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野管羌笛韵,
英雄战马嘶。
擂的是镂金画面鼓,
打的是云月皂雕旗。
某乃大将李嗣源是也。
父乃沙陀李克用。
俺父亲手下兵多将广,
有五百义儿家将,
人人奋勇,
个个英雄,
端的是旗开得胜,
马到成功。
自破黄巢,
俺父子每累建奇功。
今天下太平,
因某父多有功勋,
加为忻、代、石、岚、雁门关都招讨使,
天下兵马大元帅,
又封为河东晋王之职。
手下将论功升赏。
今奉圣人命,
为因黄巢手下余党草寇未绝,
今奉阿妈将令,
差俺五百义儿家将,
统领雄兵,
收捕草冠。
若得胜回还,
圣人再有加官赐赏。
奉命出师统雄兵,
剿除草寇建功名。
赤心报国施英勇,
保助山河享太平段段田苗接远村,
太公庄上戏儿孙。
虽然只得锄刨力,
答贺天公雨露恩。
自家潞州长子县人氏,
姓赵,
人见有几贯钱,
也都唤我做赵太公。
嫡亲的两口儿,
浑家刘氏,
近新来亡化过了。
撇下个孩儿,
未勾满月,
无了他那娘,
我又看觑不的他。
我家中粮食田土尽有,
争夺无一个亲人,
则觑着一点孩儿!
我分付那稳婆和家里那小的每:长街市上不问那里寻的一个有乳食的妇人来,
我宁可与他些钱钞,
我养活他,
则要他看觑我这孩儿。
今日无甚事,
我去那城中索些钱债去。
下次小的,
看着那田禾,
我去城中索些钱债便来也。
妾身是这潞州长子县人民,
自身姓李,
嫁的夫主姓王,
是王屠,
嫡亲的两口儿。
妾身近日所生了个孩儿,
见孩儿口大,
就唤孩儿做王阿三。
不想王屠下世,
争夺家中一贫如洗,
无钱使用!
妾身无计所奈,
我将这孩儿长街市上卖的些小钱物,
埋殡他父亲。
自从早晨间到此,
无人来问,
如之奈何也!
自家是赵太公。
城中索钱去来也,
不曾索的一文钱,
且还我那家中去。
兀的一簇人,
不知看甚么?
我试去看咱。
一个妇人,
怀里抱着个小孩儿。
我问他一声咱:兀那嫂嫂,
你为何抱着这小的在此啼哭?
可是为何那?
老人家不知:我是这本处王屠的浑家,
近新来我所生了这个孩儿,
未及满月之间,
不想我那夫主亡逝,
无钱埋殡,
因此上将这孩儿但卖些小钱物,
埋殡他父亲。
是我出于无奈也!
住、住、住,
正要寻这等一个妇人看我那孩儿,
则除是恁的……兀那王嫂嫂,
你便要卖这小的,
谁家肯要?
不知你寻个穿衣吃饭处,
可不好?
你说的差了也!
便好道:一马不背两鞍,
双轮岂碾四辙?
烈女不嫁二夫,
我怎肯嫁待于人!
你既不肯嫁人,
便典与人家,
或是三年,
或是五年,
得些钱物埋殡你夫主,
可不好?
我便要典身与人,
谁肯要?
你若肯啊,
我是赵太公,
我家中近新来也无了浑家,
有个小的,
无人抬举他;
你若肯典与我家中,
我又无甚么重生活着你做,
你则是抱养我这个小的,
我与些钱钞埋殡你那丈夫,
可不好?
住、住、住,
我寻思咱:我要将这孩儿与了人来呵,
可不绝了他王家后代?
罢、罢、罢,
宁苦我一身罢!
我情愿典,
太公!
既是这般,
则今日我与些钱物,
你埋殡你夫主。
你便写一纸文书,
典身三年。
则今日立了文书,
我与你钱钞,
埋殡了你夫主,
就去俺家里住去。
也是我出于无奈也呵!
你是有福的,
肯分的遇着我。
【正宫】【端正好】则我这腹中愁、心间闷,
俺穷滴滴举眼无亲,
则俺这孤寒子母每谁瞅问?
俺男儿半世苦受勤,
但能勾得钱物,
宁可着典咱身!
则今日埋殡你丈夫,
便跟我家中去来。
则今日将俺夫主亲埋殡。
第一折自从王屠的浑家到俺家中,
一月光景。
我将那文书本是典身,
我改做卖身文书,
永远在我家使唤。
这妇人抬举着我那孩儿哩,
我如今唤他抱出那孩儿来,
我试看咱。
王大嫂!
妾身自从来到赵太公家中,
可早一月光景也。
妾身本是典身三年的文书、不想赵太公暗暗的商量,
改做了卖身文契,
与他家永远使用。
今日太公呼唤,
不知有甚事,
须索走一遭去。
想我这烦恼几时受彻也呵!
【仙吕】【点绛唇】我如今短叹长吁,
满怀冤屈,
难分诉。
则我这衣袂粗疏,
都是些草络布无绵絮。
【混江龙】我堪那无端的豪户,
瞒心昧己使心毒。
他可便心侥幸,
倒换过文书,
当日个约定觅自家做乳母,
今日个强赖做他家里的买身躯。
我可也受禁持、吃打骂敢无重数。
则我这孤孀子母,
更和这瘦弱身躯!
员外万福。
你来我家一个月了。
你抱将我那孩儿来我看。
王大嫂,
怎生我这儿这等瘦?
将你那孩儿来我看。
偏你的孩儿怎生这般将息的好?
这妇人好无礼也!
他将有乳食的奶子与他孩儿吃,
却将那无乳食的奶子与俺孩儿吃,
怎生将息的起来?
这妇人不平心,
好打这泼贱人!
【油葫芦】打拷杀咱家谁做主?
有百十般曾对付:我从那上灯时直看到二更初,
我若是少乳些则管里吖吖的哭,
我若是多乳些灌的他啊啊的吐;
这孩儿能夜啼不犯触,
则从那摇车儿上挂着爷单裤,
挂到有三十遍倒蹄驴。
【天下乐】不似您这孩儿不犯触,
可是他声也波声,
声声的则待要哭。
则从那摇车儿上魇禳无是处。
谁敢道是荡他一荡?
谁敢是触他一触?
可是他叫吖吖无是处。
将你那孩儿来我看。
员外可怜见,
休摔孩儿!
摔杀有甚事?
则使的几贯钱!
【金盏儿】你富的每有金珠,
俺穷的每受孤独,
都一般牵挂着他这个亲肠肚。
我这里两步为一蓦,
急急下街衢。
我战钦钦身刚举,
笃速速手难舒。
我哭啼啼扳住臂膊,
泪漫漫的扯住衣服。
员外可怜见!
便摔杀了孩儿,
血又不中饮,
肉又不中吃,
枉污了这答儿田地。
员外则是可怜见咱!
兀那妇人,
我还你,
抱将出去,
随你丢了也得,
与了人也得,
我则眼里不要见他。
你若是不丢了呵,
来家我不道的饶了你哩!
似这等如之奈何!
孩儿,
眼见的咱子母不能勾相守也。
儿也,
痛煞我也!
【尾声】儿也!
则要你久已后报冤仇,
托赖着伊家福,
好共歹一处受苦。
我指望待将傍的孩儿十四五,
与人家作婢为奴。
自踌蹰,
堪恨这个无徒!
儿也,
你不成人便罢,
倘或成了人呵,
你穿着些布背子,
排门儿告些故疏。
恁时节老人家暮古,
与人家重生活难做。
哎,
儿也!
你寻些个口衔钱,
赎买您娘那一纸放良书。
第二折靴尖踢镫快,
袖窄拽弓疾。
能骑乖劣马,
善着四时衣。
某乃沙陀李克用之子李嗣源是也。
因为俺阿妈破黄巢有功,
圣人封俺阿妈太原府晋王之职,
俺阿妈手下儿郎都封官赐赏。
今奉俺阿妈将令,
着俺数十员名将,
各处收捕黄巢手下余党;
某为节度使之职。
昨日三更时分,
夜作一梦,
梦见虎生双翅。
今日早间去问周总管,
他言说道:"有不测之喜,
可收一员大将。
"某今日统领本部军卒,
荒野外围猎射走一遭去。
众将摆开围场者!
围场中惊起一个雪练也似白兔儿来。
我拽的这弓满,
放一箭去,
正中白兔。
那白兔倒一交,
起身便走。
俺这里紧赶紧走,
慢赶慢走。
众将与我慢慢的追袭将去来!
妾身抱着这个孩儿,
下着这般大雪,
向那荒郊野外,
丢下这孩儿也。
你也怨不的我也!
【南吕】【一枝花】恰才得性命逃,
速速的离宅舍。
我可便一心空硬咽,
则我这两只脚可兀的走忙迭。
我把这衣袂来忙遮,
俺孩儿浑身上绵茧儿无一叶。
我与你往前行,
无气歇,
眼见的无人把我来拦遮,
我可便将孩儿直送到荒郊旷野。
【梁州】我如今官差可便弃舍。
哎,
儿也!
咱两个须索今日离别,
这冤家必定是前生业。
这孩儿仪容儿清秀,
模样儿英杰。
我熬煎了无限,
受苦了偌些。
我和他是吃了人多少唇舌,
不由我感叹伤嗟!
我、我、我,
今日个母弃了儿,
非是我心毒,
是、是、是,
更和这儿离了母如何的弃舍!
哎!
天也,
天也!
俺可便眼睁睁子母每各自分别,
直恁般运拙。
这冤家苦楚何时彻?
谁能够暂时歇?
若是我无你个孩儿伶俐些,
那其间方得宁贴。
我来到这荒郊野外,
下着这般大雪,
便怎下的丢了孩儿也!
【隔尾】我这里牵肠割肚把你个孩儿舍,
跌脚捶胸自叹嗟。
望得无人,
拾将这草料儿遮,
将乳食来喂些,
我与你且住者。
儿也!
就在这官道旁边,
敢将你来冻煞也!
大小军卒,
赶着这白兔儿。
我有心待不赶来,
可惜了我那枝艾叶金鈚箭去了。
如今赶到这潞州长子县荒草坡前,
不见了白兔,
则见地下插着一枝箭。
左右,
与我拾将那枝箭来,
插在我这撒袋中。
奇怪也!
兀那道旁边一个妇女人,
抱着一个小孩儿,
将那孩儿放在地上,
哭一回去了;
他行数十步可又回来,
抱起那孩儿来又啼哭。
那妇女人数遭家恁的,
其中必是暗昧。
左右!
你去唤将那妇人来,
我试问他。
兀那婆婆儿,
俺阿妈唤你哩。
官人万福。
兀那妇人,
你抱着这个小的,
丢在地下去了,
可又回来,
数番不止,
你必是暗昧。
官人不嫌絮烦,
听妾身口说一遍:我是这本处王屠的浑家,
当日所生了这个孩儿,
未及满月,
不想王屠辞世,
争奈无钱埋殡。
妾身与赵太公家典身三年,
就看管他的孩儿。
不想赵太公将我那典身的文书,
他改做了卖身的文契。
当日他赵太公唤我,
我抱着两个孩儿,
太公见了,
他说:"偏你那孩儿便好,
怎生饿损了我这孩儿?
便将你那孩儿或是丢了或是人养了便罢,
若不丢你那孩儿回来,
我不道的饶了你!
"因此上来到这荒郊野外,
丢我这孩儿来。
嗨!
好可怜人也。
兀那妇人,
比及你要丢在这荒郊野外呵,
与了人可不好?
妾身怕不待要与人,
谁肯要?
兀那妇人,
这小的肯与人呵,
与了我为子可不好?
官人若不弃嫌,
情愿将的去。
敢问官人姓甚名谁?
我是沙陀李克用之子李嗣源是也。
久以后抬举的你这孩儿成人长大,
我教他认你来。
你将他那生时年月小名说与我者。
官人,
这孩儿是八月十五日半夜子时生,
小名唤做王阿三。
左右那里,
好生抱着孩儿;
这围场中那里有那纸笔,
翻过那袄子上襟,
写着孩儿的小名生时年月。
你休烦恼,
放心回去。
【贺新郎】富豪家安稳把孩儿好抬迭,
这孩儿脱命逃生,
媳妇儿感承多谢!
我和你做个亲眷可不好?
官人上怎敢为枝叶?
教孩儿执帽擎鞭抱靴。
你放心,
这孩儿便是我亲生嫡养的一般。
听说罢我心内欢悦,
便是你李富贵合是遇英杰。
哎!
你个赵太公弄巧翻成拙。
儿也!
你今日弃了你这个穷奶奶,
哎,
儿也!
谁承望你认这富爹爹!
兀那妇人,
你放心,
等你孩儿成人长大,
我着你子母每好歹有厮见的日子哩。
多谢了官人也。
儿也,
则被你痛杀我也!
【尾声】怕孩儿有刚气自己着疼热,
会武艺单单的执斧钺,
俺孩儿一命也把自家怨恨绝。
我若是打听的我孩儿在时节,
若有些志节,
把他来便撞者,
将我这屈苦的冤仇,
儿也!
那其间报了也。
兀那众军卒听者:他这小的如今与我为了儿,
我姓李,
就唤他做李从珂,
到家中不许一个人泄漏了;
若是有一个泄漏了的,
我不道的饶了您哩!
我驱兵领将数十年,
因追玉兔骤征马宛。
忽见妇女嚎咷哭,
我身一一问前缘。
他愿将赤子与我为恩养,
我教他习文演武领兵权。
一朝长大成人后,
久以后我着他子母再团圆。
第三折黄巢播乱立山河,
聚集群盗起干戈。
某全凭智谋驱军校,
何用双锋石上磨?
某姓葛名从周是也,
乃濮州鄄城人氏。
幼而颇习先王典教,
后看韬略遁甲之书,
学成文武兼济,
智谋过人。
某初佐黄巢麾下为帅,
自起兵之后,
所过城池望风而降。
不期李克用家大破黄巢,
自黄巢兵败,
某今佐于梁元帅麾下为将。
某今奉元帅将令,
为与李克用家相持。
他倚存孝之威,
数年侵扰俺邻境。
如今无了存孝,
更待干罢。
俺这里新收一员大将,
乃是王彦章,
此人使一条浑铁枪,
有万夫不当之勇。
他便是再长下的张车骑,
重生下的唐敬德,
此人好生英雄。
某今差王彦章领十万雄兵,
去搦李克用家名将出马。
小校,
与我请将王彦章来,
有事商议。
理会的。
王彦章安在?
幼年曾习黄公略,
中岁深通吕望书。
天下英雄闻吾怕,
我是那压尽春秋伍子胥。
某乃大将王彦章是也,
乃河北人氏。
某文通三略。
武解六韬,
智勇双全。
寸铁在手,
万夫不当之勇;
片甲遮身,
千人难敌之威;
铁枪轻举,
战将亡魂;
二马相交,
敌兵丧魄。
天下英雄,
闻某之名,
无有不惧。
今有元帅呼唤,
须索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也。
报复去,
道有王彦章来了也。
理会的。
喏,
报的元帅得知:有王彦章来了也。
着他过来。
理会的。
着你过去。
呼唤某有何将令?
王彦章,
唤你来别无甚事,
今有李克用,
数年侵扰俺邻境,
如今无了存孝也,
你领十万雄兵,
去搦李克用家名将出马。
若得胜回还,
俺梁元帅必然重赏加官也。
某今领了将令,
点就十万雄兵,
则今日拔寨起营。
大小三军,
听吾将令,
与李克用家相持厮杀走一遭去!
某驱兵领将显高强,
全凭浑铁六沉枪。
马如北海蛟出水,
人似南山虎下岗。
敌兵一见魂魄丧,
赳赳威风把名扬。
临军对阵活挟将,
敢勇交锋战一场。
小校,
王彦章领兵与李克用家交战去了也?
去了也。
凭着此人英勇,
必然得胜也。
俺梁元帅怎比黄巢?
斩大将岂肯耽饶!
十万兵当先敢勇,
千员将施逞英豪。
人人望封官赐赏,
个个要重职名标。
收军锣行营起寨,
贺凯歌得胜旗摇。
马吃和沙草,
人磨带血刀。
地寒毯帐冷,
杀气阵云高。
某乃李嗣源是也。
今收捕草寇己回,
颇奈梁元帅无礼,
今差贼将王彦章,
领十万军兵搦俺相持。
他则知无了存孝,
岂知还有俺五虎大将,
量他何足道哉!
某今领二十万雄兵,
五员虎将,
与梁兵交战去。
小校,
唤将李亚子、石敬瑭、孟知祥、刘知远、李从珂五员将军来者。
理会的。
众将安在?
幼小曾将武艺习,
南征北讨要相持。
临军望尘知胜败,
对垒嗅土识兵机。
某乃李亚子是也。
今有俺嗣源哥哥呼唤,
须索见哥哥去。
可早来到也。
小番报复去,
道有李亚子来了也。
理会的。
报的阿妈得知:有李亚子来了也。
着他过来。
理会的。
着你过去。
哥哥呼唤,
有何事?
亚子兄弟,
唤您来别无事,
今有梁将王彦章搦战,
等五将来全了,
支拨与您军马去。
理会的。
幼习韬略识兵机,
旗开对垒敢迎敌。
临军能射敌兵怕,
大将军八面虎狼威。
某乃石敬瑭是也。
今有先锋将李嗣源呼唤,
须索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也。
小番报复去,
道有石敬瑭来了也。
理会的。
报的阿妈得知:有石敬瑭来了也。
着他过来。
理会的。
着你过去者。
呼唤某那厢使用?
石敬瑭,
今唤您五将与王彦章相持去,
等来全时支拨与您军马。
理会的。
学成三略和六韬。
忘生舍死建功劳。
赤心辅弼为良将。
尽忠竭力保皇朝。
某乃孟知祥是也。
今有李嗣源呼唤,
须索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也。
小番报复去,
道有孟知祥来了也。
报的阿妈得知:有孟知祥来了也。
着他过来者。
兀那王嫂!
你怎生唤我做王嫂?
我是你奶奶哩!
我可是你爹爹哩!
想当初我父亲买你来与我家为奴,
就着你做奶子。
奶的我好!
你将那好奶与你那孩儿吃,
你将那无乳的奶与我吃,
故意的把我饿瘦了。
如今我不唤你做奶子了,
我则叫你做王嫂。
你与我饮牛去,
休湿了那牛嘴儿;
若湿了我那牛嘴儿呵,
回家来五十黄桑棍!
似这般如之奈何?
当初他本不知道,
如今他既知道了,
这烦恼从头儿受起也!
我索井头边饮牛去咱。
下着这般国家祥瑞,
好冷天道也呵!
【正宫】【端正好】风飕飕遍身麻,
则我这笃籁籁连身战,
冻钦钦手脚难拳。
走的紧来到荒坡佃,
觉我这可扑扑的心头战。
【滚绣球】我这里立不定虚气喘,
无筋力手腕软,
瘦身躯急难动转。
恰来到井口旁边,
雪打的我眼怎开,
风吹的我身倒偃,
冻碌碌自嗟自怨,
也是咱前世前缘。
冻的我拿不的绳索拳挛着手,
立不定身躯耸定肩,
苦痛难言!
我将这水桶摆在井边,
放下这吊桶去。
好冷天道也!
【倘秀才】我这里立不定吁吁的气喘,
我将这绳头儿呵的来觉软。
一桶水提离井口边,
寒参参手难拳,
我可便应难动转。
将这吊桶掉在这井里,
我也不敢回家去,
到家里又是打又是骂。
罢、罢、罢,
就在这里寻个自缢!
几度相持在战场,
沙陀将士显高强。
破灭黄巢真良将,
扶持阿妈保家邦。
某乃大将李从珂是也。
奉着阿妈的将令,
差俺五虎将与王彦章交战去来,
被俺五虎将困了王彦章,
今日班师得胜回程。
我父亲李嗣源与四个叔叔先回去了。
某领三千军马后哨行将去,
打这潞州长子县过,
来到这村庄前。
奇怪也!
兀那井口旁边一个妇人,
守着一担水,
树上挂着一条绳子,
有那觅自缢的心,
则管里啼天哭地的。
左右那里,
与我唤那妇人来,
我问他。
理会的。
兀那妇人,
俺大人唤你哩!
哥哥唤我做甚么?
左右接了马者。
将座儿来我坐。
官人万福。
好奇怪也!
这个婆婆儿刚拜我一拜,
恰似有人推起我来的一般。
这婆婆儿的福气倒敢大似我么?
兀那婆婆,
你为甚么树上拴着这条套绳子要寻自缢?
你说一遍,
我试听咱。
官人不知:老身在赵太公家居住,
俺太公严恶,
使我来这井上打水饮牛来。
不想将吊桶掉在井里,
不敢回家取三须钩去,
因此上寻个自缢。
可怜也!
这婆婆掉了桶在这井里,
不敢回家中去,
在此寻个自尽。
嗨!
可不道蝼蚁尚然食生,
为人何不惜命?
左右,
拿着那揉钩枪,
井中替他捞出那桶来。
理会的。
打捞出来了也。
将桶与那婆婆。
多谢了官人!
看了这官人那中珠模样,
好似我那王阿三孩儿也。
这个婆婆好无礼也,
我好意的与你捞出桶来,
你为何看着我啼哭?
老身怎敢看着官人啼哭!
老身当初也有个孩儿来,
自小里与了个官人去了,
如今有呵,
也有这般大小年纪也。
老身见了官人,
想起我那孩儿来,
因此烦恼。
兀那婆婆,
你当初也有个孩儿来,
与了一个官人去了。
那官人姓甚名谁?
穿着甚么衣服?
骑着甚么鞍马?
你从头至尾慢慢的说一遍咱。
【倘秀才】那官人系着条玉兔鹘连珠儿石碾,
戴着顶白毡笠前檐儿漫卷。
他来你这里有甚么勾当?
可是他赶玉兔因来到俺这地面,
他兜玉辔,
勒征马宛,
斜挑着镫偏。
那官人他可怎生便问你要那孩儿来?
【呆骨朵】那官人笑吟吟,
手捻着一枝雕翎箭,
我可便把孩儿来与了那个官员。
曾有甚么信息来?
知他是富贵也那安然,
知他是荣华也那稳便。
你这许多时不曾望你那孩儿一望?
要去呵应难去。
你曾见你那孩儿来么?
要见阿应难见。
你那孩儿小名唤做甚么?
知他是安在也那王阿三。
要了你那孩儿去的官人姓甚名谁?
你早则得福也李嗣源。
奇怪也!
这婆婆叫着我阿妈的名字。
左右,
这世上,
有几个李嗣源?
止有阿妈一个是李嗣源。
兀那婆婆,
我和李嗣源一张纸上画字,
我到家中说了,
若有你那孩儿时,
我教他看你来。
你那孩儿如今多大年纪?
几月几日甚么时生?
你说与我。
俺孩儿是八月十五日半夜子时生,
年十八岁也,
小名唤做王阿三。
奇怪也!
这婆婆说的那生时年纪,
和我同年同月同日同时一般般的,
则争一个名字差着,
其中必有暗昧。
我到家中呵,
好歹着你孩儿来望你,
你意下如何?
官人是必着孩儿来看我一看。
【啄木儿尾声】你是必传示与那李嗣源,
道与俺那闵子骞,
有时节教俺这子母每重相见。
要相逢一面,
则除是南柯梦里得团圆。
奇怪也!
这个婆婆说的他那孩儿,
和我同年同月同日同时,
则争着这一个小名差着:他是王阿三,
我是李从珂;
其中必有暗昧。
我到家中问的明白,
那其间来认,
未为晚矣。
听言说罢泪如梭,
忽见受苦老婆婆。
阿三小子谁名姓?
多应敢是李从珂?
第四折桃暗柳明终夏至,
菊凋梅褪又春回。
某乃李嗣源是也。
过日月好疾也,
自从在潞州长子县讨了那个孩儿来家,
今经十八年光景也。
孩儿十八岁也,
学成十八般武艺,
无有不拈,
无有不会,
寸铁在手有万夫不当之勇。
孩儿唤做李从珂。
今因王彦章下将战书来搦俺交锋,
奉着俺老阿妈的将令,
着某为帅,
李亚子为先锋,
石敬瑭为左哨,
孟知祥为右哨,
刘知远为中路,
李从珂为合后,
统领二十万大军,
前去与王彦章交锋。
被俺五虎将大破了王彦章,
今已班师得胜回还。
这一场相持厮杀,
多亏了我孩儿李从珂。
今俺四虎将先回,
着李从珂孩儿后哨赶将来。
阿妈阿者大喜;
谢俺阿妈封俺五将为五侯,
着俺老阿者设一宴,
名唤做五侯宴,
就要犒赏三军。
阿者的将令,
着我等的五将全了呵,
来回阿者的言语。
这早晚怎生不见五将来?
三十男儿鬓未斑,
好将英勇展江山。
马前自有封侯剑,
何用区区笔砚间?
某乃大将李亚子是也。
奉阿妈的将令,
着俺五虎将与王彦章交锋去来,
今已得胜回营。
比及见阿妈阿者,
先见李嗣源哥哥去来;
到也。
兀那小番,
与我报复去,
道有李亚子来了也。
理会的。
报的阿妈得知:有李亚子来了。
道有请。
理会的。
有请!
有请!
将军来了也。
哥哥,
您兄弟来了也。
将军请坐!
左右,
门首觑者,
看有甚么人来。
三尺龙泉万卷书,
皇天生我意何如?
山东宰相山西将,
彼丈夫兮我丈夫。
某乃家将孟知祥是也。
奉阿妈的将令,
着俺五将收捕王彦章已回。
有李嗣源哥哥令人请,
须索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也。
兀那小番,
与我报复去,
道有孟知祥来了也。
理会的。
报的阿妈得知:有孟知祥来了。
道有请。
理会的。
有请!
哥哥,
您兄弟来了也。
将军来了也。
有阿者的将今,
等俺五虎将来全了,
阿者要来犒赏俺哩!
将军请坐。
左右,
门首看者,
有众将来时,
报复我知道。
雄威赳赳定边疆,
皂袍乌铠黑缨枪。
天下英雄闻吾怕,
则我是敢勇当先石敬瑭。
某乃家将石敬瑭是也。
奉俺阿妈的将令,
差俺五将收捕王彦章,
去到那里,
则一阵,
被俺五将大破王彦章,
今已得胜班师回营也。
有李嗣源相请,
须索走一遭去。
兀那小番,
与我报复去,
道有石敬瑭来了也。
理会的。
报的阿妈得知:有石敬瑭来了。
道有请。
理会的。
有请!
三位哥哥,
您兄弟来了也。
将军请坐!
早间奉阿妈的将令,
为俺五将有功,
阿妈要封俺为五侯,
明日阿者要设一宴,
是五侯宴,
阿者亲自犒赏三军哩。
待五将来全,
俺一同去。
要立功名显姓,
不辞鞍马劳神。
某乃刘知远是也。
俺奉阿妈的将令,
差俺五将收捕王彦章,
今已得胜还营。
比及见阿妈,
先见李嗣源哥哥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也。
小番报复去,
道有刘知远来了也。
理会的。
报的阿妈得知:有刘知远来了。
道有请。
理会的。
有请!
哥哥,
刘知远得胜还营。
将军请坐!
今奉阿妈的将令,
为俺五将有功,
阿者要设一宴,
是五侯宴,
阿者亲自犒劳赏三军。
还有谁不曾来哩?
有李从珂将军不曾来哩。
左右,
门首觑者,
若来时,
报复我知道。
英雄赳赳镇江河,
志气昂昂整干戈。
雄威凛凛人人怕,
则我是敢勇当先李从珂。
某乃李从珂是也。
奉阿妈的将令,
差俺五虎将收捕王彦章,
今日得胜回营。
比及见老阿妈,
先见我阿妈走一遭去。
兀那小番,
你报复去,
道有李从珂来了也。
理会的。
报的阿妈得知:有李从珂来了也。
李从珂孩儿来了也。
教孩儿过来。
理会的。
着你过去哩。
阿妈,
你孩儿来了也。
从珂,
你为何来迟?
阿妈,
您孩儿来到潞州长子县赵家庄,
遇见一个婆婆儿,
树上拴着条绳子,
有那觅自缢的心。
您孩儿问其缘故,
原来他掉了个吊桶在井里,
他那主人家厉害,
待取那三须钩去,
怕打骂他,
因此寻一个死处。
您孩儿着左右人替那婆婆儿捞出那桶来与他,
那婆婆儿看着您孩儿则管啼哭。
您孩儿问其故,
那婆婆儿言道:"我也有一个孩儿来,
十八年前与了一个官人将的去了。
"您孩儿问他那生时年纪,
他道:他那孩儿是八月十五日半夜子时生,
小名唤做王阿三,
如今有呵十八岁也。
我又问他:"那将了你孩儿去的那个官人姓甚名谁?
"不想那婆婆儿说着父亲的名字,
看起来他那孩儿和您孩儿同年同月同日同时,
则争着一个名姓。
我对那婆婆儿说道:"我和那将的你孩儿去的那个官人一张纸上画字的人。
"那婆婆儿啼天哭地,
跪着您儿哀告道:"官人可怜见!
若是回去见我那孩儿啊,
是必着来看我一看儿。
"父亲,
您儿想来:既然父亲有了您孩儿呵,
要他那别人家儿女做甚么?
父亲,
如今那个人在那里?
唤他出来,
我见他一见,
着他去见他那亲娘一见去,
可不好?
住、住、住,
孩儿,
你不知道,
我是讨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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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调】【集贤宾】我则见骨剌剌列开锦绣旗,
笑吟吟齐贺着凯歌回。
则听的扑冬冬鼍皮鼓擂,
韵悠悠风管笛吹。
第一来会俺这困彦章得胜的儿郎;
第二来贺功劳做一个庆喜的筵席。
我则见儿郎每笑吟吟摆在两下里,
一个个赳赳雄威。
他那里高擎着玉斝,
满捧着香醪,
他每都一齐的跪膝。
阿者满饮一杯!
孩儿每请起来。
量您孩儿每有甚功劳,
着阿者如此用心!
孩儿每请坐。
孩儿每不敢也。
【逍遥乐】俺直吃的尽醉方归;
转筹箸不得逃席。
将酒来,
阿者满饮一杯!
住者,
此盏罢;
孩儿每你着他稳坐的,
序长幼则论年纪。
觥筹交错,
李嗣源为头,
各分您那坐位。
我与阿者递一杯。
阿者满饮一杯!
孩儿每,
今日是甚么宴?
今日是五侯宴。
既是五侯宴,
可怎生不见我那李从珂孩儿在那里?
左右,
那里?
门首觑者,
李从珂来时报复我知道。
便好道:事不关心,
关心者焦。
昨日问我阿妈那王阿三一事,
我阿妈与众人左右隐讳不肯说。
今日五侯宴上,
若见了老阿者,
我好歹要问个明白。
来到也。
报复去,
道李从珂来了也。
理会的。
报的阿者得知:有李从珂来也。
着孩儿过来。
理会的,
着你过去哩。
从珂孩儿来了也。
老阿者,
您孩儿来了也。
不枉了好儿也!
从珂,
你为何来迟也?
您孩儿往潞州长子县过来……从珂休胡说!
则饮酒。
您孩儿往潞州长子县过来……从珂!
中说的便说,
不中说的休说,
则饮酒。
老阿者,
您孩儿要说,
阿妈两次三番则是拦挡,
不知为何不要您孩儿说?
我也不饮酒!
李嗣源,
着孩儿说,
你休拦他!
老阿者,
孩儿往潞州长子县过,
见一个老婆婆儿,
树上拴着条绳子,
有那觅自缢的心。
您孩儿问其故,
他原来去井上打水,
掉了桶在井里。
他那主人家严恶,
那婆婆儿怕打,
也不敢家中取三须钩去,
因此上觅个死。
您孩儿令人替他捞起桶来,
那婆婆儿看着您孩儿则管里啼哭。
您孩儿言称道:"你为何看着我则管里啼哭?
"那婆婆道:"我怎敢看着官人啼哭!
当初我有一个孩儿来,
十八年前与了一个官人去了;
如今有呵,
也有官人这般大年纪。
"您孩儿问他那孩儿生时年月。
那婆婆道:"我孩儿是八月十五日半夜子时生,
小名唤做王阿三。
"您孩儿又问:"将的你孩儿去了的那个官人,
他姓甚名谁?
"那婆婆儿叫阿妈的名字。
您孩儿想来:那婆婆儿说他那孩儿的八字,
和您孩儿同年同月同日同时,
则争个名姓。
您孩儿是李从珂,
他可是王阿三。
您孩儿昨日个问阿妈,
坚意的不肯说。
今日对着老阿者与众将在此,
着王阿三出来,
您孩儿见他一见,
怕做甚么?
孩儿,
他敢见他那母亲来么?
谁说道见他那父亲来?
阿者休和孩儿说。
您孩儿偌大年纪也,
则看着他一个儿,
不争阿者对着他说了呵,
则怕生分了孩儿么?
从珂孩儿,
你阿妈是有个孩儿来,
放马去,
跌杀了也。
老阿者,
休瞒您孩儿,
便和您孩儿说呵,
怕做甚么?
【醋葫芦】那时节曾记得你有个弟弟,
你阿妈乞将来不曾与些好衣食。
你阿妈后来生下你,
教那厮放牛羊过日,
到如今多管一身亏。
阿者,
您孩儿不曾与阿者递一杯酒哩。
阿者,
您孩儿递一杯酒,
请阿者行一个酒令。
今日不同往日筵会,
大家都要欢喜。
将酒来!
您孩儿递一杯。
孩儿每,
今日是个好日辰,
都要欢喜饮酒,
不许烦恼。
阿者说的是,
都听令,
则要欢喜饮酒,
不许烦恼。
住、住、住,
老阿者,
这桩事您孩儿务要个明白了呵便饮酒。
老阿者,
对您孩儿说了罢!
阿者休和孩儿说。
李嗣源孩儿,
【醋葫芦】我这里低声便唤你,
你可便则管里、你那里干支剌的陪笑卖楂梨,
不须咱道破他早知;
那孩儿举头会意,
咱不说他心下也猜疑。
阿妈,
和您孩儿说了罢!
你教我说甚么来?
老阿者,
对您孩儿说了罢!
你阿妈则生了你一个,
你着我说甚么来?
住、住、住,
既然老阿者和阿妈都不肯说,
罢、罢、罢,
要我这性命做甚么?
我就这里拔剑自刎了罢!
孩儿也,
不争你有些好歹呵,
着谁人侍养我也,
儿也!
罢、罢、罢,
李嗣源孩儿,
我说也。
阿者,
且休和孩儿说!
我若说了呵,
【后庭花】则俺这李嗣源别有谁?
老阿者,
如今王阿三在那里?
孩儿也,
十八年前你阿妈大雪里在那潞州长子县抱将你来。
老阿者,
您孩儿可是谁?
哎,
儿也!
则这个王阿三可则便是你!
原来我便是王阿三,
兀的不气杀我也!
从珂儿也,
精细着!
从珂儿也,
苏醒者!
哎哟,
痛杀我也!
孩儿,
省烦恼!
老阿者,
我的亲母见受着千般苦楚,
我怎生不烦恼?
阿者,
恰才休和他说也罢,
不争孩儿知道了,
如今便要去认他那亲娘去,
如之奈何?
不争咱这养育父将他相瞒昧,
咱是他养育父母,
他见了他亲娘受无限苦楚,
不争你不要他去认呵,
哎,
儿也!
则他那嫡亲娘可是图一个甚的?
他如今受驱驰,
他如今六十余岁,
他身单寒腹内饥,
他哭啼啼担着水;
你将来瞒昧者。
阿者,
则是生分了孩儿也。
孩儿,
他这里怕不骑鞍压马,
受用快活;
他那亲娘与人家担水运浆,
在那里吃打吃骂。
孩儿,
你寻思波,
【双雁儿】他怎肯坐而不觉立而饥?
母恩临怎忘的?
你着他报了冤仇雪了冤气,
你着他去认义,
那其间来见你。
从珂!
从珂!
我唤他从珂,
他不应;
我如今唤他那旧小名王阿三。
阿妈,
您孩儿有!
阿者,
我恰才唤他从珂,
他不应;
我唤他王阿三,
他才应。
不因此事,
感起一桩故事:昔日河南府武陵县有一王员外,
家近黄河岸边,
忽一日闲行到于芦苇坡中,
见数十个鸭蛋在地,
王员外言道:"荒草坡中如何得这鸭蛋?
"王员外将鸭蛋拿到家中,
不期有一雌鸡正是暖蛋之时,
王员外将此鸭蛋与雌鸡伏抱数日,
个个抱成鸭子。
雌鸡终日引领众鸭趁食,
个月期程,
渐渐毛羽长成。
雌鸡引小鸭来至黄河岸边,
不期黄河中有数只苍鸭在水浮泛,
小鸭在岸忽见,
都入水中,
与同众鸭游戏。
雌鸡在岸回头,
忽见鸭雏飞入水中,
恐防损伤性命,
雌鸡在岸飞腾叫唤。
王员外偶然出户,
猛见小鸭水中与大鸭游戏。
王员外道:"可怜,
我道鸡母为何叫唤,
原来见此鸭雏入水,
认他各等生身之主。
鸡母你如何叫唤?
"王员外言道:"此一桩故事,
如同世人养他人子一般,
养杀也不亲,
与此同论。
"后作鸡鸭论,
与世人为戒。
有诗为证,
诗曰:鸭有子兮鸡中抱,
抱成鸭兮相趁逐。
一朝长大生毛羽,
跟随鸡母岸边游。
忽见水中苍鸭戏,
小鸭入水任漂流。
鸡在岸边相顾望,
徘徊呼唤不回头。
眼欲穿兮肠欲断,
整毛敛翼志悠悠。
王公见此鸭随母,
小鸭群内戏波游。
劝君莫养他人子,
长大成人意不留。
养育恩临全不报,
这的是养别人儿女下场头。
哎哟,
儿也,
兀的不痛煞我也孩儿,
你省烦恼。
阿者,
您孩儿怎生不烦恼?
老阿者放心!
是今日说破也,
可怜见您孩儿怕不在这里一身荣华;
我那亲娘在那里与人家担水运浆,
吃打吃骂,
千辛万苦,
看着至死,
不久身亡,
你孩儿争忍在此不去认母也?
我说罢也雨泪千行,
恰便似刀搅我心肠。
做娘的忍饥受饿,
为子的富贵荣昌。
可怜见看看至死,
可来报答你这养育亲娘。
〔正旦云〕从珂孩儿,
你则今日领百十骑人马,
去认你母亲去。
孩儿,
你则早些儿回来!
儿也,
我干抬举了你这十八年也!
阿妈休烦恼,
您孩儿认了母亲,
一同的便来也。
孩儿,
你早些儿回来!
你孩儿理会的。
我出得这门来,
则今日领着百十骑人马,
直往潞州长子县认母亲走一遭去来。
我恰才拜别尊堂两泪流,
则为亲娘我无限忧。
我今日领兵若到长子县,
拿贼与母报冤仇。
嗣源,
从珂孩儿去了也。
从珂去了也。
嗣源孩儿,
你则今日随后领着人马,
直至潞州长子县看孩儿去,
就将他母亲一同取将来。
你都小心在意者!
您孩儿理会的。
【尾声】快疾忙摆剑戟,
众番官领兵器,
将孩儿紧紧的厮追随。
我则是可怜见他母亲无主依,
你与我疾行动一会。
他认了他嫡亲娘,
你与我疾便的早些儿回。
则今日俺弟兄五人点就本部下人马,
随孩儿直至潞州长子县取孩儿的亲娘走一遭去。
大小三军,
听吾将令:则今日便索行程,
接应孩儿去。
驱兵领将显高强,
从珂去认嫡亲娘。
若到潞州长子县,
管教他子母早还乡。
第五折自家老赵,
终日眼跳。
山人算我,
说我死到。
自家赵脖揪的便是。
这两日有些眼跳。
颇奈那婆子无札,
我使他打水饮牛,
见一日要一百五十桶水。
今日这早晚不见来,
快着人去拿将那婆子来!
似这般苦楚,
几时受彻也呵!
【双调】【新水令】则听的叫一声"拿过那贱人来",
我见叫吖吖大惊小怪。
狠心肠的歹大哥,
欺侮俺无主意的老形骸!
也是我运拙时乖,
舍死的尽心儿奈。
兀那婆子,
你这一日在那里来?
你死也!
我在井边打水饮牛来。
你是谁?
你问我是谁?
这个是我的亲娘!
这个妇人原来是你的亲娘;
这等呵,
我死也!
把这厮与我执缚了者!
李嗣源同四将上来到这潞州长子县赵家庄也。
兀的不是从珂孩儿!
阿妈也来了也。
母亲和阿妈厮见咱。
兀那婆婆,
你认的我么?
索是多谢了官人!
这厮是谁?
阿妈,
这厮便是那赵太公的孩儿。
兀那厮!
你那赵太公那里去了?
大人可怜见!
我父亲死了也。
当初改了文契,
是我父亲来;
如今折倒他母亲,
也是我来;
朝打暮骂他母亲,
也是我来。
事到今日,
饶便饶,
不饶便哈剌了罢。
这厮改毁文契,
欺压贫民,
推赴军前斩首施行!
李从珂,
与你母亲换了衣服,
辆起车儿,
同到京师拜见老阿者阿妈去来。
【沽美酒】今日个望京师云雾霭,
朝帝阙胜蓬莱,
共享荣华美事谐。
受用了玄纁玉帛,
俺一家儿尽豪迈。
【太平令】稳情取香车麾盖,
子母每终是英才。
怡乐着升平景界,
端的是雍熙无赛。
呀!
今日个喜哉、美哉、快哉!
谢皇恩躬身礼拜。
则今日敲牛宰马,
做一个庆喜的筵席。
则为这李从珂孝义为先,
为母亲苦痛哀怜。
因葬夫典身卖命,
相抛弃数十余年。
为打水备知详细,
认义在井口旁边。
今日个才得完聚,
王阿三子母团圆。
题目王阿三子母两团圆正名刘夫人庆赏五侯宴
楔子小人汴梁曹州人氏,
姓周名荣祖,
字伯成。
浑家张氏,
孩儿长寿。
小生先世广有家财,
因祖父周奉记敬理释门,
盖起一所佛院,
每日看经念佛,
祈保平安。
至我父亲,
一心只做人家,
为修理宅舍,
这木石砖瓦,
无处取办,
遂将那所佛院尽毁废了。
比及宅舍工完,
我父亲得了一病,
百般的医药无效,
人皆以为不信佛教之过。
我父亲亡后,
家私里外,
都是小生掌把。
小生学成满腹诗书,
现今黄榜招贤,
开放选场。
大嫂,
我待要应举走一遭去,
你意下如何?
秀才,
不知好着俺领了长寿孩儿,
一路同去么?
这也使的。
大嫂,
有俺那祖财,
携带不去,
且埋在后面墙下,
房廊屋舍着行钱看守着。
俺和你带了孩儿,
上朝取应去,
但得一官半职,
改换家门,
可不好也!
既如此,
便当收拾行李,
随你同去则个。
大嫂,
想俺祖上信佛,
俺父亲偏不信佛,
到今日都有报应也呵!
【仙吕】【赏花时】积善存仁为第一,
暗室亏心天地和。
则俺这家豪富是祖先积,
只为他施仁布德,
也则要博一个孝子和贤妻。
【幺篇】可不道湛湛青天不可欺,
举意之前悔后迟。
空内有神祗,
俺父亲呵!
不合兴心儿拆毁,
今日个客路里怨他谁!
第一折赫奕丹青庙貌隆,
天分五岳镇西东。
时人不识阴功大,
但看香烟散满空。
吾神乃东岳殿前灵派侯是也。
想东岳泰山者,
乃群仙之祖,
万峰之尊,
天地之孙,
神灵之祚,
在于兖州地方。
古有金轮皇帝,
妻乃弥轮仙女,
夜梦吞二日,
觉而有孕,
所生二子,
长曰金虹氏,
次曰金蝉氏。
金虹氏乃东岳圣帝是也。
圣帝在长白山有功,
封为古岁太岳真人,
汉明帝时封为泰山元帅,
管十八地狱七十四司生死之期。
自尧舜禹汤周秦汉魏,
则有都天府君之位。
自唐武后垂拱三年七月初一日,
封为东岳之神,
至开元十三年,
加为天齐王,
宋真宗朝封为东岳齐大生神圣帝。
这的是天地循环,
周而复始。
便好道:不孝谩烧千束纸,
亏心空爇万炉香。
神灵本是正直做,
不受人间枉法赃。
如今阳世有一人,
乃是贾仁。
此人在吾神庙中埋天怨地,
告诉神明,
只说不怜悯他。
想他今日必然又来告诉,
吾神自有个显应。
这早晚敢待来也!
又无房舍又无田,
每日城南窑里眠。
一般带眼安眉汉,
何事手中偏没钱?
小可曹州人氏贾仁的便是。
幼年间父母双亡,
别无甚亲眷,
则我单身独自,
人见我十分过的艰难,
都唤我做穷贾儿。
想人生世间,
有那等骑鞍压马,
富贵奢华,
吃好的,
穿好的,
用好的。
他也是一世人,
偏贾仁吃了那早起的,
无那晚夕的;
每日烧地眠炙地卧,
衣不遮身,
食不充口,
可也是一世人。
天那!
你也睁开眼波,
兀的不穷杀贾仁也!
我每日家不会做甚么营生,
则是与人家挑土筑墙,
和泥托坯,
担水运浆,
做坌工生活度日,
到晚来在那破瓦窑中安身。
今日替人家打着一堵儿墙,
打起半堵儿,
只为气力不加,
还有半堵儿不曾打的。
我如今困乏了,
且歇一歇。
这里有一所东岳灵派侯庙,
我去那庙中诉我这苦楚去,
就烧一炷香去。
天那,
兀的不穷杀贾仁也!
我也无那香,
只是捻土为香,
祷告神灵可怜见。
小人是贾仁,
想有那等骑鞍压马,
穿罗着锦,
吃好的,
用好的,
他也是一世人。
我贾仁也是一世人,
偏我衣不遮身,
食不充口,
吃了早起的,
无那晚夕的,
烧地眠,
炙地卧,
穷杀贾仁也!
上圣,
但有些小富贵,
我也会斋僧布施,
盖寺建塔,
修桥补路,
惜孤念寡,
敬老怜贫,
我可也舍的,
则是圣贤可怜见我。
说话中间,
觉得身体有些困倦,
我且在这屋檐下暂时歇息咱。
鬼力,
与我摄过贾仁来者!
兀那贾仁,
你为何在吾神庙中埋天怨地,
怨恨俺神灵,
你主何缘故?
上圣可怜见,
小人怎敢埋天怨地。
我想贾仁生于人世之间,
衣不遮身,
食不充口,
吃了早起的,
无那晚夕的,
烧地眠,
炙地卧,
穷杀贾仁也!
上圣可怜见,
但与我些小衣禄食禄,
我贾仁也会斋僧布施,
盖寺建塔,
修桥补路,
惜孤念寡,
敬老怜贫,
我可也舍的。
上圣,
则是可怜见咱。
这桩事曾福神该管。
鬼力,
与我唤的增福神来者。
小圣增福神也。
掌管人间生死、贵贱、高下、六科、长短之事,
十八地狱,
七十四司。
我想尘世人心性迷痴,
不知为善。
只看那奈河潺潺,
金桥之上并无一人也呵。
【仙吕】【点绛唇】这等人轻视贫乏,
不恤鳏寡。
天生下、一种奸滑,
将神鬼都瞒唬。
常言道:"人间私语,
天闻若雷;
暗室亏心,
神目如电。
"信有之也!
【混江龙】你休要虚贪声介,
但存的那心田一寸是根芽。
不肯道甘贫守分,
都则待侥幸成家。
自拿着杀子杀孙笑里刀,
怎留的好儿好女眼前花。
你则看那阳间之事,
正和俺阴府无差,
明明折挫,
暗暗消乏。
这等人动则是忘人恩、背人义、昧人心,
管甚么败风俗、杀风景、伤风化!
怎能够长享着肥羊法酒,
异锦的这轻纱?
上圣呼唤小神,
有何法旨?
今阳世间有一贾仁,
每日在吾庙中埋天怨地,
怪恨俺神灵。
你与我问他去。
理会的。
兀那贾仁,
是你怪恨俺这神灵来么?
上圣可怜见,
俺贾仁怎敢怪恨您这神灵。
我则说世上有那等人,
穿罗着锦,
骑鞍压马,
吃好的,
用好的,
他又有钱钞使。
他也是一个人,
偏我贾仁衣不遮身,
食不充口,
吃了早起的,
无那晚夕的;
烧地眠,
炙地卧,
兀的不穷杀贾仁也!
则怨我小人的命薄,
怎敢埋天怨地?
上圣可怜见,
则与我些小衣禄食禄,
我也会斋僧布施,
盖寺建塔,
修桥补路,
惜孤念寡,
敬老怜贫,
我可也舍的。
上圣,
则是可怜见咱。
噤声!
上圣,
此人平日之间,
不敬天地,
不孝父母,
毁僧谤佛,
杀生害命,
当受冻饿而死。
上圣管他做甚么!
则怕注的他这衣禄食禄差了么?
【油葫芦】那一个红脸儿的阎王不是耍,
捏胎儿依正法,
则他注生的分数几曾差?
这等人向官员财主里难安插,
好去那驴骡狗马里刚投下。
又不曾将他去油锅里炸,
又不曾将他去剑树上杀。
据着那阿鼻地狱天来大,
但得个人身体便可也不亏他。
尊神,
论此等人在世,
不知怎生贪财好贿,
害众成家也。
【天下乐】这等人何足人间挂齿牙,
他前世里奢华,
那一片贪财心没乱煞,
则他油锅内见钱也去挝。
富了他这一辈人,
穷了他那数百家,
今世里受贫穷还报他。
上圣休听增福神说,
念小人不是这样人。
小人是个好人,
平日之间也是个看经念佛,
吃斋把素,
行善事的人。
上圣怎生可怜见,
与小人些小富贵,
可也好也!
你这厮平昔之间,
扭曲作直,
抛撒五谷,
伤残物命,
害众成家,
你怎生能够发迹那?
尊神,
此人前生抛撒净水,
作贱五谷,
今世正当冻死饿死也。
【那吒令】你前世里造下,
今世里折罚;
前世里狡猾,
今世里叫华;
前世里抛撒,
今世里饿杀。
我平昔间也是个敬天地,
尊法度,
和弟兄,
睦六亲,
信佛法,
礼三光,
孝父母,
不偷盗。
我是个心慈好善的人,
现如今吃长斋哩!
上圣,
但与我些小富贵,
我做本分营生买卖去也。
你使的是造恶心,
但说的是亏心话,
不肯做本分生涯。
正是"亏心折尽平生福,
行短天教一世贫"。
吾神自有点检,
怎瞒的过也。
【鹊踏枝】亏心也尽由他,
造恶也怎瞒咱,
上面有湛湛青天,
下面有漫漫黄沙。
请上圣鉴察,
枉将他救拔,
俺可管他甚贫富穷达。
上圣,
我爷娘在时,
也还奉养他好好的,
从亡化之后,
不知甚么缘故,
颠倒一日穷一日了,
我也在爷娘坟上烧钱裂纸,
浇茶奠酒,
我这泪珠儿至今不曾干,
至是一个孝顺的人。
噤声!
【寄生草】你爷娘在生时耽饥饿,
死了也奠甚茶?
则你那泪珠儿滴尽空潇洒,
瀽了些浆水饭那里肯道停时霎,
巴的那纸钱灰烧过无牵挂。
你可便瀽了那百壶浆也湿不透墓门前,
浇的那千种茶怎流得到黄泉下?
尊神,
这等穷儿乍富,
瞒心昧己,
欺天诳地,
只要损别人安自己,
正是一世儿不能够发迹的。
【六幺序】这人没钱时无些话,
才的有便说夸,
打扮似大户豪家。
你看他耸起肩胛,
迸定鼻凹,
没半点和气谦洽。
每日在长街市上把青骢跨,
只待要弄柳拈花,
马儿上扭捏着身子儿诈。
做出那般般样势,
种种村沙!
【幺篇】则说街狭,
更嫌人杂,
把玉勒牢拿,
玉鞭忙加。
撺行花踏,
见的白蹅,
问甚么邻家,
那肯道樊鞍下马,
直将穷民来傲慢杀。
上圣,
我贾仁不是这等人。
你但与我些小富贵,
我也会和街坊,
敬邻里,
识尊卑,
知上下。
只愿上圣可怜见咱。
他虽则消乏,
也是你邻里家,
须索将礼数酬答。
则你那自尊自贵无高下,
真乃是井底鸣蛙。
似这等待穷民肚量些儿大,
则你那酸寒乞俭,
怎消得富贵荣华!
尊神,
据着贾仁埋天怨地,
正当冻死饿死。
便好道天不生无禄之人,
地不长无名之草。
吾等体上帝好生之德,
权且与他些福力咱。
既如此,
待小圣看去波。
上圣,
据着这厮正当冻死饿死。
今奉上圣法旨,
权且借些福力与他。
看的有曹州曹南周家庄上,
他家福力所积,
阴功三辈,
为他一念差池,
合受折罚。
我如今将那家的福力、权且借与他二十年。
等到二十年后,
着他双手儿交还本主便了。
这个使的。
兀那贾仁。
你本当冻死饿死,
上圣可怜见,
借与你些福力。
今有曹州曹南周家庄上,
所积阴功三辈,
只因一念差池,
合受折罚。
我如今将那家福力权且借与你二十年,
待到二十年后,
你两只手儿交付还他那本主。
你记者:比及你去呵,
索钱的可早等着你也。
谢上圣济拔之恩。
我便做财主去也。
噤声!
【赚煞】则你这成家子未安身,
那个破家鬼先生下。
我若做了财主呵,
穿一架子好衣服,
骑着一匹好马,
去那三山骨上赠他一鞭,
那马不剌剌。
做甚么?
没,
我则这般道。
我则是借与你那钱龙儿入家,
有限次的光阴你权掌把,
上圣可怜见,
不知借与我几十年?
我则是借与你二十年仍旧还他。
上圣,
怎么可怜见,
则借得小人二十年?
左右是一个小字儿,
高处再添上一画,
借的我三十年,
可也好也?
噤声!
这厮还不足哩!
你还待告增加,
怎知这祸福无差,
贫和富都是前缘非浪假。
为甚么桃花向三月奋发,
菊花向九秋开罢?
你道为甚么那?
也则为这天公不放一时花。
兀那贾仁,
据着你正当冻死饿死,
吾神体上帝好生之德,
权且借与你二十年福力,
二十年后,
交还与那本主。
便好道:"善有善报,
恶有恶报,
不是不报,
时辰未到。
"天若不降严霜,
松柏不如蒿草。
神明若不报应,
积善不如作恶。
莫瞒天地莫瞒心,
心不瞒时祸不侵。
十二时中行好事,
灾星变作福星临。
贾仁,
你休推睡里梦里。
哎呀,
一觉好睡也,
原来是南柯一梦。
恰才上圣分明的对我说,
曹州曹南周家庄上的福力,
借与我二十年,
我如今便做财主。
财主也,
知他在那里?
便好道"梦是心头想",
信他做甚么?
还有半堵墙儿不曾打的哩我可去打那半堵墙儿去。
天那,
兀的不穷杀贾仁也!
第二折耕牛无宿科,
仓鼠有余粮。
万事分已定,
浮生空自忙。
小可姓陈,
双名德甫,
乃本处曹州曹南人氏。
幼年间攻习诗书,
颇亲文墨,
不幸父母双亡,
家道艰难,
因此将儒业废弃,
与人家做个门馆先生,
度其日月。
此处有一个是贾老员外,
有万贯家财,
鸦飞不过的田产物业,
油磨坊,
解典库,
金银珠翠,
绫罗缎目占,
不知其数。
他是个巨富的财主。
这里可也无人,
一了他一贫如洗,
专与人家挑土筑墙,
和泥托坯,
担水运浆,
做坌工生活,
常是吃了早起的,
无那晚夕的,
人都叫他做穷贾儿。
也不知他福分生在那里,
这几年间暴富起来,
做下泼天也似家私。
只是那员外虽然做个财主,
争奈一文也不使,
半文也不用。
别人的东西恨不得擘手夺将来,
自己的东西舍不的与人;
若与人呵,
就心疼杀了也。
小可今日正在他家坐馆,
这馆也不是教学的馆,
无过在他解典库里上些帐目。
那员外空有家私,
寸男尺女皆无。
数次家常与小可说:"街市上但遇着卖的或男或女,
寻一个来与我两口儿喂眼。
"小可已曾吩咐了店小二,
着他打听着,
但有呵便报我知道。
今日无甚事,
到解典库中看看去。
酒店门前三尺布,
人来人往图主顾,
做下好酒一百缸,
倒有九十九缸似头醋。
自家店小二的便是。
俺这酒店是贾员外的。
他家有个门馆先生,
叫做陈德甫。
三五日来算一遭帐。
今日下着这般大雪,
我做了一缸新酒,
不供养过不敢卖,
待我供养上三杯酒。
招财利市土地,
俺这洒一缸胜似一缸。
俺将这酒帘儿挂上,
看有甚么人来?
小生周荣祖,
嫡亲的三口儿家属,
浑家张氏,
孩儿长寿。
自应举去后,
命运未通,
功名不遂。
这也罢了!
岂知到的家来,
事事不如意,
连我祖遗家财,
埋在墙下的,
都被人盗去。
从此衣食艰难,
只得领了三口儿去洛阳探亲,
图他救济。
偏生这等时运,
不遇而回。
正值暮冬天道,
下着连日大雪,
这途路上好苦楚也呵!
秀才,
似这等大风大雪,
俺每行动些儿。
爹爹,
冻饿杀我也。
【正宫】【瑞正好】赤紧的路难通,
俺可也家何在?
休道是乾坤老山也头白。
四野冻云垂,
万里冰花盖,
肯分的俺三口儿离乡外。
大嫂,
你看大雪也。
【滚绣球】是谁人碾琼瑶往下筛?
是谁人剪冰花迷眼界?
恰便似玉琢成六街承三陌,
恰便似粉妆就展阁楼台。
似这雪呵,
便有那韩退之蓝关前冷怎当?
便有那孟浩然驴背上也跌下来,
似这雪呵,
便有那剡溪中禁回他子猷访戴,
则俺这三口儿兀的不冻倒尘埃?
勿、勿、勿!
眼见的一家受尽千般苦,
可甚么十谒朱门九不开,
委实难捱。
秀才,
似这般风又大,
雪又紧,
俺且去那里避一避,
可也好也。
大嫂,
俺到那酒务儿里避雪去来。
哥哥支揖。
请家里坐吃酒去。
秀才,
你那里人氏?
哥哥,
我那得那钱来买酒吃!
小生是个穷秀才,
三口儿探亲去来,
不想遇着一天大雪,
身上无衣,
肚里无食,
一径的来这里避一避儿。
哥哥,
怎生可怜见咱?
那一个顶着房子走哩〉你们且进来避一避儿。
大嫂,
你看这雪越下的紧了也。
【倘秀才】饿的我肚里饥失魂丧魄,
冻的我身上冷无颜落色。
这雪呵,
偏向俺穷汉身边乱洒来。
大嫂你看雪深埋脚面,
风紧透人怀,
我忙将这孩儿的手揣。
你看这三口儿,
身上无衣,
肚里无食;
偌大的风雪,
到俺店肆中避避。
哪里不是积福处?
家里来,
家里来。
我见这个人身上单寒,
我早晨间供养的利市酒三蛊儿,
我与那秀才蛊吃。
兀那秀才,
俺与你蛊酒吃。
哥哥,
我那里得那钱钞来买酒吃?
俺不要你钱钞。
我见你身上单寒,
与你蛊酒吃。
哥哥说不要小生钱,
则这等与我蛊酒吃,
多谢了哥哥。
好酒也。
【滚绣球】见哥哥酒斟着磁盏台,
香浓也胜琥珀,
哥哥也你莫不道小人现钱多卖,
问甚么新醉茅柴。
这酒呵,
赛中山宿酝开,
笑兰陵高价抬,
不枉了唤做那凤城春色,
我饮一杯呵,
恰便似重添上一件锦胎。
这雪呵,
似千团柳絮随风舞,
我恰才咽下这杯酒去呵,
可又早两朵桃花上脸来,
便觉的和气开怀。
秀才,
恰才谁与你酒吃来?
是那卖酒的哥哥,
见我身上单寒,
可怜见我,
与我了蛊酒吃。
我这一会儿身上寒冷不过,
你怎生问那卖酒的讨一蛊酒儿也我吃,
可也好也。
大嫂,
羞人答答,
教我怎生问他讨酒吃?
哥哥,
我那浑家问我那里吃酒来,
我便道:"卖酒的哥哥见我身上单寒,
与了我一蛊酒儿吃。
"他便道:"我身上冷不过,
怎生再讨得半蛊酒儿吃,
可也好也。
"你娘子也要蛊酒吃,
来、来、来,
俺舍这蛊酒儿与你娘子吃罢。
多谢了哥哥。
大嫂,
我讨了一蛊酒来,
你吃,
你吃。
爹爹,
我也要吃一蛊。
儿也,
你着我怎生问他讨那?
哥哥,
我那孩儿道:"爹爹,
你那里得这酒与奶奶吃来?
"我便道:"那卖酒的哥哥又与了我一蛊儿吃。
"我那孩儿便道:"怎生再讨的一蛊儿我吃,
可也好也。
"这等,
你一发搬在俺家中住罢。
哥哥,
那里不是积福处!
来、来、来,
俺再与你这一蛊儿酒。
多谢了哥哥。
孩儿,
你吃、你吃。
比及你这等贫呵,
把这小的儿与了人家可不好?
我怕不肯!
但未知我那浑家心里何如?
你和你那娘子商量去。
大嫂,
恰才那卖酒的哥哥道:"似你这等饥寒,
将你那孩儿与了人可不好?
若与了人,
倒也强似冻饿死了。
只要那一份人家养的活,
便与他去罢。
哥哥,
俺浑家肯把这个小的与了人家也。
秀才,
你真个要与人?
是,
与了人罢。
我这里有个财主要,
我如今领你去。
他家里有儿子么?
他家儿女并没一个儿哩。
【倘秀才】卖与个有儿女的是孩儿命衰,
卖与个无子嗣的是孩儿大采,
撞着个有道理的爹娘是孩儿修福来。
哥哥,
你救孩儿一身苦,
强似把万僧斋,
越显的你个哥哥敬客。
既是这等,
你两口儿则在这里,
我叫那买孩儿的人来。
陈先生在家么?
店小二,
你唤我做甚么?
你前日吩咐我的事,
如今有个秀才,
要卖他小的,
你看去。
在那里?
则这个便是。
是一个有福的孩儿也。
先生支揖。
君子恕罪。
敢问秀才那里人氏?
姓甚名谁?
因何就肯卖了这孩儿?
小生曹州人氏,
姓周名荣祖,
字伯成。
因家业凋零,
无钱使用,
将自己亲儿情愿过房与人为儿。
先生,
你可作成小生咱。
兀那君子,
我不要这孩儿。
这里有个贾老员外,
他寸男尺女皆无,
若是要了你这孩儿,
他有泼天也似家缘家计,
久后就是你这孩儿的。
你跟将我来。
不知在那里住?
我跟将哥哥去。
他三口儿跟的陈先生去了也。
待我收拾了铺面,
也到员外家看看去。
兀的不富贵杀我也。
常言道:"人有七贫八富",
信有之也。
自家贾老员外的便是。
这里也无人。
自从与那一分人家打墙,
刨出一石槽金银来,
那主人也不知道,
都被我悄悄的搬运家来,
盖起这房廊、屋舍、解典库、粉房、磨房、油房、酒房,
做的生意都如水也似的长将起来。
我如今旱路上有田,
水路上有船,
人头上有钱,
那一个敢叫我做穷贾儿?
皆以员外呼之。
但是一件,
自从有这家私,
娶的个浑家也有好几年了,
争奈寸男尺女皆无,
空有那鸦飞不过的田产,
教把那一个承领?
我平昔间一文也不使,
半文也不用,
我可不知怎生来这么悭吝苦克?
若有人问我要一贯钞呵,
哎呀,
就如同挑我一条筋相似。
如今又有一等人叫我做悭贾儿,
这也不必题起。
我这解典库里有一个门馆先生,
叫做陈德甫,
他替我家收钱举债。
我数番家吩咐他,
或儿或女寻一个来,
与我两口儿喂眼。
员外,
你既吩咐了他,
必然访得来也。
今日下着偌大的雪,
天气有些寒冷。
下次小的每,
少少的酾些热酒儿来,
则撕只水鸡腿儿来,
我与婆婆吃一蛊波。
秀才,
你且在门首等着,
我先过去与员外说知。
陈德甫,
我数番家吩咐你,
教你寻一个小的,
怎这般不会干事?
员外,
且喜有一个小的哩。
有在那里?
现在门首。
他是个甚么人?
他是个穷秀才。
秀才便罢了,
甚么穷秀才!
这个员外,
有那个富的来卖儿女那!
你教他过来我看。
兀那秀才,
你过去把体面见员外者。
先生,
你须是多与我些钱钞。
你要的他多少?
这事都在我身上。
大嫂,
你看着孩儿,
我见员外去也。
员外支揖。
兀那秀才,
你那里人氏?
姓甚名谁?
小生曹州人氏,
姓周名荣祖,
字伯成。
住了。
我两个眼里偏生见不的这穷厮。
陈德甫,
你且着他靠后些,
饿虱子满屋飞哩。
秀才,
你依着员外靠后些。
他那有钱的是这等性儿。
大嫂,
俺这穷的好不气长也陈德甫,
咱要买他这小的,
也索要立一纸文书。
你打个稿儿。
我说与你写:立文书人周秀才,
因为无钱使用,
口食不敷,
难以度日,
情愿将自己亲儿某人,
年几岁,
卖与财主贾老员外为儿。
谁不知你有钱,
只要员外勾了,
又要那"财主"两字做甚么?
陈德甫,
是你抬举我哩,
我不是财主,
难道叫我穷汉?
是、是、是,
财主,
财主。
那文书后头写道:当日三面言定,
付价多少。
立约之后,
两家不许反悔。
若有反悔之人,
罚宝钞一千贯与不悔之人使用。
恐后无凭,
立此文书,
永远为照。
是了,
反悔之人罚宝钞一千贯。
他这正钱可是多少?
这个你莫要管我,
我是个财主,
他要的多少,
我指甲里弹出来的,
他可也吃不了。
是、是、是,
我与那秀才说去。
秀才,
员外着你立一纸文书哩。
哥哥,
可怎生写那?
他与你个稿儿:今有过路周秀才,
因为无钱使用,
半自己亲和,
年方几岁,
情愿卖与财主贾老员外为儿。
先生,
这财主两字也不消的上文书。
他要这样写,
你就写了罢。
便依着写。
这文书不打紧,
有一件要紧,
他说后面写着:如有反悔之人,
罚宝钞一千贯与不反悔之人。
先生,
那反悔的罚宝钞一千贯,
我这正钱可是多少?
知他是多少?
秀才,
你则放心,
恰才他也曾说来,
他说我是个巨富的财主,
要的多少,
他指甲里弹出来的,
着你吃不了哩。
先生说的是,
将纸笔来。
秀才,
咱这恩养钱可曾议定多少?
你且慢写着。
大嫂,
恰才先生不说来,
他是个巨富的财主,
他那指甲里弹出来的,
俺每也吃不了,
则管里问他多少怎的?
【滚绣球】我这里急急的研了墨浓,
便待要轻轻的下了笔划。
爹爹,
你写甚么哩?
我儿也,
我写的是借钱的文书。
你说借那一个的?
儿也,
我写了可与你说。
我知道了也。
你在那酒店里商量,
你敢要卖了我也!
呀!
儿也,
这是我不得已委实无奈,
可知道无奈。
则是活便一处活,
死便一处死,
怎下的卖了我也!
呀!
儿也,
想着俺子父的情呀,
可着我班管难抬。
这孩儿情性乖,
是他娘肠肚摘下来。
今日将俺这子父情可都撇在九霄云外,
则俺这三口儿生扢扎两处分开。
怎下的撇了我这亲儿,
兀的不痛杀我也!
做娘的伤心惨惨刀剜腹,
做爹的滴血簌簌泪满腮,
恰便似郭巨般活把儿埋。
这文书写就了也。
周秀才,
你休烦恼。
我将这文书与员外看去。
员外,
他写了文书也。
你看。
将来我看:"今有立文书人周秀才,
因为无钱使用,
只食不敷,
难以度日,
情愿将自己亲儿长寿,
年七岁,
卖与财主贾老员外为儿。
"写的好,
写的好。
陈德甫,
你则叫那小的过来,
我看看咱。
我领过那孩儿来与员外看。
秀才,
员外要看你那孩儿哩。
儿也,
你如今过去,
他问你姓甚么,
你说我姓贾。
我姓周。
姓贾。
便打杀我也则姓周。
儿也!
我领这孩儿过去。
员外,
你看好个孩儿也。
这小的是好一个孩儿也。
我的儿也,
你今日到我家里,
那街上的人问你姓甚么,
你便道我姓贾。
我姓周。
姓贾。
我姓周。
这弟子孩儿养杀也不坚,
婆婆,
你问他。
好儿也,
明日与你做花花袄子穿。
有人问你姓甚么,
你道我姓贾。
便大红袍与我穿,
我也则姓周。
这弟子孩儿养杀也不坚。
他父母不曾去哩,
可怎么便下的打他?
爹爹,
他每打杀我也!
我那儿怎生这等叫?
他可敢打俺孩儿也!
【倘秀才】俺儿也差着一个字千般的见责,
那员外好狠也!
那员外伸着五个指十分的便掴,
打的他连耳通红半壁腮。
说又不敢高声语,
哭又不敢放声来,
他则是偷将那泪揩。
陈先生,
陈先生,
早打发俺每去波。
是,
我着员外打发你去。
先生,
天色渐晚,
误了俺途程也。
员外,
且喜,
且喜,
有了儿也。
陈德甫,
那秀才去了么?
改日请你吃茶。
哎呀,
他怎么肯去?
员外还不曾与他恩养钱哩。
甚么恩养钱?
随他与我些便罢。
这个员外,
他为无钱才卖这个小的,
怎么倒要他恩养钱那?
陈德甫,
你好没分晓!
他因为无饭的养活儿子,
才卖与我。
如今要在我家吃饭,
我不问他要恩养钱,
他倒问我要恩养钱?
好说。
他也辛辛苦苦养这小的,
与了员外为儿,
专等员外与他些恩养钱,
做盘缠回家去也。
陈德甫,
他若不肯,
便是反悔之人,
你将这小的还他去,
教他罚一千贯宝钞来瓦解。
怎么倒与你一千贯钞?
员外,
你则与他些恩养钱去。
陈德甫,
那秀才敢不要,
都是你捣鬼?
怎么是我捣鬼?
陈德甫,
看你的面皮,
待我与他些。
下次小的每天库。
好了。
员外开库哩。
周秀才,
你这一场富贵不小也。
拿来。
你兜着,
你兜着。
我兜着。
与他多少?
与他一贯钞。
他这等一个孩儿,
怎么与他一贯钞?
忒少。
一贯钞上面有许多的宝字,
你休看的轻了。
你便不打紧,
我便似挑我一条筋哩!
倒是挑我一条筋也熬了,
要打发出这一贯钞,
更觉艰难。
你则与他去,
他是个读书的人,
他有个要不要也不见的。
我便依着你,
且拿与他去。
秀才你休慌,
安排茶饭哩。
这个是员外打发你的一贯钞。
我几盆儿水洗的孩儿偌大,
可怎生与我一贯钞!
便买个泥娃娃儿,
也买不的。
想我这孩儿呀,
【滚绣球】也曾有三年乳十月胎,
似珍珠掌上抬;
甚工夫养得他偌大,
须不是半路里拾的婴孩。
我虽是穷秀才,
他觑人忒小哉!
那些个公平买卖,
量这一贯钞值甚钱财!
员外,
你的意思我也猜着你了。
你猜着甚的?
他道我贪他香饵终吞钓,
我则道留下青山怕没柴,
拚的个搠笔巡街。
还了我孩儿,
我们去罢。
你且慢些,
我见员外去。
天色晚也,
休斗小生耍。
员外,
还你这钞。
陈德甫,
我说他不要么。
他嫌少,
他说买个泥娃娃儿也买不的。
那泥娃娃儿会吃饭么?
不是这等说,
那个养儿女的算饭钱来?
陈德甫,
也着你做人哩。
常言道:"有钱不买张口货"。
因他养活不过,
方才卖与人。
我不要他还饭钱也够了,
倒要我的宝钞?
我想来,
都是你背地里调唆他。
我则问你怎么与他钞来?
我说:"员外与你钞。
"可知他不要哩,
你轻看我这钞了。
我教与你,
你把这钞高高的抬着,
道:"兀那穷秀才,
贾老员外与你宝钞一贯。
"抬的高杀,
也则是一贯钞。
员外,
你则快些打发他去罢。
罢、罢、罢!
小的每开库,
再拿一贯钞来与他。
员外,
你问他买甚么东西哩,
一贯一贯添。
我则是两贯,
再也没的添了。
我且拿与他去。
秀才,
你放心,
员外安排茶饭哩。
秀才,
那头里是一贯钞,
如今又添你一贯钞。
先生,
可怎生只与我两贯,
我几盆儿水洗的孩儿偌大,
先生休斗小生耍。
嗨!
这都是领来的不是了!
我再见员外去。
员外,
他不肯。
不要闲说,
白纸上写着黑字儿哩:"若有反悔之人,
罚宝钞一千贯与不悔之人使用。
"这便是他反悔,
你着他拿一千贯钞来。
他有一千贯时,
可便不卖这小的了!
哦!
陈德甫,
你是有钱的!
你买么?
快领了去,
着他罚一千贯钞来与我。
员外,
你添也不添?
不添。
你真个不添?
真个不添。
员外,
你又不肯添,
那秀才又不肯去,
教我中间做人也难。
便好道"君子成人之美,
不成人之恶。
"罢、罢、罢!
员外,
我在你家两个月,
该与我两贯饭钱,
我如今问员外支过,
凑着你这两贯,
共成四贯,
打发那秀才回去。
哦!
要支你的饭钱凑上四贯钱,
打发那穷秀才去,
这小的还是我的。
陈德甫,
你原来是个好人。
可则一件,
你那文簿上写的明白,
道陈德甫先借过两个月饭钱,
计两贯。
我写的明白了。
来、来、来,
秀才,
你可休怪。
员外是个悭吝苦克的人,
他说一贯也不添。
我问他支过两月的馆钱,
凑成四贯钞,
送与秀才。
这的是我替他出了两贯哩。
秀才休怪。
这等,
可不难为了你?
秀才,
你久后则休忘了我陈德甫。
贾员外则与我两贯钱,
这两贯是先生替他出的。
这等呵,
倒是赍发了小生也。
【倘秀才】如今这有钱的度量呵,
做不的三江也那四海,
便受用呵,
多不到十年五载,
我骂你个勒掯穷民狠员外。
或是有人家典缎匹,
或是有人家当鐶钗,
你则待加一倍放解。
这穷厮还不去哩!
【赛鸿秋】快离了他这公孙弘东阁门木呈外,
秀才,
俺今日撇下了孩儿,
不知何日再得相见也?
大嫂,
去罢。
再休想汉孔隔北海开尊待。
秀才,
这两贯钞是我与你的。
先生此恩,
异日必当重报。
多谢你范尧夫肯付舟中麦,
那员外呵,
怎不学庞居士豫放来生债?
这厮骂我,
好无礼也。
他、他、他,
则待掐破我三思台,
你这穷弟子孩儿,
还不走哩。
他、他、他,
可便攧破我天灵盖,
下次小的每,
呼狗来咬这穷弟子孩儿。
大嫂,
我与你去罢。
走、走、走,
早跳出了齐孙膑这一座连环寨。
秀才休怪,
你慢慢的去,
休和他一般见识。
秀才,
俺行动些儿波。
【随煞】别人家便当的一周年下架容赎解,
这员外呵,
他巴到那五个月还钱本利该。
纳了利从头儿再取索,
还了钱文书上厮混赖。
似这等无仁义愚浊的却有财,
偏着俺的德行聪明的嚼齑菜。
这八个字穷通怎的排,
则除非天打算日头儿轮到来。
发背疔疮是你这富汉的灾,
禁口伤寒着你这有钱的害。
有一日贼打劫火烧了您院宅,
有一日人连累抄没了旧钱债。
恁时节合着锅无钱买米些,
忍饥饿街头做乞丐,
这才是你家破人亡见天败。
你这穷弟子孩儿,
还不走哩。
员外,
你还这等苦克瞒心骂我来,
直待要犯了法遭了刑你可便恁时节改。
陈德甫,
那厮去了也。
他去则去,
敢有些怪我?
可知哩。
陈德甫,
生受你。
本待要安排一杯酒致谢,
我可也忙,
不得工夫。
后堂中盒子里有一个烧饼,
送与你吃茶罢。
第三折一生衣饭不曾愁,
赢得人称贾半州。
何事老亲能善病,
教人终日皱眉头。
自家贾长寿便是。
父亲是贾老员外,
叫做贾仁。
母亲亡化已过。
靠着祖宗福德,
有泼天也似的家缘家计。
俺父亲则生的我一个,
人口顺都唤我做钱舍。
我见一日不使三五两银子过不去。
岂知俺父亲他一文也不使,
半文也不用,
这等悭吝的紧。
俺枉叫做钱舍,
不得钱在手里,
不曾用的个快活。
近日俺父亲染病,
不能动止。
兴儿,
我许下乐岳泰安神州烧香去,
与俺父亲说知,
多将些钱钞,
等我去还愿。
兴儿,
跟着我见父亲去来。
哎呀,
害杀我也。
过日月好疾也!
自从买了这个小的,
可早二十年光景。
我便一文不使,
半文不用。
这小的他却痴迷愚滥,
只图穿吃,
看的那钱钞便土块般相似,
他可不疼。
怎知我多使了一个钱,
便心疼杀了我也!
父亲,
你可想甚么吃那?
我儿也,
你不知我这病是一口气上得的。
我那一日想烧鸭儿吃,
我走到街上,
那一个店里正烧鸭子,
油渌渌的。
我推买那鸭子,
着实的挝了一把,
恰好五个指头挝的全全的。
我来到家,
我说盛饭来我吃,
一碗饭我一咂一个指头,
四碗饭咂了四个指头。
我一会瞌睡上来,
就在这板凳上,
不想睡着了,
被个狗舔了我这一个指头,
我着了一口气,
就成了这个病,
罢、罢、罢!
我往常间一文不使,
半文不用。
我今病重,
左右是个死人了,
我可也破一破悭,
使些钱。
我儿,
我想豆腐吃哩。
可买几百钱?
买一个钱的豆腐。
一个钱只买得半块豆腐,
把与那个吃?
兴儿,
你买一贯钞罢。
只买十文钱的豆腐。
他则有五文钱的豆腐,
记下账,
明白讨还罢。
我儿,
恰才见你把十文钱都与那卖豆腐的了?
他还欠着我五文哩,
改日再讨。
寄着五文,
你可问他姓甚么?
左邻是谁?
右邻是谁?
父亲,
你要问他邻舍怎的?
他假使搬的走了,
我这五文钱问谁讨?
直是这等。
父亲,
你孩儿趁父亲在日,
画一轴喜神,
着子孙后代供养着。
我儿也,
画喜神时不要画前面,
则画背身儿。
父亲,
你说的差了,
画前面才是,
可怎么画背身的?
你那里知道,
画匠开光明,
又要喜钱。
父亲,
你也忒算计了。
我儿,
我这病觑天远,
入地近,
多分是死的人了。
我儿,
你可怎么发送我?
若父亲有些好歹呵,
你孩儿买一个好杉木棺材与父亲。
我的儿,
不要买,
杉木价高,
我左右是死的人,
晓的甚么杉木、柳木!
我后门头不有那一个喂马槽,
尽好发送了!
那喂马槽短,
你偌大一个身子,
装不下。
哦,
槽可短,
要我这身子短,
可也容易。
使斧子来把我这身子拦腰剁做两段,
折叠着,
可不装下也!
我儿也,
我嘱咐你,
那时节不要咱家的斧子,
借别人家的斧子剁。
父亲,
俺家里有斧子,
可怎么问人家借?
你哪里知道,
我的骨头硬,
若使我家斧子剁卷了刃,
又得几文钱钢!
直是这等。
父亲,
你孩儿要上庙与父亲烧香去,
与我些钱钞。
我儿,
你不去烧香罢了。
孩儿许下香愿多时了,
怎好不去?
哦,
你许下愿来,
这等,
与你一贯钞去。
少。
两贯。
少。
罢、罢、罢,
与你三贯,
可忒多了。
我儿,
这一桩事要紧,
我死之后休忘记讨还那五文钱的豆腐。
小哥,
不要听那老员外。
你自去开库,
拿着十个金子、十个银子,
一千贯钞,
我跟着你烧香去来。
兴儿,
你说的是。
我开了库,
取了十个金子、十个银子、一千贯钞,
到庙上烧香去来。
官清司吏瘦,
神灵庙主肥。
有人来烧纸,
则抢大公鸡。
小道是东岳泰安州庙祝。
明日三月二十八日,
是东岳圣帝诞辰,
多有远方人来烧香。
我扫的庙宇干净,
看有甚么人来。
叫化咱,
叫化咱……可怜见俺天捱无倚,
无主无靠,
卖了亲儿,
无人养济,
长街上可有那等舍贫的爹爹、奶奶呵!
【商调】【集贤宾】我可便区区的步行离了汴梁,
这途路好远也!
过了些山隐隐更和这水茫茫。
盼了些州城县镇,
经了些店道村坊。
遥望那东岱岳万丈巅峰,
怎不见泰安州四面儿墙匡?
婆婆,
这前面不是东岳爷爷的庙哩?
这不是仁安殿盖造的接上苍,
掩映着紫气红光。
正值他春和三月天,
婆婆,
早来到仙阙五云乡。
【逍遥乐】这的是人间天上,
烧是的御赐名香,
盖的是那敕修的这庙堂。
我则见不断头客旅经商,
还口愿百二十行。
听的道是儿愿爹爹寿命长,
又见那校椅上顶戴着亲娘。
我这里千般感叹,
万种凄惶,
百样思量。
庙官哥哥,
俺两口儿一径来还愿的,
赶烧炷儿头香,
暂借一坨儿田地,
与我歇息咱。
这老人家好苦恼也。
既是还香愿的,
我也做些好事,
你老两口儿就在这一塌儿干净处安歇,
明日绝早起来,
烧了头香去罢。
谢了哥哥。
婆婆,
我和你在此安歇,
明日赶一炷头香咱。
佛啰,
俺那长寿儿也!
兴儿,
你看这庙上人好不多哩!
小哥,
咱每来迟,
那前面早下的满了也。
天色已晚,
我们拣个干净处安歇。
兴儿,
这搭儿干净处,
被两口叫化的倒在这里,
你打起那叫化的去。
兀那叫化的,
你且过一壁。
你是那个?
这弟子孩儿,
钱舍也不认的?
哎呀,
钱舍打杀我也。
这厮无礼,
甚么钱舍?
家有家主,
庙有庙主,
他老子那里做官来,
叫做钱舍?
徒弟,
拿绳子来绑了他送官去。
庙官,
你不要闹,
我与你一个银子,
借这埚儿田地,
等俺歇息咱。
哦,
你与我这个银子,
借这里坐一坐?
我说老弟子孩儿,
你便让钱舍这里坐一坐儿!
自家讨打吃!
俺这无钱的好不气长也。
老的,
咱每依着他那边歇罢。
【金菊香】这的是雕梁画栋圣祠堂,
又不是锦帐罗帏你的卧房,
怎这般厮推厮抢赶我在半壁厢?
你这老弟子孩儿,
口里唠唠叨叨的,
还说甚么哩?
你、你、你,
全不顾我这鬓雪鬟霜,
你这厮还要打谁?
婆婆,
你向前着,
我不信。
你可敢便打、打、打这个八十岁病婆娘?
庙官哥哥,
一个甚么钱舍,
将俺老两口儿赶出来了。
他是钱舍,
你两个让他些便了。
俺明日要早起,
自去睡也。
你这老弟子孩儿,
你告诉那庙官便怎的?
我富汉打杀你这穷汉,
只当拍杀个苍蝇相似。
【醋葫芦】你道是没钱的好受亏,
有钱的好使强。
你和俺须同村共疃近邻庄,
你这叫化的不强嘴哩。
俺也是钱里生来钱里长。
怎便打的俺一个不知方向!
你须不是泰安州官府到此压坛场。
官便不是官,
叫做钱舍。
俺这无钱的好不气长也。
老的,
你与他争甚么,
俺每将就在那边歇罢。
【梧叶儿】这都是俺前生业,
可着俺便今世当,
莫不是曾烧着甚么断头香?
揾不住腮边泪,
挠不着心上痒,
割不断俺业情肠。
哎!
俺那长寿儿也,
我端的可便才合眼又早眠思梦想。
自家贾仁的便是。
那正主儿来了,
俺今日着他父子团圆,
双手交还了罢。
那小的那里知道是他的老子?
这老子那里知道是他的儿子?
我与他说知。
兀那老子,
那个不是你的儿子?
俺那长寿儿也。
兀那小的,
那个不是你老子?
父亲,
父亲。
哎!
哎!
哎!
兴儿,
与我打这老弟子孩儿。
这叫化的好无礼也。
你叫我三声父亲,
我应你三声,
你怎生打我那?
【后庭花】你不肯冬三月开暖堂,
你不肯夏三月舍义浆。
则你那情狠身中病,
则你那心平便是海上方。
您爷呵,
休想道是安康,
稳情取无人埋葬。
泪汪汪甚人来守孝堂,
急慌慌为亲爷来献香。
我痛杀杀身躯儿无倚仗,
他絮叨叨还口愿都是谎。
我骨胀胀傍人谁尽让,
他气昂昂不做好勾当。
【柳叶儿】他也似个人模人样,
衠一片不本分的心肠。
有一朝打在你头直上,
天开眼无轻放,
天还报有灾殃,
稳情取家破人亡。
天色明了也。
兴儿,
随俺烧香去来。
东岳爷爷,
可怜见俺父亲患病在床,
但得神明保佑,
指日平安。
俺贾长寿情愿烧三年香,
望东岳爷爷鉴察咱。
阿嚏。
则愿俺的父亲无病无痛。
阿嚏。
则愿俺的父亲无灾无难。
阿嚏。
老的,
咱们早些烧香去。
东岳爷爷,
则愿俺长寿儿无病无痛。
阿嚏。
则愿俺长寿儿无灾无难。
阿嚏。
则愿俺长寿儿早早相见咱。
阿嚏。
阿嚏,
阿嚏。
阿嚏,
阿嚏。
兴儿,
打那老弟子孩儿。
你这叫化的,
快走过一边去。
俺那长寿儿也。
【高过浪来里煞】但得见亲生儿俺可也不似这凄惶,
他、他、他,
明欺负俺无人侍养。
俺那长寿儿也。
想着俺长寿儿来,
也和他都一般家血气方刚。
婆婆,
则俺这受苦的糟糠,
卖儿呵也合将咱拦当。
俺可甚么养小防备老,
栽树要阴凉。
想着俺那忤逆的儿郎,
便成人也不认爷娘。
有一日激恼了穹他,
要整顿着纲常,
你可不怕那五六月的雷声骨碌碌只在半空里响。
【尾声】为一家父母昌,
生下辈子孙旦。
灵椿一株老,
丹桂五枝芳。
古贤人教子有义方,
您家里出不的个伯俞泣杖,
量你个看钱奴也学不的窦十郎。
小末云兴儿,
烧罢香也。
随俺回家去来。
第四折不是自家没主顾,
争奈酒酸长似醋。
这回若是又酸香,
不如放倒望竿做豆腐。
自家店小二的便是。
开开门面,
挑起望子,
看有甚么人来。
婆婆,
俺烧罢香也,
回家去来。
老的,
俺和你行动些儿咱。
【越调】【半鹌鹑】赛五岳灵神,
为一人圣慈。
总四海神州,
受千年祭祀。
护百二山河,
掌七十四司。
献香钱,
火醮纸。
积善的长生,
造恶的便死。
【紫花儿序】一个那颜回短命,
一个那盗跖延年,
一个那伯道无儿。
人都道威灵有验,
正直无私,
劝化的人心慈。
现如今神祠东岱岳新添一个速报司,
大刚来祸无虚至。
只要你恶事休行,
择其这善者从之。
婆婆,
你做甚么?
老的也,
我一阵急心疼,
你那里讨一杯儿酒来我吃。
你害急心疼,
我去那酒店里讨一蛊酒去咱。
哥哥,
俺这婆婆害急心疼呵,
对门那一家儿有这急心疼的药,
施舍与人,
你问他讨一服去。
是真个?
俺去对门讨一服儿急心疼药去来。
大清早起,
利市也不曾发,
这两个老的就来教化酒吃,
被我支他对门讨药去了。
便心疼杀他,
也不干我事。
我自前后执料去也。
自家陈德甫的便是。
过日月好疾也,
自从贾老员外买了那个小的,
今经可早二十年光景了。
老员外一生悭吝苦克,
今亡逝已过。
那小的长立成人,
比他父亲在日,
家私越增添了。
他父亲在日,
人都叫他做钱舍,
如今那小的仗义疏财,
比老员外甚的不同,
人都叫他做小员外。
老夫一向在他家上些帐目,
这几年间精神老惫,
只得辞了馆,
开着一个小小药铺,
施舍些急心疼的药。
虽则普济贫人,
然也有病好的,
酬谢我些药钱,
我老夫也不敢辞,
好将来做药本。
今日铺里闲坐,
看有甚么人来。
先生可怜见,
我那婆婆害急心疼,
说先生施的好药,
好汉不揣,
求一服儿咱。
老人家免礼。
有、有、有,
我这一服药与你那婆婆吃了,
登时间就好。
则要你与我传名,
我叫做陈德甫。
多谢了。
先生叫做陈德甫,
陈德甫……婆婆,
这陈德甫名和好熟也!
老的,
咱卖孩儿时做保人的,
不是陈德甫?
是真人。
我过去认他婆。
陈德甫先生,
原来你也这般老了也。
这老儿就来诈熟也。
【小桃红】你这般雪盔白发鬓如丝,
你说的是几时的话?
我说的是二十年前事。
兀那老的,
你那里人氏?
姓甚名谁?
你问我姓甚名谁那里人氏?
你因何认得老夫来?
说起来痛嗟咨。
常言道:闻钟始觉山藏寺,
这搭儿里曾卖了一个小厮。
你莫不是卖儿子的周秀才么?
我常记的你个恩人名字,
你还记得我赍发你那两贯钱么?
我怎敢便忘了你那周急济贫时?
秀才,
你欢喜咱。
你那孩儿贾长寿,
如今长立成人了也。
贾老员外好么?
老员外亡化过了也。
死的好,
死的好!
打俺孩儿的那妇人有么?
那婆婆早些死了也。
死的好,
死的好。
【鬼三台】则他这庞居士,
世做的亏心事,
恨不把穷民勒死。
满口假悲慈,
可曾有半文儿布施?
想他两贯钞强买俺孩儿时节,
还要与俺算饭钱哩。
空掌着精金响钞百万资,
偏没个寸男尺女为继嗣。
俺倒不如郭巨埋儿,
也强似明达卖子。
陈先生,
俺那长寿孩儿好么?
贾员外的万贯家财,
都是你的孩儿贾长寿掌把着,
人皆叫他做小员外哩。
陈先生可怜见,
着俺那孩儿来厮见一面,
可也好也?
你要见他,
待我寻他去。
自家贾长寿的便是。
自从泰安山烧香回来,
父亲亡逝过了,
如今营葬已毕,
无甚么事,
去望陈德甫叔叔走一遭。
叔叔,
我一径来望你也。
小员外,
你欢喜咱。
俺喜从何来?
我老实的说与你知。
你当初原不是贾老员外的儿子。
你父亲是周秀才,
偶在打员外家经过,
我是保见人,
将你卖与那员外为儿。
你今日长立成人,
现有你的一双父母在这里,
要与你相见。
我说兀的做甚,
二十年来把你瞒,
老夫说着尚心酸。
可怜你生身父母饥寒死,
直与陌路傍人做一般。
则这两个,
便是你的父亲母亲,
你拜他咱。
这是我父亲母亲?
住、住、住,
泰安神州,
我打的不是你来?
婆婆,
泰安神州打俺的,
不是这厮么?
俺认的,
他正叫做钱舍哩。
【调笑令】俺待和这厮,
厮扌果的见官司,
不俫,
俺只问你这般殴打亲爷甚意思?
无非倚恃着钱神,
把俺相轻视。
俺着实是不认的你。
噤声。
到今日呵,
可早知一家无二,
父子们厮见非同造次,
婆婆,
想他也只是个忤逆的孩儿。
端的怎生来?
老人家请息怒。
我告他去。
小员外,
似此怎了也?
叔叔,
你不知道,
我在泰安神州打了他来。
他如今要告我去,
我如今与他些东西,
买嘱他罢。
与他甚么东西?
我与他一匣子金银,
只买一个不言语。
怎么买个不言语?
他若不告我,
我便将这一匣子金银都与他;
若告我,
我拚的把这金银官府上下打点使用,
我也不见得便输与他。
小员外,
你放心,
我和他说去。
老人家,
你见这一匣子金银么?
那小员外要与你买个不言语。
怎生是买个不言语?
你若是不告他呵,
把这匣金银与你;
你若告他呵,
将这金银去官府上下打点使用,
他也没事。
两桩儿随你自拣去。
婆婆,
孩儿在泰安神州打俺时节,
他也不认得俺。
你个爱钱的老弟子孩儿。
将钥匙来打了这锁,
待我看这银子咱。
这银子上凿着"周奉记",
周奉记?
可不原是俺家的来!
怎生是你家的?
俺祖公公止叫做周奉记哩。
【幺篇】猛觑了这字,
是俺正明师,
想祖上留传到此时。
是儿孙合着俺儿孙使,
若不沙,
怎题着公公名氏!
贾员外,
贾员外,
亏了他二十年用心把钥匙,
也则是看守俺祖上的金赀。
闻得小员外认着了他亲爷亲娘,
我去看咱。
老人家,
你那婆婆害急心疼,
可好了么?
多谢哥哥,
俺婆婆好了也。
想起二十年前,
曾在你店里,
你不舍与我三蛊儿酒吃么?
小子没记性,
这远年的帐都忘了也。
孩儿,
你依着我者:陈德甫先生二十年前曾为你赍发俺两贯钞,
俺如今半这两个银子谢他。
我则是两贯钞,
怎好换你两个银子?
那贾老员外一生爱钱,
也不曾赚得这等厚利,
这个我老夫决不敢当。
【天净纱】若不是陈先生肯把恩施,
俺周荣祖争些和雪里停尸。
则这两贯钞俺念兹在兹,
常恐怕报不得你故人之赐,
又何须苦苦推辞。
多谢了老员外。
卖酒的哥哥,
我当日吃了你三蛊酒,
如今还你这一个银子。
这个小子也不敢受。
【秃厮儿】论你个小本钱茶坊酒肆,
有甚么大度量仗义轻施,
你也则可怜俺饥寒穷路不自支。
如今这银一个,
酬谢你酒三卮,
也见俺的情私。
这等,
小子收了,
多谢老员外。
孩儿,
这多余的银子,
你与我都散与那贫难无倚的。
可是为何?
这二十年来俺骂的那财主每多了也。
【圣药王】为甚么骂这厮,
骂那厮,
他道俺贫儿到底做贫儿。
又谁知彼一时,
此一时,
这家私原是俺家私,
相对喜孜孜。
父亲,
你孩儿都依你便了。
俺一家同到泰安神州回香去来。
【收尾】这的是贫穷富贵皆轮至,
老员外,
你笑甚来?
俺不笑别的,
笑则笑贾员外一文不使。
单为这口衔垫背几文钱,
险送了拽布拖麻孝顺子。
周荣祖,
你如今省悟了么?
这二十年光景,
你可都看见了也。
是那方神圣降临,
愚民不知,
乞赐指示。
吾神乃灵派侯是也。
你一行都跪着,
听吾神吩咐:想为人禀命生于世,
但做事不可瞒天地。
贫与富前定不能移,
笑愚夫枉使欺心计。
周秀才卖子受艰难,
贾员外悭吝贪财贿。
若不是陈德甫仔细说分明,
怎能够周奉记父子重相会。
题目穷秀才卖嫡亲儿男正名看钱奴买冤家债主
楔子父亲年纪高大,
鞍马上小心咱。
【仙吕】【赏花时】卷地狂风吹塞沙,
映日疏林啼暮鸦。
满满的捧流霞,
相留得半霎,
咫尺隔天涯。
【幺篇】行色一鞭催瘦马。
你直待白骨中原如卧麻。
虽是这战伐,
负着个天摧地塌,
是必想着俺子母每早来家。
第一折怎想有这场祸事!
【仙吕】【点烽唇】锦绣华夷,
忽从西北天兵起。
觑那关口城池,
马到处成平地。
【混江龙】许来大中都城内,
各家烦恼各家知。
且说君臣分散,
想俺父子别离。
遥想着尊父东行何日还?
又随着车驾、车驾南迁甚日回?
这青湛湛碧悠悠天也知人意,
早是秋风飒飒,
可更暮雨凄凄。
【油葫芦】分明是风雨催人辞故国,
行一步一叹息。
两行愁泪脸边垂;
一点雨间一行恓惶泪,
一阵风对一声长吁气。
口应!
百忙里一步一撒;
嗨!
索与他一步一提。
这一对绣鞋儿分不得帮和底,
稠紧紧粘软软带着淤泥。
【天下乐】阿者,
你这般没乱慌张到得那里?
兀的般云低、天欲黑,
至近的道店十数里。
上面风雨,
下面泥水,
阿者,
慢慢的枉步,
显的你没气力。
,
唱【醉扶归】阿者,
我都折毁尽些新鐶鏸,
关扭碎些旧钗篦,
把两付藤缠儿轻轻得按的揙秕,
和我那压钏通三对,
都绷在我那睡裹肚薄绵套里,
我紧紧的着身系。
是不沙!
阿马!
认得瑞兰么?
【贺新郎】自从都下对尊堂,
走马离朝,
阿马间别无恙?
则恁的犹自常思想,
可更随车驾南迁汴梁;
教俺去住无门、徊徨,
家缘都撇漾,
人口尽逃亡,
闪的俺一双子母每无归向。
自从身体上一朝出帝辇,
俺这梦魂无夜不辽阳!
车驾起行了,
倾城的百姓都走。
俺随那众老小每出的中都城子来,
当日天色又昏暗,
刮着大风,
下着大雨。
早是赶不上大队,
又被哨马赶上,
轰散俺子母两人,
不知阿者那里去了!
是您女婿,
不快哩。
【牧羊关】您孩儿无挨靠,
没倚仗,
深得他本人将傍。
当日目下有身亡,
眼前是杀场。
刀剑明晃晃,
士马闹荒荒;
那其间这锦绣红妆女,
那里觅个银鞍白面郎?
是个秀才。
阿马!
你可怎生便与这般狠心?
【斗虾蟆】爹爹!
俺便似遭严腊,
久盼望、久盼望你个东皇,
望得些春光艳阳,
东风和畅;
好也啰!
揾地冻剥剥的雪上加霜!
无些情肠,
紧揪住不把我衣裳放。
见个人残生丧,
一命亡,
世人也惭惶。
你不肯哀怜悯恤,
我怎不感叹悲伤!
父亲息怒,
宽容瑞兰一步。
分付他本人三两句言事呵,
咱便行波。
父亲不知,
他本人于您孩儿有恩处。
【哭皇天】教了数个贼汉把我相侵傍,
阿马想波,
这恩临怎地忘?
闪的他活支沙三不归,
强教俺生各扎两分张。
觑着兀的般着床卧枕,
叫唤声疼,
撇在他个没人的店房!
常言道:相逐百步,
尚有徘徊。
你怎生便教我眼睁睁的不问当?
男儿呵!
如今俺父亲将我去也,
你好生的觑当你身起!
男儿,
兀的是俺亲爷的恶党,
休把您这妻儿怨畅。
【乌夜啼】天那!
一霎儿把这世间愁都撮在我眉尖上,
这场愁不许堤防。
既相别此语伊休忘:怕你那换脉交阳,
是必省可里掀扬。
俺这风雹乱下的紫袍郎。
不识你个云雷未至的白衣相。
咱这片霎中如天祥,
一时哽咽,
两处凄凉。
【三煞】男儿,
怕你大赎药时准备春衫当,
探食后堤防百物伤。
这侧近的佳期休承望,
直等你身体安康,
来寻觅夷门街巷,
恁时节再相访。
你这旅店消疏病客况,
我那驿路上恓惶。
【二煞】则明朝你索綺窗晓日闻鸡唱,
我索立马西风数雁行。
男儿,
我教你放心者波!
只愿的南京有俺亲娘,
我宁可独自孤孀;
怕他待抑勒我别寻个家长,
那话儿便休想!
你见的差了也!
那玉砌珠帘与画堂,
我可也觑得寻常。
【收尾】休想我为翠屏红烛流苏帐,
撇了你这黄卷青灯映雪窗。
你心间莫昏忘,
你心间索记当:我言词更无妄,
不须伊再审详。
咱兀的做夫妻三个月时光,
你莫不曾见您这歹浑家说个谎?
第三折自从俺父亲就那客店上生扭散俺夫妻两个,
我不曾有片时忘的下俺那染病的男儿,
知他如今是死那?
活那?
不知俺爷心是怎生主意,
提着个秀才便不喜:"穷秀才几时有发迹?
"自古及今,
那个人生下来便做大官享富贵那?
【正宫】【端正好】我想那受官厅,
读书舍,
谁不曾虎困龙蛰?
信着我父亲呵,
世间人把丹桂都休折,
留着手把雕弓拽。
【滚绣球】俺这个背晦爷,
听的把古书说,
他便恶忿忿的脑裂,
粗豪的今古皆绝。
您这些富产业,
更怕我顾恋情惹,
俺向那笔尖上自挣扎得些豪奢。
搠起柄夫荣妇贵三檐伞,
抵多少爷饭娘羹驷马车!
两件儿浑别。
阿也!
是敢待较些去也。
【倘秀才】呵!
我付能把这残春捱彻,
嗨!
刬地是俺愁人瘦绝。
依着妹子只波。
恰随妹妹闲行散闷些。
到池沼,
蓦观绝,
越教人叹嗟。
【呆骨朵】这供愁的景物好依时月,
浮着个钱来大绿嵬嵬荷叶;
荷叶似花子般团圝,
陂塘似镜面般莹洁。
呵!
几时教我腹内无烦恼,
心上无萦惹?
似这般青铜对面妆,
翠钿侵鬓贴。
早是没外人,
阿的是甚么言语那?
这个妹子咱!
你说的这话,
我猜着也啰。
【倘秀才】休着个滥名儿将咱来引惹。
口应!
待不你个小鬼头春心儿动也!
放心,
放心。
我与你宽打周遭向父亲行说。
你不要呵,
我要则么那?
我又不风欠,
不痴呆,
要则甚迭!
咱无那女婿呵,
快活;
有女婿呵,
受苦。
你听我说波。
【滚绣球】女婿行但沾惹,
六亲每早是说:又道是丈夫行亲热,
爷娘行特地心别。
而今要衣呵满箱箧,
要食呵尽餔啜,
到晚来更绣衾铺设,
我这心儿里牵挂处无些。
直睡到冷清清宝鼎沉烟灭,
明皎皎纱窗月影斜,
有甚唇舌!
夜深也,
妹子,
你歇息去波,
我也待睡也。
梅香,
安排香桌儿去,
我待烧柱夜香咱。
【伴读书】你靠栏槛临台榭,
我准备名香爇,
心事悠悠凭谁说?
只除向金鼎焚龙麝。
与你殷勤参拜遥天月,
此意也无别。
【笑和尚】韵悠悠比及把角品绝,
碧荧荧投至那灯儿灭,
薄设设衾共枕空舒设;
冷清清不恁迭,
闲遥遥生枝节,
闷恹恹怎捱他如年夜!
【倘秀才】天哪!
这一柱香,
则愿削减了俺尊君狠切;
这一柱香,
则愿俺那抛闪下的男儿较些。
那一个爷娘不间迭,
不似俺、忒唓嗻,
劣缺。
愿天下心厮爱的夫妇永无分离,
教俺两口儿早得团圆!
【叨叨令】元来你深深的花底将身儿遮,
搽搽的背后把鞋儿捻;
涩涩的轻把我裙儿拽,
煴煴的羞得我腮儿热。
小鬼头!
撞破我也么哥,
撞破我也么哥!
我一星星的都索从头儿说。
妹子,
你不知,
我兵火中多得他本人气力来,
我以此上忘不下他。
您姐夫姓蒋,
名世隆,
字彦通,
如今二十三岁也。
【倘秀才】来波?
我怨感、我合哽咽,
不刺!
你啼哭你为甚迭?
你莫不元是俺男儿的旧妻妾?
阿是,
阿是,
当时只争个字儿别,
我错呵了应者!
您两个是亲弟兄?
,
唱【呆骨朵】似恁的呵!
咱从今后越索着疼热,
休想似在先时节。
你又是我妹妹、姑姑,
我又是你嫂嫂、姐姐。
这般者,
俺父母多宗派,
您昆仲无枝叶;
从今后休从俺爷娘家根脚排,
只做俺儿夫家亲眷者。
若说着俺那相别呵,
话长。
【三煞】他正天行汗病,
换脉交阳,
那其间被俺爷把我横拖倒拽出招商舍,
硬撕强扶上走马车。
谁想俺舞燕啼莺、翠鸾娇凤,
撞着那猛虎狞狼,
蝠蝎虫元蛇!
又不敢号咷悲哭,
又不敢嘱咐叮咛,
空则索感叹咨嗟。
据着那凄凉惨切,
则那里一霎儿似痴呆。
【二煞】则就那里先肝肠眉黛千干结,
烟水云山万万叠。
他便似烈焰飘风,
劣心卒性,
怎禁那后拥前推、乱棒胡枷!
呵,
谁无个老父?
谁无个尊君?
谁无个亲爷?
从头儿看来,
都不似俺那狠爹爹!
【尾】他把世间毒害收拾彻,
我将天下忧愁结缆绝。
没盘缠,
在店舍,
有谁人,
厮抬贴?
那消疏,
那凄切,
生分离,
厮抛撇。
从相别,
恁时节,
音书无,
信息绝。
我这些时眼跳腮红耳轮热,
眠梦交杂不宁贴。
您哥哥暑湿风寒纵较些,
多被那烦恼忧愁上送了也!
第四折可是由我那,
不那?
【双调】【新水令】我眼悬悬整盼了一周年,
你也枉把您这不自由的姐姐来埋怨。
恰才投至我贴上这缕金钿,
一霎儿向镜台旁边,
媒人每催逼了我两三遍。
妹子呵,
你好不知福,
犹古自不满意沙;
我可怎生过呵是也?
那的是你有福如我处那?
我说与你波。
【驻马听】你贪着个断简残编,
恭俭温良好缱绻;
我贪着个轻弓短箭。
粗豪勇猛恶因缘。
可知煞是也。
您的管梦回酒醒诵诗篇,
俺的敢灯昏人静夸征战;
少不的向我绣帏边,
说的些碜可可落得的冤魂现。
这意有甚难见处那?
【庆东原】他则图今生贵,
岂问咱夙世缘?
违着孩儿心,
只要遂他家愿。
则怕他夫妻百年,
招了这文武两员,
他家里要将相双权。
不顾自家嫌,
则要旁人羡。
【镇江回】俺兀那姊妹儿的新郎又忒腼腆;
俺这新女婿那嘲掀,
瞅的我两三番斜避了新妆面,
查查胡胡的向玳筵前,
知他俺那主婚人是见也那不见?
【步步娇】见他那鸭子绿衣服上圈金线,
这打扮早难坐琼林宴。
俺这新状元,
早难道花压得乌纱帽檐偏。
把这盏许亲酒又不敢慢俄延,
则索扭回头半口儿家刚刚的咽。
【雁儿落】你而今病疾儿都较痊?
你而今身体儿全康健?
当初咱那埚儿各间别,
怎承望这搭儿里重相见!
【水仙子】今日这半边鸾镜得团圆,
早则那一纸鱼封不更传。
你说这话!
须是俺狠毒爷强匹配我成婚眷。
不刺,
可是谁央及你个蒋状元,
一投得官也接了丝鞭!
我常把伊思念,
你不将人挂恋,
亏心的上有青天!
【胡十八】我便浑身上都是口,
待教我怎分辨?
枉了我情脉脉、恨绵绵!
我昼忘饮馔夜无眠,
则兀那瑞莲便是证见;
怕你不信后,
没人处问一遍。
兀的不是您妹子瑞莲那!
你试问您那兄弟去;
我劝和您姊妹去。
妹子,
我和您哥哥厮认得了也!
你却招取兀那武举状元呵,
如何?
你便信我则么那!
【挂玉钩】二百口家属语笑喧,
如此般深宅院;
休信我一时间狂口言,
便那里有冤魂现!
我特故里说的别,
包弹遍;
不嫌些蹬弯开弓,
怎说他袒臂挥拳。
【乔牌儿】兀的须显出我那不乐愿,
量这的有甚难见?
每日我绿窗前不整闲针线,
不曾将眉黛展。
【夜行船】须是我心上斜横着这美少年,
你可别无甚闷缕愁牵。
便坐驷马高车,
管着满门良贱,
但出入唾盂掌扇。
【幺篇】但行处两行朱衣列马前,
等个文章士发禄是何年?
你想那陋巷颜渊,
箪瓢原宪,
你又不是不曾受秀才的贫贱!
休、休!
教他不要则休,
咱没事则管央及他则末?
【殿前软】忒心偏,
觑重裀列鼎不值钱,
把黄齑淡饭相留恋;
要彻老终年,
招新郎更拣选。
忒姻眷,
不得可将人怨;
可须因缘数定,
则这人命关天。
【沽美酒】骤将他职位迁,
中京内作行院,
把虎头金牌腰内悬;
见那金花诰帝宣,
没因由得要团圆。
【太平令】咱却且尽教佯呆着休劝,
请夫人更等三年。
你既爱青灯黄卷,
却不要随机而变,
把你这眼前、厌倦、物件,
分付与他别人请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