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折佛祖流传一盏灯,
至今无减亦无增。
灯灯朗耀传千古,
法法皆如贯古今。
贫僧乃龙济山修公禅师是也。
贫僧自幼出家,
一心向善,
常只是参访师祖,
问道修因,
三乘便览,
五教皆通,
了明道性,
悟彻禅心。
贫僧游访天下名山,
至此龙济山中,
见此座山根盘百里,
作镇万方,
秀丽清奇,
望之如画,
端的是奇山览秀,
绿水托蓝,
真乃是洞天之处。
福地之乡。
贫僧就于此处结庐,
栖处在此,
常是参明心地,
念佛看经,
一绝凡尘,
数十余年。
却正是孤山守静心澄彻,
悟彻菩提般若音,
贫僧自临于此,
只领僧徒数人,
春来自种耕耘,
秋至亲收些谷黍,
供给二时斋饭,
每与俗辈不通交接。
贫僧喜来栽竹栖丹凤,
闷后移松养卧龙。
贫僧恰才参罢禅,
至此庵前,
且自闲行游玩咱。
小人是这山下一个打柴的樵夫,
姓余名舜夫。
小人虽是个樵夫,
幼习儒业,
争奈家业凋零,
功名未遂,
常只是在此山中采樵为生。
想俺这读书的,
空有经纶济世之才艺,
产的在此穷暴之中,
好是伤感人也呵!
【仙吕】【点绛唇】空学得五典皆通,
九经皆诵,
成何用。
铲的将儒业参攻,
受了十载寒窗冷。
【混江龙】我将《周易》讲诵,
《毛诗》、《礼记》贯胸中。
《春秋》讨论,
《史记》研通。
不能勾治国安帮朝帝阙,
常只是披霜带月似檐中。
我可便胸藏牛斗,
志隐霓虹,
文章锦绣,
气压雷风。
怎能勾身居台省,
智辅皇宗,
治平国政,
广播儒风。
几时鲸鳌一跃禹门中,
鵾鹏万里青霄奋。
这便是文章有用,
显耀亨通。
小生想穷通贵贱,
皆是命也。
【油葫芦】想着那颜子箪瓢陋巷中,
孟子便穷通是儒道宗,
养浩然只恁般气冲冲。
想着那车书一统山河共,
却怎生衣冠不许儒人共。
聪明的久困在闲,
愚蠢的爵禄封。
自俺那寒窗风雪十年冻,
不知俺受贫的却也甚日荣。
【天下乐】每日家淡饭黄虀腹内充,
常好是匆也波匆,
怎受这般穷,
叹今生这恁般运未通。
守清贫书舍间,
伴残灯晓夜攻,
几时得遂功名一笑中。
小生担着这担柴,
玩罢经书,
却去山中打柴薪归家去。
近新来采薪的较广,
将这四山外的柴,
却也都打尽了也。
止有龙济山有些树木,
小生今日去那山中采些柴薪。
说话之间,
却早来到也。
是一座好山也!
你看怪石嵯峨,
奇泉崛嵂,
花开掩映,
树影婆娑,
是好景致也!
【醉扶归】只见那山顶依仙洞,
涧底隐蛟龙。
胜似巫山十二重,
五彩般祥云涌。
堪可与仙家受用,
既不是者波却怎岭外飞着双凤。
我进的山来呵,
原来有一座道庵。
庵门首一个师父,
好貌相!
青旋旋的元顶,
光灿灿的数珠,
比城市中僧人甚是不同。
向前拜见那师父,
有何不可?
师父问讯咱。
兀那君子,
因甚至此?
俺这山林潇洒,
古寺荒凉,
惟仙人可往,
岂俗士能通?
我贫僧居山数载,
未尝得遇也。
小生尘凡俗士,
陋巷儒生,
名未成而潜闾里,
功未遂而隐荒村,
负薪为业,
采木为生,
误入仙山,
偶临法座,
聿遇师颜,
实乃小生万幸也!
贫僧闲居山野,
隐一身之清幽;
闲向荒林,
远半世之人我。
道微德浅,
岂足称哉!
行者看茶来。
理会得。
君子既临于此,
同玩这山中景致咱。
你看真山真水,
是好景致也呵!
【村里迓鼓】我子见碧霄、碧霄云控,
绿岩、绿岩畔风动。
有他那苍松古柏,
见一派寒泉出迸。
你看那桃花喷火,
杨柳拖烟,
依稀庵洞。
更有那鹳鸟呜,
芝兰秀,
桂柏荣,
呀,
妆点的清幽寺拥。
【元和令】大雄殿瑞霭浓,
禅堂外晓烟重。
我只见那和风丽日春正浓,
花柳鲜百样同。
山茶吐锦曲阑中,
散一阵暖香风。
【上马娇】阶边又花影重,
林前又桃蕊红。
山共水四围中,
我只见奇峰峻岭高低耸。
道苑又重丛,
春色花暗融。
【后庭花】我只见直云霓仰大空,
更和这接苍虚叨利宫。
缥缈烟笼柳,
飘摇风撼着松。
我只见遍西东,
悠然如梦。
怎如俺步青霄三岛峰,
玩名山千万重。
【柳叶儿】感谢尊师相陪奉,
拜禅林礼义谦恭,
我凡夫得遇蓬莱洞。
我这里,
意匆匆,
拜别了重下云峰。
君子,
却不道相逢一席话,
胜读十年书?
本当留你在此闲游几日,
争奈荒疏的去处,
却也不堪你的儒生居住,
却也弗罪也。
小生生涯缠绕,
世路牵缠,
岂敢久留于此?
小生就拜辞了师父,
我便下山去也。
君子弗罪也。
【尾声】我自索下山峰,
离仙洞,
再入径绕绕红尘道中。
我将这胜迹观绝意气融,
过奇山异水叠重。
索强似五云峰,
更胜似岱岳巅峰,
回首白云千道冲。
不必比俺阎浮世界中,
堪可与天宫相纵,
却正是梵王亲建一座紫霄宫。
行者,
那个君子去了也。
去了也。
此人虽是个樵夫,
真乃儒人君子。
看他言谈之间,
到有些意趣,
贫僧与他却正是渔樵闲话一会。
此人若肯进取呵,
必有峥嵘的气象也。
贫僧无甚事,
我回后山中吃斋去也。
第二折添香洗钵在林泉,
要悟如来般若坚。
若把灵台浑无染,
自然觉悟已分明。
贫僧乃是龙济山普光寺里的行者,
可是自幼出家至此,
参随着修公禅师,
为其行者,
常只是修因作悟,
念佛看终。
俺这师父是个了达的祖师,
在此山内修行了数十余年也。
俺师父每日朝则是诵经礼佛,
夜则打坐参禅。
我贫僧先把这法堂打扫干净,
我去香积厨中,
安排下斋饭,
等侯师父吃用也。
【南吕】【一枝花】赤力力轻攀地府欹,
束刺刺紧拨天关落。
推斜华岳顶,
扯倒玉峰腰。
怒时节海浪洪涛,
闲时把江湖搅,
向山林行了一遭。
显神通变化多般,
施勇跃心灵性巧。
【梁州第七】我恰才向寒泉间乘凉洗濯,
早来到九皋峰戏耍咆哮。
我将这苍松树上身轻跳。
我却便拈枝弄叶,
摘干搬条,
垂悬着手脚,
挂倒着身腰。
一番身千丈低高,
片时间万里途遥。
我、我、我,
也曾在瑶池内偷饮了琼浆,
我、我、我,
也曾在蓬莱山偷摘了瑞草,
我、我、我,
也曾在天宫内闹了蟠桃。
神通,
不小。
只为我肠中有不老长生药,
呼风雨逞威要。
我在林下山前走几遭,
常好是乐意逍遥。
小圣乃是龙济山中一个道妙灵仙是也。
我在此山中千百余年,
常只闻经听法,
推悟玄宗。
今日观见僧堂中,
却也无人,
向前听咱。
呵,
真个僧房门闭着,
我试进去咱。
【四块玉】一只手将门扇来摇,
两只脚把门桯来跳。
我将他香棹轻推椅鞓摇,
壁檐前携手窗棂掿。
我将这香炉手内提,
把火灯头顶着,
把钵盂险踢倒。
我在这僧房里面,
好是散心咱!
【隔尾】我这里将帚尘不住在阶址扫,
忙将这铙钹手内敲。
只听得树叶响嘶零零,
我只怕行人到。
好着我左瞧,
右瞧,
原来是风摆动檐头殿铃索。
上的禅床,
我坐一坐咱。
贫僧方才在后山中禅堂入定,
猛听得佛殿内不知是何人在此游玩。
我试向佛殿门前,
看是甚的。
呵、呵、呵,
原来是个玄猿,
在此作戏。
我且不觑破他,
只在此看他怎生作戏。
我下的禅床来呵。
那壁供桌上放着物件,
我自看去。
他元来在此这般作戏也,
我是再看咱。
【牧羊关】我将这经文从头念,
袈裟身上穿,
把幡幡伞盖拿着。
饮了些胆瓶中净水馨香,
嗅了些瓦鼎内沉檀缥缈。
我这里上侧畔蒲团倒,
近经案吹笙箫,
我这里转身跳跃观觑了。
此一会料想无人来至,
窥如来经典,
穿佛祖袈裟,
非小可。
故经云:着衣听法,
获福无量,
必生忉利天宫。
此猿虽有善缘,
未居人类,
难以超升。
此猿恐怕他扯碎了经文,
毁伤了佛像,
我着他见个景头,
必然大悟也。
疾!
山神安在?
中和正直列英才,
玉笋亲临圣敕差。
休道空中无神道,
霹雳雷声那里来。
小圣本处山神是也。
祖师有唤,
不知有何法旨。
山神听吾法旨:你看禅堂内玄猿窥我经典,
着我袈裟,
汝可惊吓他一回;
此猿以后必成正果,
慎勿伤害。
贫僧且回山中去也。
兀那业畜,
休得无礼!
怎敢来俺法堂作戏,
佛殿嬉游也!
却怎生是了也?
【骂玉郎】他将这殿门来拦住高声叫,
我这里心惊颤、心惊颤腿鞓摇,
你怎生敢擅来此处也?
我见他龙泉剑扯沙鱼鞘。
既来此处,
安得逃生也?
他可便忿怒增,
杀气高,
威风耀。
这的是佛祖之处,
法宝金经,
你怎敢来戏弄?
吾神拿住你,
必无轻恕也!
【感皇恩】呀,
諕得我无处归着,
难走难逃。
早出来受死也!
怎生是好也?
我去那法床边遮,
经厨畔躲,
纸窗间瞧。
你早出来受死也!
他却又连声叫吼,
好教我意急心焦。
便有那腾云的手策,
番身术,
怎为作?
叵耐业畜无礼!
百般的不出这佛殿来,
我亲自捉拿。
【采茶歌】告尊神且担饶,
吓得我五魂消,
再不敢僧房佛殿逞逍遥。
将我这性命登时间杀坏了,
怎能勾瑶池献果到青霄。
本当杀坏了你,
上天尚有好生之德。
且饶过你罪,
再不许你在此作戏也。
感谢尊神。
【尾声】再不敢身登山岭逍遥乐,
来向禅堂闲戏跃。
我自去洞里深藏理玄妙,
把灵光悟晓,
将经文听了,
修一个般若心便是正果了。
此猕猿去了也。
他虽是个猿精,
却有如来觉性,
久以后必然成真悟道也。
吾神回禅师话,
走一遭去也。
俺师父广有神通,
为玄猿山内纵横,
差吾神亲身显化,
那其间必悟玄宗。
第三折佛法惟心不可量,
无边妙意广含藏。
有朝得悟真如相,
便是灵山大法王。
贫僧修公禅师是也。
自从昨日,
不想那道妙玄猿,
来俺这龙济山作戏。
我恐此猿初悟三宝,
贫僧已差山神赶散去了。
昨日伽蓝来报,
道今日此猿复脱真形,
来此听讲。
我在法堂中等侯,
若来时,
贫僧自有个主意。
这早晚敢待来也。
行者,
你门首觑着,
若有人来,
报复我知道。
理会的。
小生姓袁名逊,
字舜夫,
本贯峡中人也。
小生幼遂功名,
官居辇下,
因唐朝明宗胡人,
暮年昏惑,
小生远其利害,
全其生命,
江湖散荡,
山野游遨。
小生想俺为官的经了多少崎险也呵!
【中吕】【粉蝶儿】见了些尘世荣华,
羡功名一场风化。
看他每闹垓垓斗逞奢华,
每日家插宫花,
斟御酒,
常只是胸襟宽大。
名利交加,
到如今都做了渔樵闲话。
【醉春风】经了些翻滚滚恶尘途,
受了些急穰穰世事杂。
想着那人生否泰在须臾,
敢不是假,
假。
利锁名缰,
居官受禄,
到如今都一笔勾罢。
小生来到这座山中,
看了这座山,
比与他山甚是不同也呵!
【红绣鞋】一缕游云直下,
半泓秋水交加,
有他那苍松丛内鸟音杂。
一壁厢烟笼树,
一壁厢雾侵霞,
恰便似小蓬莱移在这榻。
小生进的这山中,
来到这寺门,
见一个行者,
门首立着。
兀那行者,
你道峡中一秀士,
闻知太师发心弘济,
特来座下听讲。
门首有一个秀士,
特来听讲。
呵、呵、呵,
是此人来了也,
贫僧自有个主意。
道有请。
理会得。
先生,
俺师父有请。
不才袁逊,
乃陋巷愚夫,
山林鄙士,
忝列儒流,
幼登科甲,
不以功名为念,
退隐于林泉,
邀游于湖海。
久闻吾师道性圆融,
法心弘济,
小生千里而来吾师座下听讲。
贫僧道疏学寡,
岂知玄宗之旨,
莫晓元顿之乘,
敢劳先生千里而来也。
小生袁逊,
峡山中人也。
族大以蕃,
不乐仕进,
独逊有志功名。
明宗胡人,
暮年昏惑,
贤士良才,
莫得而进,
留滞数年,
竟无所就。
有知己者荐为端州巡官,
念瘴乡恶土,
实不愿行。
彼又劝之曰:子蹇困如此,
尚暇择地哉!
不得已,
携家抵任。
未逾年,
妻妾子女丧尽,
憔悴一身,
遂不复仕。
往来江湖间,
惟寻山望水。
谢扰扰于名场,
问道参禅;
谈空空于释部,
侧闻尊宿建大法幢。
不惮远来,
求依净社。
攒眉蹙额,
固非嗜酒之渊明;
举手敲推,
颇类苦吟之贾岛。
如蒙不弃,
夫复何求?
小生有词一首,
于太师行呈丑咱,
不识以为何如?
好写染也呵!
窃以生一拳梦幻之身,
盖由恶业;
熟三峡烟霞之路,
亦自善缘。
凡居覆载之间,
悉在轮回之内。
恭惟龙济山主修公禅师,
性融朗月,
目泯空花,
衍术数则允过于图澄,
逞神通则端逾于杯渡。
菩提本无树,
机锋肯让于同袍;
明镜亦非台,
泡影等观于浮世。
十方瞻仰,
四众皈依,
若如逊者。
天地毫毛,
山林踪迹,
悲来抱树,
谁怜凄侧其伤弓;
穷则投林,
畴暇从容于择木。
无家可返,
有佛堪依。
痛兹妻子之沦亡,
坐此功名之泪没。
逢人舞剑,
业非通臂之才;
过寺题诗,
忽动归山之兴。
乾旋坤转,
无端变化几湮沉;
春去秋来,
管得繁花有枯槁。
伊欲出类而拔萃,
除非舍妄以归真。
指示迷途,
使入涅槃之路:引归觉岸,
遄登般若之舟。
惟愿慈悲,
和南摄受。
先生有如此高才绝学,
兼通内典,
如何弃舍功名?
听小生说一遍。
【石榴花】太师一一问根芽,
小生也曾得志贯京华。
不图富贵显撑达,
只恐怕违条犯法,
因此上隐迹归家。
乐云山散诞无牵挂,
抵多少年八十弛步烟霞。
虽居陋巷心无挂。
便是那一世拙生涯。
先生,
却不道富贵功名,
人人皆羡?
以先生理先王之道,
传儒教之风。
学之以礼,
习之以道,
十载青灯苦志,
一朝荣显家门。
为儒官者,
可以出金门入柴闼,
享琴堂之禄位,
受圣主之洪恩。
据先生之学,
胸藏锦绣,
腹隐珠玑,
端的是有贾马之才能,
苏张之谋略,
如何在急流中退步也?
太师不知,
谚语有之:用舍之道,
行藏之中,
不可不虑也。
【斗鹌鹑】想咱人尘世荣华,
却便似朝霜暮霞。
空学星斗文章,
逃不出萧何律法。
今古兴亡可鉴察,
小生也不恋那。
我无意为官,
无福受高车驷马。
先生。
岂不闻为官者,
打一轮皂盖,
列两行朱衣,
亲戚称羡,
乡党宾服,
比那出家,
较是不同也。
太师,
你那里知道小生的心事也呵!
【满庭芳】我宁可衣冠不加,
我乐的是山林清趣,
我再不告蝶阵蜂衙。
将心猿意马都拴罢,
弃却了玉锁金枷。
怕的是红尘混杂,
愁的是业海交加。
隐遁在桑田下,
向白云那塌,
小生乐道出河沙。
先生的意,
贫僧尽知了也。
先生,
争奈你若顶巾束发,
在我教谓之沐猴而冠;
若使削发披缁,
在公教谓之儒名墨行。
若斯二者,
何以处之?
【上小楼】太师道衣冠不佳,
你教我皈依削发。
却不道心本元明,
色相皆空无点差。
只待要念经文,
参话头,
尘缘弃下,
便是那礼禅帅永无牵挂。
先生既是如此,
却也可也。
既临此庵,
且向山中游玩一回咱。
是一座好山也呵!
【耍孩儿】恰便似青螺放顶云霄中插,
高接凌空彩霞。
你看俺奇山秀水两交加,
绕僧堂禅室堪佳。
果然是依为佛祖菩提处。
堪作禅僧寂静家。
端的是真图画,
小生心响豁畅,
肺腑清嘉。
既是坚心在此修行,
行者。
就与我打扫的僧房干净,
与先生居止也。
理会的。
且去僧房安歇,
到来日听讲。
谢了师父。
【尾声】谁想我火宅中一跳身,
洪涛中出海涯。
我宁个寺中拜礼如来塔,
我只待悟三教真如大藏法。
此人非是峡山中袁逊,
他乃是野猿所化。
他先化做一个樵夫,
托名侯玄。
采访贫僧,
贫僧未曾说破他。
前日此猿又来经堂作戏,
贫僧与他一个景头。
今日化临此处。
我观此猿善根将熟,
我来日升堂以罢,
此人必悟宗风,
证果朝元而去。
行者便说与众僧,
道我来日在佛殿内升堂说法,
就请袁秀才前至法座听讲。
理会的。
贫僧无甚事,
且回法堂,
打些参禅去也。
楔子小生袁逊。
自从弃舍了功名,
寻访于此山中,
与修公禅师座下,
听讲此经文佛法,
倒大来耳根清净。
小生恰才斋食已罢,
在此僧房中闲玩此经文咱。
小僧行者便是。
奉师父法旨,
着我请袁秀才来日法堂中听讲。
可早来到僧房门首,
我自过去。
袁先生问讯!
行者此一来。
有何事干?
奉师父法旨,
着我来请先生明日听讲。
我已知道了。
小生至此山中,
又遇圣会法筵,
也则是小生有福也呵!
【仙吕】【赏花时】到来日亲赴禅堂来听讲,
参悟如来般若乡。
小生剪画烛炷明香,
礼拜尊师法王,
我却便求接引入天堂。
第四折二宝巍巍道可尊,
四生六道尽依凭。
出言善解人天福,
见性能传佛祖灯。
贫僧乃龙济山大慈寺内守座是也。
贫僧幼岁出家,
舍俗为僧,
坚修三际,
精通五教,
悟无生之大法,
究微妙之心宗。
贫僧常只是朝阳补衲,
对月闻经,
久居此寺。
修习多年。
贫僧为修公禅师座下第一个徒弟,
众僧秀士,
却来听讲。
昨日有我师父分付道,
今日乃升堂说法,
贫僧领着众僧,
安排下香灯花果,
禅床净几,
等师父山来升座。
大众动着法乐者!
如来法座此间安,
般若惟心一语传。
今日山僧重进步,
三途踏破死生关?
策杖攒担震地来,
升平四海显胸怀。
遂把邪魔推出去,
咸令大众正宗开。
梵刹住尾合西东,
妙理亲传般若通。
惟露亲机无准的,
那时一任出其踪。
此香不从千圣得,
岂向万机求。
虚空观不尽,
大地莫能收。
动之则竖穹横遍。
静之则今古无俦。
透十方之法界,
勋四大之神洲。
爇香炉中,
祝皇王之万岁,
愿太子之千秋!
今日移舟到海津,
丝竿常在手中伸。
烟霞侧畔潜身坐,
获得成功一巨鳞。
大众若有那门居士,
禅苑高僧,
参学未明,
法有疑碍,
今日少伸问答,
有么?
有、有、有!
敢问我师,
如何是春?
门前杨柳如烟绿,
槛外桃花向日红。
如何是夏?
流水带花穿港陌,
夕阳将树入帘栊。
如何是秋?
秋色入林红黯淡,
水光穿竹碧玲珑。
如何是冬?
云里高山头白早,
海中仙果子生迟。
多谢我师!
今日且归林下,
来日问禅。
大众还有精进的佛子,
俊秀禅和,
未悟宗机,
再来问答,
有也是无?
有、有、有!
敢问我师,
如何是西来意?
九年空冷坐,
千古意分明。
如何是法身?
野塘秋水漫,
花坞夕阳迟。
如何是祖意?
三世诸法不能全,
六代祖师提不起。
多谢我师!
且归林下,
来日问禅。
大众中有知音的居士,
达道的善人,
悟真机未能解,
敢出来问答,
有也是无?
有、有、有!
敢启我师,
贫僧特来问禅。
问将来。
如何是曹洞宗?
不萌草解藏香象,
无底篮能捉活龙。
如何是临济宗?
机如闪电,
活似轰雷。
如何是云门宗?
三旬可办,
一镞辽空。
如何是法眼宗?
言中有响,
句里藏锋。
如何是□□仰宗?
明暗交加,
语默不露。
如何是不二法门?
无法可说。
多谢我师!
且归林下,
来日问禅。
一柄纶竿在手头,
碧溪安在甚攸攸。
清风明月襟怀阔,
钩得金鳞出水游。
众中还有四方善友,
明达檀那,
未开宗旨。
请来问答,
却是有也无?
有、有、有!
小生袁逊,
忝于我师座下,
特来问禅。
问将来。
敢问我师,
如何是妙法?
合着口。
如何是如来法?
四十九年三百余会。
如何是祖师法?
九年不语,
声振五天。
如何是道中人?
万缘都不染,
一念自澄清。
如何是正法?
万法千门总是空,
莫思嘲月更吟风。
这遭打出番筋斗,
跳入毗卢觉海中。
泉石烟霞水木中,
皮毛虽异性灵通。
劳师为说无生偈,
悟到无生总是空。
多谢禅师,
偈言点化。
小生实非人类,
乃此山中得道老猿,
未经圣僧罗汉点化,
不得超升。
初则变化儒樵,
蒙师教诲。
已识禅真半面。
次则真形入师禅堂,
授我经典,
衣我袈裟,
蒙师待以不死。
今日座下,
又蒙真诠数语,
点化兽心,
其实的参透得净也!
【双调】【新水令】今日一心参透祖师禅,
我将这大圆明片时间发见。
灵台无污染,
丹府绝尘缠。
本性大然,
真如相悟当面。
今日法筵大众善会,
人天共同相听。
切以禅分五派,
教演三乘,
始因一花之灿烂,
中分五叶以流芳。
世尊法演于西天,
达摩心传于东土。
人人悟偈,
个个皈依,
咸生顿悟之心宗,
共入华严之法藏。
先生也,
贫僧不知,
果有如此大根大器悟圆顿之机。
若非师父开悟迷途,
小生今日岂能了达?
【驻马听】师父你道德渊深,
亲传妙理会人大。
禅机应变,
果然是十方贤圣仰师颜。
这的法佛是僧保俚真诠,
惟心奥意当时展。
不可言,
真乃是西天佛祖亲身现。
师父,
恁徒弟问求一个话头。
无色无相万法空,
体自如来般若同。
若把诸缘都放下,
俱在毗卢顶上峰。
徒弟省了也。
我是个万种喽啰林大郎,
千般伎俩木巢南。
从今踏破三生路,
有甚禅机更要参!
【沉醉东风】妙理俄然便显,
心如五叶清清。
将他这色相来灵光现,
似一潭秋水澄渊。
体自如如不用言,
便是如来教典。
无去亦天来,
心花五叶开。
尘缘都放下。
位正宝莲台。
师父,
看袁秀才坐化归空去了也。
哎,
谁想此人言下大悟真机,
归空去了。
贫僧就与他亲身下火。
弃了色身入法身,
朗明心地绝纤尘。
吾今为汝亲传偈,
速至吾生般若门。
踏尽天涯并海角,
回头却是旧家村。
贫僧恰才散罢禅,
不想袁生坐化,
贫僧下火已入,
荼毗已了。
贫僧无甚事,
后堂食斋饭去也。
释迦拈花悟本心,
加舍惟笑遇知音。
灯灯相照传千古,
朗朗光明直到今。
贫僧乃西天阿罗汉是也。
今日卢陵郡龙济山中,
一个千载玄猿,
常与修公禅师听经闻法。
了然大悟,
就于野塘秋水漫,
花坞夕阳迟寺中坐化,
正果归空。
贫僧在此待候他,
这早晚敢待来也。
小生千载玄猿,
托名袁逊,
自于寺中修公祖师座下问罢禅,
一言大悟,
坐化身亡。
你看金童引接,
玉女相随,
果是好境界也!
【沽美酒】我则见降霞飘五彩鳞,
庆云生半空见,
有他那宝树奇花满殿前。
更有这莲池碧莲,
真个罕曾见。
这里那里也?
此处非凡地,
天宫境界中。
是好景致也呵!
【太平令】恰便是九重阙蓬莱宫殿,
五云乡紫气攸然。
动仙音清霄普遍,
列幢幡飘摇皆现。
也是俺,
有缘,
遇善缘,
贺飞腾入普陀天院。
袁舜夫,
你来了也。
你徒弟来了也。
稽首!
只因你舍妄求真,
修因累行,
今日返本归真,
位至西方九品莲池地步。
谁想今日呵!
【折桂令】师父道登西方九品莲池,
都只为悟彻无生,
今日个平步上青天。
再不去那山内闻经,
林头抱影,
涧底吟泉。
我今日脱皮囊凡胎尽传,
上灵山佛国攸然。
也是苦志心坚,
稳驾清风,
飞上青天。
袁生,
此间已是西方极乐世界。
只因你一心向善,
问道修真,
致有今日。
你看祥云霭霭,
紫气腾腾,
慈悲接引,
善信偕行,
果然是步步踏金莲也。
袁生,
你听者!
只因你一念真心,
悟如来般若玄音。
脱皮毛闻经听法,
改形容参访师林。
了然彻无生道妙,
须明透万法洪深。
除却了轮回六道,
免去了苦海潜津。
赴西方莲开见佛,
临极乐亲到雷音。
今日个成真证果,
礼如来法座皆钦。
也是我有缘也呵!
【殿前欢】今日个得升天,
悟真如性海道心虔。
祥云影里真佛现,
拜礼慈颜。
显祥光万道传,
绚瑞彩千条现,
散天花云端中见。
果然是人间少有,
世界难全。
题目大惠堂修公设讲正名龙济山野猿听经
刚有峨嵋念,
秋来锡欲飞。
会抛湘寺去,
便逐蜀帆归。
难世堪言善,
闲人合见机。
殷勤别诸友,
莫厌楚江薇。
楔子本图平步上青云,
直为红颜滞此身。
老天生我多才思,
风月场中肯让人?
小生姓柳名永,
字耆卿,
乃钱塘郡人也。
平生以花酒为念,
好上花台做子弟。
不想游学到此处,
与上厅行首谢天香作伴、小生想来,
今年春榜动选场开,
误了一日,
又等三年。
则今日辞了大姐,
便索上京应举去。
大姐,
小生在此,
多蒙管待。
小生若到京师阙下得了官呵,
那五花官诰、驷马香车,
你便是夫人县君也。
耆卿,
衣服盘缠我都准备停当,
你休为我误了功名者。
小人张千,
在这开封府做着个乐探执事。
我管的是那僧尼道俗乐人,
迎新送旧,
都是小人该管,
如今新除来的大尹姓钱,
一应接官的都去了,
止有妓女每不曾去。
此处有个行首是谢天香。
他便管着这散班女人,
须索和他说一声去。
来到门首也。
谢大姐在家么?
哥哥,
叫我做甚么?
大姐,
来日新官到任,
准备参官去。
哥哥,
这上任的是甚么新官?
是钱大尹。
莫不是波厮钱大尹么?
你休胡说,
唤大人的名讳!
我去也。
谢大姐,
明日早来参官。
大姐,
你喜欢咱!
钱大尹是我同堂故友,
明日我同大姐到相公行分付着看觑你,
我也去的放心。
【仙吕】【赏花时】则这一曲翻成和泪篇,
最苦偏高离恨天,
双泪落尊前。
山长水远,
愁见理行轩。
【玄篇】待得鸾胶续断弦,
欲盼雕鞍难顾恋。
谢他新理任这官员,
常好是与民方便,
咱又得个一夜并头莲。
第一折寒蛩秋夜忙催织,
戴胜春朝苦劝耕。
若道民情官不理,
须知虫鸟为何鸣?
老夫姓钱名可,
字可道,
钱塘人也。
自中甲第以来,
累蒙擢用,
颇有政声。
今谢圣恩,
加老夫开封府尹之职。
老夫自幼修髯满部,
军民识与不识,
皆呼为波厮钱大尹。
暗想老夫当时有一同堂故友,
姓柳名永,
字耆卿。
论此人学问,
不在老夫之下。
相离数载,
不知他得志也不曾?
使老夫悬悬在念。
今日升堂,
坐起早衙。
张千,
有该签押的文书,
将来我发落。
禀的老爷知道,
还有乐人每未参见哩。
前官手里曾有这例么?
旧有此例。
既是如此,
着他参见。
参官乐人走动!
今日新官上任,
咱参见去来。
你每小心在意者!
理会的。
【仙吕】【点绛唇】讲论诗词,
笑谈街市,
学难似风里扬丝,
一世常如此。
【混江龙】我逐日家把您相试,
乞求的教您做人时,
但能勾终朝为父,
也想着一日为师。
但有个敢接我这上厅行首案,
情愿分会与你这搬演戏台儿。
则为四般儿误了前程事,
都只为聪明智慧,
因此上辛苦无辞。
姐姐,
你看笼儿中鹦哥念诗哩。
这便是你我的比喻。
【油葫芦】你道是金笼内鹦哥能念诗,
这便是咱家的好比似。
原来越聪明越得不出笼时!
能吹弹好比人每日常看伺,
惯歌讴好比人每日常差使。
我不怨别人。
姐姐,
你怨谁?
咱会弹唱的,
日日官身;
不会弹唱的,
倒得些自在!
我怨那礼案里几个令史,
他每都是我掌命司,
先将那等不会弹不会唱的除了名字,
早知道则做个哑猱儿。
【天下乐】俺可也图甚么香名贯人耳!
想当也波时,
不三思:越聪明,
不能勾无外事。
卖弄的有伎俩,
卖弄的有艳姿,
则落的临老来呼"弟子"!
谢大姐,
你怎生这早晚才来?
你只在这里,
我报复去。
报的老爷得知:有乐人每来参见。
别的休进来,
则着那为头的一人来见。
别的都回去,
则着谢大姐过去哩!
上厅行首谢天香谨参。
休要误了官身。
理会的。
爷爷,
那官人好个冷脸子也!
【金盏儿】猛觑了那容姿,
不觉的下阶址,
下场头少不的跟官长厅前死;
往常觑品官宣使似小孩儿。
他则道官身休失误,
启口更无词。
立地刚一饭间,
心战勾两炊时。
大姐参官去了,
我看大姐去来。
大姐,
你参了官也?
我过去见他。
你休见罢,
这相公不比其他的!
不妨事,
哥哥看待我比别人不同。
大哥,
报复一声:杭州柳永特来参谒。
这个便是早晨间在谢大姐家的那先生。
你在这里,
我报复去。
衙门外有杭州柳永特来拜见。
他说是杭州柳永?
是。
老夫语未绝口,
不想贤弟果然至此,
使老夫不胜之喜。
道有请!
请进。
小弟游学到此,
不意正值高迁!
一来拜贺兄长,
二来进取功名去也。
自别贤弟许久,
想慕颜范,
使老夫悬悬在念。
今日一会,
实老夫之幸也。
左右,
看酒来!
兄弟去的急,
不必安排茶饭。
虽然如此,
许久不会,
何妨片时?
张千,
就讼厅上看酒来,
管待学士!
哥哥,
这是国家公堂,
不是您兄弟坐的去处。
贤弟差矣!
一来是老夫同堂故友,
二来贤弟是一代文章,
正可管待!
老夫欲待留贤弟在此盘桓数日,
便好道大丈夫当以功名为念,
因此不好留得。
贤弟,
请满饮一杯!
兄弟酒勾了也!
辞了哥哥,
便索长行。
贤弟,
不成管待。
只听你他日得意,
另当称贺。
贤弟,
恕不远送了。
哥哥不必送。
柳永,
你为甚么来?
则为大姐,
怎就忘了?
我再过去!
耆卿,
你休去!
这相公不比其他的。
不妨事,
哥哥待我较别哩。
张千,
再报一声。
你怎么又来?
你道杭州柳永再来拜见,
有说的话。
杭州柳永又要见相公,
有说的话。
是、是,
想必老夫在此为理,
有见不到处。
道有请!
有请。
老夫在此为理,
多有见不到处。
我料贤弟必有嘉言善行教训老夫咱!
您兄弟别无他事,
则是好觑谢氏。
耆卿,
敬重看待。
恕不远送!
多谢了哥哥、大姐,
我说了也。
他说"敬重看待。
"耆卿,
你知道相公的意思么?
我不知道。
【醉中天】初相见呼你为学士,
谨厚不因而;
今遍回身嘱付尔,
相公也冷眼儿频偷视。
你觑他交椅上抬颏样儿,
待的你不同前次,
他则是微分间将表字呼之。
怕你不放心,
我再过去。
耆卿,
你休过去。
不防事,
哥哥待我较别哩。
张千,
你近前来。
恰才耆卿说道:"好觑谢氏",
必定是峨冠博带一个名士大夫,
你与老夫说咱。
禀的老爷知道,
就是早晨参官的谢天香。
哦,
是早间那个谢氏!
耆卿,
你错用了心也!
张大哥,
你再报一声:"杭州柳永再有说话。
"你怎么又来?
我不敢过去。
不妨事,
再说一声。
杭州柳永有说的话。
我说甚么来,
直逗的相公恼了!
大姐放心。
我到帝都阙下,
若得一官半职,
钱可道,
你长保着做大尹,
休和咱轴头儿厮抹着!
大姐,
我今便索长行也。
妾送你到城外那小酒务儿里,
权与你饯行咱!
等我一等,
我张千也来送柳先生。
多有起动了!
大姐,
我临行做了一首词,
词寄〔定风波〕,
是商角调,
留与大姐表意咱。
自春来惨绿愁红,
芳心事事可可。
日上花梢,
莺喧柳带,
犹压香衾卧。
暖酥消,
腻云髻,
终日恹恹倦梳裹。
无奈,
想薄情一去,
音书无个!
早知恁么,
悔当初不把雕鞍锁。
向鸡窗收拾蛮笺象管,
拘束教吟和。
镇日相随莫抛躲,
针线拈来共伊坐,
和我,
免使年少光阴虚过。
我先回去也。
耆卿,
你去也,
教妾身如何是好?
大姐放心,
小生不久便回。
【赚煞】我这府里祗候几曾闲,
差拨无铨次,
从今后无倒断嗟呀怨咨。
我去这触热也似官人行将礼数使,
若是轻咳嗽便有官司。
我直到揭席时、来到家时,
我又索趱下些工夫忆念尔。
是我那清歌皓齿,
是我那言谈情思,
是我那湿浸浸舞困袖梢儿。
第二折事不关心,
关心者乱。
老夫钱大尹。
昨曰使张千干事,
这早晚不见来回话。
左右,
门首觑着,
来时报复我知道。
自家张千是也。
奉俺老爷命,
着干事回来,
如今见老爷去咱。
张千,
我分付你的事如何?
奉老爷的命,
使我跟他两个到一个小酒务儿里饯别。
柳耆卿临行做了一首词,
词寄〔定风波〕,
小人就记将来了。
你记的了?
小人记的颠倒烂熟、你念。
"自春来惨绿愁红,
芳心事事……"怎的?
老爷,
孩儿忘了也。
却不道记的颠倒烂熟那?
孩儿见了老爷惧怕,
忘了也。
有抄本么?
有抄本。
将来我看。
早是我抄得来了。
"自春来惨绿愁红,
芳心事事可可。
日上花梢,
莺喧柳带,
犹压香衾卧。
暖酥消,
腻云髻,
终日恹恹倦梳裹。
无奈,
想薄情一去,
音书无个!
早知恁么,
悔当初不把雕鞍锁。
向鸡窗收拾蛮笺象管,
拘束教吟和。
镇日相随莫抛躲,
针线拈来共伊坐,
和我,
免使年少光阴虚过。
"嗨!
耆卿,
你好高才也。
似你这等才学,
在那五言诗、八韵赋、万言策上留心,
有甚么都堂不做那!
我试再看:"自春来惨绿愁红,
芳心事事可可。
"耆卿怪了老夫去了也!
老夫姓钱名可,
字可道。
这词上说"可可"二字、明明是讥讽老夫。
恰才张千说记的颠倒烂熟,
他念到"事事",
将"可可"二字则推忘了;
他若念出"可可"二字来,
便是误犯俺大官讳字,
我扣厅责他四十。
这厮倒聪明着哩!
也颇颇的!
我如今唤将谢天香来,
着他唱这〔定风波〕词,
"自春来惨绿愁红,
芳心事事可可。
"若唱出"可可"二字来呵,
便是误犯俺这大官讳字,
我扣厅责他四十;
我若打了谢氏呵,
便是典刑过罪人也,
使耆卿再不好柱他家去。
耆卿也,
俺为朋友,
直如此用心!
我今升罢早衙,
在这后堂闲坐。
张千,
与我题名唤姓将谢天香来者!
理会的。
谢天香在家么?
是谁唤门哩?
原来是张千哥哥,
叫我做甚么?
谢大姐,
老爷题名儿叫你官身哩!
【南吕】【一枝花】往常时唤官身可早眉黛舒,
今日个叫祗候喉咙响。
原来是你这狠首领,
我则道是那个面前桑?
恰才陪着笑脸儿应昂,
怎觑我这查梨相,
只因他忒过当。
据妾身貌陋残妆,
谁教他大尹行将咱过奖?
【梁州第七】又不是谢天香其中关节,
这的是柳耆卿酒后疏狂。
这爷爷记恨无轻放,
怎当那横枝罗惹、不许提防!
想着俺用时不当,
不作周方,
兀的唤是么牵肠?
想俺那去了的才郎,
休、休、休,
执迷心不许商量;
他、他、他,
本意待做些主张,
嗨、嗨、嗨,
谁承望惹下风霜?
这爷爷行思坐想,
则待一步儿直到头厅相;
背地里锁着眉骂张敞,
岂知他殢雨歹尤云俏智量,
刚理会得燮理阴阳。
大姐,
你且休过去。
等我遮着,
你试看咱。
这爷爷好冷脸子也!
【隔尾】我见他严容端坐挨着罗幌,
可甚么和气春风满画堂!
我最愁是劈先里递一声唱,
这里但有个女娘、坐场,
可敢烘散我家私做的赏。
大姐,
你过去把体面者。
上厅行首谢天香谨参。
则你是柳耆卿心上的谢天香么?
【贺新郎】呀,
想东坡一曲〔满庭芳〕则道一个"香霭雕盘",
可又早祸从天降!
当时嘲拨无拦当,
乞相公宽洪海量,
怎不的仔细参详?
怎么在我行打关节那?
小人便关节煞,
怎生勾除籍不做娼,
弃贱得为良。
他则是一时间带酒闲支谎,
量妾身本开封府阶下承应辈,
怎做的柳耆卿心上谢天香?
张千,
将酒来我吃一杯,
教谢天香唱一曲调咱。
告宫调。
商角调。
告曲子名。
[定风波]。
自春来惨绿愁红,
芳心事事……已已。
聪明强毅谓之才,
正直中和谓之性。
老夫着他唱"自春来惨绿愁红,
芳心事事可可"。
他若唱出"可可"二字来,
便是误犯俺大官讳字,
我扣厅责他四十;
听的张千咳嗽了一声,
他把"可可"二字改为"已已"。
哦,
这"可"字是歌戈韵,
"已"字是齐微韵。
兀那谢天香,
我跟前有古本,
你若是失了韵脚,
差了平仄,
乱了宫商,
扣厅责你四十。
则依着齐微韵唱!
唱的差了呵,
张千,
准备下大棒子者!
自春来惨绿愁红,
芳心事事已已。
日上花梢,
莺喧柳带,
犹压绣衾睡。
暖酥消,
腻云髻,
终日厌厌倦梳洗。
无奈,
想薄情一去,
音书无寄!
早知恁的,
悔当初不把雕鞍系。
向鸡窗收拾蛮笺象管,
拘束教吟味。
镇日相随莫抛弃,
针线拈来共伊对,
和你,
免使少年光阴虚费。
嗨,
可知柳耆卿爱他哩!
老夫见了呵,
不由的也动情。
张千,
你近前来,
你做个落花的媒人,
我好生赏你。
你对谢天香说:"大夫人不与你,
与你做个小夫人咱。
"则今日乐籍里除了名字,
与他包髻、团衫、绣手巾。
张千,
你与他说!
大姐,
老爷说:"大夫人不许你,
着你做个小夫人,
乐案里除了名字,
与你包髻、团衫、绣手巾。
"你意下如何?
【牧羊关】相公名誉传天下,
妾身乐籍在教坊;
量妾身则是个妓女排场,
相公是当代名儒。
妾身则好去待宾客,
供些优唱。
妾身是临路金丝柳,
相公是架海紫金梁;
想你便意错见、心错爱,
怎做的门厮敌、户厮当?
张千,
着天香到我宅中去。
杭州柳耆卿,
早则绝念也!
【二煞】则恁这秀才每活计似鱼翻浪,
大人家前程似狗探汤。
则俺这侍妾每近帏房,
止不过供手巾到他行,
能勾见些模样?
着护衣须是相亲傍,
止不过梳头处俺胸前靠着脊梁,
几时得儿女成双?
指望嫁杭州柳耆卿,
做个自在人,
如今怎了也?
【煞尾】罢、罢、罢,
我正是闪了他闷棍着他棒,
我正是出了箄篮入了筐。
直着咱在罗网,
休摘离,
休指望,
便似一百尺的石门教我怎生撞?
便使尽些伎俩,
干愁断我肚肠,
觅不的个脱壳金蝉这一个谎。
张千送谢天香到私宅中去了也。
我有心中事,
未敢分明说。
留待柳耆卿,
他自解关节。
第三折妾身谢天香。
自从进到钱大尹相公宅内,
又早三年光景,
将我那歌妓之心消磨尽了也。
【正宫】【端正好】往常我在风尘为歌妓,
止不过见了那几个筵席,
到家来须做个自由鬼;
今日个打我在无底磨牢笼内!
【滚绣球】到早起过洗面水,
到晚来又索铺床叠被,
我服侍的都入罗帏,
我恰才舒铺盖似孤鬼,
少不的足恋蜷寝睡,
整三年有名无实。
本是个见交风月耆卿伴,
教我做遥受恩情大尹妻,
端的谁知?
俺二人是钱大尹家侍妾。
今日无甚事,
去望姓谢的姐姐走一遭去。
姐姐,
俺二人竟来望姐姐。
二位姐姐请坐。
姐姐,
你在宅中三年,
相公曾亲近你么?
【倘秀才】俺若是曾宿睡呵,
则除是天知地知;
相公那铺盖儿,
知他是横的竖的!
比我那初使唤,
如今越更稀。
想是我出身处本低微,
则怕展污了相公贵体。
姐姐,
虽然如此,
你也自当亲近些。
【滚绣球】姐姐每肯教诲,
怕不是好意?
争奈我官人行,
怎敢便话不投机?
姐姐,
你又无甚么过失。
你道是无过失,
学恁的,
姐姐每会也那不会?
我则是斟量着紧慢迟疾,
强何郎旖旎煞难搽粉,
狠张敞央及煞怎画眉?
要识个高低。
敢问姐姐,
当日柳七官人《乐章集》,
姐姐收的好么?
【倘秀才】便休题花七、柳七,
若听得这里是那里,
相公的耳朵里风闻那旧是非。
休只管这几句,
滥黄齑,
我也记得。
姐姐,
可是那几句儿?
说一遍儿我听咱。
【穷河西】姐姐每谁敢道袖褪《乐章集》,
都则是断送的我一身亏。
怕待学大曲子我从头儿唱与你,
本记的人前会,
挂口儿从今后再休提。
咱和你同去竹云亭上赌戏咱。
姐姐每,
咱去波。
【滚绣球】想前日使象棋,
说下的则是个手帕儿赌戏,
你将我那玉束纳藤箱子,
便不放空回。
近新来,
下雨的那一日,
你输与我绣鞋儿一对,
挂口儿再不曾提。
那里为些些赌赛绝了交契,
小小输赢丑了面皮,
道我不精细。
姐姐,
咱掷这色数儿,
俺输了也。
姐姐,
可该你掷。
。
【倘秀才】幺四五骰着个撮十,
二三二趁着个夹七;
一面打个色儿,
也当得幺二三是鼠尾。
赌钱的、不伶俐,
姐姐你可便再掷。
等我再掷,
俺又输了也。
可该你掷。
【呆骨朵】我将这色数儿轻放在骰盆内,
二三五又掷个乌十;
不下钱打赛,
我可便赢了你两回。
这上面分明见,
色数儿且休提。
姐姐,
我可便做桩儿三个五,
你今日这般输说甚的?
【倘秀才】你休要不君子便将闹起,
我永世儿不和你厮极,
塌着那臭尸骸一壁稳坐的。
兀的不闲着您!
臭驴蹄!
兀的是谁?
天香,
你骂谁哩?
【醉太平】唬的我连忙的跪膝,
不由我泪雨似扒推;
可又早七留七力来到我跟底,
不言语立地;
我见他出留出律两个都回避。
相公将必留不剌拄杖相调戏,
我不该必丢不搭口内失尊卑,
这的是天香犯罪。
天香,
你怕么?
可知怕哩。
你要饶么?
可知要饶哩。
既然要饶,
或诗或词,
作一首来我看,
我便饶了你。
请题目。
就把这骰盆中色子为题。
诗有了。
一把低微骨,
置君堂握中。
料应嫌点涴,
抛掷任东风!
圣人道:"在心为志,
发言为诗。
情动于中,
而形于言;
言之不足,
故嗟叹之;
嗟叹之不足,
故歌咏之。
"这四句诗中大意,
道我娶他做小夫人,
到我家中三年,
也不瞅不问。
岂知我的意思?
天香,
我也和了四句诗,
我念你听。
为伊通四六,
聊擎在手中。
色缘有深意,
谁谓马牛风?
天香,
你在我家三年也,
你心中休烦恼,
我拣个吉日良辰,
则在这两日内立你做个小夫人,
你心下如何?
【二煞】往常时不曾挂眼都无意,
今日回心有甚迟?
相公的言语更怕不中,
委付妾身教我转转猜疑。
相公又不是戏笑,
又不是沉醉,
又不是昏迷;
待道是颠狂睡呓,
兀的不青天这白日?
相公,
莫不是谬语?
我又不曾吃酒,
岂有谬语?
我只爱惜你那聪明才学,
可怜你那烦恼悲啼。
【一煞】相公,
你一言既出如何悔,
驷马奔驰不可追。
妾身出入兰堂,
身居画阁,
行有香车,
宿有罗帏。
相公,
整过了三年,
可便调理,
无个消息;
不想道今朝错爱我这匪妓,
也则是可怜见哭啼啼。
天香,
后堂中换衣服去。
【煞尾】则今番文诌诌的施才艺,
从来个扑籁籁没气力。
相公这一句言语可立碑,
我也不敢十分相信的。
许来大官员,
恁来大职位,
发出言词忒口疾。
你不委心为自家没见识,
又不是花街中、柳陌里,
那一个彻梢虚、雾塌桥,
浑身我可也认的你!
第四折老夫钱大尹是也。
谁想柳耆卿一举状元及第,
夸官三日。
张千,
安排下筵席。
你去当街里,
拦住新状元柳耆卿,
道钱府尹请状元;
他若不肯来时,
你只把马带着,
休放了过去,
好歹请他来。
若来时,
报的老夫知道。
昔日龌龊不足夸,
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
一日看尽长安花。
小官柳永。
自与谢天香分别之后,
到于帝都阙下,
一举状元及第。
今借宰相头踏,
夸官三日。
我闻知钱大尹娶了谢天香为妻。
钱可道也,
你情知谢氏是我的心上人,
我看你怎么相见?
左右的,
摆开头踏,
怜慢的行将去。
状元,
钱大尹相公有请!
我不去。
我好歹请状元见俺相公去来!
早间着张千请柳耆卿去了,
怎生不见来?
状元少待,
我报复去。
请的状元到了也。
道有请。
贤弟,
峥嵘有日,
奋发有时,
兀的不壮哉!
将酒来,
今日与贤弟作贺。
贤弟满饮一杯。
小官量窄,
吃不的!
贤弟平昔以花酒为念,
今日如何不饮?
小官今非昔比,
官守所拘,
功名在念,
岂敢饮酒?
若是这般呵,
功名成就多时了。
你端的不饮酒,
敢有些怪我么?
张千,
近前来。
只除恁的……。
理会的。
谢夫人,
相公前厅待客,
请夫人哩!
天香,
谁想有今日也呵!
【中吕】【粉蝶儿】送的那水护衣为头,
先使了熬麸浆细香澡豆,
暖的那温泔清手面轻揉;
打底干南定粉,
把蔷擞露和就;
破开那苏合香油,
我嫌棘针梢燎的来油臭。
【醉春风】那里敢深蘸着指头搽,
我则索轻将绵絮纽。
比俺那门前乐探等着官身,
我今日个不丑、丑。
虽不是宅院里夫人,
也是那大人家姬妾,
强似那上厅的祗候。
相公前厅待客,
我且不过去,
我试望咱。
【石榴花】我则道坐着的是那个俊儒流,
我这里猛窥视细凝眸,
原来是三年不肯往杭州,
闪的我落后,
有国难投!
莫不是将咱故意相迤逗,
特教的露丑呈羞?
你觑那衣服每各自施忠厚,
百般儿省不的甚缘由。
【斗鹌鹑】并无那私事公仇,
倒与俺张筵置酒。
我这一过去,
说些甚么的是?
我则是佯不相瞅,
怎敢道特来问候。
天香,
与耆卿施礼咱。
我这里施罢礼,
官人行紧低首。
天香、近前来些。
谁敢道是离了左右,
我则索侍立旁边,
我则索趋前褪后。
天香,
与耆卿把一杯酒者!
理会的。
【上小楼】我待要提个话头,
又不知他可也甚些机彀,
倒不如只做朦胧,
为着东君,
奉劝金瓯;
他若带酒,
是必休将咱僝僽。
天香,
近前来些。
这里可便不比我做上厅行首。
天香把盏,
教状元满饮此杯。
我吃不的了也。
【幺篇】他那里则是举手,
我这里忍着泪眸;
不敢道是厮问厮当、厮来厮去、厮掴厮揪,
我如今在这里不自由。
大姐,
你怎生清减了你觑我皮里抽肉,
你休问我可怎生骨岩岩脸儿黄瘦!
耆卿,
你怎生不吃酒?
我吃不的了也!
罢、罢、罢,
话不说不知,
木不钻不透。
冰不搘不寒,
胆不试不苦。
"君于见机而作,
不俟终日"。
耆卿何故见之晚矣!
当日见足下留心于谢氏,
恣意于鸣珂,
耽耳目之玩,
惰功名之志,
是以老夫侃侃而言,
使足下怏怏而别。
一从贤弟去了,
老夫差人打听,
道贤弟临行,
留下一首[定风波]词。
老夫着张千唤此谢氏,
张千把盏,
谢氏歌唱,
我着他唱那[定风波]词。
我则道犯着老夫讳字,
不想他将韵脚改过。
老夫甚爱其才,
随即乐案里除了名字,
娶在我宅中为姬妾。
老夫不避他人之是非,
盖为贤弟之交契。
若使他仍前迎新送旧,
贤弟,
可不辱抹了高才大名!
老夫在此为理三年,
治百姓水米无交,
于天香秋毫不染。
我则待剪了你那临路柳,
削断他那出墙花,
合是该二人成配偶。
都因他一曲[定风波],
则为他和曲填词,
移宫换羽,
使老夫见贤思齐;
回嗔作喜,
教他冠金摇凤效宫妆,
佩玉鸣鸾罢歌舞;
老夫受无妄之愆,
与足下了平生之愿。
你不肯烟月久离金殿阁,
我则怕好花输与富家郎。
因此上三年培养牡丹花,
专待你一举首登龙虎榜。
贤弟,
你试寻思波,
歌妓女怎做的大臣姬妾?
我想你得志呵,
则怕品官不得娶娼女为妻。
以此上锁鸳鸯、巢翡翠、结合欢、谐琴瑟。
你则道凤台空锁镜,
我将那鸾胶续断弦。
我怎肯分开比翼鸟,
着您再结并头莲?
老夫佯推做小夫人,
专待你个有志气的知心友。
老夫不必多言,
天香,
你面陈肝胆,
说兀的做甚!
拣选下锦绣红妆女,
付与你银鞍白面郎。
柳耆卿休错怨开封主,
这的是钱大尹智宠谢天香。
嗨!
多谢老兄,
肯为小弟这等留心!
大姐,
我去之后,
你怎生到得相公府中?
试说一遍与我听者!
【哨遍】一自才郎别后,
相公那帘幕里香风透。
又无个交错觥筹,
又无个宾客闲游饮杯酒,
坐衙紧唤,
乐探忙勾,
唬的我难收救,
只得向公厅祗候。
不问我舞旋,
只着我歌讴。
将凤凰杯注酒尊前递,
把商角调填词韵脚搜,
唱到"惨绿愁红"。
"事事可可",
一时禁口。
【耍孩儿】相公讳字都全有,
我将别韵儿轻轻换偷;
即时间乐案里便除名,
扬言说要结绸缪。
三年甚事曾占着铺盖,
千日何曾靠着枕头?
相公意,
难参透。
我本是沾泥飞絮,
倒做了不缆孤舟!
【二煞】见妾身精神比杏桃,
相公如何共卯酉?
见天香颜色当春昼。
观花不比观娇态,
饮酒合当饮巨瓯。
谁把清香嗅?
则是深围在阑底,
又何曾插个花头!
张千,
快收拾车马,
送谢夫人到状元宅上去!
深感相公大恩!
【煞尾】这天香不想艳阳天气开,
我则道无情干罢休!
谁想这牡丹花折入东君手,
今日个分与章台路傍柳。
题目柳耆卿错怨开封主正名钱大尹智宠谢天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