说也不说?
夫人,
我无前夫人,
你着我说甚么!
既然你不肯说,
我只觅一个死处便了!
住、住、住!
夫人,
你死了,
那里发付我那?
我说则说,
夫人休要烦恼。
相公,
你说,
我不烦恼。
夫人不知,
当日杨衙内曾要图谋你为妾,
不期我娶了你做夫人。
他怀恨小官,
在圣人前妄奏,
说我贪花恋酒,
不理公事。
现今赐他势剑金牌,
亲到潭州,
要标取我的首级。
这个是家中老院公,
奉我老母之命,
捎此书来,
着我知会;
我因此烦恼。
原来为这般.相公,
你怕他做甚么?
夫人,
休惹他,
则他是花花太岁。
【十二月】你道他是花花太岁,
要强逼的我步步相随。
我呵,
怕甚么天翻地覆,
就顺着他雨约云期。
这桩事,
你只睁眼儿觑者,
看怎生的发付他赖骨顽皮!
【尧民歌】呀,
着那厮得便宜翻做了落便宜,
着那厮满船空载月明归。
你休得便乞留乞良捶跌自伤悲,
你看我淡妆不用画蛾眉。
今也波日,
我亲身到那里,
看那厮有备应无备!
他那里必然做下准备,
夫人,
你断然去不得。
相公,
不妨事。
则除是恁的!
则怕反落他彀中。
夫人,
还是不去的是。
相公,
不妨事。
【煞尾】我着那厮磕着头见一番,
恰便似神羊儿忙跪膝;
直着他船横缆断在江心里,
我可便智赚了金牌,
着他去不得!
夫人去了也。
据着夫人机谋见识,
休说一个杨衙内,
便是十个杨衙内,
也出不得我夫人之手。
正是:眼观旌节旗,
耳听好消息。
第三折小官杨衙内是也。
颇奈白士中无理,
量你到的那里!
岂不知我要取谭记儿为妾?
他就公然背了我,
娶了谭记儿为妻,
同临任所,
此恨非浅!
如今我亲身到潭州,
标取白士中首级。
你道别的人为甚么我不带他来?
这一个是张千,
这一个是李稍。
这两个小的,
聪明乖觉,
都是我心腹之人,
因此上则带的这两个人来。
口退!
你做甚么?
相公鬓边一个虱子。
这厮倒也说的是。
我在这船只上个月期程,
也不曾梳篦的头。
我的"儿,
好乖!
李稍,
你也怎的?
相公鬓上一个狗鳖。
你看这厮!
弟子孩儿,
直恁的般多!
亲随,
今日是八月十五日中秋节令,
我每安排些酒果,
与大人玩月,
可不好?
你说的是。
大人,
今日是八月十五日中秋节令,
对着如此月色,
孩儿每与大人把一杯酒赏月,
何如?
。
口退!
这个弟子孩儿!
说甚么话!
我要来干公事,
怎么教我吃酒?
大人。
您孩儿每并无歹意,
是孝顺的心肠。
大人不用,
孩儿每一点不敢吃。
亲随,
你若吃酒呢?
我若吃一点酒呵,
吃血!
正是,
休要吃酒!
李稍,
你若吃酒呢?
我若吃酒,
害疔疮!
既是您两个不吃酒,
也罢,
也罢,
我则饮三杯,
安排酒果过来。
李稍,
抬果桌过来。
果桌在此。
我执壶,
你递酒。
我儿,
酾满着互大人,
满饮一杯。
亲随,
你怎么自吃了?
大人,
这个是摄毒的盏儿。
这酒不是家里带来的酒,
是买的酒;
大人吃下去,
若有好歹,
药杀了大人,
我可怎么了!
说的是,
你是我心腹人。
你要吃酒,
弄这等嘴儿;
待我送酒,
大人满饮一杯。
你也怎的?
大人,
他吃的,
我也吃的。
你看这厮!
我且慢慢的吃几杯。
亲随,
与我把别的民船都赶开者!
这里也无人。
妾身白士中的夫人谭记儿是也。
妆扮做个卖鱼的,
见杨衙内去。
好鱼也!
这鱼在那江边游戏,
趁浪寻食,
却被我驾一孤舟,
撒开网去,
打出三尺锦鳞,
还活活泼泼的乱跳。
好鲜鱼也!
【越调】【斗鹌鹑】则这今晚开筵,
正是中秋令节;
只合低唱浅斟,
莫待他花残月缺。
见了的珍奇,
不治的咱说,
则这鱼鳞甲鲜滋味别。
这鱼不宜那水煮油煎,
则是那薄批细切。
我这一来,
非容易也呵!
【紫花儿序】俺则待稍关打节,
怕有那惯施舍的经商不请言赊。
则俺这篮中鱼尾,
又不比案上罗列活计全别。
俺则是一撒网、一蓑衣、一箬笠,
先图些打捏;
只问那肯买的哥哥,
照顾俺也些些。
我缆住这船,
上的岸来。
哥哥,
万福!
这个姐姐,
我有些面善。
你道我是谁?
姐姐,
你敢是张二嫂么?
我便是张二嫂,
你怎么不认的我了?
你是谁?
则我便是李阿鳖。
你是李阿鳖?
儿子,
这些时吃得好了,
我想你来!
二嫂,
你见我亲么?
儿子,
我见你,
可不知亲哩!
你如今过去和相公说一声,
着我过去切鲙,
得些钱钞,
养活娘也。
我知道了。
亲随,
你来!
弟子孩儿,
唤我做甚么?
有我个张二嫂,
要与大人切鲙。
甚么张二嫂?
媳妇孝顺的心肠,
将着一尾金色鲤鱼特来献新,
望与相公说一声咱。
也得,
也得!
我与你说去。
得的钱钞,
与我些买酒吃。
你随着我来。
大人,
有个张二嫂,
要与大人切鲙甚么张二嫂?
相公,
万福!
衙内做意科,
云一个好妇人也!
小娘子,
你来做甚么?
媳妇孝顺的心肠,
将着这尾金色鲤鱼,
一径的来献新。
可将砧板、刀子来,
我切鲙哩!
难得小娘子如此般用意!
怎敢着小娘子切鲙,
俗了手!
李稍,
拿了去,
与我姜辣煎火赞了来。
大人,
不要他切就村了。
多谢小娘子来意!
抬过果桌来,
我和小娘子饮三杯。
将酒来,
小娘子,
满饮一杯!
你怎的?
你请他,
他又请你;
你又不吃,
他又不吃,
可不这杯酒冷了?
不如等亲随乘热吃了,
倒也干净。
口走!
靠后!
将酒来,
小娘子满饮此杯。
相公请!
你吃便吃,
不吃我又来也。
小娘子请起!
我受了你的礼,
就做不得夫妻了。
媳妇来到这里,
便受了礼,
也做得夫妻。
妙、妙、妙!
小娘子请坐。
相公,
你此一来何往小官有公差事。
二嫂,
专为要杀白士中来。
口走!
你说甚么!
相公,
若拿了白士中呵,
也除了潭州一害。
只是这州里怎么不见差人来迎接相公?
小娘子,
你却不知,
我恐怕人知道,
走了消息,
故此不要他们迎接。
【金蕉叶】相公,
你若是报一声着人远接,
怕不的船儿上有五十座笙歌摆设。
你为公事来到这些,
不知你怎生做兀的关节?
小娘子,
早是你来的早;
若来的迟呵,
小官歇息了也。
【调笑令】若是贱妾晚来些,
相公船儿上黑齁齁的熟睡歇,
则你那金牌势剑身旁列。
见官人远离一射,
索用甚从人拦当者?
俺只待拖狗皮的、拷断他腰截。
李稍,
我央及你,
你替我做个落花媒人。
你和张二嫂说;
大夫人不许他,
许他做第二个夫人;
包髻、团衫、绣手巾,
都是他受用的。
相公放心,
都在我身上。
二嫂,
你有福也!
相公说来:大夫人不许你,
许你做第二个夫人;
包髻、团衫、袖腿绷……敢是绣手巾?
正是绣手巾。
我不信,
等我自问相公去。
相公,
恰才李稍说的那话,
可真个是相公说来?
是小官说来。
量媳妇有何才能,
着相公如此般错爱也!
多谢,
多谢!
小娘子,
就靠着小官坐一坐,
可也无伤!
妾身不敢。
【鬼三台】不是我夸贞烈,
世不曾和个人儿热。
我丑则丑,
刁决古忄敞;
不由我见官人便心邪,
我也立不的志节。
官人,
你救黎民,
为人须为彻;
拿滥官,
杀人须见血。
我呵,
只为你这眼去眉来,
使不着我那冰清玉洁。
勿、勿、勿!
勿、勿、勿!
你两个怎的?
大家耍一耍。
【圣药王】珠冠儿怎戴者?
霞帔儿怎挂者?
这三檐伞怎向顶门遮?
唤侍妾簇捧者。
我从来打鱼船上扭的那身子儿别,
替你稳坐七香车。
小娘子,
我出一对与你对:罗袖半翻鹦鹉盏。
妾对;
玉纤重整凤凰衾。
妙、妙、妙!
小娘子,
你莫非识字么?
妾身略识些撇竖点划。
小娘子既然识字,
小官再出一对:鸡头个个难舒颈。
妾对:龙眼团团不转睛。
妙、妙、妙!
妾身难的遇着相公,
乞赐珠玉。
哦,
你要我赠你甚么词赋?
有、有、有。
李稍,
将纸笔砚墨来!
相公,
纸墨笔砚在此。
我写就了也!
词寄[西江月]。
相公,
表白一遍咱。
夜月一天秋露,
冷风万里江湖。
好花须有美人扶,
情意不堪会处。
仙子初离月浦,
嫦娥忽下云衢。
小词仓卒对君书,
付与你个知心人物。
高才,
高才!
我也回翠相公一首,
词寄〔夜行船〕。
小娘子,
你表白一遍咱。
花底双双莺燕语,
也胜他凤只鸾孤。
一霎恩情,
片时云雨,
关连着宿缘前注。
天保今生为眷属,
但则愿似水如鱼。
冷落江湖,
团圝人月,
相连着夜行船去。
妙、妙、妙!
你的更胜似我的!
小娘子,
俺和你慢慢的再饮几杯。
敢问相公。
因甚么要杀白士中?
小娘子,
你休问他。
张二嫂,
俺相公有势剑在这里!
休与他看。
这个是势剑?
衙内见爱媳妇,
借与我拿去治三日鱼好那!
便借与他。
还有金牌哩!
这个是金牌?
衙内见爱我,
与我打戒指儿罢。
再有甚么?
这个是文书。
这个便是买卖的合同?
相公再饮一杯。
酒勾了也!
小娘子,
休唱前篇,
则唱幺篇。
冷落江湖,
团圝人月,
相随着夜行船去。
这厮都睡着了也!
【秃厮儿】那厮也忒懵懂,
玉山低趄,
着鬼祟醉眼乜斜。
我将这金牌虎符都袖褪者;
唤相公,
早醒些,
快迭!
【络丝娘】我且回身将杨衙内深深的拜谢,
您娘向急飐飐船儿上去也。
到家对儿夫尽分说那一番周折。
惭愧,
惭愧!
【收尾】从今不受人磨灭,
稳情取好夫妻百年喜悦。
俺这里,
美孜孜在芙蓉帐笑春风;
只他那,
冷清清杨柳岸伴残月。
张二嫂!
张二嫂那里去了?
李稍,
张二嫂怎么去了?
看我的势剑金牌可在那里?
就不见了金牌,
还有势剑共文书哩!
连势剑文书都被他拿去了!
似此怎了也?
【马鞍儿】想着、想着跌脚儿叫,
想着、想着我难熬,
酩子里愁肠酩子里焦。
又不敢着旁人知道,
则把他这好香烧、好香烧,
咒的他热肉儿跳!
这厮每扮南戏那!
第四折小官白士中。
因为杨衙内那厮妄奏圣人,
要标取小官首级;
且喜我夫人施一巧计,
将他势剑金牌智赚了来。
今日端坐衙门,
看那厮将着甚的好来奈何的我!
左右,
门首觑者,
倘有人来,
报复我知道。
小官杨衙内是也。
如今取白士中的首级去。
可早来到门首,
我自过去。
令人,
与我拿下白士中者!
你凭着甚么符验来拿我?
我奉圣人的命;
有势剑金牌,
被盗失了,
我有文书!
有文书,
也请来念与我听。
词寄〔西江月〕。
这个不是,
还别有哩!
词寄〔夜行船〕。
这个也是淫词!
这厮倒挟制我!
不妨事,
又无有原告,
怕他做甚么?
妾身白士中的夫人谭记儿。
颇奈杨衙内这厮,
好无理也呵!
【双调】【新水令】有这等倚权豪贪酒色滥官员,
将俺个有儿夫的媳妇来欺骗。
他只待强拆开我长搀搀的连理枝,
生摆断我颤巍巍的并头莲;
其实负屈衔冤。
好将俺穷百姓可怜见!
大人可怜见!
有杨衙内在半江心里欺骗我来!
告大人,
与我作主。
司房里责口词去。
理会的。
杨衙内,
你可见来,
有人告你哩!
你如今怎么说?
可怎么了?
我则索央及他。
相公,
我自有说的话。
你有甚么话说?
相公,
如今你的罪过,
我也饶了你,
你也饶过我罢。
则一件,
说你有个好夫人,
请出来我见一面。
也罢,
也罢!
左右,
击云板,
后堂请夫人出来。
夫人,
相公有请。
妾身白士中的夫人。
如今过去,
看那厮可认的我来?
【沉醉东风】杨衙内官高势显,
昨夜个说地谈天;
只道他仗金牌将夫婿诛,
恰元来击云板请夫人见。
只听的叫吖吖嚷成一片,
抵多少笙歌引至画堂前。
看他可认的我有些面善?
衙内,
恕生面,
少拜识。
【雁儿落】只他那身常在柳陌眠,
脚不离花街串。
几年闻姓名,
今日逢颜面。
【得胜令】呀,
请你个杨衙内少埋冤。
这一位夫人,
好面熟也。
兀的不是张二嫂?
嗨!
夫人,
你使的好见识,
直被你瞒过小官也!
唬的他半晌只茫然;
又无那八棒十枷罪,
止不过三交两句言。
这一只鱼船,
只费得半夜工夫缠;
俺两口儿今年,
做一个中秋人月圆!
紧骤青骢马,
星人赴潭州。
小官乃巡抚湖南都御史李秉忠是也。
因为杨衙内妄奏不实,
奉圣人的命,
着小官暗行体访,
但得真惰,
先自勘问,
然后具表申奏。
来到此间,
正是潭州衙舍。
白士中,
杨衙内,
您这桩事小官尽知了也。
【锦上花】不甫能择的英贤,
配成姻眷;
没来由遇着无徒,
使尽威权。
我只得亲上渔船,
把机关暗展;
若不沙那势剑金牌,
如何得免?
【幺篇】呀,
只除非天见怜;
奈天、天又远。
今日个幸对清官。
明镜高悬。
似他这强夺人妻,
公违律典,
既然是体察端的,
怎生发遣?
一行人俱望阙跪者,
听我下断。
词云杨衙内倚势挟权,
害良民罪已多年。
又兴心夺人妻妾,
敢妄奏圣主之前。
谭记儿天生智慧,
赚金牌亲上渔船。
奉敕书差咱体访,
为人间理枉伸冤。
将衙内问成杂犯,
杖八十削职归田。
白士中照旧供职,
赐夫妻偕老团圆。
【清江引】虽然道今世里的夫妻夙世的缘,
毕竟是谁方便?
从此无别离,
百事长如愿。
这多谢你个赛龙图恩不浅!
题目清安观邂逅说亲正名望江亭中秋切鲙
冤报冤赵氏孤儿楔子人无害虎心,
虎有伤人意;
当时不尽情,
过后空淘气。
某乃晋国大将屠岸贾是也。
俺主灵公在位,
文武千员,
其信任的只有一文一武:文者是赵盾,
武者即某矣。
俺二人文武不和,
常有伤害赵盾之心,
争奈不能入手。
那赵盾儿子唤做赵朔,
现为灵公附马。
某也曾遣一勇士鉏麑,
仗着短刀越墙而过,
要刺杀赵盾,
谁想鉏麑触树而死。
那赵盾为劝农出到效外,
见一饿夫在桑树下垂死,
将酒饭赐他饱餐了一顿,
其人不辞而去。
后来西戎国进贡一犬,
呼曰神獒,
灵公赐与某家。
自从得了那个神獒,
便有了害赵盾之计,
将神獒锁在净房中,
三五日不与饮食,
于后花园中扎下一个草人,
紫袍玉带,
象简乌靴,
与赵盾一般打扮;
草人腹中悬一付羊心肺,
某牵出神獒来,
将赵盾紫袍剖开,
着神獒饱餐一顿,
依旧锁入净房中。
又饿了三五日,
复行牵出,
那神獒扑着便咬,
剖开紫袍,
将羊心肺又饱餐一顿。
如此试验百日,
度其可用。
某因入见灵公,
只说今时不忠不孝之人,
甚有欺君之意。
灵公一闻其言,
不胜大恼,
便向某索问其人。
某言西戎国进来的神獒,
性最灵异,
他便认的。
灵公大喜,
说当初尧舜之时,
有獬豸能触邪人,
谁想我晋国有此神獒,
今在何处?
某牵上那神獒去。
其时赵盾紫袍玉带,
正立在灵公坐榻之边。
神獒见了,
扑着他便咬。
灵公言:屠岸贾你放了神獒,
兀的不是谗臣也!
某放了神獒,
赶着赵盾绕殿而走。
争奈傍边恼了一人,
乃是殿前太尉提弥明,
一瓜搥打倒神獒;
一手揪住脑杓皮,
一手扳住下嗑子,
只一劈将那神獒分为两半。
赵盾出的殿门,
便寻他原乘的驷马车。
某已使人将驷马摘了二马,
双轮去了一轮。
上的车来,
不能前去。
傍边转过一个壮士,
一臂扶轮,
一手策马,
逢山开路,
救出赵盾去了。
你道其人是谁?
就是那桑树下饿夫灵辄。
某在灵公根前说过,
将赵盾三百口满门良贱,
诛尽杀绝。
止有赵朔与公主在府中,
为他是个驸马,
不好擅杀。
某想剪草除根,
萌芽不发,
乃诈传灵公的命,
差一使臣将着三般朝典,
是弓弦、药酒、短刀,
着赵朔服那一般朝典身亡。
某已分付他疾去早来,
回我的话。
三百家属已灭门,
止有赵朔一亲人;
不论那般朝典死,
便教剪草尽除根。
小官赵朔,
官拜都尉之职。
谁想屠岸贾与我父文武不和,
搬弄灵公,
将俺三百口满门良贱,
诛尽杀绝了也。
公主,
你听我遗言,
你如今腹怀有孕,
若是你添个女儿,
更无话说;
若是个小厮儿呵,
我就腹中与他个小名,
唤做赵氏孤儿。
待他长立成人,
与俺父母雪冤报仇也。
兀的不痛杀我也!
小官奉主公的命,
将三般朝典是弓弦、药酒、短刀,
赐与附马赵朔,
随他服那一般朝典,
取速而亡,
然后将公主囚禁府中。
小官不敢久停久住,
即刻传命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他府门首也。
赵朔跪者,
听主公的命。
为你一家不忠不孝,
欺公坏法,
将您满门良贱,
尽行诛戮,
尚有余辜。
姑念赵朔有一脉之亲,
不忍加诛,
特赐三般朝典,
随意取一而死。
其公土囚禁在府,
断绝亲疏,
不许往来。
兀那赵朔,
圣命不可违慢,
你早早自尽者!
公主,
似此可怎了也!
【仙吕】【赏花时】枉了我报主的忠良一旦休,
只他那蠹国的奸臣权在手;
他平白地使机谋,
将俺云阳市斩首,
兀的是出气力的下场头。
天那,
可怜害的俺一家死无葬身之地也!
【幺篇】落不的身埋在故丘。
公主,
我嘱咐你的说话,
你牢记者!
妾身知道了也!
分付了腮边雨泪流,
俺一句一回愁;
待孩儿他年长后,
着与俺这三百口,
可兀的报冤仇。
驸马!
则被你痛杀我也!
赵朔用短刀身,
亡了也。
公主已囚在府中,
小官须回主公的话去来。
西戎当日进神獒,
赵家百口命难逃;
可怜公主犹囚禁,
赵朔能无决短刀!
第一折某屠岸贾,
只为公主怕他添了个小厮儿,
久以后成人长大,
他不是我的仇人?
我已将公主囚在府中,
这些时该分娩了。
怎么差去的人去了许久,
还不见来回报?
报的元帅得知:公主囚在府中,
添了个小厮儿,
唤做赵氏孤儿哩。
是真个唤做赵氏孤儿?
等一月满足,
杀这小厮也不为迟。
令人传我的号令去,
着下将军韩厥,
把住府门,
不搜进去的,
只搜出来的。
若有盗出赵氏孤儿者,
全家处斩,
九族不留。
一壁与我张挂榜文,
遍告诸将,
休得违误,
自取其罪。
不争晋公主怀孕在身,
产孤儿是我仇人;
待满月钢刀铡死,
才称我削草除根。
天下人烦恼,
都在我心头;
犹如秋夜雨,
一点一声愁。
妾身晋室公主,
被奸臣屠岸贾将俺赵家满门良贱,
诛尽杀绝。
今日所生一子,
记的附马临亡之时,
曾有遗言:若是添个小厮儿,
唤做赵氏孤儿,
待他久后成人长大,
与父母雪冤报仇。
天那!
怎能够将这孩儿送出的这府门去,
可也好也?
我想起来,
目下再无亲人,
只有俺家门下程婴,
在家属上无他的名字,
我如今只等程婴来时,
我自有个主意。
自家程婴是也,
元是个草泽医人,
向在附马府门下,
蒙他十分优待,
与常人不同。
可奈屠岸贾贼臣将赵家满门良贱,
诛尽杀绝,
幸得家属上无有我的名字。
如今公主囚在府中,
是我每日传茶送饭。
那公主眼下虽然生的一个小厮,
取名赵氏孤儿,
等他长立成人,
与父母报仇雪冤,
只怕出不得屠贼之手,
也是枉然。
闻的公主呼唤,
想是产后要甚么汤药,
须索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府门首也。
不必报复,
径自过去。
公主呼唤程婴,
有何事?
俺赵家一门,
好死的苦楚也!
程婴,
唤你来别无甚事,
我如今添了个孩儿,
他父临亡之时,
取下他一个小名,
唤做赵氏孤儿。
程婴,
你一向在俺赵家门下走动,
也不曾歹看承你,
你怎生将这个孩儿掩藏出去?
久后成人长大,
与他赵氏报仇。
公主,
你还不知道,
屠岸贾贼臣闻知你产下赵氏孤儿,
四城门张挂榜文,
但有掩藏孤儿的,
全家处斩,
九族不留。
我怎么掩藏的他出去?
程婴!
可不道遇急思亲戚,
临危托故人,
你若是救出亲生子,
便是俺赵家留得这条根。
程婴,
你则可怜见俺赵家三百口,
都在这孩儿身上哩!
公主请起。
假若是我掩藏出小舍人去,
屠岸贾得知,
问你要赵氏孤儿,
你说道:我与了程婴也。
俺一家儿便死了也罢,
这小舍人休想是活的。
罢、罢、罢!
程婴,
我教你去的放心。
程婴心下且休慌,
听吾说罢泪千行;
他父亲身在刀头死,
罢、罢、罢!
为母的也相随一命亡。
谁想公主自缢死了也。
我不敢久停久住,
打开这药箱,
将小舍人放在里面,
再将些生药遮住身子。
天也!
可怜见赵家三百余口,
诛尽杀绝,
止有一点点孩儿。
我如今救的他出去,
你便有福,
我便成功;
若是搜将出来呵,
你便身亡,
俺一家儿都也性命不保。
程婴心下自裁划,
赵家门户实堪哀;
只要你出的九重帅府连环寨,
便是脱却天罗地网灾。
某下将军韩厥是也。
佐于屠岸贾麾下,
着某把守公主的府门,
可是为何?
只因公主生下一子,
唤做赵氏孤儿,
恐怕有人递盗将去,
着某在府门上,
搜出来时,
将他全家处斩,
九族不留。
小校,
将公主府门把的严整者。
嗨!
屠岸贾,
都似你这般损坏忠良,
几时是了也可!
【仙吕】【点绛唇】列国纷纷,
莫强于晋。
才安稳,
怎有这屠岸贾贼臣,
他则把忠孝的公卿损。
【昆江龙】不甫能风调雨顺,
太平年宠用着这般人。
忠孝的在市曹中斩首,
奸佞的在帅府内安身。
现如今全作威来全作福,
还说甚半由君也半由臣。
他他他,
把爪和牙布满在朝门,
但违拗的早一个个诛夷尽。
多咱是人间恶煞,
可甚么阃外将军!
我想屠岸贾与赵盾两家儿结下这等深仇,
几时可解也!
【油葫芦】他待要剪草防芽绝祸根,
使着俺把府门。
俺也是了家为国旧时臣。
那一个藏孤儿的便不合将他隐,
这一个杀孤儿的你可也心何忍。
屠岸贾,
你好狠也。
有一日怒了亡苍,
恼了下民,
怎不怕沸腾腾万口争谈沦,
天也显着个青脸儿不饶人。
【天下乐】却不道远在儿孙近在身,
哎,
你个贼也波臣,
和赵盾,
岂可二十载同僚没些儿义分。
便兴心使歹心,
指贤人作歹人。
他两个细评论,
还是那个狠。
令人,
门首觑者,
看有甚么人出府门来,
报复某家知道。
理会的。
我抱着这药箱,
里面有赵氏孤儿。
天也可怜,
喜的韩厥将军把住府门,
他须是我老相公抬举来的。
若是撞的出去,
我与小舍人性命都得活也。
小校,
拿回那抱药箱儿的人来。
你是甚么人?
我是个草泽医人,
姓程,
是程婴。
你在那里去来?
我在公主府内剪汤下药来。
你下甚么药?
下了个益母汤。
你这箱儿里面甚么物件?
都是生药。
是甚么生药?
都是桔梗、甘草、薄荷。
可有甚么夹带?
并无夹带。
这等你去。
程婴回来,
这箱儿里面是甚么物件?
都是生药。
可有甚么夹带?
并无夹带。
你去!
程婴回来。
你这其中必有暗昧。
我着你去呵,
似驽箭高弦;
叫你回来呵,
便似毡上拖毛。
程婴,
你则道我不认的你哩!
【河西后庭花】你本是赵盾家堂上宾,
我须是屠岸贾门下人。
你便藏着那未满月麒麟种,
程婴你见么?
怎出的这不通风虎豹屯。
我不是下将军,
也不将你来盘问。
程婴,
我想你多曾受赵家恩来!
是。
知恩报恩,
何必要说。
你道是既知恩合报恩,
只怕你要脱身难脱身。
前和后把住门,
地和天那处奔?
若拿回审个真,
将孤儿往报闻,
生不能,
死有准。
小校靠后,
唤您便来,
不唤您休来。
理会的。
程婴,
你道是桔梗、甘草、薄荷,
我可搜出人参来也!
【金盏儿】见孤儿额颅上汗律津,
口角头乳食喷,
骨碌碌睁一双小眼儿将咱认,
悄促促箱儿里似把声吞,
紧绑绑难展足,
窄狭狭怎翻身。
他正是成人不自在,
自在不成人。
告大人停嗔息怒,
听小人从头分诉:想赵盾晋室贤臣,
屠岸贾心生嫉妒。
遣神獒扑害忠良,
出朝门脱身逃去;
驾单轮灵辄报恩,
入深山不知何处。
奈灵公听信谗言,
任屠贼横行独步;
赐驸马伏剑身亡,
灭九族都无活路。
将公主囚禁冷宫,
那里讨亲人照顾。
遵遗嘱唤做孤儿,
子共母不能完聚;
才分娩一命归阴,
着程婴将他掩护。
久以后长立成人。
与赵家看守坟墓。
肯分的遇着将军,
满望你拔刀相助;
若再剪除了这点萌芽,
可不断送他灭门绝户?
程婴,
我若把这孤儿献将出去,
可不是一身富贵?
但我韩厥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
怎肯做这般勾当!
【醉中天】我若是献出去图荣进,
却不道利自己损别人。
可怜他三百口亲丁尽不存,
着谁来雪这终天恨?
那屠岸贾若见这孤儿呵,
怕不就连皮带筋,
捻成齑粉。
我可也没来由立这样没眼的功勋。
程婴,
你抱的这孤儿出去。
若屠岸贾问呵,
我自与你回话。
索谢了将军。
程婴,
我说放你去,
难道耍你?
可快出去!
索谢了将军。
程婴,
你怎生又回来?
【金盏儿】敢猜着我调假小为真,
那知道蕙叹惜芝焚;
去不去我几回家将伊尽,
可怎生到门前兜的又回身?
程婴,
你既没包身胆,
谁着你强做保孤人?
可不道忠臣不怕死,
怕死不忠臣。
将军,
我若出的这府门去,
你报与屠岸贾知道,
别差将军赶来拿住我程婴,
这个孤儿万无活理。
罢!
罢!
罢!
将军,
你拿将程婴去,
请功受赏;
我与赵氏孤儿,
情愿一处身亡便了!
程婴,
你好去的不放心也:【醉扶归】你为赵氏存遗胤,
我于屠贼有何亲?
却待要乔做人情遣众军,
打一个回风阵。
你义忠我可也又信,
你若肯舍残生,
我也愿把这头来刎。
【青歌儿】端的是一言一言难尽。
程婴,
你也忒眼内眼内无珍。
将孤儿好去深山深处隐,
那其间教训成人,
演武修文;
重掌三军,
拿住贼臣;
碎首分身,
报答亡魂,
也不负了我和你硬踹着是非门,
担危困。
程婴,
你去的放心者。
【赚煞尾】能可在我身儿上讨明白,
怎肯向贼子行捱推问!
猛拚着撞阶基图个自尽,
便留不得香名万古闻,
也好伴鉏麑共做忠魂。
你你你要殷勤,
照觑晨昏。
他须是赵氏门中一命根。
直等待他年长进,
才说与从前话本,
是必教报仇人,
休忘了我这大恩人。
呀!
韩将军自刎了也!
则怕军校得知,
报与屠岸贾知道,
怎生是好?
我抱着孤儿须索逃命去来。
韩将军果是忠良,
为孤儿自刎身亡;
我如今放心前去,
太平庄再做商量。
第二折事不关心,
关心者乱。
某屠岸贾,
只为公主生下一个小的,
唤做赵氏孤儿。
我差下将军韩厥把住府门,
搜检奸细;
一面张挂榜文,
若有掩藏赵氏孤儿者,
全家处斩,
九族不留。
怕那赵氏孤儿会飞上天去?
怎么这早晚还不见送到孤儿?
故我放心不下。
令人,
与我门外觑者。
报元帅,
祸事到了也!
祸从何来?
公主在府中将裙带自缢而死。
把府门的韩厥将军也自刎身亡了也。
韩厥为何自刎了?
必然走了赵氏孤儿。
怎生是好?
眉头一皱,
计上心来。
我如今不免诈传灵公的命,
把晋国内但是半岁之下,
一月之上,
新添的小厮,
都与我拘刷将来,
见一个剁三剑,
其中必然有赵氏孤儿。
可不除了我这腹心之害?
令人,
与我张挂榜文,
着晋国内但是半岁之下,
一月之上,
新添的小厮,
都拘刷到我帅府中来听令。
违者全家处斩,
九族不留。
我拘刷尽晋国婴孩,
料孤儿没处藏埋;
一任他金枝玉叶,
难逃我剑下之灾。
老夫公孙杵臼是也,
在晋灵公位下为中大夫之职。
只因年纪高大,
见屠岸贸专权,
老夫掌不得王事,
罢职归农,
苫庄三顷地,
扶手一张锄,
住在这吕吕太平庄上。
往常我夜眠斗帐听寒角,
如今斜倚柴门数雁行。
倒大来悠哉也可!
【南吕】【一枝花】兀的不屈沉杀大丈夫,
损坏了真梁栋。
被那些腌臜屠狗辈,
欺负俺慷慨钓鳌翁。
正遇着不道的灵公,
偏贼子加恩宠,
着贤人受困穷。
若不是急流中将脚步抽回,
险些儿闹市里把头皮断送。
【梁州第七】他他他,
在元帅府扬威也那耀勇;
我我我,
在太平庄罢职归农。
再休想鹓班豹尾相随从。
他如今高官一品,
位极三公;
户封八县,
禄享千钟。
见不平处有眼如蒙,
听咒骂处有耳如聋。
他他他,
只将那会谄谀的着列鼎重裀,
害忠良的便加官请俸,
耗国家的都叙爵沦功。
他他他,
只贪着目前受用,
全不省爬的高来可也跌的来肿,
怎如俺守田园学耕种?
早跳出伤人饿虎丛,
倒大来从容。
程婴,
你好慌也!
小舍人,
你好险也!
屠岸贾,
你好狠也!
我程婴虽然担着个死,
撞出城来,
闻的那屠岸贾见说走了赵氏孤儿,
要将普国内半岁之下一月之上小孩儿每,
都拘摄到元帅府里。
不问是孤儿不是孤儿,
他一个个亲手剁作三段。
我将的这小舍人送到那厢去?
好!
有了,
我想吕吕太平庄上公孙杵臼,
他与赵盾是一殿之臣,
最相交厚。
他如今罢职归农。
那老宰辅是个忠直的人,
那里堪可掩藏。
我如今来到庄上,
就在这芭棚下放下这药箱。
小舍人,
你且权时歇息咱,
我见了公孙杵臼便来看你。
家童报复去,
道有程婴求见。
有程婴在于门首。
道有请。
请进。
程婴,
你来有何事?
在下见老宰辅在这太平庄上,
特来相访。
自从我罢官之后,
众宰辅每好么?
嗨!
这不比老宰辅为官时节,
如今屠岸贾专权,
较往常都不同了也。
也该着众宰辅每劝谏劝谏。
老宰辅,
这等贼臣自古有之,
便是那唐虞之世,
也还有四凶哩!
【隔尾】你道是古来多被奸臣弄,
便是圣世何尝没四凶,
谁似这万人恨千人赚一人重。
他不廉不公,
不孝不忠,
单只会把赵盾全家杀的个绝了种。
老宰辅,
幸得皇天有眼,
赵氏还未绝种哩!
他家满门良贱三百余口,
诛尽杀绝,
便是驸马也被三般朝典短刀自刎了,
公主也将裙带缢死了,
还有甚么种在那里?
那前项的事,
老宰辅都已知道,
不必说了。
近日公主囚禁府中,
生下一子,
唤做孤儿。
这不是赵家是那家的种?
但恐屠岸贾得知,
又要杀坏,
若杀了这一个小的,
可不将赵家真绝了种也!
如今这孤儿却在那里?
不知可有人救的出来么?
老宰辅既有这点见怜之意,
在下敢不实说。
公主临亡时,
将这孤儿交付与了程婴,
着好生照觑他,
待到成人长大,
与父母报仇雪恨。
我程婴抱的这孤儿出门,
被韩厥将军要拿的去报与屠岸贾。
是程婴数说了一场,
那韩厥将军放我出了府门,
自刎而亡。
如今将的这孤儿无处掩藏,
我特来投奔老宰辅。
我想宰辅与赵盾元是一殿之臣,
必然交厚,
怎生可怜见救这个孤儿咱!
那孤儿今在何处?
现在芭棚下哩!
休惊吓着孤儿,
你快抱的来。
谢天地,
小舍人还睡着哩。
【牧羊关】这孩儿未生时绝了亲戚,
怀着时灭了祖宗,
便长成人也则是少吉多凶。
他父亲斩首在云阳,
他娘呵囚在禁中。
那里是血腥的白衣相,
则是个无恩念的黑头虫。
赵氏一家,
全靠着这小舍人,
要他报仇哩。
你道他是个报父母的真男子;
我道来,
则是个妨爷娘的小业种。
老宰辅不知,
那屠岸贾为走了赵氏孤儿,
普国内小的都拘刷将来,
要伤害性命。
老宰辅,
我如今将赵氏孤儿偷藏在老宰辅根前,
一者报赵驸马平日优待之恩,
二者要救晋国小儿之命。
念程婴年近四旬有五,
所生一子,
未经满月。
待假妆做赵氏孤儿,
等老宰辅告首与屠岸贾去,
只说程婴藏着孤儿,
把俺父子二人,
一处身死;
老宰辅慢慢的抬举的孤儿成人长大,
与他父母报仇,
可不好也?
程婴,
你如今多大年纪了?
在下四十五岁了。
这小的算着二十年呵,
方报的父母仇恨。
你再着二十年,
也只是六十五岁;
我再着二十年呵,
可不九十岁了?
其时存亡未知,
怎么还与赵家报的仇?
程婴,
你肯舍的你孩儿,
倒将来交付与我,
你自首告屠岸贾处,
说道太平庄上公孙杵臼藏着赵氏孤儿。
那屠岸贾领兵校来拿住,
我和你亲儿一处而死。
你将的赵氏孤儿抬举成人,
与他父母报仇,
方才是个长策。
老宰辅,
是则是,
怎么难为的你老宰辅?
你则将我的孩儿假妆做赵氏孤儿,
报与屠岸贾去,
等俺父子二人一处而死吧。
程婴,
我一言已定,
再不必多疑了。
【红芍药】须二十年报仇的主人公,
恁时节才称心胸。
只怕我迟疾死后一场空。
老宰辅,
你精神还强健哩。
我精神比往日难同,
闪下这小孩童怎见功?
你急切里老不的形容,
正好替赵家出力做先锋。
程婴,
你只依着我便了。
我委实的捱不彻暮鼓晨钟。
老宰辅,
你好好的在家,
我程婴不识进退,
平白地将着这愁布袋连累你老宰辅,
以此放心不下。
程婴,
你说那里话?
我,
是七十岁的人,
死是常事,
也不争这早晚。
【菩萨梁州】向这傀儡棚巾,
鼓笛搬弄。
只当做场短梦。
猛回头早老尽英雄,
有恩不报怎相逢,
见义不为非为勇。
老宰辅既应承了,
休要失信。
言而无信言何用。
老宰辅,
你若存的赵氏孤儿,
当名标青史,
万古留芳。
也不索把咱来厮陪奉,
大丈夫何愁一命终;
况兼我白发髼松。
老宰辅,
还有一件。
若是屠岸贾拿住老宰辅,
你怎熬的这三推六问,
少不得指攀我程婴下来。
俺父子两个死是分内,
只可惜赵氏孤儿,
终归一死,
可不把你老宰辅干连累了也。
程婴,
你也说的是。
我想那屠岸贾与赵附马呵,
【三煞】这两家做下敌头重。
但要访的孤儿有影踪,
必然把太严庄上兵围拥,
铁桶般密不通风。
那屠岸贾拿住了我,
高声喝道:老匹夫岂不见三日前出下榜文,
偏是你藏下赵氏孤儿。
与俺作对,
请波请波!
则说老匹大清先入瓮,
也须知榜揭处天都动;
偏你这罢职归田一老农,
公然敢剔蝎撩蜂。
【二煞】他把绷扒吊拷般般用,
情节根由细细穷;
那其间枯皮朽骨难禁痛,
少不得从实攀供,
可知道你个程婴怕恐。
程婴,
你放心者。
我从来一诺似千金重,
便将我送上刀山与剑峰,
断不做有始无终。
程婴,
你则放心前去,
抬举的这孤儿成人长大,
与他父母报仇雪恨。
老夫一死,
何足道哉。
【煞尾】凭着赵家枝叶千年永,
晋国山河百二雄。
显耀英材统军众,
威压诸邦尽伏拱;
遍拜公卿诉苦衷。
祸难当初起下宫,
可怜三百口亲丁饮剑锋;
刚留得孤苦伶仃一小童,
巴到今朝袭父封。
提起冤仇泪如涌,
要请甚旗牌下九重,
早拿出奸臣帅府中,
断首分骸祭祖宗,
九族全诛不宽纵,
恁时节才不负你冒死存孤报主公,
便是我也甘心儿葬近要离路旁冢。
事势急了,
我依旧将这孤儿抱的我家去,
将我的孩儿送到太平庄上来。
甘将自己亲生子,
偷换他家赵氏孤;
这本程婴义分应该得,
只可惜遗累公孙老大夫。
第三折兀的不走了赵氏孤儿也!
某已曾张挂榜文,
限三日之内,
不将孤儿出首,
即将晋国内小儿但是半岁以下,
一月以上,
都拘刷到我帅府中,
尽行诛戮。
令人,
门首觑者,
若有首告之人,
报复某家知道。
自家程婴是也。
昨日将我的孩儿送与公孙杵臼去了;
我今日到屠岸贾根前首告去来。
令人,
报复去,
道有了赵氏孤儿也。
你则在这里,
等我报复去。
报的元帅得知,
有人来报赵氏孤儿有了也。
在那里?
现在门首哩。
着他过来。
着过来。
兀那厮,
你是何人?
小人是个草泽医士程婴。
赵氏孤儿今在何处?
在吕吕太平庄上,
公孙杵臼家藏着哩。
你怎生知道来?
小人与公孙杵臼曾有一面之交,
我去探望他,
谁想卧房中锦襕绣褥上,
躺着一个小孩儿。
我想公孙杵臼年纪七十,
从来没儿没女,
这个是那里来的?
我说道:"这小的莫非是赵氏孤儿么?
"只见他登时变色,
不能答应。
以此知孤儿在公孙杵臼家里。
咄!
你这匹夫,
你怎瞒的过我。
你和公孙杵臼往日无仇,
近日无冤,
你因何告他藏着赵氏孤儿?
你敢是知情么!
说的是,
万事全休;
说的不是,
令人,
磨的剑快,
先杀了这个匹夫者。
告元帅暂息雷霆之怒,
略罢虎狼之威,
听小人诉说一遍咱。
我小人与公孙杵臼原无仇隙,
只因元帅传下榜文,
要将普国内小儿拘刷到帅府,
尽行杀坏。
我一来为救普国内小儿之命;
二来小人四旬有五,
近生一子,
尚未满月。
元帅军令,
不敢不献出来,
可不小人也绝后了?
我想有了赵氏孤儿,
便不损坏一国生灵,
连小人的孩儿也得无事,
所以出首。
告大人暂停嗔怒,
这便是首告缘故;
虽然救普国生灵,
其实怕程家绝户。
哦!
是了。
公孙杵臼原与赵盾一殿之巨,
可知有这事来。
令人,
则今日点就本部下人马,
同程婴到太平庄上,
拿公孙杵臼走一遭去。
老夫公孙杵臼是也。
想昨日与程婴商议救赵氏孤儿一事,
今日他到屠岸贾府中首告去了。
这早晚屠岸贾这厮必然来也可!
【双调】【新水令】我则见荡征尘飞过小溪桥,
多管是损忠良贼徒来到。
齐臻臻摆着士卒,
明晃晃列着枪刀。
眼见的我死在今朝,
更避甚痛笞掠。
来到这吕吕太平庄上也。
令人,
与我围了太平庄者。
程婴,
那里是公孙杵臼宅院?
则这个便是。
拿过那老匹夫来。
公孙杵臼,
你知罪么?
我不知罪。
我知你个老匹夫和赵盾是一殿之臣。
你怎敢掩藏着赵氏孤儿!
老元帅,
我有熊心豹胆?
怎敢掩藏着赵氏孤儿!
不打不招。
令人,
与我拣大棒子着实打者。
【驻马听】想着我罢职辞朝,
曾与赵盾名为刎颈交。
这事是谁见来?
观有程婴首告着你哩。
是那个埋情出告,
原来这程婴舌是斩身刀。
你杀了赵家满门良贱三百余口,
则剩下这孩儿,
你又要伤他性命。
你正是狂风偏纵扑天雕,
严霜故打枯根草。
不争把孤儿又杀坏了。
可着他三百口冤仇甚人来报。
老匹夫,
你把孤儿藏在那里?
快招出来,
免受刑法。
我有甚么孤儿藏在那里?
谁见来?
你不招?
令人,
与我采下去,
着实打者。
这老匹夫赖肉顽皮不肯招承,
可恼,
可恼。
程婴,
这原是你出首的,
就着你替我行杖者。
元帅,
小人是个草泽医士,
撮药尚然腕弱,
怎生行的杖?
程婴,
你不行杖,
敢怕指攀出你么?
元帅,
小人行杖便了。
程婴,
我见你把棍子拣了又拣,
只拣着那细棍子,
敢怕打的他疼了,
要指攀下你来。
我就拿大棍子打者。
住者。
你头里只拣着那细棍子打,
如今你却拿起大棍子来,
三两下打死了呵,
你就做的个死无招对。
着我拿细棍子又不是,
拿大棍子又不是,
好着我两下做人难也。
程婴,
你只拿着那中等棍子打。
公孙杵臼老匹夫,
你可知道行杖的就是程婴么?
快招了者!
哎哟!
打了这一日,
不似这几棍子打的我疼,
是谁打我来?
是程婴打你来。
程婴,
你刬的打我那?
元帅,
打的这老头儿兀的不胡说哩。
【雁儿落】是那一个实丕丕将着粗棍敲?
打的来痛杀杀精皮掉。
我和你狠程婴有甚的仇?
却教我老公孙受这般虐。
快招了者。
我招,
我招。
【得胜令】打的我无缝可能逃,
有口屈成招。
莫不是那孤儿他知道,
故意的把咱家指定了。
我委实的难熬,
尚儿自强着牙根儿闹;
暗地更偷瞧,
只见他早吓的腿脡儿摇。
你快招吧,
省得打杀你。
有、有、有。
【水仙子】俺二人商议要救这小儿曹。
可知道指攀下来也。
你说二人,
一个是你了,
那一个是谁?
你实说将出来,
我饶你的性命。
你要我说那一个,
我说,
我说。
哎!
一句话来到我舌尖亡却咽了。
程婴。
这桩事敢有你么?
兀那老头儿,
你休妄指平人。
程婴,
你慌怎么?
我怎生把你程婴道,
似这般有上梢无下梢。
你头里说两个,
你怎生这一会儿可说无了?
只被你打的来不知一个颠倒。
你还不说,
我就打死你个老匹夫。
遮莫便打的我皮都绽,
肉尽销,
休想我有半个字儿攀着。
元帅爷贺喜,
土洞中搜出个赵氏孤儿来了也。
将那小的拿近前来,
我亲自下手,
剁做三段。
兀那老匹夫,
你道无有赵氏孤儿,
这个是谁?
【川拨棹】你当日演神獒,
把忠臣来扑咬。
逼的他走死荒郊,
刎死钢刀,
缢死裙腰,
将三百口全家老小尽行诛剿。
并没那半个儿剩落,
还不厌你心苗。
我见了这孤儿,
就不由我不恼也。
【七弟兄】我只见他左瞧、左瞧、怒咆哮,
火不腾改变了狰狞貌,
按狮蛮拽札起锦征袍,
把龙泉扯离出沙鱼鞘。
我拔出这剑来。
一剑,
两剑,
三剑。
把这一个小业种剁了三剑,
兀的不称了我平生所愿也。
【梅花酒】呀!
见孩儿卧血泊。
那一个哭哭号号,
这一个怨怨焦焦,
连我也战战摇摇。
直恁般歹做作,
只除是没天道。
呀!
想孩儿离褥草,
到今日恰十朝,
刀下处怎耽饶,
空生长枉劬劳,
还说甚要防老。
【收江南】呀!
兀的不是家富小儿骄。
见程婴心似热油浇,
泪珠儿不敢对人抛,
背地里揾了。
没来由割舍的亲生骨肉吃三刀。
屠岸贾那贼,
你试觑者。
上有天哩,
怎肯饶过的你,
你死打甚么不紧!
【鸳鸯煞】我七旬死后偏何老,
这孩儿一岁死后偏知小。
俺两个一处身亡,
落的个万代名标。
我嘱付你个后死的程婴,
休别了横亡的赵朔。
畅道是光阴过去的疾,
冤仇报复的早。
将那厮万剐千刀,
切莫要轻轻的素放了。
我撞阶基,
觅个死处。
公孙杵臼撞阶基身死了也。
那老匹夫既然撞死,
可也罢了。
程婴,
这一桩里多亏了你;
若不是你呵,
如何杀的赵氏孤儿?
元帅,
小人原与赵氏无仇,
一来救普国内众生;
二来小人根前也有个孩儿,
未曾满月。
若不搜的那赵氏孤儿出来,
我这孩儿也无活的人也。
程婴,
你是我心腹之人,
不如只在我家中做个门客,
抬举你那孩儿成人长大。
在你跟前习文,
送在我跟前演武。
我也年近五旬,
尚无子嗣,
就将你的孩儿与我做个义儿。
我偌大年纪了,
后来我的官位,
也等你的孩儿讨个应袭,
你意下如何?
多谢元帅抬举。
则为朝纲中独显赵盾,
不由我心中生忿;
如今削除了这点萌芽,
方才是永无后衅。
第四折某,
屠岸贾。
自从杀了赵氏孤儿,
可早二十年光景也。
有程婴的孩儿,
因为过继与我,
唤做屠成。
教的他十八般武艺,
无有不拈,
无有不会。
这孩儿弓马倒强似我,
就着我这孩儿的威力,
早晚定计,
弑了灵公,
夺了晋国,
可将我的官位都与孩儿做了,
方是平生愿足。
适才孩儿往教场中演习弓马去了,
等他来时,
再做商议。
日月催人老,
光阴趱少年;
心中无限事,
未敢尽明言。
过日月好疾也!
自到屠府中,
今经二十年光景,
抬举的我那孩儿二十岁,
官名唤做程勃。
我根前习文,
屠岸贾根前习武,
甚有机谋,
熟闲弓马。
那屠岸贾将我的孩儿十分见喜,
他岂知就里的事。
只是一件,
连我这孩儿心下也还是懵懵懂懂的。
老夫今年六十五岁,
倘或有些好歹呵,
着谁人说与孩儿知道,
替他赵氏报仇。
以此踌躇展转,
昼夜无眠。
我如今将从前屈死的忠臣良将,
画成一个手卷,
倘若孩儿问老夫呵,
我一桩桩剖说前事,
这孩儿必然与父母报仇也。
我且在书房中闷坐着,
只等孩儿到来,
自有个理会。
某,
程勃是也。
这壁厢爹爹是程婴;
那壁厢爹爹可是屠岸贾。
我白日演武,
到晚习文。
如今在教场中回来,
见我这壁厢爹爹走一遭去也呵。
【中吕】【粉蝶儿】引着些本部下军卒,
提起来杀人心半星不惧。
每日家习演兵书。
凭看我,
快相持,
能对垒,
直使的诸邦降伏。
俺父亲英勇谁如,
我拚着个尽心儿扶助。
【醉春风】我则待扶明主晋灵公,
助贤臣屠岸贾。
凭着我能文善武万人敌,
俺父亲将我来许、许。
可不道马壮人强,
父慈子孝,
怕甚么主忧臣辱。
我展开这手卷。
好可怜也!
单为这赵氏孤儿,
送了多少贤臣烈士,
连我的孩儿也在这里面身死了也。
令人,
接了马者。
这壁厢爹爹在那里?
在书房中看书哩。
令人报复去。
有程勃来了也。
着他过来。
着过去。
这壁厢爹爹,
您孩儿教场中回来了也。
你吃饭去。
我出的这门来。
想俺这壁厢爹爹,
每日见我心中喜欢,
今日见我来心中可甚烦恼,
垂泪不止。
不知主着何意?
我过去问他。
谁欺负着你来?
对您孩儿说,
我不道的饶了他哩。
我便与你说呵,
也与你父亲母亲做不的主,
你只吃饭去。
兀的不徯幸杀我也!
【迎仙客】因甚的掩泪珠?
气长吁?
我恰才叉定手向前来紧趋伏。
则俺见这壁厢爹爹呵,
忄敞支支恶心烦,
勃腾腾生忿怒。
是甚么人敢欺负你来?
我这里低首踌躇。
既然没的人欺负你呵,
那里是话不投机处。
程勃,
你在书房中看书,
我往后堂中去去再来。
哦,
元来遗下一个手卷在此。
可是甚的文书?
待我展开看咱。
好是奇怪,
那个穿红的拽着恶犬,
扑着个穿紫的;
又有个拿瓜锤的打死了那恶犬。
这一个手扶着一辆车,
又是没半边车轮的。
这一个自家撞死槐树之下。
可是甚么故事?
又不写出个姓名,
教我那里知道!
【红绣鞋】画着的是青鸦鸦几株桑树,
闹炒炒一簇田夫。
这一个可磕擦紧扶定一轮车。
有-个将瓜捶亲手举,
有一个触槐树早身殂,
又一个恶犬儿只向着这穿紫的频去扑。
待我再看来。
这一个将军前面摆着弓弦、药酒、短刀三件,
却将短刀自刎死了。
怎么这一个将军也引剑自刎而死?
又有个医人手扶着药箱儿跪着,
这一个妇人抱着个小孩儿,
却象要交付医人的意思。
呀!
元来这妇人也将裙带自缢死了,
好可怜人也!
【石榴花】我只见这一个身着锦襜襜,
手引着弓弦药酒短刀诛。
怎又有个将军自刎血模糊?
这一个扶着药箱儿跪伏,
这一个抱着小孩儿交付,
可怜穿珠带玉良家妇,
他将着裙带儿缢死何辜。
好着我沉吟半晌无分诉,
这画的是徯幸杀我也闷葫芦。
我仔细看来,
那穿红的也好狠哩,
又将一个白须老儿打的好苦也。
【斗鹌鹑】我则见这穿红的匹夫,
将着这白须的来殴辱;
兀的不恼乱我的心肠,
气填我这肺腑。
这一家儿若与我关系呵。
我可也不杀了贼臣不是丈夫,
我可便敢与他做主。
这血泊中躺的不知是那个亲丁?
这市曹中杀的也不知是谁家上祖?
到底只是不明白,
须待俺这壁厢爹爹出来,
问明这桩事,
可也免的疑惑。
程勃,
我久听多时了也。
这壁厢爹爹可说与您孩儿知道。
程勃,
你要我说这桩故事,
倒也和你关亲哩。
你则明明白白的说与您孩儿咱。
程勃,
你听者,
这桩故事好长哩。
当初那穿红的和这穿紫的.元是一殿之臣,
争奈两个文武不和,
因此做下对头,
已非一日。
那穿红的想道:先下手为强。
后下手遭殃。
暗地遣一刺客.唤做鉏麑,
藏着短刀,
越墙而过。
要刺杀这穿紫的。
谁想这穿紫的老宰辅,
每夜烧香,
祷告天地,
专一片报国之心,
无半点于家之意。
那人道:我若刺了这个老宰辅,
我便是逆天行事,
断然不可;
若回去见那穿红的,
少不得是死。
罢、罢、罢。
他手携利刃暗藏埋,
因见忠良却悔来;
方知公道明如日,
此夜鉏麑自触槐。
这个触槐而死的是鉏麑么?
可知是哩。
这个穿紫的为春间劝农出到郊外,
可在桑树下见一壮士,
仰面张口而卧。
穿紫的问其缘故,
那壮士言:某乃是灵辄,
因每顿吃一斗米的饭,
大主人家养活不过。
将我赶逐出来;
欲待摘他桑椹子吃,
又道我偷他的。
因此仰面而卧,
等那桑椹子吊在口中便吃;
吊不在口中,
宁可饿死,
不受人耻辱。
穿紫的说:此烈士也。
遂将酒食赐与饿夫,
饱餐了一顿。
不辞而去。
这穿紫的并无嗔怒之心。
程勃,
这见得老宰辅的德量处。
为乘春令劝耕初,
巡遍郊原日未晡;
壶浆箪食因谁下,
刚济桑间一饿夫。
哦,
这桑树下饿夫唤做灵辄。
程勃,
你紧记者。
又一日,
西戎国贡进神獒。
是一只狗,
身高四尺者,
其名为獒。
晋灵公将神獒赐与那穿红的。
正要谋害这穿紫的,
即于后园中扎一草人,
与穿紫的一般打扮,
将草人腹中悬一付羊心肺。
将神獒俄了五七日;
然后剖开草人腹中,
饱餐一顿。
如此演成百日,
去向灵公说道:如今朝中岂无不忠不孝的人,
怀着欺君之意。
灵公问道:其人安在?
那穿红的说:前者赐与臣的神獒,
便能认的。
那穿红的牵上神獒去,
这穿紫的正立于殿上。
那神獒认着是草人,
向前便扑,
赶的这穿紫的绕殿而走。
旁边恼了一人,
乃是殿前太尉提弥明,
举起金瓜。
打倒神獒,
用手揪住脑杓皮,
则一劈劈为两半。
贼臣奸计有千条,
逼的忠良没处逃;
殿前自有英雄汉,
早将毒手劈神獒。
这只恶犬,
唤做神獒;
打死这恶犬的,
是提弥明。
是。
那老宰辅出的殿门,
正待上车,
岂知被那穿红的把他那驷马车四马摘了二马,
双轮摘了一轮,
不能前去。
傍边转过壮士,
一臂扶轮,
一手策马;
磨衣见皮,
磨皮见肉,
磨肉见筋,
磨筋见骨,
磨骨见髓。
捧毂推轮,
逃往野外。
你道这个是何人?
可就是桑间饿夫灵辄者是也。
紫衣逃难出宫门,
驷马双轮摘一轮;
却是灵辄强扶归野外,
报取桑间一饭恩。
您孩儿记的,
元来就是仰卧于桑树下的那个灵辄。
是。
这壁厢爹爹,
这个穿红的那厮好狠也!
他叫甚么名氏?
程勃,
我忘了他姓名也。
这个穿紫的,
可是姓甚么?
这个穿紫的,
姓赵,
是赵盾丞相。
他和你也关亲哩。
您孩儿听的说有个赵盾丞相,
倒也不曾挂意。
程勃,
我今番说与你可,
你则紧紧记者。
那手卷上还有哩,
你可再说与您孩儿听咱。
那个穿红的,
把这赵盾家三百口满门良贱诛尽杀绝了。
只有一子赵朔,
是个驸马。
那穿红的诈传灵公的命,
将三般朝典赐他,
却是弓弦、药酒、短刀,
要他凭着取一件自尽。
其实公主腹怀有孕,
赵朔遗言:我若死后,
你添的个小厮儿呵,
可名赵氏孤儿,
与俺三百口报仇。
谁想赵朔短刀刎死,
那穿红的将公主囚禁府中,
生下赵氏孤儿。
那穿红的得知,
早差下将军韩厥,
把住府门,
专防有人藏了孤儿出去。
这公主有个门下心腹的人,
唤做草泽医士程婴。
这壁厢爹爹,
你敢就是他么?
天下有多少同名同姓的人,
他另是一个程婴。
这公主将孤儿交付了那个程婴,
就将裙带自缢而死。
那程婴抱着这孤儿,
来到府门上,
撞见韩厥将军,
搜出孤儿来;
被程婴说了两句,
谁想韩厥将军也拔剑自刎了。
那医人全无怕惧,
将孤儿私藏出去;
正撞见忠义将军,
甘身死不教拿住。
这将军为赵氏孤儿,
自刎身亡了,
是个好男子。
我记着他唤做韩厥。
是、是、是,
正是韩厥。
谁想那穿红的得知,
将普国内半岁之下一月之上小孩儿每,
都拘刷到他府来,
每人剁做三剑。
必然杀了赵氏孤儿。
那穿红的好狠也!
可知他狠哩。
谁想这程婴也生的个孩儿,
尚未满月,
假妆做赵氏孤儿,
送到吕吕太平庄上公孙杵臼跟前。
那公孙杵臼却是何人?
这个老宰辅,
和赵盾是一殿之臣。
程婴对他说道:"老宰辅,
你收着这赵氏孤儿,
去报与穿红的,
道程婴藏着孤儿,
将俺父子一处身死。
你抬举的孤儿成人长大,
与他父母报仇,
有何不可?
公孙杵臼说道:我如今年迈了也。
程婴,
你舍的你这孩儿,
假妆做赵氏孤儿,
藏在老夫跟前;
你报与穿红的去,
我与你孩儿一处身亡。
你藏着孤儿,
日后与他父母报仇才是。
他那个程婴肯舍他那孩儿么?
他的性命也要舍哩,
量他那孩儿打甚么不紧。
他将自己的孩儿假妆做了孤儿,
送与公孙杵臼处。
报与那穿红的得知,
将公孙杵臼三推六问,
吊拷繃扒。
追出那假的赵氏孤儿来,
剁做三剑;
公孙杵臼自家撞阶而死。
这桩事经今二十年光景了也!
这赵氏孤儿观今长成二十岁,
不能与父母报仇,
说兀的做甚?
他一貌堂堂七尺躯,
学成文武待何如;
乘车祖父归何处,
满门良贱尽遭诛。
冷宫老母悬梁缢,
法场亲父引刀殂;
冤恨至今犹未报,
枉做人间大丈夫。
你说了这一日,
您孩儿如睡里梦里,
只不省的。
元来你还不知哩!
如今那穿红的正是奸臣屠岸贾,
赵盾是你公公,
赵朔是你父亲,
公主是你母亲。
我如今一一说到底,
你刬地不知头共尾;
我是存孤弃子老程婴,
兀的赵氏孤儿便是你,
元来赵氏孤儿正是我,
兀的不气杀我也!
小主人苏醒者。
兀的不痛杀我也!
【普天乐】听的你说从初,
才使我知缘故;
空长了我这二十年的岁月,
生了我这七尺的身躯。
元来自刎的是父亲,
自缢的咱老母。
说到凄凉伤心处,
便是那铁石人也放声啼哭。
我拚着生擒那个老匹夫,
只要他偿还俺一朝的臣宰。
更和那合宅的家属。
你不说呵,
您孩儿怎生知道。
爹爹请坐,
受您孩儿几拜。
今日成就了你赵家枝叶,
送的俺一家儿剪草除根了也。
【上小楼】若不是爹爹照觑。
把你孩儿抬举,
可不的二十年前早撄锋刃,
久丧沟渠。
恨只恨屠岸贾那匹大,
寻恨拔树,
险送的俺一家儿灭门绝户。
【幺篇】他他他,
把俺一姓戮;
我我我,
也还他九族屠。
小主人,
你休大惊小怪的,
恐怕屠贼知道。
我和他一不做二不休。
那怕他牵着神獒,
拥着家兵,
使着权术。
你只看这一个那一个都是为谁而卒,
岂可我做儿的倒安然如故。
爹爹放心,
到明日我先见过了主公,
和那满朝的卿相,
亲自杀那贼去。
【耍孩儿】到明朝若与仇人遇,
我迎头儿把他当住;
也不须别用军和卒。
只将咱猿臂轻舒,
早提番玉勒雕鞍辔,
扯下金花皂盖车,
死狗似拖将去。
我只问他人心安在,
天理何如?
【二煞】谁着你使英雄忒使过,
做冤仇能做毒,
少不的一还一报无虚误。
你当初屈勘公孙老,
今日犹存赵氏孤。
再休想咱容恕,
我将他轻轻掷下,
慢慢开除。
【一煞】摘了他斗来大印一颗,
剥了他花来簇几套服;
把麻绳背绑在将军柱。
把铁钳拔出他斓斑舌;
把锥子生跳他贼眼珠,
把尖刀细剐他浑身肉,
把钢锤敲残他骨髓,
把钢铡切掉他头颅。
【煞尾】尚兀自勃腾腾怒怎淌,
黑沈沈怨未复。
也只为二十年的逆子妄认他人父,
到今日三百口的冤魂,
方才家自有主。
到明日小主人必然擒拿这老贼,
我须随后接应去来。
第五折小官乃晋国上卿魏绛是也。
方今悼公在位,
有屠岸贾专权,
将赵盾满门良贱尽皆杀绝。
谁想赵朔门下有个程婴,
掩茂了赵氏孤儿,
今经二十年光景。
改名程勃。
今早奏知主公,
要擒拿屠岸贾,
雪父之仇。
奉主公的命,
道屠岸贾兵权太重,
诚恐一时激变,
着程勃暗暗的自行捉获。
仍将他阖门良贱,
龆龀不留;
成功之后,
另加封赏。
小官不敢轻泄,
须亲对程勃传命去来。
忠臣受屠戮,
沉冤二十年;
今朝取奸贼,
方知冤报冤。
某,
程勃,
今早奏知主公,
擒拿屠岸贾,
报父祖之仇。
这老贼是好无礼也可。
【正宫】【端正好】也不索列兵卒,
排军将,
动着些阔剑长枪;
我今日报仇舍命诛奸党,
总是他命尽也合身丧。
【滚绣球】只在这闹街坊,
弄一场。
我和他决无轻放,
恰便似虎扑绵羊。
我可也不索慌,
不索忙,
早把手脚儿十分打当,
看那厮怎做堤防。
我将这二十年积下冤仇报,
三百口亡来性命偿,
我便死也何妨。
我只在这闹市中等侯着,
那老贼敢待来也。
今日在元帅府回还私宅中去。
令人,
摆开头踏,
慢慢的行者。
兀的不是那老贼来了也。
【倘秀才】你看那雄赳赳头踏数行,
闹攘攘跟随的在两厢。
你看他腆着胸脯,
妆些儿势况。
我这里骤马如流水,
掣剑似秋霜,
向前来赌当。
屠成,
你来做甚么?
兀那老贼,
我不是屠成,
则我是赵氏孤儿。
二十年前你将俺三百口满门良贱,
诛尽杀绝。
我今日擒拿你个老匹夫,
报俺家的冤仇也。
谁这般道来?
是程婴道来。
这孩子手脚来的,
不中,
我只是走的干净。
你这贼,
走那里去?
【笑和尚】我、我、我尽威风八面扬,
你、你、你怎挣坐怎拦挡?
早、早、早吓的他魂飘荡,
休、休、休再口强。
是、是、是不商量,
来、来、来可匹塔的提离了鞍鞒上。
则怕小主人有失,
我随后接应去。
谢天地,
小主人拿住屠岸贾了也。
令人,
将这匹夫执缚定了,
见主公去来。
小官魏绛的便是。
今有程勃擒拿屠岸贾去了。
令人,
门首觑者,
若来时,
报复某知道。
父亲,
俺和你同见主公去来。
老宰辅,
可怜俺家三百口沉冤,
今日拿住了屠岸贾也。
拿将过来。
兀那屠岸贾,
你这损害忠良的奸贼,
今被程勃拿来,
有何理说。
我成则为王,
败则为虏。
事已至此,
惟求早死而已。
老宰辅与程勃做主咱!
屠岸贾,
你今日要早死,
我偏要你慢死。
令人,
与我将这贼钉上木驴,
细细的剐上三千刀,
皮肉都尽,
方才断首开膛,
休着他死的早了。
【脱布衫】将那厮钉上木驴推上云阳,
休便要断首开膛;
直剁的他做一埚儿肉酱,
也消不得俺满怀惆怅。
小主人,
你今日报了冤仇,
复了本性,
则可怜老汉一家儿皆无所靠也!
【小梁州】谁肯舍了亲儿把别姓藏?
似你这恩德难忘。
我待请个丹青妙手不寻常,
傅着你真容相,
侍奉在俺家堂。
我有甚么恩德在那里,
劳小主人这等费心?
【幺篇】你则那三年乳哺曾无旷,
可不胜怀担十月时光;
幸今朝出万死身无恙,
便日夕里焚香供养,
也报不的你养爷娘。
程婴、程勃,
你两上望阙跪者,
听主公的命。
则为屠岸贾损害忠良,
百般地挠乱朝纲;
将赵盾满门良贱,
都一朝无罪遭殃。
那其间颇多仗义,
岂真谓天道微茫;
幸孤儿能偿积怨,
把奸臣身首分张。
可复姓赐名赵武,
袭父祖列爵卿行。
韩厥后仍为上将,
给程婴十顷田庄。
老公孙立碑造墓,
弥明辈概与褒扬。
普国内从今更始,
同瞻仰主德无疆。
【黄钟尾】谢君恩普国多沾降,
把奸贼全家尽灭亡。
赐孤儿改名望,
袭父祖拜卿相;
忠义士各褒奖,
是军官还职掌,
是穷民与收养;
已死丧给封葬,
现生存受爵赏。
这恩临似天广,
端为谁敢虚让。
誓捐生在战场,
着邻邦并归向。
落的个史册上标名,
留与后人讲。
题目公孙杵臼耻勘问正名赵氏孤儿大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