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心头一点痛,
起坐要人扶。
况是家贫窘,
门前闻索逋。
小生姓李,
双名孝先,
祖居襄阳人氏。
自幼父母双亡,
习儒不遂,
去而为贾。
只因本钱欠少,
问本处庞居士借了两个银子做买卖,
不幸本利双折,
无钱还他。
小生前者往县衙门首经过,
见衙门里面绷扒吊拷,
追征十数余人。
小生向前问其缘故,
那公吏人道是欠少那财主钱物的人,
无的还他,
因此上拷打追征。
小生听罢,
似我无钱还庞居士,
若告将下来,
我那里受的这苦楚。
小生得了这一口惊气,
遂忧而成疾,
一卧不起,
在家中染病。
如今觑天远,
入地近,
眼见得无那活的人也。
老夫是这襄阳人也,
姓庞名蕴,
字道玄。
嫡亲的四口儿家属:婆婆萧氏,
女儿灵兆,
小厮儿凤毛。
俺四口儿都好参礼这佛、法、僧三宝。
俺多曾遇着几个善知识来:马祖师、石头和尚、百杖禅师。
多曾印证俺这三口儿都不及我这女儿灵兆。
此女子性根大利,
见性明白。
俺祖宗以来,
所积家财,
万贯有余。
我有一故友,
乃是李孝先。
往年问我借了两个银子,
出外做买卖去,
本利该还四个了。
谁想他命运不利,
将那本钱都伤折了也。
我听得道家中染病哩。
行钱,
将着李孝先那一纸文书,
再将着两绽银子,
咱探望孝先走一遭去。
理会的。
说话中间,
可早来到也。
孝先在家么?
是谁在门首?
是老夫。
呀!
是庞居士来了也!
请家里坐。
居士,
小生病体在身,
不能施礼。
孝先病体若何?
居士,
眼见得无那活的人也。
孝先,
曾请良医调治也不曾?
没钱,
请良医不起。
孝先,
你所得的这病,
可是甚么证候?
居士,
你试猜我这病咱。
你看波,
他的病可着我猜,
我依着他便了。
你不是风寒暑湿么?
不是。
莫不是饥饱劳役么?
也不是。
莫不是忧愁思虑么?
知我者是我心友也,
我这病正是忧愁思虑上得来的。
呀!
孝先,
何忧之有?
居士不知,
听小生试说一遍。
往年问居士借了两个银子做买卖,
谁想本利伤折了。
来到家中,
无钱还居士。
因往县衙门首经过,
见里面吊拷绷扒的人。
小生问其缘故,
他道是欠少财主的财物,
无钱还他,
告到官中。
如此般打拷追征。
小生听罢感了一口惊气。
居士也不是那等人,
假似也告到官中,
追征我这银两,
小生是个读书的人,
那里受的那等拷打。
因此上遂忧而成疾,
如今渐渐的沉重了也。
我当初本做善事来,
谁想倒做了冤业。
我家中多有人欠少我银两钱物的文契,
倘若都似这李孝先呵,
可不业上加业。
到家中我将这远年近日欠少我钱钞的文契,
我都烧了。
行钱,
是必提我一提儿。
行钱,
将李孝先那一纸文书来。
孝先,
这个是你的手字么?
居士,
是小生的手字。
我揾了这文书,
点个灯来烧了者。
本利该四锭银子,
都不问你要。
行钱,
再将两锭银子来。
孝先,
这银子我则这般与你做盘缠。
你心中这一会儿可如何?
居士,
本利该四个银子,
都不问小生要,
又与我两锭银子做盘缠,
我这会儿心中,
恰似无了病的人也。
善哉!
善哉!
我则要冤冤相解。
居士的银子不问小生要,
又与我这两个银子,
小生今生今世,
报答不的居士,
到那生那世,
做驴做马,
填还你这恩债。
居士,
你正是财上分明大丈夫也。
孝先,
我既与了你呵,
要说这等言语做甚么。
【仙吕】【赏花时】谁不知道财上分明是这大丈夫,
从今后休着你那心下熬煎枉受苦,
你是必好将息这病身躯。
元少居士的银子又不问小生要,
又与我这两个银子,
此恩异日必当重报。
这银子是我肯心儿愿与,
则是教小生难以克当也。
既是我与你呵,
更论甚么得之有可敢失之无。
居士去了也,
慢慢的调治病体痊可了呵。
我自有个主意。
曾闻一黄雀,
尚有报恩环。
人而不如鸟,
何颜立世间?
第一折断绝贪嗔痴妄想,
坚持戒定慧圆明。
自从灭了无明火,
炼得身轻似鹤形。
你子母每近前来,
听我说佛法也。
佛说大地众生,
皆有佛性,
则为这贪财好贿,
所以不能成佛作祖。
佛说贪财好贿之人似甚么?
似小儿在那刀尖上食蜜,
贪其甜味,
岂防有截舌之患也呵!
【仙吕】【点绛唇】尘世人伦,
我可也煞曾穷问,
长思忖。
他可便趋富嫌贫,
不想那富贵可是天之分。
【混江龙】有等人精神发愤,
都待要习文演武立功勋。
演武的不数那南山射虎,
习文的堪叹这西狩获麟。
获麟的鲁国岂知夫子圣,
射虎的霸陵谁问你个旧将军。
屈沉杀一身英勇,
枉费尽半世辛勤。
对面儿高车驷马,
转回头可早衰草荒坟。
我待要抛家业,
乐闲身,
或是琴一操,
酒三巡。
我为甚一生潇散不恋那一生钱,
大刚来这十年富贵也只是十年运。
运去呵,
有如那风摇画烛,
天散也的这浮云。
行钱,
我昨日嘱咐你烧文书一事,
你早忘了也。
你将那好几柜文书都与我抬将出来,
将些草把围着,
点火来烧了者。
理会的。
居士,
你为何烧了这文书?
婆婆,
我自有个主意,
不必问他。
中和正直领天台,
此日亲蒙圣敕差。
谁言空阔无神道,
霹雳雷声那里来?
小圣乃上界增福神是也。
因朝玉帝回还,
看见下方烟焰,
直冲九霄。
拨开云头,
乃是襄阳有一庞居士,
他将那远年近岁借与人钱的文书,
尽烧毁了,
不知是何缘故。
小圣按落云头,
化做一白衣秀士,
试探问咱。
居士在家么?
先生,
你寻他有何事故?
俺居士在家念佛哩。
相烦你报复一声,
道有一秀上特来相访。
既然有客至,
婆婆,
你且回后堂中去。
量老夫不才,
有劳先生屈高就下。
小生久闻居士大名,
特来拜访。
不敢!
不敢!
请坐。
行钱,
看茶来。
敢问先生仙乡何处?
小生乃西洛人也,
姓曾双名信实。
偶因游学至此,
恰才见居士家门首灰火未绝,
不知烧毁的是何物件?
先生不知,
老夫有一朋友是李孝先,
那人好生家窘,
往岁问我借了两锭银子,
出外做买卖去。
谁想他本利都伤折了,
无的还我。
他在家忧愁思虑,
成了疾病。
老夫想来,
我家中多有人欠少我的钱钞,
假若都似这李孝先呵,
我可不业上作业。
因此将那远年近日欠少我的钱物文书,
都烧毁了。
我则要冤冤相解也。
呀!
居士,
这钱是人之胆,
财是富之苗。
君子结交,
以德为情,
小人结交,
以财为友。
便好道:世间人喜是钱亲,
成功立业显家门。
假饶囊底无钱使,
满腹文章不济贫。
闻我佛言道是:无常迅速,
生死事大。
如今世上人呵!
【油葫芦】不思量有限的光阴有限身,
委实他钱上紧。
如今那等有钱的追富不追贫,
若有那穷汉来投奔呵,
他肯赍发些儿么?
几曾和那穷相识每日家相寻趁,
都只待共那富家郎逐日相亲近。
还有那等人呵,
他无钱时记人的仇,
若是有钱时忘人的恩。
倘有那相识朋友来呵,
他也肯接待他么?
若有个旧宾朋一径的将他来投奔,
他本在家里坐着,
却教人出来说,
没斝没斝,
他可自三衙家不出那正堂门。
在家如此推故,
倘若长街市上撞见怎了也?
或者一日在市廛中和那人打了个照面,
那人便道:小生探望了数次,
不能得遇。
他本认的那人,
他只在马上欠身,
便道:我不认的你。
【天下乐】他可也便见如同陌路人。
我想这等人,
何足道哉!
也非是小生多议论。
则我这一片济贫的心比他人心地真。
依居士的主见,
可是如何?
我恨不的罄囊儿舍与人些钱。
恨不的刮土儿可便散与人些银,
这许多钱债文书都烧毁了,
可惜了也。
便好道:万般将不去。
惟有业随身。
先生也,
量这千百锭家旧文契有那的几锭本。
居士差矣!
想今时人非钱不行。
有钱的穿的是异锦轻纱,
口食的是香甜美味。
无钱的身穿破衣,
口食淡饭。
无钱君子受熬煎。
有钱村汉显英贤。
父母弟兄皆不顾,
义断恩疏只为钱。
先生是知典故的人,
自古及今,
因这几文钱上,
不则送了一个。
先生不嫌絮烦,
听我在下试说一遍与你听者。
【那吒令】有一个为富的似欧明涉津,
遇龙衬海神;
有一个为富的似元载待宾,
仿玄宗圣人;
有一个为富的似梁冀害民,
灭全家满门。
我如今待觅一个隐沦,
待寻一个逃遁,
也只要免的他恶业随身。
居士差矣!
你家的富贵,
不是你祖上遗留的,
便是你自家挣起来的,
何苦又要逃遁他去,
这也太过了。
先生,
还有一等无端的小人,
到那腊月三十日晚夕,
将那香灯花果祭赛,
道是钱呵,
你到俺家里来波!
那的都是邪气。
【鹊踏枝】谁待要祭那财神,
我则待送那魔君。
缠杀我也财物金银,
我觑的似吊客丧门。
倒不如将他来与贫乏家施舍尽,
另做个种果收因。
居士,
岂不闻圣人有云:富与贵人之所欲,
贫与贱人之所恶。
难道居士另是一付肚肠,
与世人各别的?
你可曾闻鲁褒那《钱神论》么?
老夫不知。
愿闻。
"钱之为体,
具有阴阳。
亲之如兄,
字曰孔方。
无德而尊,
无势而热。
排金门,
入紫闼,
危可使安,
死可使活,
贵可使贱,
生可使杀。
是故,
忿争非钱而不胜,
幽滞非钱而不拔,
冤仇非钱而不解,
令闻非钱而不发。
洛中贵游,
世间名士,
爱我家兄,
皆无穷止。
执我之手,
抱我终始。
凡今之人,
惟钱而已。
"金谷奢华富石崇。
为人佣作窘梁鸿。
从古文章磨灭尽,
至今犹说孔方兄。
【寄生草】富极是招灾本,
财多是惹祸因。
如今人恨不的那银窟笼里守定银堆儿盹,
恨不的那钱眼孔里铸造下行钱印,
南无阿弥陀佛。
争如我向禅榻上便参破禅机闷。
近新来打拆了郭况铸钱垆,
这些时厮撏碎了鲁褒的这《钱神沦》。
【六幺序】这钱呵,
无过是乾坤象,
熔铸的字体匀。
这钱呵何足云云。
这钱呵使作的仁者无仁,
恩者无恩,
费千百才头的居邻。
这钱呵动佳人行意郎君俊,
糊突尽九烈三真。
这钱呵将嫡亲的昆仲绝了情分,
这钱呵也买不的山丘零落,
养不的画屋生春。
【幺篇】谁待殷勤,
颇奈钱亲。
钱聚如兄,
钱散如奔。
钱本无根,
钱命元神。
到底来养身波也那丧身,
这钱呵兀的不送了多人。
当日个宣帝为君,
疏傅为臣,
是汉朝大老元勋,
赐千金为具归途赆,
青门外供帐如云。
到后来可是如何?
他到家乡都给散心无吝,
这故事在两贤遗传,
千古流闻。
小生与居士共同一席话,
胜读十年书。
想居士这等疏财仗义,
高才大德,
今日相别,
后会有期。
行钱,
去将一饼金来。
理会的。
备一匹全副鞍辔的马来。
鞍马也有了。
先生,
这一饼金与先生做路费,
这一匹马与先生代步咱。
居士,
小生本为仰德而来,
非为财物而至,
焉敢当居士如此厚礼,
这个断然不好受得。
请先生受了者。
我小生决然不敢受,
便受了也无用处。
过二十年之后,
小生与居士再会。
二十年之后有先生,
敢无在下了也。
据着居士这等阴骘太重,
必然增福延寿也。
小圣恰才见此人积功累行,
施仁布德,
俺神灵如何无一个报应。
便好道:善有善报,
恶有恶报,
不是不报,
时辰未到。
休将奸狡昧神祗,
祸福如同逐影随。
善恶到头终有报,
只争来早与来迟。
呀!
天色晚了也。
行钱,
跟我宅前院后烧香去来。
理会的。
这个是我那油房,
装香来。
南无阿弥陀佛!
这个是我那粉房,
装香来。
香在此。
南无阿弥陀佛!
这个是我那磨房。
牛儿你不走,
我就打下来了。
行钱,
甚么人这般唱歌口旦曲的?
他心中必然快活。
你与我唤他出来,
我问他咱。
兀那罗和,
你出来,
爹唤你哩。
来也,
来也,
谁唤罗和哩?
孩儿也,
是我唤你哩。
唤我做甚么?
误了我打罗也。
你才唱歌口旦曲,
你心中必然快活,
你试说咱。
爹,
你道我这般唱歌口旦曲,
我那里有甚么快活?
孩儿每受苦哩。
我一日我请着爹二分工钱。
我清早晨起来,
我又要拣麦,
拣了麦又要簸麦,
簸了麦又要淘麦,
淘了麦又要晒麦,
晒了麦又要磨面,
磨了面又要打罗,
打了罗又要洗麸,
洗了麸又要撒和头口,
只怕睡着了误了工程,
因此上我唱歌口旦曲。
爹,
我那里是快活。
你省的古墓里摇铃,
则是和哄我那死尸哩。
嗨!
我可怎生知道。
不问你别事,
你这眼上两根棒儿,
为甚么支着?
爹,
你道我为甚么眼上支着这两根棒儿?
我白日里做了一日生活,
到晚来恐怕打盹睡着了,
误了你家生活,
因此上支着这两根棒儿。
你孩儿受苦哩。
孩儿也。
我与你拿掉了,
可是如何?
好松嗓,
好松嗓!
自今日为始,
将这粉房、油房、磨房都与我关闭了者,
再休要开。
爹,
你若是不开这磨房呵,
罗和别不会做买卖,
离了你家的门,
我不是冻死,
便是饿死的人。
爹,
可怜见孩儿每咱。
孩儿,
我自有个主意。
行钱,
将一个银子来。
孩儿也,
你见这个么?
这个唤做甚么?
孩儿也。
唤做银子。
则说银子。
我可不曾见。
爹,
要他做甚么?
他也中吃也中穿。
中穿中吃?
阿哟!
艮了牙也。
孩儿,
那中吃中穿,
是教你将他凿碎了,
买吃买穿。
哦!
倒换过来买吃买穿。
爹,
你可为甚么与孩儿每这个银子?
孩儿,
我与你这个银子,
不为别的,
你拿去白日里做些买卖,
到晚来则着你落一觉好睡。
爹,
你与我这个银子,
则要我落觉儿好睡,
孩儿每知道了也。
【醉扶归】我为甚么相怜悯,
与你这一锭家那雪花银?
爹,
你可为甚么与我这银子?
我则报答你那脚打罗三年这足一下恩。
爹,
我罗和请罪咱。
我昨日瞒着爹做一个贼,
偷了二升麦子,
去那长街市上算了一个卦,
那先生说我今年今月今日今时,
可当发迹,
得些儿横财。
不想爹叫我出来,
与了我这个银子,
那先生也会算哩。
那人也算的着轮到你那磨眼儿今日合交运。
爹,
你与我这个银子,
去做甚么生意好?
这银子我与你做买卖权时做本,
多谢爹,
孩儿从今以后,
再也不打罗了。
哎!
孩儿呵,
我从今以后再不要你似这般当粗坌。
则说银子银子,
谁曾见他来?
这个原来是银子。
【赚煞】暗评跋,
忽笑哂,
则被这钱使作的咱如同一个罪人。
我待向那万丈洪波,
落可便一跳身,
转回头别是个乾坤。
叹浊民空攒下那万余锭金银,
却也买不得三阳也那洞里春。
这钱呵,
我当初要用你时,
可便一分不肯,
到今日我要舍钱时,
可便于金何靳,
兀那世间的人,
那贪财好贿,
苦海无边,
回头是岸,
何不早结善缘也。
则咱这百年人谁识百年人。
众哥哥,
磨房里一应家火都交付的全了,
我回家去也。
那老的与我这个银子,
到家里落一觉儿好睡。
则说银子谁见来,
兀的不是银子。
说话中间,
可早到家了也。
则这一间小房,
去时节草绳儿拴了去。
今日回来,
还拴着哩。
我解开这绳儿,
推开这门,
我入的这屋里来,
关了这门。
我试看我这银子咱,
兀的不是银子。
只这一个土炕,
放在那里好?
我如今揣在我这怀里,
我揣的紧着,
谁知道我怀里有银子?
我听上衙更鼓咱。
呀!
可早一更也。
庞居士老的说来,
则着我快活落一觉儿好睡。
我试睡咱。
怎么大街上有你走处,
没我走处?
官街官道你走的,
我也走的。
你怎么偏要挨肩擦膀的舒着手,
往我怀里摸甚么?
你待抢我的银子?
那里走!
这银子是谁的?
银子是庞居上老的与我的。
你拿我这银子那里去?
快还我的银子来。
呸!
可是个梦。
我试看我那银子咱,
兀的不是银子。
这银子揣在怀里,
梦见人来抢我的,
可放在那里好?
我如今把这银子放在灶窝里。
我扒开这灰,
这灶成年古代不烧火,
埋上这银子,
扒上些灰儿盖着,
谁知道灶窝里有银子?
我听上衙更鼓咱。
呀,
可早二更了。
庞居士老的说来,
则着我快活的落一觉儿好睡。
这等大风,
不要点灯弄火的。
我说着不听,
你点那纸捻往那里去?
还不吹灭了哩。
阿哟,
他往那里去?
可怎生丢在草垛上?
哎,
罢了!
烧着了草垛,
也刮在房上,
连房也都烧着了。
街坊邻舍,
火夫总甲,
救火!
麻搭火钩,
趱水桶,
救火!
搭上火钩,
众人着气力拽。
呸!
原来又是个梦。
看我那银子咱。
兀的不是银子。
放在灶窝里,
梦见火来烧我这银子,
可放在那里好?
我如今把这银子放在水缸里,
谁知道水缸里有银子?
揭起蒲盖,
扑咚!
休道无那贼,
便有那贼呵,
他怎知道水缸里有这银子。
我听上衙更鼓咱。
呀!
三更了也。
庞居士老的说来,
则着我快活落一觉儿好睡。
阿,
天阴了,
可盖酱缸,
把那晒的麦子搬入仓里去罢了。
东南上云布起来了,
我说么,
下濛松雨儿了。
呀!
大雨了,
罢了,
罢了,
水发了,
山水下来了,
好大雨,
水淹将上来了呀,
大水冲了房子也。
好大雨,
水浮水浮,
水分水浮,
狗跑儿浮,
观音浮,
躧永浮,
仰蛙儿浮。
呸!
又是个梦。
看我那银子咱。
兀的不是银子。
放在水缸里,
梦见水文淹。
我这银子,
可放在那里好?
我放在这门限儿底下,
把土儿埋了,
休道无那贼,
便有那贼呵,
他怎么知道我门限儿底下,
埋着这银子?
我听上衙更鼓咱。
四更了也。
庞居士老的说来,
与我这个银子,
则着我快活的落一觉儿好睡。
阿,
来了,
来了,
偌多的人,
你拿那锹锄撅头,
往那里去?
俺家里又不盖房脱坯,
你都来做甚么?
怎么钯我的门限?
说着也不听,
你还钯哩,
钯出我的银子来了。
里长总甲,
有贼也!
偷了我的银子去了。
有贼,
有贼!
呀!
拿刀砍杀我也。
呀!
又拿枪来扎杀我也。
拿我的银子那里去?
呸!
又是个梦。
我听上衙这更鼓咱。
呀,
天明了也,
好阿,
我恰好一夜不曾睡。
我试看我那银子咱,
兀的不是银子。
罗和也,
你索寻思咱,
这一个银子放在水缸里,
梦见水来淹我;
揣在怀里,
梦见人抢我的;
埋在灶窝里,
梦见火来烧我;
埋在门限儿底下,
梦见人来钯我的,
拿刀来砍我,
枪来扎我。
一个银子整整害了我一夜不曾得睡。
想庞居士老的家有千千万万大箱小柜无数的银子,
我想他来是有福的,
可便消受得起。
罗和,
我那命里则有分簸麦拣麦淘麦。
打罗磨面,
我可也消受不的这个银子罢。
我拿着这个银子出的门来,
拽上这门,
送还与庞居士老的去走一遭。
第二折居士,
想你昔日之间,
多行善事,
广积阴功,
久后俺子母每也有个好处么?
婆婆,
你说的差了也。
便好道公修公得,
婆修婆得。
十人上山,
各自努力。
盛世难逢,
佛法难遇。
若是既逢既遇呵,
南无阿弥陀佛,
也要咱自省自悟也呵。
【中吕】【粉蝶儿】若论着今日风俗,
正好宜太平箫鼓,
有一等寒俭的泛泛之徒,
他出来的不诚心,
无实行,
一个个强文假醋。
如今有一等高巾傲带,
表德相呼。
不知他那肚皮里如何?
们不他表德相呼,
你问波可甚的是那衣冠文物。
居士,
那称才卿的,
可是怎生?
【醉春风】他那等空傲慢的唤做才卿,
那称好古的,
可是如何?
那等假老成的唤做甚么好古。
据居士恤孤念寡,
敬老怜贫,
世之少有也。
凭着我疏财仗义行几人?
如这城中试数,
数。
们见个老的呵,
我早则出力的扶持;
但见个病的呵。
我早则尽心儿调养;
但见个贫的呵,
我早则倾囊儿资助。
居士,
如今那高楼上吹弹歌舞,
饮酒欢娱,
敢管待那士大夫哩。
婆婆,
他肯管待那人,
也不枉了。
【红绣鞋】他几曾道开东阁把那名儒来管顾,
他每可动不动便宴西楼和那妓女每欢娱,
他则请人吃一盏茶呵,
却早算计也。
他将那茶托子人情可便暗乘除。
常则是佯呆着回过脸,
推说话纽身躯,
若有个穷相识来,
便舍着磕破他头者波,
他每可几曾做那五百钱东道主?
自家罗和的便是。
可早到宠居士老的门首也。
不必报复,
我自过去。
孩儿也,
你慌做甚么?
我则着你落一觉儿好睡也。
我那里睡来,
一夜恰好不曾扎眼,
整定害了我一夜。
你怎生一夜不曾得睡?
蒙与了我这个银子,
到的家里没处放着。
我揣在怀里。
梦见人来抢我的;
放在灶窝里,
梦见火来烧我;
放在水缸里,
梦见水来淹我;
放在门限儿底下。
梦见人拿着锹锄撅我的,
拿刀来砍我,
枪来扎我。
为这一个银子,
整定害了我一夜不曾得睡。
我想来,
爹家里论千论万满箱满柜无数的银子,
可没些儿事。
爹,
你便是有福的消受得他,
我罗和那命里则有分簸麦拣麦,
淘麦晒麦.打罗磨面,
我那里消受的这银子?
爹,
你省的那胁肢骨里敲髓么?
孩儿,
这是怎么说?
我那骨头里没他的,
我送这银子来还了你,
我不敢要。
孩儿呵,
我与了你一个银子,
搅了你一夜不曾得睡。
我家里有两三库都是金银宝贝,
都似了你呵,
如之奈何?
【迎仙客】哎!
银子也你饥不能与人家做饭食,
你冷不能与人便做衣服,
你这般沉点点冷冰冰衠则是一块儿家福。
银子也,
你比及到我跟前呵。
知他消磨了那几千年,
可则更换过了几万古。
他为甚不向你跟前停住?
我与他这个银子,
打搅的他一夜不曾得睡,
你无福消受,
送还与我。
哎!
这银子呵,
原来分定也是前生注。
爹,
我则零支着使罢。
行钱,
将一两银子来与罗和孩儿。
等你使的无了呵,
再来取。
爹,
孩儿也不敢多要,
只先支一钱银子,
买一条扁担,
我做大买卖去也。
做甚么大买卖?
我只去妓馆家做闲的去也。
天色晚了也,
婆婆,
你先歇息去,
我宅前院后烧香去来。
理会的。
我来到这粉房。
我来到这油房。
我来到这后槽门首。
是甚么人这般说话,
我试听咱。
马哥,
你当初为甚么来?
我当初少庞居士十五两银子,
无的还他,
我死之后,
变做马填还他。
驴哥,
你可为甚么来?
我当初少庞居士的十两银子,
无钱还他,
死后变做个驴儿与他拽磨。
牛哥,
你可为甚么来?
你不知道,
我在生之时,
借了庞居士银十两,
本利该二十两,
不曾还他,
我如今变一只牛来填还他。
嗨,
兀的不唬杀我也!
我当初本做善事来,
谁想弄巧成拙,
兀的不都放做来生债也!
【醉高歌】枉了我便一生苫鳏寡孤独,
半世养贫寒困苦。
我则道是谁人向这槽畔低低叙,
听沉了着我惨惨的怕怖。
【满庭芳】呀!
却原来都是俺冤家俫债主,
我本待要除灾种福,
我倒做了一个缘木的这求鱼。
庞居士呵,
你是念佛的人,
这的可便抵多少业在深牢狱,
不由我不展转踌躇。
庞居士我当初与你那银子,
我也无甚歹意来。
我则待要钱妆的你来如狼似虎,
哎!
谁承望今日折倒的做马波为驴。
我看了他这轮回的路,
可则是阴司地府,
当初借了我银子,
无的还我,
今日做驴马众生,
来填还我。
哦!
方信道还报果无虚。
婆婆,
灵兆,
凤毛,
你子母每都来。
居士,
你这般慌叫怎么?
我恰才前后烧香。
则听的那牛马做声,
那牛便道:我少居士二十两银子,
无的还他,
做牛来填还他。
那马便道:我少居士十五两银子,
无的还他,
做马来填还他。
那驴便道:我少居士十两银子,
无的还他,
做驴来填还他。
婆婆,
我当初本做善事,
谁承望弄巧成拙,
都做了来生债也。
嗨!
谁想有这等果报?
婆婆,
从今以后,
凡百的事,
你则依着我者。
行钱,
将那家私总历文书,
都与我搬运将出来。
理会的,
都搬运将出来也。
可补个灯来都烧了者,
我再也不放与人这钱钞了。
呀!
居士,
你烧了这家私总历文书,
可是主何意来?
婆婆,
你那里知道?
【石榴花】你道我烧毁了文契意何如?
岂不闻君子可便断其初?
哎,
居士咱,
人自是有钱的好。
想着俺借钱时有甚恶心术,
怎知做今生债负,
来世追补?
则愿的祖师指示我向西方去,
早回头拔出迷途。
烧了者!
烧了者!
居士,
你留着,
休要烧毁了。
则管里便左来右去把我邀拦住,
这钱也他敢不是我那护身符。
居士,
你好歹休要烧了这文书。
【斗鹌鹑】岂不闻驷马难追,
我今日个一言俫既出。
婆婆,
元来你心与我心不同。
我心怎生与你心不同?
我待将这家业消除,
你则待将火院、火院来做主。
烧了者!
烧了者!
居士,
你且休要烧者。
你为甚么唧唧哝哝百般的无是处?
婆婆,
你是念佛的人。
我可问你甚的唤做乐有余?
我但得个一世儿清闲,
便则是生产愿足。
居士。
你且休烧了这文书,
听我说咱。
俺两口儿偌大年纪,
孩儿每都小哩。
他久己后长立成人,
也要些钱物使用,
你与我休便烧了也。
你刬的还有这个心哩。
居士,
我主的不差,
你只休烧毁了也。
婆婆,
你坚意的不肯烧这文书。
行钱,
你去抬一柜儿金子来,
抬一柜儿珠子来,
抬一柜儿银子来。
理会得。
一柜金子,
一柜银子,
一柜珠子。
都有了也。
婆婆,
灵兆,
凤毛,
你见么?
居士,
我见了也,
你可主何意那?
【上小楼】且休论咱这仓廒波务库,
更和这家私也那无数。
应有的金银财宝,
收拾将来,
放在一处。
则人你这娘儿海嘶瞅着厮守着,
休离了十步,
看你那无常时可便带的他同去。
居上,
你寻思波,
俺女儿不曾嫁,
小厮儿不曾娶,
你投至的挣成这个家业,
非一日之故。
许多的钱物,
也是可惜的。
你留下些与后代儿孙受用,
可不好那。
婆婆,
你着我做财主;
我做了财主,
又着凤毛孩儿做财主;
凤毛所生的孩儿,
又做财主,
咱家哩辈辈儿做了财主。
我问你,
这穷汉可着谁做?
【幺篇】钱无那三辈儿家钱,
福无那两辈儿家福。
你但看日中则盈,
月满则亏,
这都是无往不复。
久以后到头来另有个养身活路,
你将钱债的文书都烧毁了,
还有甚养身活路在那里?
我待着你一家儿受佛门普度。
婆婆,
凡百的事,
你则依着我者。
咱家中奴仆使数的,
每人与他一纸儿从良文书,
再与他二十两银子,
着他各自还家,
侍奉他那父母去。
咱家中牛羊孳畜驴骡马匹,
每一个畜生脖子里挂一面牌,
上写着道:"庞居士释放,
不许人收留。
"去那鹿门山外有水草处,
任他生死。
咱家中有十只大海船。
一百小船儿,
将咱家中金银宝贝玉器玩好,
着那小船儿搬运在那大船上,
俺一家儿明日到东海沉舟去也。
居士,
我依着你,
把牛羊孳畜尽释放了,
但是家中人都与他从良文书。
则一桩儿,
你也依着我,
留下海船,
不要将那钱物载去沉了,
等我做些买卖,
可不好那。
【耍孩儿】你待着我万余资本为商贾,
攒利息冲州撞府。
或足乘船鼓棹渡江湖,
或是从鞍马昼夜驰驱。
我干做了撇妻男店舍里一个飘零客,
抛家业尘埃中一个防送夫。
冷清清梦回两地无情绪,
怎熬的程途迢递,
更和那风雨潇疏?
居士,
俺锦片也似家缘过活,
你都要沉于海内,
久后孩儿每成人呵,
将甚么使用?
你则依着我留下这钱物者。
【二煞】古人道鹪鹩巢深林无过占的一枝,
鼹鼠饮黄河无过装的满腹。
咱人这家有万顷田,
也则是日食的三升儿粟。
博个甚睁着眼去那利画上克了我的衣食,
闲着子去那算盘里拨了我的岁数。
攒下些山岸也似堆金玉,
这壁厢凌逼着我家长,
那壁厢快活杀他妻孥。
居士。
你将这家私弃舍了呵,
也思量着久后孩儿每怎土过遣那?
【煞尾】我去那洒色财气行取一纸儿重招,
我去那生老病死行告一纸儿赦书。
岂不闻道儿孙自有儿孙福?
我其实便作不的这业,
当不的这家,
受不的这苦。
第三折羲皇八卦定乾坤。
上帝还须辅弼臣。
云雨风雷唯我用,
独魁水底作龙神。
吾神先考,
所生七子:银脊广胜龙,
铜脊沙龙,
铁脊陀龙,
九尾赤龙,
撩牙火龙,
镇世恶龙。
吾乃第一金脊德胜龙是也。
为吾神毗沙门战退九曜刀利山,
三箭成功,
奉天符牒,
玉帝敕命,
加吾神东海龙王之职。
今有襄阳一人,
乃是宠居士,
此人将应有家财都要沉在东洋大海。
吾神未得上帝敕令,
不敢收留。
巡海夜又,
等庞居士来时,
将那船只托住者。
行钱,
将那家中金银贯钞,
奇珍异宝,
都搬运在大船上不曾?
爹,
都搬运在船上了也。
婆婆,
灵兆,
凤毛,
俺一家儿去那东海上沉舟去火。
世人重金宝,
我爱刹那静。
金多乱人心,
静见真如性。
【越调】【斗鹌鹑】我弃了这千百顷家良田,
便是把金枷来自解。
我沉了这万余锭家私,
便是把玉锁来顿开。
玳瑁珊瑚,
砗磲琥珀,
你当初生处生,
今日个可便来处来。
我若无你呵,
再不做那天北的这经商,
我也再不做那江南的贾客。
【紫花儿序】我愁的是更筹漏箭,
我怕的是暮鼓晨钟,
我倦的是这紫陌黄埃。
大刚来光阴迅速,
怎教我不心意裁划,
早早的安排。
待把我这一寸心田无挂碍,
大道的事着你世人不解。
则愿的一帆西风,
送上我那三岛蓬莱。
婆婆,
你看那海上的水,
水上的船,
船上的金银宝贝,
有个比喻也。
喻将何比?
【天净沙】有如那花正开风卸风衰,
有如那月初圆云暗云埋,
跳不出这尘寰世界。
我觑了委实痴呆,
那船上的,
那里是甚么金银宝贝?
只当是装一船家兀那横祸非灾。
婆婆,
早来到海岸了也。
那船上装的都是金银宝贝,
居士你也好大量哩。
【鬼三台】也非是我胸襟大,
将金宝和船载,
我只待跳出这尘寰得自在?
居士,
你便老了,
儿女每正后生哩。
你道是白发叹吾侪,
我道足今番畅快哉。
趁着这风力软水横天地窄,
帆力稳影吞雪浪开。
这便是风送王勃,
赴洪都的命彩。
居士,
你看那海岸上看俺沉舟的人,
好不多也。
兀那君子每,
我庞居士这个念头,
比别人不同。
【紫花儿序】我不比那越范蠡驾扁舟游那五湖的这烟浪,
我不比那晋石崇送穷船葬万顷波澜,
我不比那汉张骞泛浮槎探九曜星台。
你觑波,
我则见水接着天泻混元一派,
我则见天连着水可便无半点儿纤埃。
我为甚喜笑盈腮,
待着他水晶宫里龙王放一会儿解,
这一场我直撑杀他鱼鳖和那虾蟹。
觑了这万丈风涛,
兀的不险似百尺楼台。
居士,
这会儿风浪越急了,
你看那船越漂的高了也。
我自有个主意。
行钱,
将那大海船底下凿碗来大数十个窟笼,
他必然沉了也。
理会的。
爹,
这船底下都凿了窟笼也。
可怎生不沉?
这会儿风也息,
浪也平了,
可怎生是好也呵?
【凭栏人】天际残霞几缕裁,
水映天心有如那霞衬彩。
恰才个船随着海岸开,
抵多少烟波风送客。
婆婆,
这船只是不沉,
也可怪哩。
【寨儿令】我则见雪浪涌似山排,
可怎生又风恬水平云雾霭。
难道是积羽沉舟,
这金银呵反为轻载?
心儿里好疑猜。
【幺篇】为甚么这番滚滚海藏里不沉埋?
这船怎生不沉?
婆婆,
我猜着了也。
他本是个虚飘飘世上的浮财。
我和你发虔心祷上苍,
近岸口跪苍苔,
婆婆、灵兆、凤毛,
都来拜者。
拜、拜、拜,
直拜到那月上的这海门开。
兀那东海龙王,
上帝敕令,
将庞居士应有家财,
都收入龙宫海藏者。
得令!
雷公电母、风伯雨师,
作起波浪,
翻了那些海船,
将庞居士应有的家财,
都与我收了者。
理会的,
都收了也。
吾神索回玉帝的话去。
领水卒分开波浪,
显神通现出本象。
将庞居士应有家财,
都收入龙宫海藏。
【金蕉叶】我则听的霹雳响惊魂丧魄,
唬的我四口儿无颜落色。
我则见云偶斗空中乱摆,
恰便似千百面征鼙乱凯。
【调笑令】我可便自来几曾该端的便几曾该,
抵多少一夜西风透霎时间四野阴霾。
【秃厮儿】赤历历那电光掣一天家火块,
吸力力雷霆震半壁崩崖。
俺这里轻身向前将这海岸踹,
居士靠后些。
婆婆,
你怕甚么?
你还耽着鬼魂胎,
哀哉。
好大风也。
【圣药王】吹的我头怎抬,
刮的我眼倦开,
龙王呵,
你这般烦恼怎么?
又不比入山推出白云来。
渐的呵风力衰,
忽的呵云乱摆。
只要你沉了咱锦帆舟楫共资财,
做的个一去不回来。
居士。
你将钱物都沉在海里了,
俺四口儿如今回去,
把甚么做盘缠那?
婆婆,
我瞒着你多哩。
我会一桩儿手艺。
你会那一桩儿手艺?
我会编笊篱,
鹿门山外有一园竹子,
着凤毛孩儿斫将来,
我一日编十把笊篱,
着灵兆孩儿货卖将来,
可不够俺一家儿吃粥哩。
这的是大缸里打翻了油,
沿路儿拾芝麻也。
【收尾】谁不知道庞居士误放了来生债,
我则待姓名儿千年万载。
你便积攒下高北斗杀身的钱,
婆婆、灵兆、凤毛,
你回头试看波。
可也填不满这东洋是汇海。
第四折释迦拈花露本心,
迦含微笑遇知音。
灯灯相续传千古,
朗朗光明直至今。
贫僧乃襄阳云岩寺长老,
法名丹霞。
自幼学成满腹文章,
只为进取功名。
路逢马祖禅师,
问我:秀才那里去?
贫僧回言:我选官去也。
祖师道:秀才比及你选官呵,
我选佛还好的多哩。
我一闻其言,
心下朗然省悟。
因此金刀落发,
舍俗出家,
先参马祖,
后拜石头和尚。
多得公案,
争奈未能了达。
此处襄阳有一人是庞居士,
他有个女儿灵兆,
生的十分大有颜色,
每日在寺门首货卖笊篱。
但是卖不了的,
贫僧都买下。
我有心无心,
买下三房子笊篱。
这早晚敢待来也。
妾身是灵兆女。
自从俺父亲在海上沉舟回来,
搬到这鹿门山住。
俺父亲会编笊篱,
一日与我十把笊篱,
将来长街市上货卖。
这早晚无人买这笊篱,
俺父亲的斋食,
如之奈何?
且到云岩寺山门首卖去,
敢那和尚又要买笊篱也,
这早晚正是那女子采的时候也。
小娘子问讯。
万福。
小娘子,
这笊篱敢又是卖不了的么?
师父,
是卖不了的。
我有心要买笊篱,
争奈身边无钱,
你肯跟的我方丈中去么?
师父,
你是个出家儿人,
怕做甚么?
我跟你去。
我着两句言语嘲拨他,
看他晓的么。
老和尚合掌当胸,
小娘子自去分解。
这和尚无礼,
着言语嘲拨我。
他如今不言语便罢,
再言语呵,
戎答他两匀。
他不听的,
高着些念。
老和尚合掌当胸,
小娘子自去分解。
你听我道两件事,
依的,
妾身便和你共同欢爱。
休道两件事,
便十件贫僧也依,
出家人亦无挂碍。
你着那经为枕比丘取乐,
佛铺地袈裟蒙盖。
南无阿弥陀佛!
坏教门遗臭人间。
堕阿鼻老僧罪大。
你参空禅仔细追求,
怎生见真佛昂然不拜?
得悟时拈起放下,
拜佛也有何耽待。
掌拍处六根清净,
这笊篱打捞苦海。
方信道色即是空,
果然的空即是色。
南无阿弥陀佛!
若不是吾师点化,
贫僧怎了也。
吾师一日不曾卖的一把笊篱,
父母倚门而望斋食。
如今贫僧将这一百文长钱,
放在路上,
待吾师拾的去,
有何不可?
我恰十凡心起微微动处,
被一片黑云遮住。
若不是点化真言,
险堕了阿鼻地狱。
妾身自离了云岩寺,
度脱了丹霞长老,
不曾卖得一把笊篱。
俺父母斋食,
怎生是好呀?
这道傍不知是甚么人遣下这一百文长钱。
我待不将的去来,
只恐怕误了父亲斋食。
我待要将的去来,
怎好昧心贪利。
我如今将这十把笊篱放在道傍,
怕那人束手这钱呵,
将笊篱卖过一般。
世俗人休看的这笊篱小可也。
翠竹枝枝选嫩条,
编成此物手中操。
常将济世菩提念,
去那苦海波中用意捞。
有儿不曾娶,
有女不曾嫁。
大家田圞头,
说会无生话。
自从将我那家缘家计,
金银宝贝,
都装到东海均沉了,
来这鹿门山结一草庵,
修行办道,
到大来悠哉也呵。
【双调】【新水令】谁似我静中参透了这祖师禅,
我待向雪山头养心修炼。
当日那溶溶的天似水,
漫漫的海无边。
一自沉了我那家缘,
我将这成道记诵千篇。
妾身灵兆,
将着这一百文长钱,
见父亲走一遵去。
灵兆孩儿,
你回天了也?
父亲,
你孩儿回来了也。
孩儿,
你卖笊篱,
可是如何?
父亲,
你孩儿因度脱了丹霞长老,
不曾卖的笊篱。
出那寺来,
道路傍边,
不知甚么人遗下一百文长钱。
我待要不将的太,
则恐怕误了父亲斋食。
你孩儿将那十把笊篱放在傍边,
等那人来寻这钱时。
将这笊篱就是卖与他一般,
你孩儿主意的是么?
孩儿也,
你见的是。
居士,
上圣有请。
你是那里来的?
【沉醉东风】谁更敢推辞腼腆,
我并不曾半霎儿俄延。
我从来富不骄,
端的个贫无怨。
不只我来,
兀的不又是一个来也。
疾!
在那里?
他把我赚回头早海变桑田,
是好乐声也。
我则听的聒耳笙歌秦管弦,
那一派仙音得这韵远。
婆婆,
你看那金门玉户,
碧瓦琉璃,
比尘世不同,
此处必是天宫也。
居士,
你看这牌面上写着字儿哩。
【雁儿落】兀的不明明的在这门额上显,
分朗朗在这牌面上见。
牌面上青书篆着的是兜率宫,
门额上金字镌着的是灵虚殿。
【得胜令】这里可敢别是一重天,
俺又不曾高驾五云轩。
婆婆,
世间则有红莲花、白莲花,
那得这青莲花、金莲花?
这的是太液莲如锦,
可则抵多少青山花欲燃。
婆婆,
你见么?
一个石洞门开着牛壁儿,
掩着半壁儿,
你子母每敢先过去么。
居士,
俺先过洞门来了也。
婆婆,
你瞒着我多哩。
却不是你从前,
多与人行方便;
着硬处你早当先,
岂不闻心坚石也穿。
庞居士,
休惊莫怕。
兀的不唬杀我也!
【乔牌儿】唬的我意痴痴身倒偃,
把不住的腿脡颤。
我见他貌威严身垒浪霞光现。
吾神奉敕令在此等侯多时也。
他道是奉玉皇诏旨宣。
何方圣者,
是甚灵神?
通名显姓咱。
吾神上界注禄神是也。
生前何人?
生前是少你银子的李孝先。
谁是李孝先?
吾神就是李孝先。
可喜!
司喜!
得此美除也。
你见吾神欢喜么?
可知欢喜哩。
我着你大欢喜哩。
有你一个旧朋友,
你要见么?
我可知要见哩。
疾!
庞居士,
你认的吾神么?
何方圣者,
甚处灵神?
通名显姓咱。
吾神乃增福神是也。
生前何人?
生前乃是二十年前劝你烧文书的曾信实。
【殿前欢】我可便记尘缘,
则为那市廛中傒幸我二十年。
居士今日功成行满,
证果朝元也。
不打入六道轮回转,
义待着俺平地升天。
小圣有言在前,
道二十年以后,
当与居上相见。
记当初有句言,
到今日重相见。
今日呵可便称了我平生愿,
端的是抽胎换骨,
火内生莲。
居士,
你非是凡人,
乃上界宾陀罗尊者是也。
庞婆,
你是上界执幡罗刹女。
凤毛,
你是善才童子。
你一家儿都不如女孩儿灵兆,
乃是南海普陀落伽山七珍八宝寺,
号元通,
名自在观音菩萨。
则为你一念差受此尘缘,
再修行六十余年。
庞居士你今日功成行满,
合家儿证果朝元。
【折桂令】这的是庞居士四圣归天,
出世超凡同共朝元。
则为我救困扶危,
疏财仗义,
都做了注福消愆。
今日个乘彩凤十洲阆苑,
跨苍鸾弱水三千。
我劝你人世官员,
莫恋浮钱。
只将那好事常行,
管教你一个个得道成仙。
题目灵兆女点化丹霞师正名庞居士误放来生债
第一折僧起早,
道起早,
礼拜三光天未晓。
在城多少富豪家,
不识明星直到老。
老夫姓刘,
双名仲实,
乃洛阳人也。
我有万百贯家缘过活,
别无儿郎,
止有个女孩儿,
小字月娥,
不曾许娉他人。
我如今要与女孩儿寻一门亲事,
恐怕不得全美,
想姻缘是天之所定。
今日结起彩楼,
着梅香领着小姐,
到彩楼上,
抛绣球儿,
凭天匹配。
但是绣球儿落在那个人身上的,
不问官员士庶,
经商客旅,
便招他为婿,
那绣球儿便是三媒六证一般之礼也。
家童,
你和梅香说,
着他同小姐上彩楼,
抛了绣球儿,
便来回我的话。
休要误了喜事。
则等俺女孩儿成就了亲事,
称老夫平生之愿也。
老夫且去后堂中安排下筵席,
与孩儿庆贺,
你疾去早来,
着老夫欢喜咱。
曾读前书笑古今,
耻随流俗共浮沉。
终期直道扶元化,
敢为虚名役片心。
小生姓寇名准,
字平仲。
这兄弟姓吕,
名蒙正,
字圣功。
俺二人同堂学业,
转笔抄书。
空学成满腹文章,
争奈一贫如洗,
在此洛阳城外破瓦窑中居止。
若论俺二人的文章觑富贵如同翻掌,
争奈文齐福不至。
兄弟,
我闻知在城刘员外家结起彩楼,
要招女婿,
咱二人走一遭去来。
等他家招了良婿之时,
咱二人写一篇庆贺新婿的诗章,
他家必不虚负了咱。
但得些小钱钞,
就是咱一二日的盘缠。
咱二人同走一遭去。
哥哥说的有理,
不索久停久住,
同哥哥走一遭去来。
俺同去来。
妾身姓刘,
小字月娥,
长年一十八岁。
为因高门不答,
低门不就,
因此上未曾成其配偶。
今日父亲结起彩楼,
教我抛绣球儿,
凭天匹配。
梅香,
咱上的这彩楼,
你看那官员士庶,
经商客旅,
做买做卖的,
端的是人稠物穰也。
姐姐,
父亲的严命,
教姐姐抛绣球儿,
凭天匹配。
你可也休差抛了绣球儿。
剩下的与我招一个,
可是携带咱。
我自有个主意。
柴又不贵,
米又不贵,
两个傻厮,
恰好一对。
俺两个一个是左寻,
一个是右躲。
打听的这刘员外家女孩儿要招女婿,
结起彩楼,
抛绣球儿。
则说那小姐生的好,
凭着咱两个这般标致,
拟定绣球儿是我每。
不避驱驰,
俺走一遭去来。
兄弟也,
来到这彩楼底下了,
咱看那小姐抛绣球儿咱。
梅香,
你将绣球儿来者。
姐姐,
绣球儿在此。
你看我那父亲,
恐怕差配了姻缘,
故结彩楼,
教我抛绣球儿,
以择佳婿也呵。
【仙吕】【点绛唇】则我这好胜爷娘,
故意娇养,
如花样。
招配新郎,
卷翠帘在妆楼上。
【混江龙】凭栏凝望,
猛然间回首问梅香。
姐姐,
你问我些甚么?
见二人衣冠齐整,
鞍马非常。
能偿个守蓝桥饱醋生,
料强如误桃源聪俊俏刘郎。
挤眉弄眼,
俐齿伶牙,
攀高接贵,
顺水推船,
小则小偏和咱厮强。
不尘俗模样,
穿着些打眼目衣裳。
真个一个好小姐。
你把那绣球儿抛与我罢。
姐姐,
你看兀那两个,
穿的锦绣衣服,
不强如那等穷酸饿醋的人也。
梅香,
你那里知道也。
【油葫芦】学剑攻书折桂郎,
有一日开选场,
半间儿书舍换做都堂。
想韩信偷瓜手生扭做了元戎将,
传说那筑墙板番做了头厅相。
想当初王鼎臣,
姜吕望,
那鼎臣将柴担子横在肩头上,
太公八十岁遇着文王。
姐姐,
等的到八十岁,
可老了也。
梅香,
可不道君子人待时守分也。
【天下乐】岂不闻有福之人不在忙,
我这里参也波详,
心自想。
平地一声雷振响,
朝为田舍郎,
暮登天子堂。
可不道寒门生将相。
姐姐,
好早晚了也呵。
兀的不是绣球儿,
你有甚么言语,
嘱咐这绣球儿咱。
【金盏儿】绣球儿你寻一个心慈善性温良,
有志气好文章,
这一生事都在你这绣球儿上。
夫妻相待,
贫和富有何妨?
贫和富足我命福,
好共歹在你斟量。
休打着那无恩情轻薄子,
你寻一个知敬重画眉郎。
哥哥,
你看,
那小姐,
将绣球儿抛在我跟前了。
兄弟,
敢这绣球儿误落在你怀中。
咱且走在一边伺候,
看员外怎生处断。
绣球儿也抛与了别人,
我和你等些甚么?
咱两个一人唱一句,
去了罢。
【金字经】绣球儿今日个打着一个穷秀才,
气的区区泪满腮,
泪满腮。
也是他缘分该,
休相怪。
咱拽着尾巴归去来。
姐姐,
抛了绣球,
咱回父亲话去来。
灵鹊檐前噪,
喜从天上来。
这梅香好不会干事也,
领着小姐抛绣球儿,
去了一日,
如何不见来回话?
父亲,
小姐招了女婿也。
在那里?
着过来。
得绣球的过来。
兄弟,
咱则在这门首伺候着。
兀的不呼唤你哩。
兀那秀才,
你过去拜丈人去。
他是谁?
则他是新招的女婿吕蒙正。
孩儿也,
放着官员人家财主的儿男不招,
这吕蒙正在城南破瓦窖中居止,
咱与他些钱钞,
打发回去罢。
父亲差矣。
一向说绣球儿打着的不管官员士庶贫富之人,
与他为婚。
既然抛着他了,
父亲,
您孩儿情愿跟将他去。
孩儿,
则怕你受不的苦您孩儿受的苦,
好共歹我嫁他。
员外,
小姐既要嫁他,
依着他罢。
小姐,
他那破瓦窑中,
你敢住不的么。
,
【醉中天】者莫他烧地权为炕,
凿壁借偷光,
一任教无底砂锅漏了饭汤。
者莫足站就蜘蛛网,
土炕芦席草房,
那里有绣帏罗帐?
你再思想咱。
您孩儿心顺处便是天堂。
小贱人,
我的言语不中听,
你怎生自嫁吕蒙正。
梅香,
将他的衣服头面.都与我取下来,
也无那奁房断送。
他受不过苦呵,
他必然来家也。
则今日离了我的门者,
着他去。
咱两口儿辞别了父亲去来。
倒好了你也。
您兄弟来了也。
如何?
你见员外,
说甚么来?
他嫌小生身贫无倚,
又无奁房断送,
将小姐的衣服头面尽数留下。
赶将俺两口儿出来了。
这般呵,
小姐眼里有珍珠,
你若得官呵,
小姐便是夫人县君。
您两口儿先回去,
我便来也。
小姐,
则怕你受不的苦楚么。
我受的苦,
受的苦。
【尾声】到晚来月射的破窑明,
风刮的蒲帘响,
便是俺花烛洞房。
实丕丕家私财物广,
虚飘飘罗锦千箱。
守着才郎,
恭俭温良,
憔悴了菱花镜里妆。
我也不恋鸳衾象床,
绣帏罗帐,
则住那破窑风月射漏星堂。
这家为富不仁,
薄俗之情。
我若不过去,
将我似甚么人看成。
下次孩儿每,
这叫化的承俺这里怎的?
知他又来怎的!
谁是叫化的?
我是你新招的女婿吕蒙正之兄长,
寇平仲是也。
我是你亲家伯伯哩。
我有这等亲家伯伯,
愁甚么过活?
甚么亲家伯伯!
你也则是个穷秀才,
今日以得良婿,
乃天厂之喜事也。
何怒之有?
你看那穷嘴饿舌头,
一壁去。
是何言语!
硁硁小人哉。
尔以贫富而弃骨肉,
婿嫁而论财礼,
乃夷虏之道也。
古者男女之俗,
各择德焉,
不以其财为礼。
我辈今日之贫,
岂知他日不富?
尔等今日之富,
安知他日不贫乎?
古语有云:见贫休笑富休夸,
谁是常贫久富家?
秋到自然山有色,
春来那个树无花?
哎,
我是你亲家伯伯哩。
状貌堂堂似北辰,
面如明镜色如银。
可怜此等无情物,
则识衣衫不识人。
自此去后,
难可复言,
我再过去。
哎,
我是你亲家伯伯哩。
这厮又来了。
这厮穷酸饿醋,
我不听他。
我辈乃白衣卿相,
时间不遇,
俺且乐道甘贫,
何言责其贫贱!
圣人云:富与贵,
是人之所欲也。
不以其道得之,
不处也。
贫与贱,
是人之所恶也;
不以其道得之,
不去也。
便似那石中稳玉蚌含珠,
五色光明射大虚。
人怀才义终须贵,
腹有文章志有余。
君子守贫盼未遂,
男儿不遇气长吁。
有朝但得风雷迅,
方表人间真丈夫。
哎,
我是你亲家伯伯。
得受贫时且受贫,
休将颜色告他人。
梧桐叶落根须在,
留着枝梢再等春。
我待不过去,
气破我肚皮,
我再过去。
哎,
我是你亲家伯伯。
你怎么又未了?
这厮又未了。
走将来絮絮聒聒的,
我不听他穷言饿语的。
公之富不可尽用,
我之贫不可尽欺。
非是我用言分劈,
藐视俺贤哉娇客。
我本是受齑盐一介寒儒,
隐风雪八员宰相。
有一日步青霄折桂蟾宫,
跨青鸾钓鳌北海;
卧重裀天下名知,
食列鼎家门尽改;
袅吟鞭满马春风,
横牛带衣襟香霭;
云飞般伞盖高张,
雁翎般公人齐摆;
皇阁中功显十年,
青史内名标万载。
那其间富贵荣华,
敢又是亲家伯伯。
这厮才了我的。
你富俺贫未定,
一朝转过时运,
他年金榜标名,
我着你认的寇准蒙正。
。
那穷厮去了么?
去了也。
无甚事,
后堂,
中饮酒去来。
自恨我胡为胡做,
抛绣球招婿聘妇。
可可的打着个贫子,
禁不的他穷酸饿醋。
第二折明心不把优花捻,
见性何须贝叶传。
日出冰消原是水,
回光月落不离天。
贫僧是这白马寺中长老。
为贫僧积功累行,
累劫修来,
得悟大乘三昧,
住持在此寺,
朝参暮礼。
今日上堂做罢好事,
在此闲坐。
行者,
山门前觑者,
看有甚么人来。
理会的。
若无闲事恼心头,
便是人间好时节。
老夫刘员外是也。
自从我那女孩儿嫁了吕蒙正,
那厮每日长街市上搠笔为生,
又在白马寺中,
每日赶斋,
着老夫心上好生不自在。
今日无甚事,
去寺中对长老说一声去。
来到方丈也,
行者报复去,
道有刘员外特来相访。
理会的。
报的师父得知,
有员外来了也。
道有请。
有请。
员外,
此一来有何事?
师父,
老夫无事也不来。
有我的女婿吕蒙正,
他每日来你这寺中赶斋。
他空有满腹文章,
不肯进取功名,
他听的这钟声响便来赶斋。
长老,
老夫所烦,
今后先吃了斋饭,
后声钟。
他赶不上斋呵,
他自然发志也呵,
他必然去寻他的道路去也。
我知道了也。
此事易为,
员外,
你自请回去也。
师父恕罪,
我回私宅中去也。
自今饭后声钟响,
空到斋堂怏怏归。
奋志上朝去应举,
恁时方见锦衣回。
小和尚,
每日都吃了斋时,
可与我声钟。
等那吕蒙正若来时呵,
我自有个主意。
小生吕蒙正。
每日长街市上,
搠笔为生。
时遇冬天,
下着如此般大雪。
寺里钟响也,
我去寺中赶斋去,
得的一分斋饭,
与我浑家食用。
来到也。
师父,
将斋饭来我食用。
:无了斋也。
吕蒙正,
你来,
我和你说,
俺常住家计较来,
满堂僧不厌,
一个俗人多。
你一日吃我一分斋饭,
一年吃着多少?
往日先撞钟后吃斋,
因为多了斋粮,
先吃了斋后撞钟,
唤做斋后钟。
你为孔子门徒,
你有满腹文章,
你若应过举呵,
得一官半职,
不强似在寺中赶斋?
既为男子汉,
不识面皮羞。
回去。
我出的这门来,
我为男子大丈夫,
受如此羞辱。
为我一个,
斋后声钟,
我怎生回家见我浑家的面,
这和尚无礼,
我瓦罐中取出这笔来,
我在这壁子上写四句诗,
骂这和尚。
男儿未遇气冲冲,
懊恼阇黎斋后钟呀。
后韵不来,
且罢。
斋也赶不的,
哎,
且回我那破窑中去也。
吕蒙正去了也。
我出的这山门来,
是去的远了也。
这厮心里敢怪贫僧也。
呀,
他在我三门下写下两句诗:男儿未遇气冲冲,
懊恼阇黎斋后钟。
小和尚每,
休着损坏了他这两句诗。
此人大志不小,
异日必有峥嵘之日。
无甚事,
回方丈中去。
两廊无事僧归院,
再续残灯念旧经。
自从嫁的吕蒙正,
在这破窑中,
他每日在这白马寺中赶斋,
可怎生这早晚下见回来也。
【正宫】【端正好】夫妇取今生,
缘分关前世。
穷和富是我裙带头衣食。
帘儿揭起柴门倚,
专等俺投斋婿。
【滚绣球】听的钟声响报信息,
这斋食有次第。
俺知他的情意,
他待俺着甚回席。
虽然是时下贫,
有朝发愤日,
那其间报答恩德。
这其间不见回归,
做下碗热羹汤等待贤太冷。
揣着个冻酸馅,
未填还拙妇的饥,
有甚希奇。
秀才这早晚敢待来也。
老夫刘员外,
我的女孩儿嫁了吕蒙正。
想我女孩儿富里生,
富里长,
他几曾受这等穷来?
婆婆,
老的,
为甚的?
咱两口儿看孩儿去来。
将着一分香美茶饭,
与孩儿吃,
将着一套衣服,
与孩儿穿。
来到也,
月娥,
开门来。
孩儿在家么?
是谁唤门哩?
我开开这门。
原来是父亲母亲。
【倘秀才】今日个灵鹃儿吖吖的报喜,
甚风儿吹来到俺这里?
淡饭黄齑吃甚的?
那穷厮那里去了?
旋酒处舀了一碗热水,
抄纸处讨了把石灰,
教学处寻了管旧笔。
我道是做甚么买卖,
原来是排门儿搠笔为生。
孩儿,
你眼里也识人,
嫁了这么一个叫化头。
孩儿,
跟我家去来,
兀的你母亲将着衣服,
你便穿;
替下旧的,
与那穷厮穿。
我将这茶饭,
你便先吃了好的;
剩下的与那穷厮吃。
父亲,
你说的差了也。
【倘秀才】你着我穿新的他穿旧的,
我吃好的他吃歹的?
常言道夫妻是福齐。
俺两口儿过日月,
着他独自落便宜,
怎肯教失了俺夫妻情道理。
女孩儿也,
你恋着这个穷秀才,
有甚么好处?
三千年不能够发迹。
孩儿,
你家去来。
我不问了俺秀才,
我不敢去。
你真个不去?
父亲的言语,
倒不中听,
你则向着那穷秀才。
我将这破砂锅打碎了,
把这两个碗也打了,
把这匙筋撧折了。
孩儿也,
你至死也休上我门来,
我也无你这等女孩儿。
婆婆,
将那衣服茶饭小的每将着,
咱家去来。
父亲也,
你好狠也。
小生吕蒙正是也。
赶不的斋,
天色晚将来也,
还我那破瓦窑中去。
大嫂,
有甚么人到俺家里来?
我一脚的不在家,
把我铜斗儿家缘,
都破败了也。
【倘秀才】撧折的匙呵如呆似痴,
摔碎碗长吁叹息。
端的是谁打了来?
打破砂锅璺到底。
俺娘将着一分充饥饭,
俺父抱着一套御寒衣,
他两口儿都来到这里。
原来是俺岳父岳母来。
他老两口儿去了,
可怎生这早晚不见哥哥来?
小生寇平仲是也。
这几日不曾看兄弟去,
来到这破瓦窑门首,
兄弟在家么?
呀,
哥哥来了。
兄弟,
你两口儿敢相争来?
俺两口儿不曾相争。
有我丈人丈母来到这里,
要他女孩儿家去,
他不肯去也,
将我家活都打碎了。
原来是这等,
老员外无礼也。
这家私也有我的一半儿,
你怎生打坏了我家活。
兄弟,
你休烦恼,
我恰才街市上遇着一个故交的官人,
他见我贫穷,
赍发与我两个银子,
教我上朝应举去。
兄弟,
趁着这个机会,
咱二人上朝应举去来。
媳妇儿有甚么嘱付的言语,
嘱咐兄弟咱。
小姐,
你守志者,
我得了官时,
便回来也。
吕蒙正,
你去则去,
早些儿回来。
妾身在家,
不必你忧心也。
【尾声】则这瓦窑中将一应人皆回避,
你金榜无名誓不归。
若得官呵,
你为义夫,
妾身为节妇。
立一通贤达德政碑,
扶起攀蟾折桂枝,
带将你那金银还家来报答你那妻。
你若提着一个瓦罐还家来,
我可也怨不的你。
兄弟,
咱收拾了行装,
上朝应举,
走一遭去。
哥哥,
则今日收拾纸墨笔砚,
俺走一遭去来。
倚仗胸中七步才,
攀蟾稳步上天阶。
布衣走上黄金殿,
凤池夺得状元来。
第三折学而第一须当记,
养子休教不看书。
小官吕蒙正是也。
到的帝都阙下,
一举状元及第,
所除本处县令。
来到这城中也,
不知我那小姐在那破瓦窑中怎生过活哩。
张千,
与我唤将官媒人婆来。
理会的。
媒人婆开门来。
说合先定千条计,
花红谢礼要十倍。
打发的媒婆不喜欢,
调唆的两家乱一世。
则我是官媒婆。
门首是谁唤门?
我开开这门。
哥哥唤我做甚么?
过路的一个客官唤你说话。
咱去来。
官人你唤我做甚么?
媒人婆,
你认的个吕蒙正么?
宫人不问,
我也不说。
我才忘了,
你又题将起来。
那厮不逢好死,
将他那浑家刘月娥撇在破瓦窑中,
去了十年光景,
音信皆无。
这早晚敢死去了也。
我不说破,
教他骂到我几时。
你认的那吕蒙正么?
我不认的。
你抬起头来,
睁开眼,
则我便是吕蒙正。
早则不曾说你甚么。
你骂的我彀也。
媒婆,
俺那小娘子,
还在这破瓦窑中里,
未知是实是虚。
媒婆,
你将着一只金钗,
一套衣服,
你直到那窑中,
见了那小娘子,
你说你那吕蒙正死了也。
如今有个过往的客官,
教我将着这套衣服金钗与你。
教小娘子递一杯酒便回来,
看他说甚么,
便来回我话。
我知道。
不敢久停久住,
直到破瓦窑中,
走一遭去。
媒婆去了也。
小官更改了衣服,
也不在这里,
直至破瓦窑中,
走一遭去。
自从吕蒙正上朝应举去了,
音信皆无,
好是烦恼人也。
【中吕】【粉蝶儿】瓮牖桑枢,
世间穷尽都在此处,
有一千个不识消疏。
范丹也索移,
原宪也索躲,
便有那颜回也难住。
虽然是人不堪居,
我觑的肚兰堂绿窗朱户。
【醉春风】恨只恨买臣妻,
学不学卓氏女,
破窑中熬了我数年,
多受了些个苦,
苦。
一饮一啄,
事皆前定,
也是我一生衣禄。
看有甚么人来。
可早来到也。
小娘子在家么?
谁唤门哩?
我开开这门。
万福。
婆婆有甚么事,
来到我这里?
小娘子,
你索是烦恼来也。
我有甚么烦恼?
你不知吕蒙正死了也。
谁这般道来?
我听的人说,
我一径的来和你说。
你休说谎。
兀的不痛杀我也!
小娘子休烦恼。
可不道汉子犹如南来雁,
去了一千有一万。
你这般年纪小,
如今有个过路的客官,
他无人来,
着我将着一套衣服,
一只金钗儿,
着你到那里与他递一杯酒,
说一句话便来。
这婆婆是何言语也。
【上小楼】你如今知咱受苦,
将咱小觑。
怎肯道是连累街坊,
带累亲邻,
败坏风俗。
冻杀我,
甘心死去,
则这个泼家私觑也那是不觑。
本待要拖你见官,
看你老人家,
饶了你,
出去!
我出的这门来。
说的如何?
那里那里,
他也不肯,
骂了我一场,
叉出我门来了。
既然这等,
与你些银子,
你自回去。
多谢了相公,
我回去也。
我入的这窑门来,
小姐正烦恼哩。
我也不言语,
我则立在傍边厢,
看他说甚么。
谁家个男子汉,
来我窑中?
可不道促风暴雨,
不入寡妇之门。
我向前挝了这厮脸。
我为你千山万水,
来到此处,
你这般下的?
小姐,
是我。
【普天乐】我这里猛然观,
抬头觑,
我道是谁家个奸汉,
却原来是应举的儿夫。
咱须足旧有姻,
关连着亲肠肚。
小姐,
我如今落薄了,
不曾得官。
便落薄何如?
但得个身安乐还家重完聚,
问其么官不官便待怎的!
遇与不遇,
有个比喻。
有一个张良也曾弃印,
有一个陶潜罢职,
有一个范蠡归湖。
小姐,
我也不曾得官,
家来了也。
天色晚了,
我歇息。
到天明我投几个相识。
得些盘缠,
我再去应举去来。
天色晚了,
蒙正,
你安寝咱。
【十二月】走将来朝云暮雨,
似水也那如鱼。
又无那暖烘烘的被卧,
都是些薄湿湿的衣服。
叫晃晃腰间甚物?
怎想你那身上埋伏。
【尧民歌】呀,
两三层麻布里裹珍珠,
万万丈波心里钓鳌鱼。
怕你得官酬志汉相如,
倒做了好色荒淫鲁秋胡。
儿也波夫,
冤家问一句,
说罢也重完了聚。
小姐,
我不瞒你说,
我故意的试探你,
那媒婆也是我使他来,
谁想小姐一片贞节之心。
我得了本处县令,
着我衣锦还乡。
我到来日,
夸官三日,
我和你同享富贵。
兀的不欢喜杀我也,
谁想有今日也。
【尾声】到来日慌张杀那秃院上,
没乱杀俺那一双老父母。
今日个显耀你那里夺来的富,
折准我那从前受过的苦。
第四折龙楼凤阁九重城,
新筑沙堤宰相行。
我贵我荣君莫羡,
十年前是一书生。
小官寇准是也。
到的帝都阙下,
举状元及第,
今拜莱国公之职。
谢圣恩可怜,
着小宫随处降香。
一者降香,
二者因为采访贤上。
今日是吉日良辰,
左右那里?
将马来,
便索降香,
走一遭去。
断绝贪嗔痴妄想,
坚持戒定慧圆明。
自从灭了无明火,
炼的身轻似鹤形。
贫僧是这白马寺长老。
听的人说,
吕蒙正得了本处官也。
我打扫的这寺院干净,
将他这两句诗,
着这碧纱笼罩着,
必然来这里烧香也。
行者,
山门首觑者,
若来时,
报复我知道。
理会的。
摆开头答,
烧香去来。
谁想有今日也呵。
【双调】【新水令】破窑中节妇轿儿抬,
满城人大惊小怪。
驾车当酒垆,
包土筑坟台。
俺男儿日转千阶,
我和他妆些模样做些娇态。
师父,
相公来了也。
来了也,
俺接待去来。
接了马者。
入的这寺门来。
呀,
兀的不是我赶斋来吟下两句诗?
可怎生的着这碧纱笼罩着?
想这和尚好是世情也呵。
长老,
你必然有个缘故。
相公不知,
为相公写下这两句诗,
有龙蛇之体,
金石之句,
往来的人看这诗,
踏的此地苔藓不生,
因此上着这纱罩着。
原来是这等,
揭了那纱罩者,
将笔砚来。
男儿未遇气冲冲,
懊恼暗黎斋后钟。
我续添两句:十年前时尘土暗,
今朝始得碧纱笼。
请到佛殿拈香。
左右,
看有甚么人来。
我的女婿吕蒙正,
得了本处县尹也,
说道在这白马寺中。
众街坊每牵羊担酒,
去庆贺他去了。
我去寺里,
认我那女婿女儿去。
咱来到寺门首也。
甚么人大呼小叫的?
众多街坊、员外,
与相公庆官来。
【川拨棹】我叹这个老员外,
积趱下些不义财。
俺男儿的受了宣牌,
媳妇儿的有些人才,
百姓每恭心管待,
那其间谁赍发吕秀才?
【七兄弟】你那时上街,
百刂划。
送枯柴。
严寒天雪冷实难捱,
贫家米贱冻难捱,
则今日趁了方何碍?
【梅花酒】帘儿后猛揭开,
见低着擎颏。
我撧耳揉腮.有口难开。
那时节寻不的一升儿米,
觅不的半根柴,
兀的不误了斋。
麻鞋破脚难抬,
布衫破手难揣,
牙关挫口难开,
画皮冷泪难揩。
【收江南】牙,
你记的满头风雪却回来,
今日个一天好事奔人来。
行者,
开佛殿,
朝中大人降香来也。
听的道朝中宰相降香来,
百姓海等待。
却正是月明千里故人来。
女儿,
女婿,
认了我者。
想着你那歹处,
我不认你。
祗候人与我抢出去。
天也,
怎生得个证见来好也!
锦鞯骏马三檐伞,
正是男儿得志秋。
小官寇平仲是也。
来到这白马寺门首也。
左右接了我马者,
入的寺门来。
相公,
与小人做主咱,
我的女婿忘了我的恩。
呈词告状漫张罗,
情理难容怎奈何!
你告他阶下忘了亲岳父,
记的你窑中打碎破砂锅。
一壁有者,
兄弟也在这里。
兄弟也,
寺门首有你丈人,
你认了者。
哥哥,
你问弟媳妇去也。
弟媳妇儿,
门外有你父亲母亲,
你认他不认他?
我无父母,
我不认他。
弟媳妇儿,
看我的面,
认了他也。
我不认。
伯伯,
你认了他罢。
好无礼也!
有你父母,
你认了者。
你认便认,
不认便罢了,
你怎么教我认了去?
他是我的爷娘,
更待干罢。
则今日写本申朝,
不道的饶了你哩也。
看伯伯的面,
认了他便了正是千求不如一吓。
我不认他每,
抢出去。
相公,
你不说怎么?
兄弟,
弟媳妇,
你近前来,
我今日叮咛的说破,
教你仔细的皆知。
当日那富家纳婿,
不容那有志书生;
今日贫庶登科,
岂认无情岳父?
老员外怕你因贪宝贵,
不肯进取功名,
佯为遣赶破窑中,
搠笔巡街;
又教萧寺里鸣钟斋后,
你挺然发愤,
便去求官。
弃了那穷滴滴陋巷箪瓢,
你今日气昂昂腰金衣紫,
咱那得钱来?
可是你丈人两锭花银,
都做了俺一时路费。
你丈人料你必登云路,
预先齐下高堂。
若不是贫里相看,
您怎能彀极生泰;
不是这老泰山为人忒歹,
亲女婿昂然不睬。
既今日说破机关,
将两处冤仇尽解。
贤夫妇执盏擎壶,
自悔罪挽回春色,
重教你骨肉团圆,
亏杀俺朝中贵客。
老员外你认的这处事官僚,
我是你亲家伯伯。
则被你瞒杀我也,
丈人!
则被你傲杀我也,
女婿!
天下喜事,
无过夫妇父子团圆。
则今日杀羊造酒,
做一个庆喜的筵席。
令人,
抬上果真来者。
【水仙子】状元郎仇恨汇在心怀,
忤逆女将爷娘不认睬。
我这里悔过也展脚舒腰拜,
望慈亲免罪责,
被尘埃险将我沉埋。
女受了金花官诰,
女婿便绯袍玉带,
也是我苦尽甘来。
住住住,
您今日父子完聚,
听我下断:世间人休把儒相弃,
守寒窗终有峥嵘日。
不信道到老受贫穷,
须有个龙虎风云会。
斋后钟设计忿题诗,
度发的即赴科场内,
黄金殿夺得状元归,
穷秀才全得文章力。
作县尹夫妇享荣华,
糟糠妻守志穷活计。
则为这刘员外云锦百尺楼,
结束了吕蒙正风雪破窑记。
题目刘员外云锦百尺楼正名吕蒙正风雪破窑记
楔子白云朝朝走,
青山日日闲。
自家无运智,
只道作家难。
自家汴梁西关外人氏,
姓刘名天祥。
大嫂杨氏,
兄弟是刘天瑞,
二嫂张氏,
我根前无甚儿女,
止天瑞兄弟有小孩儿,
年三岁也,
唤做安住。
我那先娶的婆婆可亡化了?
这婆婆是我后娶的。
他根前带过一个女孩儿来,
唤做丑哥。
我这兄弟和李社长交厚,
曾指腹为婚。
李社长根前得了个女孩儿,
唤做定奴,
也三岁了,
他两个可是两亲家。
如今为这六料不收,
上司言语,
着俺分房减口。
足弟,
你守着祖业,
俺两口儿到他邦外府赶熟去来。
俺两个年纪高大,
去不的了。
哥哥知嫂嫂守着祖业,
我和二嫂引着安住孩儿。
趁熟走一遭去。
这等,
你与我请将李社长来者。
我便请去。
李亲家在家么?
谁唤门哩?
我开开这门。
原来是刘亲家,
有甚么话说?
俺哥哥有请。
亲家,
你来唤我,
莫不为分房减口之事么?
正是。
只因年岁饥歉,
难以度日,
如今俺兄弟家三儿。
待趁熟去也。
我昨日做下两纸合同文书,
应有的庄田物件房廊屋舍,
都在这文书上,
不曾分另。
兄弟三二年来家便罢,
若兄弟十年五年来时,
这文书便是大见证。
特请亲家到来,
做个见人也,
与我画个字儿。
当得,
当得。
东京西关义定坊住人刘天祥,
弟刘天瑞,
幼侄安住,
则为六科不收,
奉上司文书,
分房减口,
各处趁熟。
有弟刘天瑞,
自愿将妻带子,
他乡趁熟。
一应家私田产,
不曾分另。
令立合同文书二纸,
各收一纸为照。
立文书人刘天祥同亲弟刘天瑞,
见人李社长。
写的是。
等我画个字,
你两个各自收执者既有了合同文书,
则今日好日辰,
辞别了哥哥、嫂嫂,
引着孩儿,
便索长行。
亲家,
我此一去,
只等年成熟时便回家来,
你是必留这门亲事,
等我回时,
成就此事。
兄弟你出路去,
比不的在家,
须小心着意者。
有便频频的稍个书信回来,
也免的我忧念,
哥哥放心,
您兄弟去了也。
【仙吕】【赏花时】两纸合同各自收。
一日分离无限忧。
辞故里,
往他州。
只为这田苗不救,
可兀的心去意难留。
亲家,
俺兄弟去了也。
有劳尊重,
只是家贫不能款待。
惶恐,
惶恐!
这也不消,
在下就告回了。
正是:将军不下马,
各自奔前程。
第一折自家潞州高平县下马村人氏,
姓张名秉彝,
浑家郭氏,
嫡亲两口儿家属,
寸男尺女皆无,
颇有些田地庄宅。
因为东京六料不收,
分房减口。
近日有一人唤做刘天瑞,
引着他浑家也是张氏,
有个孩儿唤做安住,
今年三岁,
生的眉清目秀,
是好一个孩儿也。
我因见刘天瑞是个读书的人,
收留他在我店房中安下。
也是他的造化低,
谁想两口儿染成疾病,
一卧不起,
小二哥说他好生病重。
大嫂,
咱那里不是积福处,
你的旧衣服将着两件,
我的旧衣服也将着两件。
咱望他两口儿去来。
自家店小二的便是。
这是张秉彝家店房,
近新来有三口儿趁熟的,
到这店中安下,
不想他两口儿患病,
一日重似一日。
人说我穷,
他两个还比我穷。
莫说道他两口儿迎医服药,
连衣服也没的半片,
饭食也没的半碗,
怎么将养得这病好。
我如今不免扶持出来,
看看他气色。
嗨!
也可怜,
多分要呜呼了也。
自家刘天瑞。
自从离了哥哥、嫂嫂,
到这潞州高平县下马村张秉彝员外店中安下。
多蒙这员外十分美意,
并不曾将俺做那外人看待。
争奈自家命薄,
染了这场疾病,
一卧不起。
二嫂怎生是好也!
眼见的俺两口儿这病,
觑天远,
入地近,
无那活的人也!
【仙吕】【点绛唇】拙妇熬煎,
主家方便,
相留恋。
直着俺住到来年,
谁想天不从人愿。
【混江龙】俺则为人离乡贱,
强经营生出这病根源。
拙妇人女工勤谨,
小生呵农业当先。
拙妇人趁着灯火邻家宵绩纺,
小生呵冒着风霜大气晓耕田。
甘受些饥寒苦楚,
怎当的进退顿时迍邅。
现如今山妻染病,
更被他幼子牵缠。
回望着家乡路远,
知他是兄嫂高年。
好教我眼巴巴没乱杀难相见,
枉了也离乡背井,
落的个赤手空拳。
二哥,
我这穷命,
只在早晚了也。
你收拾这文书,
保重将息者。
可早来到店中也。
君子,
你那病体如何?
呀!
原来你浑家亡了也。
你如今也有些钱钞。
发送你的浑家么?
【油葫芦】量小生有甚人情有甚钱,
苦痛也波天。
则为那家私生受了二十年,
要领旧席铺停柩无一片,
要领好衣服妆裹无一件。
君子,
你不须烦恼。
我这里都已备下了也。
谢员外厮济惠,
谢员外肯见怜。
小生若不得员外呵。
则俺这人离财散央亲眷,
兀良谁赍发与我一根椽。
【天下乐】妻也,
知他是你命难逃我命蹇,
我想从也波前,
也是宿世缘,
将重孝不披轻孝来穿。
想着你恩共情,
想着你贞共贤,
我甘心儿与你驾灵车,
哭少年。
小二哥,
着人来抬的二嫂出城外,
拣个高原去处,
好好的埋葬了者。
员外,
我也送他一送。
你是个病人,
那里送的?
便不送也罢。
妻也,
我为着你呵。
【那吒令】念不出,
消灾的善言;
烈不得,
买路的纸钱;
我代你送出去。
怎敢劳动员外。
我可也放不下,
殃人的业冤。
一片心迷留没乱焦,
两条腿滴羞笃速战,
恰便似热地上蚰蜒。
【鹊踏枝】我甫抬身到灵柩边,
待亲送出郊原,
不觉的肉颤身摇,
眼晕头旋。
挪一步早前合后偃,
哎哟!
叫一声覆地翻天。
员外,
小生有句话敢说么?
你有甚么话?
你说。
小生东京义定坊居住,
哥哥刘天祥,
小生刘天瑞。
因为六料不收,
奉上司的明文,
着分房减口。
哥哥守着祖业,
小生三口儿在此趁熟。
当那一日,
立了两纸合同文书,
哥哥收一纸,
小生收一纸,
怕有些好歹,
以此为证。
只望员外广修阴德,
怎生将刘安住孩儿,
抬举成人长大。
把这纸合同文书,
分付与他,
将的俺两把儿骨殖,
埋入祖坟。
小生来生来世,
情愿做驴做马,
报答员外。
是必休迷失了孩儿的本姓也。
【柳叶儿】则被那官司逼遣,
他道是没收成千里无烟,
着俺分房减口为供膳。
因此上携宅眷,
撇家缘,
图一个苟活偷全。
元来你的家缘家计,
都在这一纸合同文字上哩。
【青哥儿】虽则是一张儿合同、合同文券,
上写着一家儿庄田宅院,
这便我久后归宗的证明显。
趁如今未丧黄泉,
叮咛你大德高贤。
等孩儿长大时年,
交付他收执依然。
遮莫杀颠沛流连,
休迷失水木根源。
这便是你张员外种下的福无边,
天须见。
我知道了。
等你孩儿长大成人,
交付与他,
回还你祖家去也。
员外,
俺那孩儿呵。
【寄生草】他目下交三岁,
你若抬举他更数年。
常则是公心教训诚心劝,
教的他为人谨慎于人善,
不许他初年随顺中年变。
俺便死也难忘你这天高地厚情,
员外你则可怜见,
小冤家少母无爹面。
君子,
你自挣□。
这都在我身上,
决不负你所托也。
员外,
我这一会儿不好了,
扶我外间里去罢。
【赚煞尾】不争我病势正昏沉,
更那堪苦事难支遣,
忙赶上头里的丧车不远,
眼见得客死他乡有谁祭奠?
儿也,
你若得长大成人呵。
你是必休别了父母遗言:将骨殖到梁园,
就着俺那祖父的坟前,
古树林峰好墓田。
员外,
则你便是我三代祖先,
我又无甚六神亲眷。
可怜见俺两房头这几口儿,
都不得个好团圆。
好可怜也!
他家三口儿来到我这里,
老两口儿都死了,
则留下这个小的,
刚交三岁。
他又无甚亲眷,
就留在我家中,
抬举的他成人长大,
着他回去本乡,
认了伯父、伯娘,
着他一家儿团圆,
也见的我久要不忘之意。
两口儿身亡实可怜,
留下孩儿尚幼年。
待他长大成人后,
须教骨肉再团圆。
第二折自从刘天瑞两口儿身亡之后,
又早过了十五年光景,
安住孩儿长成十八岁了也。
人都唤做张安住,
他却那里知道原不是我的孩儿。
我自小教他读书,
他如今教着几个村童。
时遇清明节届,
我到这坟上烈纸,
就今日和孩儿说这个缘故。
想他父亲遗言,
休迷失了孩儿本姓。
可早来到坟上也,
怎生不见我孩儿来?
自家张安住,
开着个学堂,
教几个蒙童过日。
今日清明节届,
父亲、母亲先往坟上去了,
我须走一遭去也呵。
【正宫】【端正好】我将着这一所草堂开,
聚几个蒙童训,
常则是对青灯黄卷埋身。
苦了我也十年窗下无人问,
何日得功名进?
【滚绣球】我可也为甚的甘受贫,
不厌勤,
抵多少策顽磨钝,
也只为不如人学做儒人。
指望待跃锦鳞,
过禹门,
才是俺男儿发愤,
终有日际会风云。
不枉了严亲教训能酬志,
须信道古圣文章可立身,
改换家门。
孩儿。
等不的你来,
俺和母亲先祭拜了也。
你如今从头的拜祖先咱。
有坟茔外边那个坟儿,
孩儿你也拜他一拜。
父亲,
墙外边那个坟儿,
常年家着您孩儿拜他,
可是俺家甚么亲眷?
父亲可说与孩儿知道。
孩儿也,
我说与你呵,
你休烦恼。
你不姓张,
本姓刘。
你是东京西关义定坊人氏,
你伯父是刘天祥,
你父亲是刘天瑞。
因为你那里六料不收,
分房减口,
你父亲带你到这里趁熟。
不想你父母双亡,
埋葬于此。
你父亲临终遗留与我一纸合同文书,
应有家私田产,
都在这文书上。
我抬举你十五年了,
孩儿也,
俺虽无三年养育之苦,
却也有十五年抬举之恩。
你则休生忘了俺两口儿也。
我不说之时恩不断,
说罢之时断了恩。
俺有朝一日身亡后,
谁是我的拖麻拽布人?
这等,
兀的不痛杀我也!
安住孩儿苏醒者。
【倘秀才】俺父亲口快心直怎隐?
您孩儿鼻痛心酸怎忍?
想着那冻饿死的爷娘,
兀的不痛杀人!
别了兄嫂,
离了家门,
养下这个毒害的子孙。
【呆骨朵】想着俺人亡家破,
留下这个儿生忿,
我直啼哭的地惨天昏。
不争将先父母思量,
又怕俺这老爷娘议论。
则道把十月怀耽想,
可将这数载情肠尽。
嗨!
他亲的则是亲。
他道亲的则是亲,
我怎肯知恩不报恩?
父亲、母亲,
您孩儿则今日就请起这两把骨殖,
回家乡去。
见了伯父、伯娘,
将骨殖埋入祖坟,
您孩儿得来侍奉。
未知父亲意下如何?
孩儿,
则今日可便埋葬你父母去罢。
【倘秀才】待奉着俺先人的教训,
怎敢道别了家尊的义分,
您孩儿两下里爷娘一样的亲。
怎敢道分真假,
辩清浑,
天地也就着俺亡家丧身。
【滚绣球】想当日盘缠无一文,
遗留托二亲,
痛杀我也命绝禄尽,
谢父亲,
将您孩儿抬举成人。
离了这潞州下马村,
早来到东京义定门,
将俺这骨殖埋殡,
认了伯父伯娘呵,
您孩儿便索抽身。
先安定了俺这十五年无主亡魂魄,
回来报答你一双的高年养育恩,
怎避的艰辛。
孩儿也,
你去则去,
可休不回来。
可怜见俺老两口儿,
无儿无女,
思想杀您也。
这的是合同文书,
孩儿,
你收执了者。
孩儿,
你是必早些儿回来。
怎不教我悲啼痛苦,
想起来似刀剜肺腑。
你若葬了生身爷娘,
是必休忘了你养身的父母。
【倘秀才】远远望高山隐隐,
近近听黄河滚滚,
我则见段段田灯接远村。
到祖宅,
造亲坟,
尽了我这点儿孝顺。
哎!
似这等走,
几时得到!
你也行动些个。
【滚绣球】这般担呵我生怕背了母亲,
这般提呵又则怕背了父亲,
好着俺孝心难尽,
做不得郭巨、田真。
兀的不厌掉魂,
唬煞人,
原来是至诚的天顺,
可又早动鬼惊神。
曾闻的古来孝子担继母,
感得闷林两处分,
俺今日也脚底生云。
则今日便索回俺那家乡去也。
【煞尾】披星带月心肠紧,
过水登山脚步勤。
意急不将昼夜分,
心愁岂觉途路稳。
痛泪零零雨洒尘,
怨气腾腾风送云。
客舍青青柳色新,
千里关山劳梦魄。
归到梁园认老亲,
恁时节才把我这十五载流离证了本。
第三折妾身刘天祥的浑家。
自从分房减口,
二哥、二嫂、安住,
他三口儿去了,
可早十五年光景也。
我这家私,
火焰也似长将起来,
开着个解典铺。
我带过来的女孩儿,
如今招了个女婿。
我则怕安住来认,
若是他来呵,
这家私都是他的,
我那女婿只好睁着眼看的一看,
因此上我心下则愁着这一件。
今日无甚事,
在这门首闲立着,
看有甚么人来。
自家刘安住是也。
远远望见家乡,
惭愧,
可早来到也呵。
【中吕】【粉蝶儿】远赴皇都,
急煎煎早行晚住,
早难道神鬼皆无。
我将饭充饥,
茶解渴,
纸钱来买路。
历尽了那一千里程途,
几曾道半霎儿停步。
【醉春风】俺心儿里思想杀老爷娘,
则待要墓儿中埋葬俺这先父母。
一会家烦恼上眉头,
安住到大来是苦,
苦!
我则道孤影孤身,
流落在他州他县,
惭愧也,
不想还认了这伯娘伯父。
我问人来,
这里便是刘天祥伯父家,
且放下这担儿者。
老娘,
借问一声:这里可是刘天祥伯父家么?
便是,
你问他怎的?
原来正是俺伯娘。
甚么伯娘?
这小的好诈熟也。
【红绣鞋】他、他、他,
可也为甚么全没那半点儿牵肠割肚?
全没那半声儿短叹长吁?
莫不您叔嫂妯娌不和睦?
伯娘,
俺伯伯那里去了?
甚么伯伯?
我不知道。
伯伯可又无踪影。
伯娘那里紧支吾,
可教我那搭儿葬俺父母?
伯娘,
则我就是您侄儿刘安住。
你说是十五年前趁熟去的刘安住么?
你父亲去时有合同文书来,
您有这合同文书便是真的,
无便是假的。
伯娘,
这合同文书。
有、有、有。
【普天乐】我意慌速,
心犹豫,
若无显证,
怎辩亲疏?
争奈我不识字?
如何?
伯娘可也不会读,
将去着伯父亲身觑。
好一个贤达的伯娘也,
我错埋怨了他。
他元来是九烈三贞贤达妇,
兀的个老人家尚然道出嫁从夫。
呀!
伯娘入去了,
可怎么这一晌还不见山来?
我早猜着了也。
一来是收拾祭物,
二来是准备孝服,
第三来可是报与亲属。
自从俺天瑞兄弟,
三口儿一去十五年,
并无音信。
我则看着那刘安住孩儿,
知他有也是无。
我偌大家私,
无人承受,
烦恼的我眼也昏了,
耳也聋了。
兀那小的,
你是谁家的?
在我门首走来走去的?
我又不在你家门首,
我这里是认亲眷的,
干你甚么事?
不是我家门首,
可是谁家门首?
那壁敢是刘天祥伯伯么?
则我便是刘天祥。
伯伯请上,
受您侄儿几拜。
【迎仙客】因歉年趁熟上,
别家乡临外府。
怎知道命儿里百般无是处。
先亡了俺嫡亲的爷娘,
守着这别人家父母。
整受了十五载孤独,
你叫做甚么名字?
则俺呵,
便是您作儿刘安住。
你那里见刘安住来?
则我便是刘安住。
婆婆,
你欢喜咱,
俺刘安住孩儿回家来了也。
甚么刘安住?
这里哨子每极多,
见咱有些家私,
假做刘安住来认俺。
他爷娘去时,
有合同文书,
若有便是真的,
无便是假的。
婆婆也道的是。
我出去问他。
刘安住,
你去时节有合同文书,
你将的来我看。
有文书来,
适才交付与伯娘了也。
婆婆,
休斗我耍,
我问刘安住来,
他道你拿着文书了也。
我不曾拿。
刘安住,
婆婆道他不曾拿。
孩儿也,
你等我来波,
怎么就与了他?
【石榴花】俺一生精细一时粗,
直恁般不晓事忒糊涂。
则他那口如蜜钵说从初,
并无间阻,
索看文书。
我则道是亲骨血这搭儿里重完聚,
一家儿世不分居。
我将这合同一纸慌忙付,
倒着俺做了扁担脱两头虚。
【斗鹌鹑】我将那百诈的虔婆,
错认做三移孟母。
我又不索您钱财,
又不分您地土。
只要把无主的亡灵归墓所,
你可也须念兄弟每如手足。
便做道这张纸为有为无,
难道我姓刘的不亲不故。
父亲、母亲,
兀的不痛杀我也!
【上小楼】想着俺劬劳父母,
遇了这饥荒时务。
辞着兄嫂,
引着妻男,
趁着丰熟。
怎知道寿短促,
命苦毒,
再没个亲人看顾,
闪的这两把骨殖儿不着坟墓。
【幺篇】伯娘你也忒狠酷,
怎对付!
则待要瞒了侄儿,
背了伯伯,
下了埋伏。
单则是他亲女,
和女夫,
把家缘收取,
可不俺两房头灭门绝户?
安住孩儿,
你那合同文书委实在那里也?
恰才是伯娘亲手儿拿进去了。
这个说谎的小弟子孩儿,
我几曾见那文书来?
伯娘,
休斗您孩儿妥。
你恰才明明的拿进去,
怎说不曾见?
我若见你那文书,
着我邻舍家害疔疮。
婆婆。
你若是拿了,
将来我看。
这老儿也糊突。
这纸文书,
我要他糊窗儿?
有甚么用处?
这厮故意的来捏舌,
待诈骗咱的家私哩。
伯伯,
您孩儿不要家财,
则要傍着祖坟上埋葬了俺父母这两把儿骨殖。
我便去也。
老的,
你只管与他说甚么?
咱家去来。
认我不队我便罢,
怎么将我的头打破了?
天那!
谁人与我做主咱!
老汉李社长是也。
打从刘天祥门省经过,
看见一个后生,
在那里啼哭,
不知为何?
我问他波。
这小的,
你是甚么人:我是十五年前趁熟去的刘天瑞儿子刘安住,
是谁打破你头天?
这不干我伯父事,
是伯娘不肯认我,
拿了我合同文书,
抵死的赖了,
又打破我的头来。
刘安住,
你且省烦恼。
你是我的女婿,
我与你做主。
【满庭芳】谢得你太山做主,
我是他嫡亲骨血,
又不比房分的家奴。
将骨殖儿亲担的还乡,
故走了些偌远程途。
你道俺那亲伯父因何致怒,
赤紧的打尧婆先赚了我文书。
难道不认就罢了?
我可也难回去,
但能勾葬埋了我父母,
将安住认不认待何如?
刘天祥的老婆婆无礼也,
我与你说去。
刘天祥开门来,
开门来。
谁唤门哩?
刘天祥,
你甚么道理?
你亲侄儿回来,
你认他不认他便罢,
怎生信着妻言,
将他头都打破了?
这个社长,
你不知他是诈骗人的,
故来我家里打诨。
他即是我家侄,
当初发曾有合同文书,
有你画的字,
有那文书便是刘安住。
你说的是。
兀那小的,
你是刘安住,
你父母曾有合同文书么?
是有来,
恰才交付与伯娘了也。
刘大嫂,
元来他有文书,
是你拿着去了。
我若拿了他文书,
我吃蜜峰儿的屎。
且休问他文书,
则问他那小的,
你父亲那里人氏?
姓甚名谁?
为何出外?
说的是便是刘安住。
兀那小的,
你既是刘定住,
你父亲那里人氏?
姓甚名谁?
为何出外?
说的是便是刘安住。
兀那小的,
你既是刘安住,
你父亲那里人氏?
姓甚名谁?
因何出外?
说的是便是刘安住,
说的不是便不是刘安住?
听您孩儿说来:祖居汴梁西关义定坊,
住人刘天祥,
弟天瑞,
侄儿安住,
年三岁。
则为六料不收,
上司明文,
着俺分房减口,
各处趁熟。
有弟天瑞,
自愿带领妻儿他乡趁熟,
一应家私田产,
不曾分另。
今立合同文书二纸各收一纸为照。
立合同文书人刘天祥,
同立文书刘天瑞,
保见人李社长。
不期父母同安住趁熟,
到山西潞州平县下马村张秉彝家店房中安下,
父母染病双亡,
有张秉彝抬举的我成人长大。
我如今十八岁了,
提着俺父母两把骨殖儿,
来认伯父。
谁想伯娘将合同文书赚的去了,
伯伯又不肯认我,
倒打破了我的头。
这等冤枉,
那里去分诉也!
再不消说,
正是我女婿刘安住。
这个社长,
你好不晓事,
是不是不干你事。
关上门,
老的,
咱家里来,
这个老虔婆,
使这等见识,
故意不认他。
现放着大衙门,
我引的你告状去来。
老夫包拯是也。
西延边赏军回还,
到这汴梁西关里,
只见一丛人闹。
张千,
你与我看着,
为甚么事来?
冤屈也。
拿过来。
。
当面。
告大人停嗔息怒。
听小人从头剖诉:小人是本社长,
他姓刘唤名安住。
父天瑞,
伯伯天祥。
是嫡亲同胞手足。
。
为荒年上司传示,
着分房各处趁熟,
他父母远奔潞州,
在张秉彝店中安寓。
就当日造下合同,
把家私明明填注。
念小人有女定奴,
曾许做刘家媳妇。
这文书上写作见人,
也只为沾亲带故。
是一样写成二纸,
各收执存为证据。
谁想刘天瑞夫妇双亡,
死的个不着坟墓。
刚留不?
踩旰⒍潘擞胨椴浮5饺缃袷逵嗄辏嗟谜疟褪挚搓铩=桓队牒贤氖椋呕丶胰纤浮=侵匙鲆坏L衾矗竿陌孳愫蒙藏取5矫徘捌布菪牡牟铮盐氖樵缦茸ァ0侔愕牡兰傧诱妫荒盍彩鳌Q奂么蚱贫钔罚恋乃宋蘼贰P矣鲎徘嗵炖弦泼骶挡蝗菁轶肌?
闪醢沧「呵卧氩皇抢钌绯そ趟粑瘛?
包待制云兀的刘安住,
我不问你别的,
只问你这十五年在那里居住来?
小人在潞州高平县下马村张秉彝家居住来。
【十二月】可怜我时乖命苦,
只在张秉彝家暂寓权居。
生受了些风餐水宿,
巴的到祖贯乡闾。
我只道认着了伯娘伯父,
便欢然复旧如初。
【尧民歌】怎知俺伯娘啊,
他是个不冠不带泼无徒,
才说起刘家安住便早嘴卢都。
他把俺合同文字赚来无,
尽场儿揣与俺个闷葫芦。
似这冤也波屈,
教俺那里诉,
只落得自吞声,
暗啼哭。
张千将一行人都与我带到开封府里来。
孩儿也,
将这两把骨殖,
且安在我家里,
我同你到开封府去来。
那开封府包龙图,
俺也多曾见人说来。
【收尾】他清耿耿水一似,
明朗朗镜不如。
他将俺一行人都带到南衙去,
我拚把个头磕碎金阶,
叫道委实的屈。
第四折在衙人马平安,
抬书案。
冬冬衙鼓响,
公吏两边排。
阎王生死殿,
东狱吓魂台。
老夫包拯,
自十日前西延边赏军回来,
打西关里过,
有一火告状的是刘安住。
老夫将一行人都下在开封府同衙牢里,
只不审问。
你道为何?
只为刘安住告的那词因上说道:十五年前在潞州高平县下马村张秉彝家住来,
以此老夫十日不问。
我已曾差人将张秉彝取到了也。
张千,
将安住一起,
都与我拿上厅来者。
【双调】【新水令】只俺这小人不解大人机,
把带伤人倒监了十日。
干连人不问及,
被论人尽勾提。
暗暗猜疑,
怎参透就中意。
当面。
一行人都有么?
禀爷,
都有了也。
刘安住,
这个是你的谁?
是我伯父、伯娘。
谁打破你头来?
是俺伯娘来。
谁拿了你合同文书来?
俺伯娘拿了来那伯娘是您亲的么?
是俺亲的。
兀那婆子,
这个是您亲侄儿不是?
这不是俺亲侄儿,
他要混赖俺家私哩。
你拿了他文书,
如今可在那里?
并不曾见甚么文书,
若见果我就害眼疼。
兀那刘天祥,
这个是你亲侄儿么?
俺那侄儿,
是三岁离家的,
连我也不认的。
婆婆说道不是。
这老儿好葫芦提。
怎生婆婆说不是就不是?
兀那李社长,
端的他是亲不是亲?
这个是他亲伯父、亲伯娘,
这婆子打破他头。
我是他亲丈人,
怎么不是亲的?
兀那刘天祥,
你怎么说?
婆婆说不是?
多咱不是。
既然这老儿和刘安住不是亲呵,
刘安住,
你与我拣一根大棒子,
拿下那老儿,
着实打者。
【乔牌儿】他是个老人家多背悔,
大人须有才智。
外人行白打了犹当罪,
可不俺关亲人绝分义。
你只打着他,
问一个谁是谁非,
便好定罪也。
【挂玉钩】相公道谁是谁非便得知,
兀那刘安住,
你可怎生不着实打者,
俺父亲尚兀是他亲兄弟。
却教俺乱棒胡敲忍下的,
也要想个人心大理终难昧。
我须是他亲子侄,
又不争甚家和计。
我本为行孝而来,
可怎么生忿而归?
老夫低首自评论,
就中曲直岂难分。
为甚侄儿不将伯父打。
可知亲者原来则是亲。
兀那小厮,
我着你打这老儿,
你左来右去。
只是不肯打。
张千,
取枷来将那小厮枷了者。
【雁儿落】他荆条棍并不曾汤着皮,
我荷叶枷倒替他耽将罪。
稳放着打尧婆在一壁,
急的那个社长难支对。
【得胜令】呀!
这是我独自落便宜,
好着我半晌似呆痴。
俺只道正直萧丞相,
元来是风魔的党太尉。
堪悲,
屈沉杀刘天瑞,
谁知可怎了葫芦提包待制?
张千,
将刘安住下在死囚牢里去。
你近前来。
理会的。
这小厮明明要混赖你这家私,
是个假的,
禀爷,
那刘安住下在牢里发起病来,
有八九分重哩。
天有不测风云,
人有旦夕祸福:那小厮恰才无病,
怎生下在牢里便有病?
张千你再去看来。
病重九分了也。
,
你再看云。
刘安住太阳穴被他物所伤,
观有青紫痕可验,
是个破伤风的病症,
死了也。
死了,
谢天地。
怎么了这桩事?
如今倒做了人命,
事越重了也。
兀那婆子,
你与刘安住关亲么?
俺不亲。
你若是亲呵,
你是大他是小,
休道死了一个刘安住,
便死了十个,
则是误杀子孙不偿命,
则罚些铜纳赎;
若是不亲呵。
道不的杀人偿命,
欠债还钱。
他是各白世人,
你不认他罢了,
却拿着甚些仗打破他头,
做了破伤风身死。
律上说:殴打平人,
因而致死者抵命。
张千将枷来,
枷了这婆子,
替刘安住偿命去。
大人,
假若有些关亲,
可饶的么?
是亲便不偿命。
这等,
他须是俺亲侄儿哩。
兀那婆子,
刘安住活时你说不是,
刘安住死了,
可就说是。
这官府倒由的你那?
既说是亲侄儿,
有甚么显证?
大人,
现有合同文书在此。
这小厮本说的丁一确二,
这婆子生扭做差三错四。
我用的个小小机关,
早嫌出合同文字。
兀那婆子,
合同文书有一样两张,
只这一张,
怎做的合同文字?
大人,
这里还有一张。
既然合同文字有了也,
你买个棺材。
葬埋刘安住去罢。
索是谢了大人。
张千,
将刘安住尸首,
抬在当面,
教他看去。
呀!
他原来不曾死。
他是假的,
不是刘安住。
刘安住,
被我赚出这合同文书来了也。
若非青天老爷,
兀的不屈杀小人也!
刘安住,
你欢喜么?
可知欢喜哩。
我更着你大欢喜哩。
张千,
司房中唤出那张秉彝来者。
【甜水令】我只为认祖归宗,
迟眠早起,
登山涉水,
甫能勾到庭帏。
又谁知伯母无情,
十分猜忌,
百般驱逼,
直恁的命运低微。
【折桂令】定道是死别生离,
与俺那再养爹娘,
永没个相见之期。
幸遇清官,
高抬明镜,
费尽心机。
赚出了合同的一张文契,
才许我埋葬的这两把儿骨殖。
今日个父子相依,
恩义无亏,
早则不迷失了百世宗支,
俺可也敢忘味了你这十载提携。
这一桩公事都完备了也。
一行人跪着,
听我老夫下断。
圣天子抚世安民,
尤加意孝子顺孙。
张秉彝本处县令,
妻并赠贤德夫人。
李社长赏银百两,
着女夫择日成婚。
刘安住力行孝道,
赐进士冠带荣身。
将父母祖茔安葬,
立碑碣显耀幽魂。
刘天样朦胧有罪,
念年老仍做耆民。
妻杨氏本当重谴,
姑准赎铜罚千斤。
其赘婿元非瓜葛,
限即时逐出刘门。
更揭榜通行晓谕,
明示的王法无亲。
【水仙子】把白褴衫换了绿罗衣,
抵多少一举成名天下知。
为甚么皇恩不弃孤寒辈,
似高天雨露垂,
生和死共戴荣辉。
虽然是张秉彝十分仁德,
李社长一生信义,
也何如俺伯父家有贤妻。
题目刘安住归认祖代宗亲正名包龙图智赚合同文字
楔子小人汴梁曹州人氏,
姓周名荣祖,
字伯成。
浑家张氏,
孩儿长寿。
小生先世广有家财,
因祖父周奉记敬理释门,
盖起一所佛院,
每日看经念佛,
祈保平安。
至我父亲,
一心只做人家,
为修理宅舍,
这木石砖瓦,
无处取办,
遂将那所佛院尽毁废了。
比及宅舍工完,
我父亲得了一病,
百般的医药无效,
人皆以为不信佛教之过。
我父亲亡后,
家私里外,
都是小生掌把。
小生学成满腹诗书,
现今黄榜招贤,
开放选场。
大嫂,
我待要应举走一遭去,
你意下如何?
秀才,
不知好着俺领了长寿孩儿,
一路同去么?
这也使的。
大嫂,
有俺那祖财,
携带不去,
且埋在后面墙下,
房廊屋舍着行钱看守着。
俺和你带了孩儿,
上朝取应去,
但得一官半职,
改换家门,
可不好也!
既如此,
便当收拾行李,
随你同去则个。
大嫂,
想俺祖上信佛,
俺父亲偏不信佛,
到今日都有报应也呵!
【仙吕】【赏花时】积善存仁为第一,
暗室亏心天地和。
则俺这家豪富是祖先积,
只为他施仁布德,
也则要博一个孝子和贤妻。
【幺篇】可不道湛湛青天不可欺,
举意之前悔后迟。
空内有神祗,
俺父亲呵!
不合兴心儿拆毁,
今日个客路里怨他谁!
第一折赫奕丹青庙貌隆,
天分五岳镇西东。
时人不识阴功大,
但看香烟散满空。
吾神乃东岳殿前灵派侯是也。
想东岳泰山者,
乃群仙之祖,
万峰之尊,
天地之孙,
神灵之祚,
在于兖州地方。
古有金轮皇帝,
妻乃弥轮仙女,
夜梦吞二日,
觉而有孕,
所生二子,
长曰金虹氏,
次曰金蝉氏。
金虹氏乃东岳圣帝是也。
圣帝在长白山有功,
封为古岁太岳真人,
汉明帝时封为泰山元帅,
管十八地狱七十四司生死之期。
自尧舜禹汤周秦汉魏,
则有都天府君之位。
自唐武后垂拱三年七月初一日,
封为东岳之神,
至开元十三年,
加为天齐王,
宋真宗朝封为东岳齐大生神圣帝。
这的是天地循环,
周而复始。
便好道:不孝谩烧千束纸,
亏心空爇万炉香。
神灵本是正直做,
不受人间枉法赃。
如今阳世有一人,
乃是贾仁。
此人在吾神庙中埋天怨地,
告诉神明,
只说不怜悯他。
想他今日必然又来告诉,
吾神自有个显应。
这早晚敢待来也!
又无房舍又无田,
每日城南窑里眠。
一般带眼安眉汉,
何事手中偏没钱?
小可曹州人氏贾仁的便是。
幼年间父母双亡,
别无甚亲眷,
则我单身独自,
人见我十分过的艰难,
都唤我做穷贾儿。
想人生世间,
有那等骑鞍压马,
富贵奢华,
吃好的,
穿好的,
用好的。
他也是一世人,
偏贾仁吃了那早起的,
无那晚夕的;
每日烧地眠炙地卧,
衣不遮身,
食不充口,
可也是一世人。
天那!
你也睁开眼波,
兀的不穷杀贾仁也!
我每日家不会做甚么营生,
则是与人家挑土筑墙,
和泥托坯,
担水运浆,
做坌工生活度日,
到晚来在那破瓦窑中安身。
今日替人家打着一堵儿墙,
打起半堵儿,
只为气力不加,
还有半堵儿不曾打的。
我如今困乏了,
且歇一歇。
这里有一所东岳灵派侯庙,
我去那庙中诉我这苦楚去,
就烧一炷香去。
天那,
兀的不穷杀贾仁也!
我也无那香,
只是捻土为香,
祷告神灵可怜见。
小人是贾仁,
想有那等骑鞍压马,
穿罗着锦,
吃好的,
用好的,
他也是一世人。
我贾仁也是一世人,
偏我衣不遮身,
食不充口,
吃了早起的,
无那晚夕的,
烧地眠,
炙地卧,
穷杀贾仁也!
上圣,
但有些小富贵,
我也会斋僧布施,
盖寺建塔,
修桥补路,
惜孤念寡,
敬老怜贫,
我可也舍的,
则是圣贤可怜见我。
说话中间,
觉得身体有些困倦,
我且在这屋檐下暂时歇息咱。
鬼力,
与我摄过贾仁来者!
兀那贾仁,
你为何在吾神庙中埋天怨地,
怨恨俺神灵,
你主何缘故?
上圣可怜见,
小人怎敢埋天怨地。
我想贾仁生于人世之间,
衣不遮身,
食不充口,
吃了早起的,
无那晚夕的,
烧地眠,
炙地卧,
穷杀贾仁也!
上圣可怜见,
但与我些小衣禄食禄,
我贾仁也会斋僧布施,
盖寺建塔,
修桥补路,
惜孤念寡,
敬老怜贫,
我可也舍的。
上圣,
则是可怜见咱。
这桩事曾福神该管。
鬼力,
与我唤的增福神来者。
小圣增福神也。
掌管人间生死、贵贱、高下、六科、长短之事,
十八地狱,
七十四司。
我想尘世人心性迷痴,
不知为善。
只看那奈河潺潺,
金桥之上并无一人也呵。
【仙吕】【点绛唇】这等人轻视贫乏,
不恤鳏寡。
天生下、一种奸滑,
将神鬼都瞒唬。
常言道:"人间私语,
天闻若雷;
暗室亏心,
神目如电。
"信有之也!
【混江龙】你休要虚贪声介,
但存的那心田一寸是根芽。
不肯道甘贫守分,
都则待侥幸成家。
自拿着杀子杀孙笑里刀,
怎留的好儿好女眼前花。
你则看那阳间之事,
正和俺阴府无差,
明明折挫,
暗暗消乏。
这等人动则是忘人恩、背人义、昧人心,
管甚么败风俗、杀风景、伤风化!
怎能够长享着肥羊法酒,
异锦的这轻纱?
上圣呼唤小神,
有何法旨?
今阳世间有一贾仁,
每日在吾庙中埋天怨地,
怪恨俺神灵。
你与我问他去。
理会的。
兀那贾仁,
是你怪恨俺这神灵来么?
上圣可怜见,
俺贾仁怎敢怪恨您这神灵。
我则说世上有那等人,
穿罗着锦,
骑鞍压马,
吃好的,
用好的,
他又有钱钞使。
他也是一个人,
偏我贾仁衣不遮身,
食不充口,
吃了早起的,
无那晚夕的;
烧地眠,
炙地卧,
兀的不穷杀贾仁也!
则怨我小人的命薄,
怎敢埋天怨地?
上圣可怜见,
则与我些小衣禄食禄,
我也会斋僧布施,
盖寺建塔,
修桥补路,
惜孤念寡,
敬老怜贫,
我可也舍的。
上圣,
则是可怜见咱。
噤声!
上圣,
此人平日之间,
不敬天地,
不孝父母,
毁僧谤佛,
杀生害命,
当受冻饿而死。
上圣管他做甚么!
则怕注的他这衣禄食禄差了么?
【油葫芦】那一个红脸儿的阎王不是耍,
捏胎儿依正法,
则他注生的分数几曾差?
这等人向官员财主里难安插,
好去那驴骡狗马里刚投下。
又不曾将他去油锅里炸,
又不曾将他去剑树上杀。
据着那阿鼻地狱天来大,
但得个人身体便可也不亏他。
尊神,
论此等人在世,
不知怎生贪财好贿,
害众成家也。
【天下乐】这等人何足人间挂齿牙,
他前世里奢华,
那一片贪财心没乱煞,
则他油锅内见钱也去挝。
富了他这一辈人,
穷了他那数百家,
今世里受贫穷还报他。
上圣休听增福神说,
念小人不是这样人。
小人是个好人,
平日之间也是个看经念佛,
吃斋把素,
行善事的人。
上圣怎生可怜见,
与小人些小富贵,
可也好也!
你这厮平昔之间,
扭曲作直,
抛撒五谷,
伤残物命,
害众成家,
你怎生能够发迹那?
尊神,
此人前生抛撒净水,
作贱五谷,
今世正当冻死饿死也。
【那吒令】你前世里造下,
今世里折罚;
前世里狡猾,
今世里叫华;
前世里抛撒,
今世里饿杀。
我平昔间也是个敬天地,
尊法度,
和弟兄,
睦六亲,
信佛法,
礼三光,
孝父母,
不偷盗。
我是个心慈好善的人,
现如今吃长斋哩!
上圣,
但与我些小富贵,
我做本分营生买卖去也。
你使的是造恶心,
但说的是亏心话,
不肯做本分生涯。
正是"亏心折尽平生福,
行短天教一世贫"。
吾神自有点检,
怎瞒的过也。
【鹊踏枝】亏心也尽由他,
造恶也怎瞒咱,
上面有湛湛青天,
下面有漫漫黄沙。
请上圣鉴察,
枉将他救拔,
俺可管他甚贫富穷达。
上圣,
我爷娘在时,
也还奉养他好好的,
从亡化之后,
不知甚么缘故,
颠倒一日穷一日了,
我也在爷娘坟上烧钱裂纸,
浇茶奠酒,
我这泪珠儿至今不曾干,
至是一个孝顺的人。
噤声!
【寄生草】你爷娘在生时耽饥饿,
死了也奠甚茶?
则你那泪珠儿滴尽空潇洒,
瀽了些浆水饭那里肯道停时霎,
巴的那纸钱灰烧过无牵挂。
你可便瀽了那百壶浆也湿不透墓门前,
浇的那千种茶怎流得到黄泉下?
尊神,
这等穷儿乍富,
瞒心昧己,
欺天诳地,
只要损别人安自己,
正是一世儿不能够发迹的。
【六幺序】这人没钱时无些话,
才的有便说夸,
打扮似大户豪家。
你看他耸起肩胛,
迸定鼻凹,
没半点和气谦洽。
每日在长街市上把青骢跨,
只待要弄柳拈花,
马儿上扭捏着身子儿诈。
做出那般般样势,
种种村沙!
【幺篇】则说街狭,
更嫌人杂,
把玉勒牢拿,
玉鞭忙加。
撺行花踏,
见的白蹅,
问甚么邻家,
那肯道樊鞍下马,
直将穷民来傲慢杀。
上圣,
我贾仁不是这等人。
你但与我些小富贵,
我也会和街坊,
敬邻里,
识尊卑,
知上下。
只愿上圣可怜见咱。
他虽则消乏,
也是你邻里家,
须索将礼数酬答。
则你那自尊自贵无高下,
真乃是井底鸣蛙。
似这等待穷民肚量些儿大,
则你那酸寒乞俭,
怎消得富贵荣华!
尊神,
据着贾仁埋天怨地,
正当冻死饿死。
便好道天不生无禄之人,
地不长无名之草。
吾等体上帝好生之德,
权且与他些福力咱。
既如此,
待小圣看去波。
上圣,
据着这厮正当冻死饿死。
今奉上圣法旨,
权且借些福力与他。
看的有曹州曹南周家庄上,
他家福力所积,
阴功三辈,
为他一念差池,
合受折罚。
我如今将那家的福力、权且借与他二十年。
等到二十年后,
着他双手儿交还本主便了。
这个使的。
兀那贾仁。
你本当冻死饿死,
上圣可怜见,
借与你些福力。
今有曹州曹南周家庄上,
所积阴功三辈,
只因一念差池,
合受折罚。
我如今将那家福力权且借与你二十年,
待到二十年后,
你两只手儿交付还他那本主。
你记者:比及你去呵,
索钱的可早等着你也。
谢上圣济拔之恩。
我便做财主去也。
噤声!
【赚煞】则你这成家子未安身,
那个破家鬼先生下。
我若做了财主呵,
穿一架子好衣服,
骑着一匹好马,
去那三山骨上赠他一鞭,
那马不剌剌。
做甚么?
没,
我则这般道。
我则是借与你那钱龙儿入家,
有限次的光阴你权掌把,
上圣可怜见,
不知借与我几十年?
我则是借与你二十年仍旧还他。
上圣,
怎么可怜见,
则借得小人二十年?
左右是一个小字儿,
高处再添上一画,
借的我三十年,
可也好也?
噤声!
这厮还不足哩!
你还待告增加,
怎知这祸福无差,
贫和富都是前缘非浪假。
为甚么桃花向三月奋发,
菊花向九秋开罢?
你道为甚么那?
也则为这天公不放一时花。
兀那贾仁,
据着你正当冻死饿死,
吾神体上帝好生之德,
权且借与你二十年福力,
二十年后,
交还与那本主。
便好道:"善有善报,
恶有恶报,
不是不报,
时辰未到。
"天若不降严霜,
松柏不如蒿草。
神明若不报应,
积善不如作恶。
莫瞒天地莫瞒心,
心不瞒时祸不侵。
十二时中行好事,
灾星变作福星临。
贾仁,
你休推睡里梦里。
哎呀,
一觉好睡也,
原来是南柯一梦。
恰才上圣分明的对我说,
曹州曹南周家庄上的福力,
借与我二十年,
我如今便做财主。
财主也,
知他在那里?
便好道"梦是心头想",
信他做甚么?
还有半堵墙儿不曾打的哩我可去打那半堵墙儿去。
天那,
兀的不穷杀贾仁也!
第二折耕牛无宿科,
仓鼠有余粮。
万事分已定,
浮生空自忙。
小可姓陈,
双名德甫,
乃本处曹州曹南人氏。
幼年间攻习诗书,
颇亲文墨,
不幸父母双亡,
家道艰难,
因此将儒业废弃,
与人家做个门馆先生,
度其日月。
此处有一个是贾老员外,
有万贯家财,
鸦飞不过的田产物业,
油磨坊,
解典库,
金银珠翠,
绫罗缎目占,
不知其数。
他是个巨富的财主。
这里可也无人,
一了他一贫如洗,
专与人家挑土筑墙,
和泥托坯,
担水运浆,
做坌工生活,
常是吃了早起的,
无那晚夕的,
人都叫他做穷贾儿。
也不知他福分生在那里,
这几年间暴富起来,
做下泼天也似家私。
只是那员外虽然做个财主,
争奈一文也不使,
半文也不用。
别人的东西恨不得擘手夺将来,
自己的东西舍不的与人;
若与人呵,
就心疼杀了也。
小可今日正在他家坐馆,
这馆也不是教学的馆,
无过在他解典库里上些帐目。
那员外空有家私,
寸男尺女皆无。
数次家常与小可说:"街市上但遇着卖的或男或女,
寻一个来与我两口儿喂眼。
"小可已曾吩咐了店小二,
着他打听着,
但有呵便报我知道。
今日无甚事,
到解典库中看看去。
酒店门前三尺布,
人来人往图主顾,
做下好酒一百缸,
倒有九十九缸似头醋。
自家店小二的便是。
俺这酒店是贾员外的。
他家有个门馆先生,
叫做陈德甫。
三五日来算一遭帐。
今日下着这般大雪,
我做了一缸新酒,
不供养过不敢卖,
待我供养上三杯酒。
招财利市土地,
俺这洒一缸胜似一缸。
俺将这酒帘儿挂上,
看有甚么人来?
小生周荣祖,
嫡亲的三口儿家属,
浑家张氏,
孩儿长寿。
自应举去后,
命运未通,
功名不遂。
这也罢了!
岂知到的家来,
事事不如意,
连我祖遗家财,
埋在墙下的,
都被人盗去。
从此衣食艰难,
只得领了三口儿去洛阳探亲,
图他救济。
偏生这等时运,
不遇而回。
正值暮冬天道,
下着连日大雪,
这途路上好苦楚也呵!
秀才,
似这等大风大雪,
俺每行动些儿。
爹爹,
冻饿杀我也。
【正宫】【瑞正好】赤紧的路难通,
俺可也家何在?
休道是乾坤老山也头白。
四野冻云垂,
万里冰花盖,
肯分的俺三口儿离乡外。
大嫂,
你看大雪也。
【滚绣球】是谁人碾琼瑶往下筛?
是谁人剪冰花迷眼界?
恰便似玉琢成六街承三陌,
恰便似粉妆就展阁楼台。
似这雪呵,
便有那韩退之蓝关前冷怎当?
便有那孟浩然驴背上也跌下来,
似这雪呵,
便有那剡溪中禁回他子猷访戴,
则俺这三口儿兀的不冻倒尘埃?
勿、勿、勿!
眼见的一家受尽千般苦,
可甚么十谒朱门九不开,
委实难捱。
秀才,
似这般风又大,
雪又紧,
俺且去那里避一避,
可也好也。
大嫂,
俺到那酒务儿里避雪去来。
哥哥支揖。
请家里坐吃酒去。
秀才,
你那里人氏?
哥哥,
我那得那钱来买酒吃!
小生是个穷秀才,
三口儿探亲去来,
不想遇着一天大雪,
身上无衣,
肚里无食,
一径的来这里避一避儿。
哥哥,
怎生可怜见咱?
那一个顶着房子走哩〉你们且进来避一避儿。
大嫂,
你看这雪越下的紧了也。
【倘秀才】饿的我肚里饥失魂丧魄,
冻的我身上冷无颜落色。
这雪呵,
偏向俺穷汉身边乱洒来。
大嫂你看雪深埋脚面,
风紧透人怀,
我忙将这孩儿的手揣。
你看这三口儿,
身上无衣,
肚里无食;
偌大的风雪,
到俺店肆中避避。
哪里不是积福处?
家里来,
家里来。
我见这个人身上单寒,
我早晨间供养的利市酒三蛊儿,
我与那秀才蛊吃。
兀那秀才,
俺与你蛊酒吃。
哥哥,
我那里得那钱钞来买酒吃?
俺不要你钱钞。
我见你身上单寒,
与你蛊酒吃。
哥哥说不要小生钱,
则这等与我蛊酒吃,
多谢了哥哥。
好酒也。
【滚绣球】见哥哥酒斟着磁盏台,
香浓也胜琥珀,
哥哥也你莫不道小人现钱多卖,
问甚么新醉茅柴。
这酒呵,
赛中山宿酝开,
笑兰陵高价抬,
不枉了唤做那凤城春色,
我饮一杯呵,
恰便似重添上一件锦胎。
这雪呵,
似千团柳絮随风舞,
我恰才咽下这杯酒去呵,
可又早两朵桃花上脸来,
便觉的和气开怀。
秀才,
恰才谁与你酒吃来?
是那卖酒的哥哥,
见我身上单寒,
可怜见我,
与我了蛊酒吃。
我这一会儿身上寒冷不过,
你怎生问那卖酒的讨一蛊酒儿也我吃,
可也好也。
大嫂,
羞人答答,
教我怎生问他讨酒吃?
哥哥,
我那浑家问我那里吃酒来,
我便道:"卖酒的哥哥见我身上单寒,
与了我一蛊酒儿吃。
"他便道:"我身上冷不过,
怎生再讨得半蛊酒儿吃,
可也好也。
"你娘子也要蛊酒吃,
来、来、来,
俺舍这蛊酒儿与你娘子吃罢。
多谢了哥哥。
大嫂,
我讨了一蛊酒来,
你吃,
你吃。
爹爹,
我也要吃一蛊。
儿也,
你着我怎生问他讨那?
哥哥,
我那孩儿道:"爹爹,
你那里得这酒与奶奶吃来?
"我便道:"那卖酒的哥哥又与了我一蛊儿吃。
"我那孩儿便道:"怎生再讨的一蛊儿我吃,
可也好也。
"这等,
你一发搬在俺家中住罢。
哥哥,
那里不是积福处!
来、来、来,
俺再与你这一蛊儿酒。
多谢了哥哥。
孩儿,
你吃、你吃。
比及你这等贫呵,
把这小的儿与了人家可不好?
我怕不肯!
但未知我那浑家心里何如?
你和你那娘子商量去。
大嫂,
恰才那卖酒的哥哥道:"似你这等饥寒,
将你那孩儿与了人可不好?
若与了人,
倒也强似冻饿死了。
只要那一份人家养的活,
便与他去罢。
哥哥,
俺浑家肯把这个小的与了人家也。
秀才,
你真个要与人?
是,
与了人罢。
我这里有个财主要,
我如今领你去。
他家里有儿子么?
他家儿女并没一个儿哩。
【倘秀才】卖与个有儿女的是孩儿命衰,
卖与个无子嗣的是孩儿大采,
撞着个有道理的爹娘是孩儿修福来。
哥哥,
你救孩儿一身苦,
强似把万僧斋,
越显的你个哥哥敬客。
既是这等,
你两口儿则在这里,
我叫那买孩儿的人来。
陈先生在家么?
店小二,
你唤我做甚么?
你前日吩咐我的事,
如今有个秀才,
要卖他小的,
你看去。
在那里?
则这个便是。
是一个有福的孩儿也。
先生支揖。
君子恕罪。
敢问秀才那里人氏?
姓甚名谁?
因何就肯卖了这孩儿?
小生曹州人氏,
姓周名荣祖,
字伯成。
因家业凋零,
无钱使用,
将自己亲儿情愿过房与人为儿。
先生,
你可作成小生咱。
兀那君子,
我不要这孩儿。
这里有个贾老员外,
他寸男尺女皆无,
若是要了你这孩儿,
他有泼天也似家缘家计,
久后就是你这孩儿的。
你跟将我来。
不知在那里住?
我跟将哥哥去。
他三口儿跟的陈先生去了也。
待我收拾了铺面,
也到员外家看看去。
兀的不富贵杀我也。
常言道:"人有七贫八富",
信有之也。
自家贾老员外的便是。
这里也无人。
自从与那一分人家打墙,
刨出一石槽金银来,
那主人也不知道,
都被我悄悄的搬运家来,
盖起这房廊、屋舍、解典库、粉房、磨房、油房、酒房,
做的生意都如水也似的长将起来。
我如今旱路上有田,
水路上有船,
人头上有钱,
那一个敢叫我做穷贾儿?
皆以员外呼之。
但是一件,
自从有这家私,
娶的个浑家也有好几年了,
争奈寸男尺女皆无,
空有那鸦飞不过的田产,
教把那一个承领?
我平昔间一文也不使,
半文也不用,
我可不知怎生来这么悭吝苦克?
若有人问我要一贯钞呵,
哎呀,
就如同挑我一条筋相似。
如今又有一等人叫我做悭贾儿,
这也不必题起。
我这解典库里有一个门馆先生,
叫做陈德甫,
他替我家收钱举债。
我数番家吩咐他,
或儿或女寻一个来,
与我两口儿喂眼。
员外,
你既吩咐了他,
必然访得来也。
今日下着偌大的雪,
天气有些寒冷。
下次小的每,
少少的酾些热酒儿来,
则撕只水鸡腿儿来,
我与婆婆吃一蛊波。
秀才,
你且在门首等着,
我先过去与员外说知。
陈德甫,
我数番家吩咐你,
教你寻一个小的,
怎这般不会干事?
员外,
且喜有一个小的哩。
有在那里?
现在门首。
他是个甚么人?
他是个穷秀才。
秀才便罢了,
甚么穷秀才!
这个员外,
有那个富的来卖儿女那!
你教他过来我看。
兀那秀才,
你过去把体面见员外者。
先生,
你须是多与我些钱钞。
你要的他多少?
这事都在我身上。
大嫂,
你看着孩儿,
我见员外去也。
员外支揖。
兀那秀才,
你那里人氏?
姓甚名谁?
小生曹州人氏,
姓周名荣祖,
字伯成。
住了。
我两个眼里偏生见不的这穷厮。
陈德甫,
你且着他靠后些,
饿虱子满屋飞哩。
秀才,
你依着员外靠后些。
他那有钱的是这等性儿。
大嫂,
俺这穷的好不气长也陈德甫,
咱要买他这小的,
也索要立一纸文书。
你打个稿儿。
我说与你写:立文书人周秀才,
因为无钱使用,
口食不敷,
难以度日,
情愿将自己亲儿某人,
年几岁,
卖与财主贾老员外为儿。
谁不知你有钱,
只要员外勾了,
又要那"财主"两字做甚么?
陈德甫,
是你抬举我哩,
我不是财主,
难道叫我穷汉?
是、是、是,
财主,
财主。
那文书后头写道:当日三面言定,
付价多少。
立约之后,
两家不许反悔。
若有反悔之人,
罚宝钞一千贯与不悔之人使用。
恐后无凭,
立此文书,
永远为照。
是了,
反悔之人罚宝钞一千贯。
他这正钱可是多少?
这个你莫要管我,
我是个财主,
他要的多少,
我指甲里弹出来的,
他可也吃不了。
是、是、是,
我与那秀才说去。
秀才,
员外着你立一纸文书哩。
哥哥,
可怎生写那?
他与你个稿儿:今有过路周秀才,
因为无钱使用,
半自己亲和,
年方几岁,
情愿卖与财主贾老员外为儿。
先生,
这财主两字也不消的上文书。
他要这样写,
你就写了罢。
便依着写。
这文书不打紧,
有一件要紧,
他说后面写着:如有反悔之人,
罚宝钞一千贯与不反悔之人。
先生,
那反悔的罚宝钞一千贯,
我这正钱可是多少?
知他是多少?
秀才,
你则放心,
恰才他也曾说来,
他说我是个巨富的财主,
要的多少,
他指甲里弹出来的,
着你吃不了哩。
先生说的是,
将纸笔来。
秀才,
咱这恩养钱可曾议定多少?
你且慢写着。
大嫂,
恰才先生不说来,
他是个巨富的财主,
他那指甲里弹出来的,
俺每也吃不了,
则管里问他多少怎的?
【滚绣球】我这里急急的研了墨浓,
便待要轻轻的下了笔划。
爹爹,
你写甚么哩?
我儿也,
我写的是借钱的文书。
你说借那一个的?
儿也,
我写了可与你说。
我知道了也。
你在那酒店里商量,
你敢要卖了我也!
呀!
儿也,
这是我不得已委实无奈,
可知道无奈。
则是活便一处活,
死便一处死,
怎下的卖了我也!
呀!
儿也,
想着俺子父的情呀,
可着我班管难抬。
这孩儿情性乖,
是他娘肠肚摘下来。
今日将俺这子父情可都撇在九霄云外,
则俺这三口儿生扢扎两处分开。
怎下的撇了我这亲儿,
兀的不痛杀我也!
做娘的伤心惨惨刀剜腹,
做爹的滴血簌簌泪满腮,
恰便似郭巨般活把儿埋。
这文书写就了也。
周秀才,
你休烦恼。
我将这文书与员外看去。
员外,
他写了文书也。
你看。
将来我看:"今有立文书人周秀才,
因为无钱使用,
只食不敷,
难以度日,
情愿将自己亲儿长寿,
年七岁,
卖与财主贾老员外为儿。
"写的好,
写的好。
陈德甫,
你则叫那小的过来,
我看看咱。
我领过那孩儿来与员外看。
秀才,
员外要看你那孩儿哩。
儿也,
你如今过去,
他问你姓甚么,
你说我姓贾。
我姓周。
姓贾。
便打杀我也则姓周。
儿也!
我领这孩儿过去。
员外,
你看好个孩儿也。
这小的是好一个孩儿也。
我的儿也,
你今日到我家里,
那街上的人问你姓甚么,
你便道我姓贾。
我姓周。
姓贾。
我姓周。
这弟子孩儿养杀也不坚,
婆婆,
你问他。
好儿也,
明日与你做花花袄子穿。
有人问你姓甚么,
你道我姓贾。
便大红袍与我穿,
我也则姓周。
这弟子孩儿养杀也不坚。
他父母不曾去哩,
可怎么便下的打他?
爹爹,
他每打杀我也!
我那儿怎生这等叫?
他可敢打俺孩儿也!
【倘秀才】俺儿也差着一个字千般的见责,
那员外好狠也!
那员外伸着五个指十分的便掴,
打的他连耳通红半壁腮。
说又不敢高声语,
哭又不敢放声来,
他则是偷将那泪揩。
陈先生,
陈先生,
早打发俺每去波。
是,
我着员外打发你去。
先生,
天色渐晚,
误了俺途程也。
员外,
且喜,
且喜,
有了儿也。
陈德甫,
那秀才去了么?
改日请你吃茶。
哎呀,
他怎么肯去?
员外还不曾与他恩养钱哩。
甚么恩养钱?
随他与我些便罢。
这个员外,
他为无钱才卖这个小的,
怎么倒要他恩养钱那?
陈德甫,
你好没分晓!
他因为无饭的养活儿子,
才卖与我。
如今要在我家吃饭,
我不问他要恩养钱,
他倒问我要恩养钱?
好说。
他也辛辛苦苦养这小的,
与了员外为儿,
专等员外与他些恩养钱,
做盘缠回家去也。
陈德甫,
他若不肯,
便是反悔之人,
你将这小的还他去,
教他罚一千贯宝钞来瓦解。
怎么倒与你一千贯钞?
员外,
你则与他些恩养钱去。
陈德甫,
那秀才敢不要,
都是你捣鬼?
怎么是我捣鬼?
陈德甫,
看你的面皮,
待我与他些。
下次小的每天库。
好了。
员外开库哩。
周秀才,
你这一场富贵不小也。
拿来。
你兜着,
你兜着。
我兜着。
与他多少?
与他一贯钞。
他这等一个孩儿,
怎么与他一贯钞?
忒少。
一贯钞上面有许多的宝字,
你休看的轻了。
你便不打紧,
我便似挑我一条筋哩!
倒是挑我一条筋也熬了,
要打发出这一贯钞,
更觉艰难。
你则与他去,
他是个读书的人,
他有个要不要也不见的。
我便依着你,
且拿与他去。
秀才你休慌,
安排茶饭哩。
这个是员外打发你的一贯钞。
我几盆儿水洗的孩儿偌大,
可怎生与我一贯钞!
便买个泥娃娃儿,
也买不的。
想我这孩儿呀,
【滚绣球】也曾有三年乳十月胎,
似珍珠掌上抬;
甚工夫养得他偌大,
须不是半路里拾的婴孩。
我虽是穷秀才,
他觑人忒小哉!
那些个公平买卖,
量这一贯钞值甚钱财!
员外,
你的意思我也猜着你了。
你猜着甚的?
他道我贪他香饵终吞钓,
我则道留下青山怕没柴,
拚的个搠笔巡街。
还了我孩儿,
我们去罢。
你且慢些,
我见员外去。
天色晚也,
休斗小生耍。
员外,
还你这钞。
陈德甫,
我说他不要么。
他嫌少,
他说买个泥娃娃儿也买不的。
那泥娃娃儿会吃饭么?
不是这等说,
那个养儿女的算饭钱来?
陈德甫,
也着你做人哩。
常言道:"有钱不买张口货"。
因他养活不过,
方才卖与人。
我不要他还饭钱也够了,
倒要我的宝钞?
我想来,
都是你背地里调唆他。
我则问你怎么与他钞来?
我说:"员外与你钞。
"可知他不要哩,
你轻看我这钞了。
我教与你,
你把这钞高高的抬着,
道:"兀那穷秀才,
贾老员外与你宝钞一贯。
"抬的高杀,
也则是一贯钞。
员外,
你则快些打发他去罢。
罢、罢、罢!
小的每开库,
再拿一贯钞来与他。
员外,
你问他买甚么东西哩,
一贯一贯添。
我则是两贯,
再也没的添了。
我且拿与他去。
秀才,
你放心,
员外安排茶饭哩。
秀才,
那头里是一贯钞,
如今又添你一贯钞。
先生,
可怎生只与我两贯,
我几盆儿水洗的孩儿偌大,
先生休斗小生耍。
嗨!
这都是领来的不是了!
我再见员外去。
员外,
他不肯。
不要闲说,
白纸上写着黑字儿哩:"若有反悔之人,
罚宝钞一千贯与不悔之人使用。
"这便是他反悔,
你着他拿一千贯钞来。
他有一千贯时,
可便不卖这小的了!
哦!
陈德甫,
你是有钱的!
你买么?
快领了去,
着他罚一千贯钞来与我。
员外,
你添也不添?
不添。
你真个不添?
真个不添。
员外,
你又不肯添,
那秀才又不肯去,
教我中间做人也难。
便好道"君子成人之美,
不成人之恶。
"罢、罢、罢!
员外,
我在你家两个月,
该与我两贯饭钱,
我如今问员外支过,
凑着你这两贯,
共成四贯,
打发那秀才回去。
哦!
要支你的饭钱凑上四贯钱,
打发那穷秀才去,
这小的还是我的。
陈德甫,
你原来是个好人。
可则一件,
你那文簿上写的明白,
道陈德甫先借过两个月饭钱,
计两贯。
我写的明白了。
来、来、来,
秀才,
你可休怪。
员外是个悭吝苦克的人,
他说一贯也不添。
我问他支过两月的馆钱,
凑成四贯钞,
送与秀才。
这的是我替他出了两贯哩。
秀才休怪。
这等,
可不难为了你?
秀才,
你久后则休忘了我陈德甫。
贾员外则与我两贯钱,
这两贯是先生替他出的。
这等呵,
倒是赍发了小生也。
【倘秀才】如今这有钱的度量呵,
做不的三江也那四海,
便受用呵,
多不到十年五载,
我骂你个勒掯穷民狠员外。
或是有人家典缎匹,
或是有人家当鐶钗,
你则待加一倍放解。
这穷厮还不去哩!
【赛鸿秋】快离了他这公孙弘东阁门木呈外,
秀才,
俺今日撇下了孩儿,
不知何日再得相见也?
大嫂,
去罢。
再休想汉孔隔北海开尊待。
秀才,
这两贯钞是我与你的。
先生此恩,
异日必当重报。
多谢你范尧夫肯付舟中麦,
那员外呵,
怎不学庞居士豫放来生债?
这厮骂我,
好无礼也。
他、他、他,
则待掐破我三思台,
你这穷弟子孩儿,
还不走哩。
他、他、他,
可便攧破我天灵盖,
下次小的每,
呼狗来咬这穷弟子孩儿。
大嫂,
我与你去罢。
走、走、走,
早跳出了齐孙膑这一座连环寨。
秀才休怪,
你慢慢的去,
休和他一般见识。
秀才,
俺行动些儿波。
【随煞】别人家便当的一周年下架容赎解,
这员外呵,
他巴到那五个月还钱本利该。
纳了利从头儿再取索,
还了钱文书上厮混赖。
似这等无仁义愚浊的却有财,
偏着俺的德行聪明的嚼齑菜。
这八个字穷通怎的排,
则除非天打算日头儿轮到来。
发背疔疮是你这富汉的灾,
禁口伤寒着你这有钱的害。
有一日贼打劫火烧了您院宅,
有一日人连累抄没了旧钱债。
恁时节合着锅无钱买米些,
忍饥饿街头做乞丐,
这才是你家破人亡见天败。
你这穷弟子孩儿,
还不走哩。
员外,
你还这等苦克瞒心骂我来,
直待要犯了法遭了刑你可便恁时节改。
陈德甫,
那厮去了也。
他去则去,
敢有些怪我?
可知哩。
陈德甫,
生受你。
本待要安排一杯酒致谢,
我可也忙,
不得工夫。
后堂中盒子里有一个烧饼,
送与你吃茶罢。
第三折一生衣饭不曾愁,
赢得人称贾半州。
何事老亲能善病,
教人终日皱眉头。
自家贾长寿便是。
父亲是贾老员外,
叫做贾仁。
母亲亡化已过。
靠着祖宗福德,
有泼天也似的家缘家计。
俺父亲则生的我一个,
人口顺都唤我做钱舍。
我见一日不使三五两银子过不去。
岂知俺父亲他一文也不使,
半文也不用,
这等悭吝的紧。
俺枉叫做钱舍,
不得钱在手里,
不曾用的个快活。
近日俺父亲染病,
不能动止。
兴儿,
我许下乐岳泰安神州烧香去,
与俺父亲说知,
多将些钱钞,
等我去还愿。
兴儿,
跟着我见父亲去来。
哎呀,
害杀我也。
过日月好疾也!
自从买了这个小的,
可早二十年光景。
我便一文不使,
半文不用。
这小的他却痴迷愚滥,
只图穿吃,
看的那钱钞便土块般相似,
他可不疼。
怎知我多使了一个钱,
便心疼杀了我也!
父亲,
你可想甚么吃那?
我儿也,
你不知我这病是一口气上得的。
我那一日想烧鸭儿吃,
我走到街上,
那一个店里正烧鸭子,
油渌渌的。
我推买那鸭子,
着实的挝了一把,
恰好五个指头挝的全全的。
我来到家,
我说盛饭来我吃,
一碗饭我一咂一个指头,
四碗饭咂了四个指头。
我一会瞌睡上来,
就在这板凳上,
不想睡着了,
被个狗舔了我这一个指头,
我着了一口气,
就成了这个病,
罢、罢、罢!
我往常间一文不使,
半文不用。
我今病重,
左右是个死人了,
我可也破一破悭,
使些钱。
我儿,
我想豆腐吃哩。
可买几百钱?
买一个钱的豆腐。
一个钱只买得半块豆腐,
把与那个吃?
兴儿,
你买一贯钞罢。
只买十文钱的豆腐。
他则有五文钱的豆腐,
记下账,
明白讨还罢。
我儿,
恰才见你把十文钱都与那卖豆腐的了?
他还欠着我五文哩,
改日再讨。
寄着五文,
你可问他姓甚么?
左邻是谁?
右邻是谁?
父亲,
你要问他邻舍怎的?
他假使搬的走了,
我这五文钱问谁讨?
直是这等。
父亲,
你孩儿趁父亲在日,
画一轴喜神,
着子孙后代供养着。
我儿也,
画喜神时不要画前面,
则画背身儿。
父亲,
你说的差了,
画前面才是,
可怎么画背身的?
你那里知道,
画匠开光明,
又要喜钱。
父亲,
你也忒算计了。
我儿,
我这病觑天远,
入地近,
多分是死的人了。
我儿,
你可怎么发送我?
若父亲有些好歹呵,
你孩儿买一个好杉木棺材与父亲。
我的儿,
不要买,
杉木价高,
我左右是死的人,
晓的甚么杉木、柳木!
我后门头不有那一个喂马槽,
尽好发送了!
那喂马槽短,
你偌大一个身子,
装不下。
哦,
槽可短,
要我这身子短,
可也容易。
使斧子来把我这身子拦腰剁做两段,
折叠着,
可不装下也!
我儿也,
我嘱咐你,
那时节不要咱家的斧子,
借别人家的斧子剁。
父亲,
俺家里有斧子,
可怎么问人家借?
你哪里知道,
我的骨头硬,
若使我家斧子剁卷了刃,
又得几文钱钢!
直是这等。
父亲,
你孩儿要上庙与父亲烧香去,
与我些钱钞。
我儿,
你不去烧香罢了。
孩儿许下香愿多时了,
怎好不去?
哦,
你许下愿来,
这等,
与你一贯钞去。
少。
两贯。
少。
罢、罢、罢,
与你三贯,
可忒多了。
我儿,
这一桩事要紧,
我死之后休忘记讨还那五文钱的豆腐。
小哥,
不要听那老员外。
你自去开库,
拿着十个金子、十个银子,
一千贯钞,
我跟着你烧香去来。
兴儿,
你说的是。
我开了库,
取了十个金子、十个银子、一千贯钞,
到庙上烧香去来。
官清司吏瘦,
神灵庙主肥。
有人来烧纸,
则抢大公鸡。
小道是东岳泰安州庙祝。
明日三月二十八日,
是东岳圣帝诞辰,
多有远方人来烧香。
我扫的庙宇干净,
看有甚么人来。
叫化咱,
叫化咱……可怜见俺天捱无倚,
无主无靠,
卖了亲儿,
无人养济,
长街上可有那等舍贫的爹爹、奶奶呵!
【商调】【集贤宾】我可便区区的步行离了汴梁,
这途路好远也!
过了些山隐隐更和这水茫茫。
盼了些州城县镇,
经了些店道村坊。
遥望那东岱岳万丈巅峰,
怎不见泰安州四面儿墙匡?
婆婆,
这前面不是东岳爷爷的庙哩?
这不是仁安殿盖造的接上苍,
掩映着紫气红光。
正值他春和三月天,
婆婆,
早来到仙阙五云乡。
【逍遥乐】这的是人间天上,
烧是的御赐名香,
盖的是那敕修的这庙堂。
我则见不断头客旅经商,
还口愿百二十行。
听的道是儿愿爹爹寿命长,
又见那校椅上顶戴着亲娘。
我这里千般感叹,
万种凄惶,
百样思量。
庙官哥哥,
俺两口儿一径来还愿的,
赶烧炷儿头香,
暂借一坨儿田地,
与我歇息咱。
这老人家好苦恼也。
既是还香愿的,
我也做些好事,
你老两口儿就在这一塌儿干净处安歇,
明日绝早起来,
烧了头香去罢。
谢了哥哥。
婆婆,
我和你在此安歇,
明日赶一炷头香咱。
佛啰,
俺那长寿儿也!
兴儿,
你看这庙上人好不多哩!
小哥,
咱每来迟,
那前面早下的满了也。
天色已晚,
我们拣个干净处安歇。
兴儿,
这搭儿干净处,
被两口叫化的倒在这里,
你打起那叫化的去。
兀那叫化的,
你且过一壁。
你是那个?
这弟子孩儿,
钱舍也不认的?
哎呀,
钱舍打杀我也。
这厮无礼,
甚么钱舍?
家有家主,
庙有庙主,
他老子那里做官来,
叫做钱舍?
徒弟,
拿绳子来绑了他送官去。
庙官,
你不要闹,
我与你一个银子,
借这埚儿田地,
等俺歇息咱。
哦,
你与我这个银子,
借这里坐一坐?
我说老弟子孩儿,
你便让钱舍这里坐一坐儿!
自家讨打吃!
俺这无钱的好不气长也。
老的,
咱每依着他那边歇罢。
【金菊香】这的是雕梁画栋圣祠堂,
又不是锦帐罗帏你的卧房,
怎这般厮推厮抢赶我在半壁厢?
你这老弟子孩儿,
口里唠唠叨叨的,
还说甚么哩?
你、你、你,
全不顾我这鬓雪鬟霜,
你这厮还要打谁?
婆婆,
你向前着,
我不信。
你可敢便打、打、打这个八十岁病婆娘?
庙官哥哥,
一个甚么钱舍,
将俺老两口儿赶出来了。
他是钱舍,
你两个让他些便了。
俺明日要早起,
自去睡也。
你这老弟子孩儿,
你告诉那庙官便怎的?
我富汉打杀你这穷汉,
只当拍杀个苍蝇相似。
【醋葫芦】你道是没钱的好受亏,
有钱的好使强。
你和俺须同村共疃近邻庄,
你这叫化的不强嘴哩。
俺也是钱里生来钱里长。
怎便打的俺一个不知方向!
你须不是泰安州官府到此压坛场。
官便不是官,
叫做钱舍。
俺这无钱的好不气长也。
老的,
你与他争甚么,
俺每将就在那边歇罢。
【梧叶儿】这都是俺前生业,
可着俺便今世当,
莫不是曾烧着甚么断头香?
揾不住腮边泪,
挠不着心上痒,
割不断俺业情肠。
哎!
俺那长寿儿也,
我端的可便才合眼又早眠思梦想。
自家贾仁的便是。
那正主儿来了,
俺今日着他父子团圆,
双手交还了罢。
那小的那里知道是他的老子?
这老子那里知道是他的儿子?
我与他说知。
兀那老子,
那个不是你的儿子?
俺那长寿儿也。
兀那小的,
那个不是你老子?
父亲,
父亲。
哎!
哎!
哎!
兴儿,
与我打这老弟子孩儿。
这叫化的好无礼也。
你叫我三声父亲,
我应你三声,
你怎生打我那?
【后庭花】你不肯冬三月开暖堂,
你不肯夏三月舍义浆。
则你那情狠身中病,
则你那心平便是海上方。
您爷呵,
休想道是安康,
稳情取无人埋葬。
泪汪汪甚人来守孝堂,
急慌慌为亲爷来献香。
我痛杀杀身躯儿无倚仗,
他絮叨叨还口愿都是谎。
我骨胀胀傍人谁尽让,
他气昂昂不做好勾当。
【柳叶儿】他也似个人模人样,
衠一片不本分的心肠。
有一朝打在你头直上,
天开眼无轻放,
天还报有灾殃,
稳情取家破人亡。
天色明了也。
兴儿,
随俺烧香去来。
东岳爷爷,
可怜见俺父亲患病在床,
但得神明保佑,
指日平安。
俺贾长寿情愿烧三年香,
望东岳爷爷鉴察咱。
阿嚏。
则愿俺的父亲无病无痛。
阿嚏。
则愿俺的父亲无灾无难。
阿嚏。
老的,
咱们早些烧香去。
东岳爷爷,
则愿俺长寿儿无病无痛。
阿嚏。
则愿俺长寿儿无灾无难。
阿嚏。
则愿俺长寿儿早早相见咱。
阿嚏。
阿嚏,
阿嚏。
阿嚏,
阿嚏。
兴儿,
打那老弟子孩儿。
你这叫化的,
快走过一边去。
俺那长寿儿也。
【高过浪来里煞】但得见亲生儿俺可也不似这凄惶,
他、他、他,
明欺负俺无人侍养。
俺那长寿儿也。
想着俺长寿儿来,
也和他都一般家血气方刚。
婆婆,
则俺这受苦的糟糠,
卖儿呵也合将咱拦当。
俺可甚么养小防备老,
栽树要阴凉。
想着俺那忤逆的儿郎,
便成人也不认爷娘。
有一日激恼了穹他,
要整顿着纲常,
你可不怕那五六月的雷声骨碌碌只在半空里响。
【尾声】为一家父母昌,
生下辈子孙旦。
灵椿一株老,
丹桂五枝芳。
古贤人教子有义方,
您家里出不的个伯俞泣杖,
量你个看钱奴也学不的窦十郎。
小末云兴儿,
烧罢香也。
随俺回家去来。
第四折不是自家没主顾,
争奈酒酸长似醋。
这回若是又酸香,
不如放倒望竿做豆腐。
自家店小二的便是。
开开门面,
挑起望子,
看有甚么人来。
婆婆,
俺烧罢香也,
回家去来。
老的,
俺和你行动些儿咱。
【越调】【半鹌鹑】赛五岳灵神,
为一人圣慈。
总四海神州,
受千年祭祀。
护百二山河,
掌七十四司。
献香钱,
火醮纸。
积善的长生,
造恶的便死。
【紫花儿序】一个那颜回短命,
一个那盗跖延年,
一个那伯道无儿。
人都道威灵有验,
正直无私,
劝化的人心慈。
现如今神祠东岱岳新添一个速报司,
大刚来祸无虚至。
只要你恶事休行,
择其这善者从之。
婆婆,
你做甚么?
老的也,
我一阵急心疼,
你那里讨一杯儿酒来我吃。
你害急心疼,
我去那酒店里讨一蛊酒去咱。
哥哥,
俺这婆婆害急心疼呵,
对门那一家儿有这急心疼的药,
施舍与人,
你问他讨一服去。
是真个?
俺去对门讨一服儿急心疼药去来。
大清早起,
利市也不曾发,
这两个老的就来教化酒吃,
被我支他对门讨药去了。
便心疼杀他,
也不干我事。
我自前后执料去也。
自家陈德甫的便是。
过日月好疾也,
自从贾老员外买了那个小的,
今经可早二十年光景了。
老员外一生悭吝苦克,
今亡逝已过。
那小的长立成人,
比他父亲在日,
家私越增添了。
他父亲在日,
人都叫他做钱舍,
如今那小的仗义疏财,
比老员外甚的不同,
人都叫他做小员外。
老夫一向在他家上些帐目,
这几年间精神老惫,
只得辞了馆,
开着一个小小药铺,
施舍些急心疼的药。
虽则普济贫人,
然也有病好的,
酬谢我些药钱,
我老夫也不敢辞,
好将来做药本。
今日铺里闲坐,
看有甚么人来。
先生可怜见,
我那婆婆害急心疼,
说先生施的好药,
好汉不揣,
求一服儿咱。
老人家免礼。
有、有、有,
我这一服药与你那婆婆吃了,
登时间就好。
则要你与我传名,
我叫做陈德甫。
多谢了。
先生叫做陈德甫,
陈德甫……婆婆,
这陈德甫名和好熟也!
老的,
咱卖孩儿时做保人的,
不是陈德甫?
是真人。
我过去认他婆。
陈德甫先生,
原来你也这般老了也。
这老儿就来诈熟也。
【小桃红】你这般雪盔白发鬓如丝,
你说的是几时的话?
我说的是二十年前事。
兀那老的,
你那里人氏?
姓甚名谁?
你问我姓甚名谁那里人氏?
你因何认得老夫来?
说起来痛嗟咨。
常言道:闻钟始觉山藏寺,
这搭儿里曾卖了一个小厮。
你莫不是卖儿子的周秀才么?
我常记的你个恩人名字,
你还记得我赍发你那两贯钱么?
我怎敢便忘了你那周急济贫时?
秀才,
你欢喜咱。
你那孩儿贾长寿,
如今长立成人了也。
贾老员外好么?
老员外亡化过了也。
死的好,
死的好!
打俺孩儿的那妇人有么?
那婆婆早些死了也。
死的好,
死的好。
【鬼三台】则他这庞居士,
世做的亏心事,
恨不把穷民勒死。
满口假悲慈,
可曾有半文儿布施?
想他两贯钞强买俺孩儿时节,
还要与俺算饭钱哩。
空掌着精金响钞百万资,
偏没个寸男尺女为继嗣。
俺倒不如郭巨埋儿,
也强似明达卖子。
陈先生,
俺那长寿孩儿好么?
贾员外的万贯家财,
都是你的孩儿贾长寿掌把着,
人皆叫他做小员外哩。
陈先生可怜见,
着俺那孩儿来厮见一面,
可也好也?
你要见他,
待我寻他去。
自家贾长寿的便是。
自从泰安山烧香回来,
父亲亡逝过了,
如今营葬已毕,
无甚么事,
去望陈德甫叔叔走一遭。
叔叔,
我一径来望你也。
小员外,
你欢喜咱。
俺喜从何来?
我老实的说与你知。
你当初原不是贾老员外的儿子。
你父亲是周秀才,
偶在打员外家经过,
我是保见人,
将你卖与那员外为儿。
你今日长立成人,
现有你的一双父母在这里,
要与你相见。
我说兀的做甚,
二十年来把你瞒,
老夫说着尚心酸。
可怜你生身父母饥寒死,
直与陌路傍人做一般。
则这两个,
便是你的父亲母亲,
你拜他咱。
这是我父亲母亲?
住、住、住,
泰安神州,
我打的不是你来?
婆婆,
泰安神州打俺的,
不是这厮么?
俺认的,
他正叫做钱舍哩。
【调笑令】俺待和这厮,
厮扌果的见官司,
不俫,
俺只问你这般殴打亲爷甚意思?
无非倚恃着钱神,
把俺相轻视。
俺着实是不认的你。
噤声。
到今日呵,
可早知一家无二,
父子们厮见非同造次,
婆婆,
想他也只是个忤逆的孩儿。
端的怎生来?
老人家请息怒。
我告他去。
小员外,
似此怎了也?
叔叔,
你不知道,
我在泰安神州打了他来。
他如今要告我去,
我如今与他些东西,
买嘱他罢。
与他甚么东西?
我与他一匣子金银,
只买一个不言语。
怎么买个不言语?
他若不告我,
我便将这一匣子金银都与他;
若告我,
我拚的把这金银官府上下打点使用,
我也不见得便输与他。
小员外,
你放心,
我和他说去。
老人家,
你见这一匣子金银么?
那小员外要与你买个不言语。
怎生是买个不言语?
你若是不告他呵,
把这匣金银与你;
你若告他呵,
将这金银去官府上下打点使用,
他也没事。
两桩儿随你自拣去。
婆婆,
孩儿在泰安神州打俺时节,
他也不认得俺。
你个爱钱的老弟子孩儿。
将钥匙来打了这锁,
待我看这银子咱。
这银子上凿着"周奉记",
周奉记?
可不原是俺家的来!
怎生是你家的?
俺祖公公止叫做周奉记哩。
【幺篇】猛觑了这字,
是俺正明师,
想祖上留传到此时。
是儿孙合着俺儿孙使,
若不沙,
怎题着公公名氏!
贾员外,
贾员外,
亏了他二十年用心把钥匙,
也则是看守俺祖上的金赀。
闻得小员外认着了他亲爷亲娘,
我去看咱。
老人家,
你那婆婆害急心疼,
可好了么?
多谢哥哥,
俺婆婆好了也。
想起二十年前,
曾在你店里,
你不舍与我三蛊儿酒吃么?
小子没记性,
这远年的帐都忘了也。
孩儿,
你依着我者:陈德甫先生二十年前曾为你赍发俺两贯钞,
俺如今半这两个银子谢他。
我则是两贯钞,
怎好换你两个银子?
那贾老员外一生爱钱,
也不曾赚得这等厚利,
这个我老夫决不敢当。
【天净纱】若不是陈先生肯把恩施,
俺周荣祖争些和雪里停尸。
则这两贯钞俺念兹在兹,
常恐怕报不得你故人之赐,
又何须苦苦推辞。
多谢了老员外。
卖酒的哥哥,
我当日吃了你三蛊酒,
如今还你这一个银子。
这个小子也不敢受。
【秃厮儿】论你个小本钱茶坊酒肆,
有甚么大度量仗义轻施,
你也则可怜俺饥寒穷路不自支。
如今这银一个,
酬谢你酒三卮,
也见俺的情私。
这等,
小子收了,
多谢老员外。
孩儿,
这多余的银子,
你与我都散与那贫难无倚的。
可是为何?
这二十年来俺骂的那财主每多了也。
【圣药王】为甚么骂这厮,
骂那厮,
他道俺贫儿到底做贫儿。
又谁知彼一时,
此一时,
这家私原是俺家私,
相对喜孜孜。
父亲,
你孩儿都依你便了。
俺一家同到泰安神州回香去来。
【收尾】这的是贫穷富贵皆轮至,
老员外,
你笑甚来?
俺不笑别的,
笑则笑贾员外一文不使。
单为这口衔垫背几文钱,
险送了拽布拖麻孝顺子。
周荣祖,
你如今省悟了么?
这二十年光景,
你可都看见了也。
是那方神圣降临,
愚民不知,
乞赐指示。
吾神乃灵派侯是也。
你一行都跪着,
听吾神吩咐:想为人禀命生于世,
但做事不可瞒天地。
贫与富前定不能移,
笑愚夫枉使欺心计。
周秀才卖子受艰难,
贾员外悭吝贪财贿。
若不是陈德甫仔细说分明,
怎能够周奉记父子重相会。
题目穷秀才卖嫡亲儿男正名看钱奴买冤家债主
楔子老夫东平府人氏,
姓刘名从善,
年六十岁。
婆婆李氏,
年五十八岁。
女孩儿引张,
年二十七岁。
女婿张郎,
年三十岁。
老夫有一兄弟是刘从道,
所生一子,
小名引孙。
这孙儿好是命毒也!
我那兄弟早年间亡化过了,
有兄弟媳妇儿宁氏,
是蔡州人。
为这妯娌两个不和,
我那兄弟媳妇儿要领着孩儿,
到他那爷娘家里守服去了。
一来依仗着他爷娘家,
二来与人家缝破补绽,
洗衣刮裳,
觅的些东西,
来与这孩儿做学课钱。
随后不想兄弟媳妇儿可也亡化过了,
单留下这孩儿。
那老爷老娘家亲眷每说道:"你那孩儿则管在这里住怎么?
东平府不有你的伯父,
谁不知道个刘员外?
你不到那里寻去怎么?
"那里众亲眷每与了孩儿些盘缠,
这孩儿背着他那母亲的骨殖,
来到东平府,
寻见老夫。
老夫用了些小钱物,
和兄弟一搭里葬埋了。
孩儿如今二十五岁也。
嗨!
我这婆婆,
想着和他那娘两个不和,
见了这孩儿也,
轻呵便是骂,
重呵便是打,
可这般见不的我个侄儿。
我那是见不的他来?
不要闹,
我则是那么道,
休着街坊人家笑话。
引孙,
你是个精细的人,
何消我一一尽言?
眼见的我家里难住,
庄儿头有两间草房,
绰扫一间,
教几个村童,
养赡你那身子去罢。
那两间草房要留着圈驴哩,
不要动俺的。
你养活着那驴子做甚么?
那驴子我养活着他,
与我耕田耙垅,
与我碾麦子拽磨,
驼粮食驼草,
还与我骑坐,
可不要养活着哩。
这厮则与他一间。
你听波,
一间也罢。
张郎,
将二百两钞来与引孙。
理会的。
我欠他的来?
依着你,
则与他一百两罢。
是,
将一百两钞来,
他又不识数儿,
我落下他二十贯。
引孙!
你那穷弟子孩儿,
一世不能勾长俊的,
与你噇脓捣血将去。
引孙,
与你这一百两钞,
你少使俭用些。
孩儿也,
你着志者。
谢了伯父、伯娘、姐姐、姐夫。
出的这门来。
我那伯伯与我二百两钞,
我那伯娘当住,
则与我一百两钞,
着我那姐夫张郎与我。
他从来有些掐尖落钞,
我数一数。
六十两、七十两、八十两,
则八十两钞。
我再回去与伯父说咱。
你敢不要么?
若不要便拿来还我罢。
我要问伯父,
与引孙多少钞来?
与你一百两钞。
这里则八十两。
张郎,
我着你与引孙一百两钞,
你怎生则与他八十两?
那二十两使了你的!
父亲,
是一百两。
姐夫,
兀?
某闶?
张郎云将来我数,
七十两、八十两兀的不是钞,
是你掉下二十两了。
是你袖儿里摔出来的。
伯伯、伯娘,
引孙冻饿杀,
再也不到你门上来了。
姐姐、姐夫,
引孙多多定害。
出的这门来,
引孙也,
我那伯伯为着我父亲面上肯看觑我,
我那伯娘眼里见不的我,
见了我不是打便是骂,
则向他女婿张郎。
他强杀者波则姓张。
我便歹杀者波,
我姓刘,
是刘家的子孙阿!
引孙也,
怨人怎么?
则叹我的命运。
仰面空长叹,
低首泪双垂。
富贵他人聚,
今日个贫寒亲子离。
引孙去了也。
老夫待将我这家私停停的分开,
与我这女儿和这侄儿。
老夫心中暗想,
俺这男子汉到八八六十四,
妇人七七四十九,
乃是尽数。
老夫止有四年的限也,
不想小梅这妮子,
年二十岁,
婆婆为他精细,
着他近身扶侍老夫。
如今腹怀有孕,
未知是个女儿?
小厮儿?
则怕久后为这几文业钱,
着孩儿日后生了别心。
就今日我着几句言语,
压伏这孩儿每咱。
张郎,
去了侄儿,
如今想要寻着女婿哩。
你知道我说甚么?
你待说甚么?
张郎,
你是我家女婿,
只今十年满了也,
俺两口儿偌大年纪,
房下别无所出,
孩儿,
你怎忍撇俺去了?
今日为始,
则在我家里住。
孩儿谢了父亲者。
你看他便欢喜也。
张郎,
将俺那远年近岁欠少我钱钞的文书,
都与我搬运将出来,
算一算是多少?
兀的不是文书,
我都搬出来了。
小梅,
点个灯来。
兀的是灯。
都与我烧毁了者。
呀、呀、呀,
不怕烧了手,
去那火里挝这文书那!
孩儿也,
这钱直恁般中使?
老的也,
想着你幼年时,
南头里贩贵,
北头里贩贱,
乘船骑马,
渡江泛海,
做买做卖,
挣扎下许来大家私。
放钱举债,
与人家钱钞的文书,
怎的也不通个商量,
就一把火都烧毁了!
量这些文书,
打甚么不紧?
想咱的家私不有十万贯那。
十万贯则有多哩。
从今为始,
将这十万贯家私,
姐夫、姐姐两口儿分取一半,
将这一半与婆婆收者。
两个孩儿谢了你父亲者。
谢了父亲。
你看他便欢喜也。
婆婆,
将这一半家私且收留起。
那东平府里,
那个不说刘员外那老子,
空有钱呵,
割舍不的,
他是个看钱奴。
婆婆,
将这一半家私,
和那一辈老相识朋友每,
也闲快活几年咱。
老的,
你说的是,
说的是。
婆婆,
我待要庄儿头住几日去咱。
便着下次小的每鞍马,
送老的往庄儿上去。
家中一应大小事务,
你休管,
有我哩,
你则管?
判牡娜ァ?
正末云婆婆,
我有句话敢说么?
老的也,
你有甚么话,
但说不妨。
我则专等婆婆报个喜信。
婆婆,
小梅这妮子有个比喻,
你可知道么?
你说,
你说,
有个甚的比喻?
婆婆,
小梅这妮子,
他似那借瓮儿酿酒。
如何是借瓮儿酿酒?
别人家的瓮儿,
借将的来家做酒,
只等酒熟了时,
可把那瓮儿送还与他本主去。
婆婆,
这妮子如今不腹怀有孕也?
明日小梅或儿或女得一个,
则是你的。
那其间将这妮子,
要呵,
不要呵,
或是典,
或是卖,
也只由的你。
你也说的是。
婆婆,
老的,
你又怎么?
婆婆,
小梅这妮子,
从来有些奴唇婢舌的,
怕不恼着婆婆。
看老夫的面,
应当打时节,
则骂几句罢。
只古里聒絮,
我知道了也。
婆婆,
小梅这妮子,
老夫恰才不道来,
有甚的恼着你。
应骂时节,
你也则自处分咱。
老的,
你则放心的去,
我说知道了也。
婆婆,
老的,
莫不又是小梅么?
婆婆,
你觑,
你觑。
老的,
你恰才将远年近岁欠少咱钱债的文书都烧毁了,
你可主着何意?
婆婆,
你不知道,
老夫心下自有个主意也呵。
【仙吕】【赏花时】我为甚将二百锭征人的文契烧?
也只要将我这六十载无儿冤业消。
婆婆,
我可似个甚么那?
我似那老树上今日个长出些笋根苗。
婆婆,
小梅这妮子呵,
你心中可便不错,
婆婆,
小梅这妮子,
他可似甚么?
那如同那生菜儿一般,
他只要新水儿洒者波。
婆婆,
你是必休将兀那热汤浇。
我知道了也。
孩儿每,
看头口儿,
送你父亲庄儿上去来。
第一折欢喜未尽,
烦恼到来。
自家张郎的便是,
这个是我浑家引张。
我当日与这刘员外家做女婿,
可是为何?
都则为这老的他有那泼天也似家私,
寸男尺女皆无,
所以上与他家做女婿,
我满意的则是图他这家私。
不想老的近日间着这小梅近身扶侍,
如今这小梅腹怀有孕。
我想来,
若是得个女儿也,
则分的他一半儿家私,
若是得一个小厮儿,
我两只手交付与他那家私,
我不干生受了一场。
张郎,
你这几日眉头不展,
可是为何?
大嫂,
你不知,
我老实说,
我当日与你家做女婿,
为你父亲无儿,
久以后这家缘家计都是我的。
如今老的将这小梅姨姨收在身边,
如今腹怀有孕,
若是得一个女儿,
则分的他一半儿家私,
若得个小厮儿,
我双手儿都交付与他,
我不干生受了?
我因此上烦恼。
张郎,
比及你有心呵,
我也有心多时了。
我先将小梅所算了何如?
你那里是我的媳女,
你是我的亲娘。
你可怎么说?
俺先与奶奶说,
则说小梅配绒线去,
怀空走了也。
此计大妙。
我就和你对奶奶说去来。
奶奶。
孩儿,
你唤我做甚么?
奶奶,
小梅又不曾打他,
又不曾骂他,
今早配绒线去,
怀空走了也。
嗨,
你两个也省的,
俺老的偌大年纪,
见有这些儿望头,
欢喜不尽,
在庄儿上专等报喜哩,
怎么有这般的事?
莫不是你两个做下来的那?
小梅今日绝早自家走了,
干我们两个甚的事?
既然小梅走了,
小的每,
辆起车儿来,
你两个跟着我,
直到庄儿上报知老的去来。
老夫自从到于庄儿上住,
则专等婆婆报一个喜信。
我想人生在世,
凡事不可过分,
到这年纪上身多有还报。
则我那幼年间做经商买卖,
早起晚眠,
吃辛受苦,
也不知瞒心昧己,
使心用幸,
做下了许多冤业,
到底来是如何也呵!
【仙吕】【点绛唇】将本求财,
在家出外,
诸般儿快。
拥并也似钱来,
到底个还不彻冤家债。
那一日婆婆人情去了,
小梅这妮子忽的走到面前道:"爹爹,
小梅有句话,
可是敢说么?
"老夫便道:"有甚么话,
你说波。
"他道:"小梅有半年身孕。
"老夫便道:"小鬼头,
休胡说!
婆婆听得呵枉打死你。
"他道:"您孩儿不敢说谎。
"老夫道:"是真个么?
"他道:"是真个。
"我便教人请稳婆去。
【混江龙】请来凭脉,
一投的凭罢那脉也,
婆婆道:"老的,
你索与我换上盖咱。
"老夫便道:"你与我说了,
我与你。
"他便道:"老儿,
你贺喜者。
"他道小梅行必定是个厮儿胎。
不由我不频频的加额,
落可便暗暗的伤怀。
但得一个生忿子拽布披麻扶灵柩,
索强似那孝顺女罗裙包上筑坟台。
往常我瞒心昧己,
信口胡开,
把神佛毁谤,
将侩道抢白。
因此上折乏的儿孙缺少,
现如今我筋力全衰。
人说着便去,
人唤着忙来,
看经要火罪,
舍钞要消灾。
我急煎煎去把那稳婆和老娘寻,
恨不得曲躬躬将他土块的这砖头来拜。
我想:儿孙的福分,
非同小可也。
使不着人强马壮,
端的是鬼使神差。
兴儿,
昨日使你城里去来,
听的我那一辈儿老相识朋友每说我些甚么来?
爹,
我昨日城里买油去,
见一辈老的每说来:"若得个女儿便罢,
得一个小厮儿呵,
他每待将你骑着头口,
着草棍打着你游街,
还待着你做一个大大的庆喜筵席哩。
"兴儿,
你休说谎。
孩儿不敢说谎。
哎,
那老的每则不说出来,
他敢是做出来也。
【油葫芦】有那等守护贤良老秀才,
他说的来、狠利害。
他每都道是,
刘从善那老子空有钱,
则恁般割舍不的使。
若是个女儿呵罢论,
若是个小厮儿呵,
耻辱那老子一场。
他待将这老头儿监押去游街。
小梅,
你若真个得个儿呵,
我情愿谢神天便把那香花赛,
请亲邻便把猪羊宰。
遮莫他将蹇卫迎,
草棍捱。
但得他不骂我做绝户的刘员外,
只我也情愿湿肉伴干柴。
【天下乐】我可便得一个残疾的小厮儿来,
问甚么兴也波衰,
总是那天数该。
天那,
倘是我小梅这妮子分娩了,
你觑这早晚多早晚也,
莫不是小厮儿生得毒么则他那时辰儿问甚么好共歹,
我但得把他摇车儿上缚,
便把我去墓子里面埋,
我便做一个鬼魂儿,
可便也快哉。
兴儿。
爹,
你叫我怎么?
你门首觑者,
看有甚么人来?
可早来到也。
兴儿,
你报与老爹知道,
说我来看他哩。
爹,
有奶奶在门首哩。
婆婆来了也。
兴儿,
杀下羊者,
请、请、请。
您孩儿知道。
奶奶,
爹有请哩。
孩儿,
您在门首,
我先过去。
见了老的,
你着我说甚么?
老的,
你在这庄儿上好将息,
倒大来耳根清静也。
婆婆请坐,
喜波,
喜波,
得了个小厮儿么?
是好个小厮儿。
婆婆,
那小梅当真得了个甚么?
我说便说,
你则休烦恼。
你说,
我不烦恼。
自从老的往庄儿上来了,
俺一家儿看着老的面皮上,
都尽让小梅,
又不曾打他,
又不曾骂他。
今日大清早起来。
推配绒线去,
怀空走了也。
走了也?
你便唬杀老夫也。
好谎波,
你说与咱同喜咱。
我不说谎,
怕你不信呵,
姐姐也在门首哩。
姐姐也来了?
请过姐姐来。
姐姐,
爹有请。
张郎,
你且在门首,
我先过去。
姐姐喜波,
喜波,
得了个兄弟么?
是必抬举你那兄弟儿咱。
父亲,
甚么兄弟?
小梅得了的。
他打甚么不紧,
我则是觑着姐姐哩。
小梅又不曾打他,
又不曾骂他,
跟着人逃走去了。
他走了?
您娘儿每一家儿说便说,
怕做甚么?
我知道,
这是我婆婆的见识:引张到那里见你爹时节,
则说道是走了;
他若说道是得了个小厮儿呵,
那老子偌大年纪,
则怕把那老子欢喜杀了。
这个是婆婆使的见识。
小梅委实是走了也。
姐姐,
你敢说谎哩,
量他打甚么不紧,
我则觑着姐姐姐夫哩。
父亲不信呵,
有张郎在门首。
女婿也来了?
您娘儿两个我根前说谎。
兴儿,
快请过姐夫来。
姐夫,
爹请你哩。
父亲好将息,
倒宜出外。
姐夫,
喜波,
喜波,
你郎舅每厮守着,
好抬举照觑咱。
甚么朗舅子那?
小梅得了的。
甚么小梅?
又不曾打他,
又不曾骂他,
怀空害慌,
跟着人走了。
噤声!
他怎么走了?
说道走了就走了,
那个哄你?
走了小妮子,
打甚么不紧?
【那吒令】哎!
你是个主家的,
偌大年纪,
亏你不害那脸羞。
我又不曾放屁,
我怎么脸羞?
你兴心儿妒色,
你是个做女的,
不学些三从四德,
俺一家儿簇捧着你为甚么来?
你从心儿的放乖。
更着你个为婿的,
万贯家缘都在你手里,
你在那钱眼里面坐的。
兀自不足哩!
你贪心儿爱财。
痛杀老夫也。
呸!
我又不曾捻杀他,
又不曾掐杀他,
他惶恐自害羞走了,
你张开着口哭些甚么?
怎着我空指望,
空宁耐,
落得这苦尽甘来。
【鹊踏枝】你可便道他歪,
不思量我年迈。
说道走了个只身的小妮子,
打甚么不紧?
则管里絮絮聒聒的。
他可便虽则只身,
那里也是那重胎。
张郎,
则被你坏了我也,
当家的这娇客!
我原来错怨了人也,
都不干你事。
天那,
则被你便送了我也,
转世的浮财。
他走也走了,
你要呵,
我别替你娶一个。
噤声!
怎生对着孩儿每说出这等话来?
【寄生草】你不将我人也似觑,
倒着我谜也似猜。
你听,
我说与你,
道不的二十上有志呵人都爱,
三十上有命呵人还待。
到的这四十上无子呵,
可便人不拜。
我想着那未分男女的腹中胎,
我只拣那年纪小,
生得好的,
替你再娶一个,
你也还养得出哩。
谁问你那不施脂粉天然态?
张郎,
你到家便将那好钞拣下一二千锭者。
敢是你那里看上了一个,
你待取来做小老婆也。
我是娶一个,
也由的我那。
休道你娶一个,
便娶十个,
我是大,
他也则索扶侍我。
为甚么扶待你?
怎么不扶侍我?
你不曾与俺刘家立下嗣来。
休道立下寺,
我连三门都与你盖了。
张郎,
你去四门头出下帖子,
但是有等贫难的人,
明日绝早到开元寺内,
我散钱去也。
天那,
刘从善今日悔过了也。
【后庭花】则为我做家呵忒分外,
今日着我无儿呵绝后代。
可不这悭悋呵招灾祸,
若是肯慈悲呵,
也不到的生患害。
张郎,
你快去,
与我出帖子者。
您孩儿知道。
我如今只待要舍浮财,
遍着那村城世外。
都教他每请钞来。
缺食的买米柴,
少衣的截些绢帛,
把饥寒早撇开,
免忧愁尽自在。
元来你要舍财布施。
你不舍呵,
也无人怪你,
舍了财,
可便有谁人知重你也?
你那里知道,
我散了这几文钱呵,
那贫难无倚的人呵,
【青哥儿】他敢把咱来烧香,
烧香礼拜,
恰便似祖先,
祖先看待。
你便这般救苦怜贫,
舍财布施,
做下功德,
只是年纪高大,
也没多几时在世,
有那一个知道你的?
婆婆,
你道他每不知道我么?
你道我日暮桑榆事可哀,
将我死后尸骸,
向古道悬崖,
浅葬深埋,
松柏多栽。
则恐怕后人不解,
垒座砖台,
镌面碑牌,
写的明白。
等过往人来觑了伤怀,
都道是开元寺散家财的这刘员外。
老的,
我便依着你,
且回家里去来。
婆婆,
咱家去罢。
【赚煞尾】我在这城中住六十年,
做富汉三十载。
无倒断则是营生的计策,
今日个眼睁睁都与了补代。
那里也是我的运拙时乖。
婆婆,
我这里自裁划,
也不索垒七波追斋。
则那两件事敢消磨了我这半世的灾:我也再不去图私利狠心的放解,
我也再不去惹官司瞒心儿举债。
这两桩儿咱都不做了,
难道天是没眼的?
可敢也一天好事奔人来。
第二折自家张郎便是。
父亲的言语,
着我收拾下钱钞,
在这开元寺内散钱:大乞儿一贯,
小乞儿五百文。
那钱钞都准备下了也,
请父亲母亲散钱去来。
张郎,
将着那钱钞,
只等贫难的人来,
与我都散到者。
钱也,
则被你送了老夫也呵。
【正宫】【端正好】则被你引的我来半生忙,
十年闹,
无明夜攘攘劳劳。
则我这快心儿如意随身的宝。
哎,
钱也,
我为你呵,
恨不的便盖一座家这通行庙。
【滚绣球】我那其间正年小,
为本少,
我便恨不的问别人强要,
拚着个仗剑提刀。
自人父南子北,
抛家失业,
也则为这几文钱。
哎,
钱也,
我为你呵,
也曾痛杀杀将俺父母来离,
也曾急煎煎将俺那妻子来抛。
老的也,
你走苏杭两广,
都为这钱。
恨不的你死我活,
也非是容易挣下来的。
哎,
钱也,
我为你呵,
那搭儿里不到,
几曾惮半点勤劳。
遮莫他虎啸风崒律律的高山直走上三千遍,
那龙喷浪翻滚滚的长江也经过有二百遭。
我提起来魄散魂消。
张郎,
收拾下香桌儿者。
理会的。
婆婆,
随我一处拈香去来。
今日老的为没儿女,
不昧神天,
回心忏罪。
我随你去,
我随你去。
刘从善为人一世,
做买卖上多有亏心差错处。
我今日舍散家财,
毁烧文契,
改过迁善,
愿神天可表。
【倘秀才】那其间我正贫困里,
可便夺的一个富豪,
今日个上户也,
可怎么却无了下稍?
也是我幼年间的亏心,
今日才老来报。
哎,
钱也,
我为你呵。
也曾昧著心说咒誓,
今日个睁着眼犯天曹,
孜孜的窨约。
可是你那做买卖使心用幸拆乏的,
你怎么则埋怨我那?
【呆骨朵】则俺这做经商的,
一个个非为不道,
那些儿善与人交。
都是我好贿贪财,
今日个折乏的我来,
除根也那翦草。
我今日个散饯波,
把穷民来济,
悔罪波,
将神灵来告:则待要问天公赎买-个儿,
我明日再别替你娶一个罢,
有你也不愁无儿。
也等我养小来防备老。
刘九儿,
开元寺里散钱哩,
咱去那里请钞去来。
有这个小孩儿,
把他另做一户,
得的这一分儿钱,
俺两个分了,
买酒吃。
官人也,
叫化些儿。
这个小的是一户也是两家儿的?
这小的另是一户。
也与他五百文。
刘九儿,
把这钞分了,
咱两个买酒吃去来。
这孩儿是我的,
你怎生分我的钱?
你学我有儿么?
穷弟子孩儿,
我和你说定的,
你怎生都要了?
你便是有儿的?
张郎,
门首为甚么闹?
父亲,
穷厮每争钱哩。
孩儿也,
这钱则不那穷的每争,
便这富的每也争。
待老夫亲自问他,
您每且休闹者。
【脱布衫】今日今散钱呵,
您不合闲焦,
看我面也,
合道是耽饶。
他主着意和人硬挺,
便睁着眼大呼小叫。
哎,
你个绝户的穷民,
你怎敢放刁也?
这穷弟子孩儿,
噤声!
【小梁州】他骂-声绝户的穷民怎敢放刁,
则一句道的我便肉战也身摇。
兀的不痛杀我也。
我伤心有似热油浇,
他那里忙陪笑,
敢这厮笑里暗藏刀。
老的也,
他父亲请了一分钞,
他孩儿又要哩。
【幺篇】元来是父亲行请过了孩儿又要,
您怎么不寻思枉物难消。
从小里惯了孩儿也。
你从小里也该把这孩儿教,
怎生由他恁撒拗?
道不的家富小儿骄。
爹爹?
你肚里饥么?
我肚里可知饥哩。
你吃了饭再来。
孩儿说的是,
咱们吃饭去来。
自家刘引孙的便是。
自从我那伯娘把我赶将出来,
与了我一百两钞做盘缠,
都使的无了也。
如今在这破瓦窑中居住,
每日家烧地眠,
炙地卧,
吃了那早起的,
无那晚夕的。
听知我那伯伯、伯娘在这开元寺里散钱,
大乞儿一贯,
小乞儿五百文。
各白世人,
尚然散与他钱,
我是他一个亲侄儿,
我若到那里,
怎么不与我些钱钞?
我去便去,
则怕撞着那姐夫。
他见了我呵,
必然要受他一场呕气,
如今也顾不得了。
可早来到寺门首也。
天那,
你看我那命波,
肯分的我那姐夫正在门首,
可怎么好?
我只得把这羞脸儿揣在怀里,
没奈何且叫他一声:姐夫,
姐夫。
那里这么一阵穷气?
我道是谁?
原来是引孙这个穷弟子孩儿。
你来做什么?
穷便穷,
甚么穷气?
妇夫,
我来这里叫化些儿。
钱都散完了,
没得与你,
你快去。
是谁在门首?
是引孙。
他来做甚么?
他来叫化些钱哩。
他也要来叫化?
偏没得与他。
婆婆,
和那叫化的争甚么?
老的也,
如今放着这些钱钞,
那穷弟子孩儿看见都要将起来,
怎么得许多散与他?
婆婆,
你且着他过来。
引孙,
你到这里来怎的?
听知的伯伯、伯娘在这里散钱,
您孩儿特来借些使用。
婆婆,
不问多少,
借些与他去。
引孙,
你要借钱,
我问你要三个人,
要一个保人,
要一个见人,
要一个立文书人。
有这三个人,
便借与你钱,
无这三个人,
便不借与你钱。
哎,
自家孩儿,
可要甚么文书?
他猛地里急病死了,
可着谁还我这钱?
母亲,
正是这等说。
呸!
丑贼生,
干你甚事?
呸!
则怕死了你那长俊的侄儿。
婆婆,
我问你:这个是谁的?
是俺的。
这个呢?
这个是你的,
山核桃差着一梧槅儿哩。
这是我的个亲侄儿,
有不是呵,
我要打便打,
要骂便骂,
都不干你事。
住、住、住,
你也休闹,
请你个太公家教咱。
引孙,
您孩儿有。
哎哟,
要打便打,
甚么引孙引孙,
拿些土儿来怕惊了他囟子。
你看我待打杀他者波。
谁着你打死人来那?
似这般炒闹,
如之奈何?
将那十三把钥匙来。
老的也,
十三把钥匙都在这里,
则要分付的有下落者。
引孙,
你见么?
您孩儿见。
女儿女婿近前,
您两口儿收了这钥匙,
掌把了这家私者。
孩儿谢了你父亲者。
你看他可便欢喜也。
是那门上的?
是东厕门上的。
儿也,
我前者把与了你些钱钞,
都那里去了?
您孩儿定害的朋友多了,
拿这钱钞去,
都待了相识朋友也。
你这个穷弟子孩儿,
也有相识朋友?
孩儿也,
还未到你那待朋友处哩。
【倘秀才】你有钱时待朋友每日家花花草草,
你今日无钱也,
索央亲眷每呵,
爹爹,
奶奶,
有盘缠与些儿波。
便这般烦烦也那恼恼。
哎,
儿也,
也是你贫不忧愁富不骄,
则待经商寻些资本,
则不如依本分教些村学,
那的也便了。
您孩儿一径的来问伯伯、伯娘,
借些本钱做些买卖。
引孙孩儿也,
则不如读书好。
伯伯,
则不如做买卖。
引孙孩儿也,
则不如读书好。
伯伯,
则不如做买卖好。
【滚绣球】我道那读书的志气豪,
为商的度量小,
则这是各人的所好。
你便苦志争似那勤学,
为商的小钱番做大钱,
读书的把白衣换做紫袍。
则这的将来量较,
可个做官的比那做客的妆幺。
有一日功名成就人争羡,
头上打一轮皂盖,
马前列两行朱衣。
抵多少买卖归来汗未消,
便见的个低高。
张郎,
辆起车儿,
着婆婆和姐姐先回去,
我随后便到也。
我将这车儿辆起者。
婆婆,
你和引张先行,
引孙这厮不学好,
老夫还要处分他哩。
老的,
你慢来。
我先回家去也。
儿也,
我则觑着你哩。
伯伯,
您孩儿知道。
哎哟,
苦痛杀我也。
老的也,
你做甚么哩?
兀的不啼哭那。
我几曾啼哭来?
你眼里不有泪来那。
婆婆,
我偌大年纪,
怎没些儿冷泪?
你这证候好来的疾也。
引孙,
靴靿里有两锭钞,
你自家取了去。
引孙,
勤勤的到坟头上看去,
多无一二年,
我着你做一个大大的财主。
您孩儿知道。
【煞尾】在生呵奉养父母何须道,
死后呵祭奠那先灵你索去学。
缺少儿孙我无靠,
拜扫坟茔是你的孝。
他处求人沽酒浇,
乡内寻钱买纸烧,
一日坟头与我走一遭。
一句良言说与你听着:你若是执性愚顽不从我教,
引孙也,
我着你淡饭黄齑,
一直饿到你老。
穷短命,
穷丑生,
穷弟子孩儿,
你在这里做甚么?
早早的死了,
现报了我的眼里。
再上我门来,
拷下你那下半截来。
兀的不被你气死我也。
老的,
你也等我一等么?
伯娘去了,
你看我那伯伯,
推打我与了我两锭钞?
将到我那破瓦窑里,
也好做几日盘缠。
天也,
兀的不穷杀引孙也。
第三折人生虽是命安排,
也要机谋会使乖。
假饶不做欺心事,
谁把钱财送我来?
自家张郎的便是。
自从父亲将家私都与了我掌把,
兀的不欢喜杀我也。
时遇清明节今,
寒食一百五,
家家上坟祭祖,
我将着这春盛担子。
红干腊肉,
同着社长上坟去来。
自家社长是也。
今日清明节令,
张郎请我上坟。
张郎,
我和你上坟去。
浑家,
每年家先上你刘家的坟,
今年先上俺张家的坟罢。
张郎,
先上俺家的坟。
大嫂,
你差了也。
你便姓刘,
你丈夫不姓刘,
你先上张家的坟,
才是个礼。
浑家,
你嫁了我,
百年之后,
葬在俺张家坟里。
还先上俺张家坟去。
依着你,
先上张家坟去来。
自家引孙?
从那日伯伯与了我两锭钞,
在这破瓦窑中都盘缠了也,
今日清明节令,
大家儿、小家儿都去上坟拜扫。
我伯伯说道:"引孙,
勤勤的祖坟上去,
多无一二年,
着你做个大大的财主"。
莫非我那伯伯有银子理在坟上那?
我想祖坟是我祖上,
连我父亲、母亲也葬在那里。
难道伯伯说,
我便上坟,
伯伯不说,
我便不上坟?
引孙我虽贫,
是一个读书的人,
怎肯差了这个道理。
我往纸马铺门首唱了个肥喏,
讨了这些纸钱,
酒店门首又讨了这半瓶儿酒,
食店里又讨了一个馒头。
我则不忘了伯伯的言语。
引孙如今在邻舍家借了这一把铁锹,
到祖坟上去浇奠一浇奠,
烈姓纸儿,
添些土儿?
也当做拜扫,
尽我那人子之道。
说话中间,
可早来到这坟头了。
刘员外,
你泼天也似家私,
那个来上坟也?
公公、婆婆,
生时了了,
死后为神。
我祭奠咱,
这个是我父亲、母亲,
您孩儿穷杀也。
想您两口儿在生时,
倚仗着公公、婆婆的爱,
您要了伯伯、伯娘便宜,
你便死了,
今日都折乏在我身上。
父亲、母亲。
我为甚么说十分惺惺使九分,
留着一分与儿孙。
则为你十分惺惺都使尽,
今日个折乏的后代儿孙不如人。
哎,
多无一二年,
着你做个大大的财主。
刘引孙虽无甚么孝顺,
我向祖坟上添些儿新土。
我手里拿定这把铁锹,
我和这铁锹上有个比喻:则为俺伯娘性子刚强,
引孙我便是铁石人放声啼哭。
如今那好家财则教我那姐夫张郎把柄,
今日着刘引孙刬地受苦。
我添了土也,
可行祭祀的礼。
则一个馒头,
供养了公公、婆婆,
我的父亲、母亲没有。
倘若争这馒头闹将起来,
可怎么了?
这容易,
劈做两半小:一半儿供养公公、婆婆,
这一半儿供养父亲、母亲。
奠了酒,
烈了纸钱,
祭祀已毕,
我可破盘咱。
冬至来一百五日,
正是那寒食时务。
你看财主家何等风光,
单则我凄凉坟墓,
并没甚红干腊肉,
并没甚清香甘露。
拿定着这把锄头,
也算得春风一度。
这酒冷怎么吃?
我去庄院人家荡热了这酒,
吃了呵,
可来取我这把铁锹。
我荡酒去也。
老夫刘从善。
今日是清明,
往坟头祭扫去。
婆婆,
孩儿每去了么?
老的,
孩儿每去多时了。
这早晚搭下棚,
宰下羊,
漏下粉,
蒸下馒头,
春盛担子,
红干腊肉,
荡下酒,
六神亲眷都在那里?
则等俺老两口儿烧罢纸。
要破盘哩。
婆婆,
孩儿每则怕不曾来么?
老的,
说孩儿每先来了也。
婆婆,
孩儿每这早晚到了么?
老的,
孩儿每这早晚到那里多时也。
走、走、走,
你看我波,
贪说话险些儿不走过去了。
婆婆,
兀的不是咱的祖坟?
咱坟头去来。
嗨,
老的,
险些儿错走了过去。
来到这坟上,
兀的不搭下棚,
宰下羊,
漏下粉,
蒸下馒头,
荡下酒,
红干腊肉,
春盛担子,
六神亲眷都在那里也?
则怕孩儿每来得迟。
老人家再来这等谎;
你休要说。
我才说的这个谎儿。
看了这坟所,
好是伤感人呵。
【越调】【斗鹌鹑】你看祭台和这坟台,
砖墙也那土墙,
长出些个棘科和这荆科,
那里有白杨也那绿场?
婆婆,
恰才不有人上坟来那,
上坟的是女儿和这侄儿,
还是近房也那远房。
婆婆,
哎,
你觑那光塌塌的坟墓前,
湿津津的田地上,
不闻的肉腥和这鱼腥,
那里取茶香也那酒香?
【紫花儿序】他添不到那两锹儿新土,
烧不到那一陌儿银钱,
瀽不到有那半碗儿的凉浆。
婆婆,
兀的不有人来上了坟去了也。
老的也,
是有人上坟来。
好可怜人也。
兀那上坟的潇洒,
和俺这祭祖的也凄凉。
参详。
多管是雨下的多,
人来的稀,
和这草长的荒。
我可甚么子孙兴旺?
每日放群马和这群牛,
那里有石虎也那石羊?
婆婆,
既是孩儿每不曾来哩,
我和你先拜了坟罢。
老的,
你也说的是,
投到孩儿每来时,
咱老两口儿先拜了坟者。
婆婆,
这更拜拜。
老的也,
这个是谁?
这个是太公、太婆。
太公、太婆,
保佑俺家门兴旺。
太公、太婆,
早生天界。
这里拜拜。
这个是谁?
这的是咱父亲、母亲。
正是我的公公、婆婆哩。
公公、婆婆,
生时了了,
死后为神。
这里也拜拜。
这个是谁?
这的是刘二两口儿,
引孙的爹娘。
是引孙的父母。
老的你差了,
他是咱的小,
咱是他的大,
我怎么拜他?
他活时节是咱的小,
他今死了,
也道的个生时了了,
死后为神。
婆婆,
看老夫面皮,
你拜几拜儿。
罢、罢、罢,
我依着你。
兀那刘二家两口儿,
你在那坟墓里听者:想你在生时,
倚仗着公公、婆婆欺负俺两口儿,
不想你也拔着短筹都死了,
又丢下个业种引孙,
常时来缠门缠户的。
早早的足瘸,
车辗马踏倒路死了,
现报在我的眼里。
婆婆,
拜着个坟,
你那口里不曾住的。
呀!
谁曾开口来?
婆婆,
咱老两口儿百年之后,
在那里埋葬?
老的,
我拣下了也,
这一块地,
正是高冈儿上。
你看那树木长的恰似伞儿一般。
咱老两口儿百年之后,
这里埋葬。
婆婆,
怕俺两口儿不能勾这里埋葬么?
我怎么不能勾这里埋葬?
着那里埋葬去?
婆婆,
俺道两口儿不能勾在这里埋葬,
兀的那里埋葬去?
老的也,
那里是一块下洼水淹的绝地,
俺不在这里埋葬,
倒去那里埋葬?
【调笑令】则俺这一双老枯桩,
我为无那儿孙不气长。
百年身死深埋葬,
坟穴道尽按着阴阳。
咱两个死时节便葬在兀那绝地上,
婆婆,
到那冬年节下、月一十五,
婆婆也,
谁与咱哭啼啼的烈纸烧香?
婆婆,
俺不能勾这里埋葬,
只为俺没得儿子来。
俺怎生没儿子?
现有姐姐姐夫哩。
你看,
我可早忘了。
婆婆,
孩儿每也未来哩,
咱闲口论闲话。
我问你咱,
如今我姓甚么?
你看这老的,
越发老的糊突了,
自家的个姓也忘了,
你姓刘是刘员外。
我姓刘是刘员外,
你可姓甚么?
我姓李。
我姓刘,
你姓李,
你来俺这刘家门里做甚么?
你还不晓得?
我当初这刘家三媒六证,
花红羊酒,
行财纳礼,
要到你这刘家门里做媳妇儿来。
街上人唤你做刘婆婆也是李婆婆?
这老的,
你怎么葫芦提?
我嫁的鸡随鸡飞,
嫁的狗随狗走,
嫁的孤堆坐的守。
我和你生则同衾,
死则同穴,
一车骨关半车肉,
都属了你刘家,
怎么叫我做李婆婆?
婆婆。
原来你这把骨头也属了俺刘家也。
咱女儿姓甚么?
咱女儿也姓刘,
是刘引张。
咱女婿姓甚么?
女婿姓张,
是张郎。
我问你咱:俺女儿百年之后,
可往俺刘家坟里埋也,
去他张家坟里埋?
俺女孩儿百年之后,
去他张家坟里埋。
嗨!
这老的,
你怎生只想到那里?
老的,
真个俺无儿的好不气长也。
婆婆,
你才省了也。
怎生得个刘家门里的亲人来,
可也好哩。
自家引孙是也。
恰才热了钟酒吃,
可来取我那把铁锹去咱。
引孙儿也,
你来了也。
你那里去来?
你这几日怎么不到我家里吃饭来?
你伯伯也在这里。
您孩儿上坟来,
伯娘休打引孙。
孩儿也,
我不打你,
你则在这里,
我和你伯伯说去。
老的,
小刘大也在这里。
婆婆,
甚么小刘大。
是咱引孙孩儿。
则叫他做引孙可便了也,
甚么小刘大?
老的,
孩儿每各自也有几岁年纪。
着他过来,
我问他:引孙,
你来这里做甚么?
您孩儿上坟来。
婆婆,
你听引孙道他上坟来。
老的也,
是孩儿上坟来。
引孙,
谁烈纸来?
是您孩儿烈纸来。
婆婆,
引孙道他烈纸来。
是孩儿烈纸来。
谁添土来?
是您孩儿添土来。
婆婆,
引孙道他添土来老的也,
我知道了也。
引孙,
你上坟来,
你烈纸来,
你添土来,
则不你来,
你背后又有一个,
我打这贼丑生。
员外,
你为甚么打孩儿?
婆婆放手。
【小桃红】则咱这弟兄儿女总排房,
向这一个坟茔里葬。
辈辈流传祭祖上,
引孙。
俺两口儿须大如您爹娘。
老的也,
你休打他。
哎,
你个莲子花放了我这过头杖。
我不打这厮别的。
这嘶祭祖先可怎生无些儿家大量,
则这个便是上坟的小样。
老的也,
你说了呵打。
婆婆,
我打了呵说。
你说了呵打。
婆婆,
你放手。
因此上便先打了后商量。
引孙,
是你上坟来么?
是您孩儿上坟来。
你为甚么不搭大棚,
杀下羊,
漏下粉,
蒸下馒头,
荡下酒?
红干腊肉,
春盛担子,
六神亲眷都在那里那?
这个老的好笑,
孩儿又没钱,
他吃的穿的也无,
教他那里讨着许多那?
你道他无钱?
引孙你见么?
您孩儿见些甚么?
引孙,
兀那鸦飞不过的庄宅,
石羊、石虎那坟头不去,
到俺这里做甚么来?
老的,
你差了也。
那座坟知他姓张也姓李也?
他是俺刘家的子孙,
他怎么不到俺刘家坟里来?
谁是俺刘家的子孙?
引孙是俺刘家的子孙。
我不知道引孙是俺刘家子孙,
我则知道姐姐、姐夫是俺刘家的子孙。
老的也,
你越饶着越逞。
为人谁无个错处,
我当初是我执迷来。
孩儿,
想我也曾打你,
也曾骂你。
从今日为始,
则在我家里住,
吃的穿的,
我尽照管你,
休记我的毒哩。
伯伯,
伯娘说从今为始,
也不打我,
也不骂我,
则着我在家里住,
吃的穿的,
尽照管孩儿哩。
是谁说来?
是伯娘说来。
是你伯娘说来?
天也,
这的是睡里也是梦里?
【鬼三台】好事从天降,
呆汉回头望。
我谢了伯伯。
你休拜我,
则拜你那恰回心的伯娘。
则见他子母每哭嚎咷,
泪出他这痛肠。
昨日个唬的你慌上慌,
哎,
儿也,
从今后不索你忙上忙。
婆婆,
这个是谁家的坟。
老的也,
这是俺刘家的坟。
则俺这坟所属刘,
我怎肯着家缘姓张?
好快活也。
是谁家这般热闹上坟?
是刘张员外家上坟哩。
怎生是刘张员外?
老的,
你不知道,
张家的孩儿与刘家做女婿,
唤他做刘张员外。
我对俺那婆婆说去。
婆婆,
咱女婿来了也,
我和你破盘去来。
你两个贱人都在那里,
这早晚才来?
【紫花儿序】哎,
你个择邻的孟母,
休打这刻木的丁兰,
婆婆放手,
这干那女婿甚么事?
且问你那跨虎的杨香。
孩儿,
我为甚么打你几下,
您父烦恼哩!
孩儿也,
你为甚么不穿些好衣服?
则这般罢波。
将钥匙来。
着下次孩儿每取衣服去。
浑家,
中么?
不妨事,
奶奶向着俺哩。
兀的钥匙。
你两个贱人,
再也休上我门来。
老的,
你十三把钥匙,
我都赚将出来了也。
哎,
女婿着出舍,
闺女着回房,
相当。
得意梁鸿引着你这孟光,
炒闹了一个太公庄上。
你也再休踹我刘门,
我今也靠不着你个张郎。
老的,
兀的十三把钥匙,
你依旧当了这家罢,
我年纪老了。
婆婆,
你道你年纪大了,
我也不小。
婆婆,
你掌把这家私。
我才十八岁了哩,
是你当家者。
还是你当家者。
老的也,
则管里嚷,
眼面前放着个当家的。
老的也,
我待将这十三把钥匙与引孙孩儿当家者,
你意下如何?
婆婆,
莫不忒早了些。
咱合了眼,
可迟了也。
婆婆,
你说的是。
引孙近前来,
兀的十三把钥匙都与你,
你去当家。
谢了伯娘。
姐夫靠后,
我闻不的这一阵穷气。
你就不忘了一句儿。
【秃厮儿】着女婿别无指望,
做女的也合斟量。
则这家私里外您尽掌,
孝父母,
奉蒸尝,
也波周方。
【圣药王】这一场,
胡主张,
您须热闹俺荒凉。
您行短,
俺见长,
姓刘的家私着姓刘的当。
女儿也,
不索便怨爹娘。
俺这家私里外,
都着引孙掌了。
俺家去来。
婆婆,
俺和你家去来。
【收尾】你可便休和他折证,
休和他强。
自古道:女生外向。
他到门日且休题,
只着他上坟时自思想。
姐夫,
你好歹也不想我今日还做财主?
十三把钥匙都在我手里。
我也不和你一般见识,
我与你这把钥匙,
你一世儿吃不了。
你拜。
兀的你欢喜么?
可知欢喜哩。
你个傻厮,
这是开茅厮门的。
第四折老夫刘从善。
今日是老夫贱降的日子,
就顺带着庆贺小员外当家。
引孙孩儿,
谁想你有今日也呵。
【双调】【新水令】一杯寿酒庆生辰,
则我这满怀愁片言难尽。
只因那几贯财,
险缠杀我百年人。
我受了万苦千辛,
我受了那一生骂半生恨。
自家张郎的便是。
今日父亲生日,
俺两口儿拜父亲去。
早来到门首也。
小舅,
那里一阵穷气?
姐夫,
你那里去来?
我道你不是个受贫的人么,
俺来拜父亲哩。
姐姐、姐夫,
我报复去。
父亲,
有姐姐、姐夫在于门首。
谁在门首?
是姐姐、姐夫哩。
【清江引】你道是女儿、女婿都在门,
我可为甚么不容他进?
你只问他使的是那家钱,
上的是那家坟?
他今日又上俺门来。
显的俺两口儿无气分。
伯伯、伯娘,
休和他一般见识的。
【碧玉箫】那厮每言而无信,
凡事惹人嗔,
怕不关亲?
怎将俺不瞅问。
引孙,
俺只索唤引孙,
近前来听处分:你若是放这两人,
蹅着我正堂门,
我敢哏,
我便拷你娘么那三十棍。
老的,
这孩儿每也孝顺,
将就他些罢。
【落梅风】你道他本贤达,
能孝顺,
只我个老无知偏生嗔忿。
谁着他信夫妇的情,
就忘了我养育的恩?
引孙,
你对他说去,
都不干我事。
这都是他自做来有家难奔。
引孙,
你去说道:有亲如你的便着过来。
父亲道,
亲似我引孙的,
便着过去。
小梅姨姨,
你领着孩儿来见父亲去。
妾身小梅是也。
今有姐姐呼唤我,
领着孩儿见爹去来。
爹,
我小梅和孩儿来了也。
兀的不是小悔?
你在那里来?
爹。
你可也三年忘却数年亲哩。
【水仙子】你道我三年忘却数年亲小梅,
你是近身扶侍我的,
怎么跟别人走了?
这小贱人,
你可是么一夜夫妻百夜恩?
爹.你今日有了孩儿也。
谁是我孩儿?
这不是你孩儿?
真个是我孩儿?
今日个谁非谁是都休论。
婆婆也,
早则有了拖麻拽布的人。
我儿也,
你叫我一声爹爹。
爹爹。
他那里便叫一声,
可则引了我灵魂。
哎,
你使着这嫉妒的心一片,
图谋的钱几文,
险送了我也翦草除根。
引孙,
请过姐姐姐夫来。
姐姐,
这三年小梅在那里来?
父亲不知,
听您女孩儿从头说咱。
当初小梅有半年的身孕,
张郎使嫉妒心肠,
要所算了小梅。
您女孩儿想来,
父亲偌大年纪,
若所算了小梅,
便是绝嗣了。
父亲,
您女孩儿将小梅寄在东庄里姑姑家中,
分娩得了这个孩儿。
这三年光景,
吃穿衣饭,
都是您女孩儿照管。
则为父亲忒心慈,
掌把许来大家私。
今日白头爹休怨我这青春女,
你便有孝顺侄,
怎强似的亲儿?
孩儿,
你不说我怎知道?
【雁儿落】原来这亲的则是亲,
我当初恨呵须当恨。
那女夫便是各白的人,
那女儿也该把俺刘家认。
老的,
谁想刘员外自家有了孩儿也?
【得胜令】婆婆,
咱早则绝地上不安坟,
则咱这孝堂里有儿孙。
你今日个得病如医病,
父亲,
今日有了孩儿也,
休忘了您女孩儿。
姐姐,
我怎肯知恩不报恩?
今日有了儿也,
十三把钥匙还了伯伯,
您孩儿则做的一日财主。
你一世儿为人,
这的是大富十年运,
咱三口儿都亲。
俺女儿、侄儿和这孩儿,
我把这泼家私做三分儿分。
您一家人听老夫说者:六十年趱下家私,
为无儿每每嗟咨。
亲兄弟不幸早丧,
引孙侄遣出多时。
狠张郎妄图家业,
孝顺女暗抚亲支。
遇寒食上坟祭扫,
伤感处化妒为慈。
因此上指绝地苦劝糟糠妇,
不枉了散家财天赐老生儿。
题目指绝地苦劝糟糠妇正名散家财天赐老生儿
楔子急急光明似水流,
等闲白了少年头。
月过十五光明少,
人到中年万事休。
老身姓李,
夫主姓王,
曾为太常博士之职,
不幸病卒于官。
先夫在日,
止生一个孩儿,
名唤王粲,
学成满腹文章,
只是胸襟骄傲,
不肯曲脊于人,
有他波父蔡邕丞相,
数次将书来取,
此子不敢前去。
今日好日辰,
我唤他出来,
上京求的一官半职,
光耀门闾,
有何不可,
王粲那里?
小生姓王名粲,
字仲宣,
高平玉井人也。
先父曾为太常博士,
病卒于官,
止存老母在堂,
小生正在攻书,
忽听母亲呼唤,
不知有甚事,
须索走一遭去。
呀,
母亲拜揖。
母亲唤你孩儿那壁厢使用?
孩儿,
有你叔父蔡邕丞相,
数次将书取你,
今日好日辰,
你上京去,
求的一官半职,
光耀门闾,
有何不可?
母亲,
你孩儿去不的你因甚去不的?
孔子有云:"父母在不远游,
游必有方。
"所以为人子者,
"出不易方,
复不过时",
乃是个孝道,
孩儿为此去不的。
孩儿放心前去,
家中事务,
我自支持。
既是母亲遵命,
孩儿怎敢有违,
今日便索长行也。
孩儿,
你去则去,
只虑一件。
母亲虑的是那一件?
虑的是豚犬东行百步忧。
【中吕】【赏花时】母亲道豚犬东行百步忧,
孩儿,
你趁着这鹏鹗西风万里秋。
趁着这鹏鹗西风万里秋。
非拙计岂狂游,
凭着我高才和这大手。
孩儿疾去早来。
母亲,
恁孩儿常存今日志,
必有称心时。
稳情取谈笑觅封侯。
孩儿去了也,
我俺上这门儿,
正是眼望旌旗,
耳听好消息。
第一折酒店门前三尺布,
人来人往图主顾。
好酒做了一百缸,
全有九十九缸似滴醋,
自家店小二是也。
有那南来北往,
经商客旅,
做买做卖的人,
都在我这店中安下。
一个月前有个王粲,
有我店肆中居住,
房宿饭钱,
都少了我的。
我便罢了,
大主人家埋怨我。
我如今叫他出来,
算算账,
讨还我这房宿饭钱。
王先生出来!
小生王粲,
自离了母亲,
来到京师,
有叔父蔡邕丞相,
个月期程,
不蒙放参。
小生在这店肆中安下,
少了他许多房宿饭钱,
小二哥呼唤,
多分为此。
小二哥,
做甚么大呼小叫的?
王先生,
你少下我许多房宿饭钱不还我,
我便罢了,
大主人家埋怨我。
你几时还我这钱?
兀那店小二,
我见了蔡邕叔父呵,
稀罕还你这几贯钱?
你今日也说你叔父,
明日也说你叔父呵,
你这钱几时还我?
你休小觑我。
【仙吕】【黠绛唇】早是我家业凋残,
少年可惯,
我被人轻慢,
似翻复波澜,
贫贱非吾患。
王先生,
你即是读书人,
何不寻几个相识朋辈?
【混江龙】我与人秋毫无犯。
则为你气高志大,
见是如此。
则为气昂昂误得我这鬓斑斑。
久居在箪瓢陋巷,
风雪柴关。
穷不穷甑有蛛丝尘网乱。
看了你这嘴脸,
火也没一些拢的。
窘不窘炉无烟火酒瓶干。
划的在天涯流落,
海角飘零,
中年已过,
百事无成,
捱不出伤官破祖穷愁限。
多只在闾阎之下,
眉睫之间。
王先生,
我看你身上有些儿单寒么?
【油葫芦】小二哥人休笑书生胆气寒,
赤紧的看承的我如等闲。
则俺这敝裘裳怯晓霜残,
端的可便有人把我做儿曹看。
堪恨那无端一郡苍生眼。
看你这模样,
也没些志气胆量。
我量宽如东大海,
志高如西华山。
则为我五行差没乱的难迭辨,
几能勾青琐点朝班。
【天下乐】因此上时复挑灯把代理人剑弹,
有那等酸也波寒,
可着我怎挂眼,
只待要论黄数黑在笔砚间。
你既是读书之人,
何不训几个蒙童,
讨些钱钞还我,
可不好?
你着我教蒙童数子顽。
据王粲的心呵,
我则待辅皇朝万姓安。
哎!
你可便枉将人做一例看。
巧言不如直道,
买马须索杂料。
闲话休说,
好歹要房宿饭钱还我。
小生没甚么还你,
小二哥,
我将这口剑当与你,
待我见了叔父,
便来取讨。
也罢,
我收了这剑,
有钱时便赎你。
饶君总使浑身口,
手里无钱说也空。
龙楼凤阁九重城,
新筑沙堤宰相行。
我贵我荣君莫羡,
十年前是一书生。
老夫姓蔡名邕,
字伯喈,
陈留郡人氏。
自中甲第以来,
累蒙擢用,
谢圣人可怜,
官拜左丞相之职。
有一故人,
乃是太常博士王默,
曾指腹为亲。
若生二女,
同攀绣床;
若生二子,
唤名王粲。
因为居官,
彼此夭涯,
不得相聚。
牛来连王默也亡过了,
一向耽阁,
这亲事不曾成得,
闻知王粲学成满腹文章,
只是矜骄傲慢,
不肯曲脊于人。
老夫数次将书调取来京,
个月期程,
不容放参,
可是为何?
则是涵养他那锐气。
今日早朝下来,
已与曹子建学士说向上之事,
这早晚敢待来也。
左右门首觑者,
学士来时,
报复我知道。
满复文章七步才,
绮罗衫袖拂香埃。
今生坐享来生福,
者是诗书换得来。
小官姓曹名植,
字子建,
祖居谯郡沛县人也,
谢圣人可怜,
官拜翰林院学士之职。
今日早期,
蔡邕老丞相说令婿王粲,
虽有出众文才,
只是胸襟太傲,
须要涵养他那锐气,
好就功名。
如今老丞相暗将白金两锭,
春衣一套,
骏马一匹,
荐书一封,
投托荆王刘表,
封皮上写着某家的名字,
赍发他起身,
等待后来荣显之时,
着小官做个大大的证见,
说话中间,
可早来到丞相府了。
左右报复去,
道有子建学士,
在于门擤。
学士来了也。
学士,
今早朝中所言王粲之事,
可是这等做的么?
老丞相高见,
正该如此。
但小官虚做人情,
不无惶愧。
这是丞相府门首,
左右报复去,
道有高平王粲,
特来拜见。
有高平王粲,
特来拜见。
你看他乘甚么鞍马。
脂油点灯。
这怎么说?
布拈。
说话的是我叔父,
我是侄儿,
那里有叔叔接侄儿不成?
我自过去。
叔父请坐,
多年不见,
受您孩儿两拜。
住者,
左右,
将过那锦心拜褥来。
叔父要他何用?
拜下去,
只怕污了你那锦绣衣服。
有甚么好衣服!
王粲,
母亲安康么?
母亲托赖无恙。
有你这等峥嵘发达的孩儿,
我那贤嫂有甚不安康处!
翰林院学士在此,
把体面相见。
久闻贤士大名,
如轰雷贯耳,
今得拨云雾见青天,
实乃曹植万幸。
学士恕小生一面。
说此人矜骄傲慢,
果然,
学士在此,
下不得一拜。
学士勿罪。
可不道锦堂客至三杯酒。
茅舍人来一盏茶。
我偌大个相府,
王粲远远而来,
岂无一钟酒管待?
令人,
将酒过来。
这杯酒当与王粲拂尘,
王粲近前接酒。
将来。
住者,
这酒未到你哩!
老夫年迈了,
也有失礼体,
放着翰林学士在此,
那里有王粲先接酒之理!
学士满饮此杯。
贤士先饮此杯。
学士请。
贤士勿罪。
这杯酒可到王粲。
王粲接酒!
将来。
住者,
未到你哩!
学士一只脚儿两只脚儿来饮个双杯。
这杯酒可到王粲。
王粲接酒!
将来。
住者,
未到你哩!
学士饮个三杯和万事。
叔父,
王粲不曾自来,
你将书呈三番两次调发小生到此,
萧条旅馆,
个月期程,
不蒙放参。
今日见了小生,
对着学士,
将一杯酒似与不与,
轻慢小生,
是何相待!
王粲,
你发酒风哩!
我吃你甚酒来?
王粲,
你在我跟前,
你来我去,
你听着:你看我精神颜色捧瑶觞,
你那里有和气春风满画堂。
你这等人不明白冻饿在颜回巷,
你看为官的列金钗十二行。
你尽今生飘飘荡荡,
便来世也则急急忙忙。
你那里有江湖心量,
衠一片齑盐肚肠。
令人,
抬过了酒,
非干我与而不与,
其实你饮不的我这玉液琼浆!
叔父,
我王粲异日为官,
必不在你之下!
男儿自有冲天志,
不信书生一世贫!
【那吒令】我怎肯空隐在严子陵钓滩,
我怎肯甘老在班定远玉关。
大丈夫仗鸿鹄之志,
据英杰之才。
我则待大走上韩元帅将坛。
我虽贫呵乐有余,
便贱呵非无惮,
可难道脱不的二字饥寒?
【鹊踏枝】赤紧的世途难,
主人悭,
那里也握发周公,
下榻陈蕃。
这世里冻饿死困居的范丹,
哎,
天呵,
兀的不忧悉杀高卧袁安。
叔父,
不止小生受窘,
先辈古人也多有受窘的。
王粲,
与你比喻:你那积雪成阜,
怎熬俺有力之松;
磨墨成池,
怎染俺无瑕之玉。
明珠遭杂,
岂列雕盘,
素丝蒙垢,
难成美锦。
小见人万种机谋,
总落的俺高人一笑。
先辈那几个古人受窘,
你试说一遍听咱。
【寄生草】伊尹曾理没在耕锄内,
傅说也劬劳在版筑间,
有宁戚空嗟白石烂,
有太公垂钓磻溪岸,
有灵辄谁济桑间饭。
哀哉堪恨您小人儒,
呜呼不识俺男儿汉。
王粲,
你来做甚?
【六幺序】我投奔你为东道。
我可也做不的东道。
倚仗你似泰山。
我可也做不的那泰山。
的似惊弓鸟叶冷枝寒。
好教我镜里羞看,
剑匣空弹!
前程事非易非难,
想蛰龙奋起非为晚。
赤紧的待春雷震动天关,
有一日梦飞熊得志扶炎汉。
才结果桑枢瓮牖,
平步上玉砌雕栏。
【幺篇】要见天颜,
列在鵷班,
书吓南蛮,
威镇诸藩,
整顿江山,
外镇边关,
内剪奸顽。
有一日金带罗襴,
乌靴象简,
那其间难道不着眼相看。
如今个旅邸身闲,
尘土衣单,
耽着饥寒,
偏没循环。
只落得不平气都付与临风叹,
恨塞满天地之间。
想漫漫长夜时旦,
几能勾斩蛟北海,
射虎南山!
这等人只好不辞而回罢。
报老爷得知,
王粲不辞而去了。
学士,
王粲不辞而归,
都在学士身上。
贤士,
适间勿罪。
学士,
这不是小生自来投托,
是丞相数次将书调发小生来到京师。
旅馆安身,
个月期程,
不蒙放参。
今日对着学士,
将一杯酒似与不与,
轻慢小生,
是何礼也!
贤士,
此一去何往?
自古道:"士屈于不知己,
而伸于知己。
"今世无知者,
小生在此何益?
不如回家去罢。
【金盏儿】虽然道屈不知己不悉烦,
不知伸于知己恰是甚时间。
只落得一天怨气心中儹,
空教我趋前退后两三番。
又不是绝粮陈蔡地,
又不是饿死首阳山,
只不如挂冠去好,
也免得叉手告人难。
贤士差矣,
却不道学成文武艺,
货与帝王家。
又道是十年窗下无人问,
一举成名天下知。
凭着贤士腹在才,
神有剑,
口能吟,
眼识字,
取富贵如反掌相似,
何不进取功名,
可怎生便回家去也?
争奈小生家寒,
无有盘费。
却不道宝剑赠烈士,
红粉赠佳人。
小官有白金两锭,
青衣一套,
骏马一匹,
荐书一封,
送贤士去投托荆王刘表。
刘表见了小官的书呈,
必然重用。
贤士若得官呵,
则休忘了曹植者。
多谢学士。
小生骤面相会,
倒赍发我金帛鞍马荐书。
异日是峥嵘,
此恩必当重报。
【赚煞】我持翰墨谒荆王,
展羽翼腾霄汉。
梦先到襄阳岘山,
楚天阔争如蜀道难。
我得了这白金骏马雕鞍,
则愿的在途间人马平安,
稳情取峥嵘见您的眼。
贤士,
常言道人恶礼不恶,
还辞一老丞相。
看学士分上,
我辞他一辞,
叔父,
承管待了也。
王粲,
你去了罢,
又回来做甚么?
我吃你甚么来?
我略别你个放鱼的子产。
放鱼的子产嗓磕老夫不识贤哩!
你休笑我屠龙的王粲。
虽是今日之贫,
安知无他日之贵。
有一日官高极品,
位列三公,
食前方丈,
禄享千钟,
武夫前拥,
锦衣后随,
学士恕罪了。
贤士,
稳登前路。
你看我锦衣含笑入长安。
王粲去了也。
学士,
此人莫不有些怪老夫么?
时下便有些怪,
到后来谢也谢不及哩!
从来贤智莫先人,
小子如何妄自尊。
今日虽然遭折挫,
异时当得报深恩。
第二折高祖龙飞四百年,
如今兵甲渐纷然。
区借得荆襄地,
撑住西南半壁天。
某姓刘名表,
字景升,
本刘之宗亲,
汉之苗裔。
因见天下多事,
兵戈竟起,
某策马驰入仪城,
取了南郡,
皆蒯良之力也。
如今南据江陵,
北控樊邓,
西占长沙,
东距桂阳,
地方千里,
带甲军卒四十余万。
爱民养济怜恤军士,
少壮者勤于农桑,
斑白者不负戴于道路。
于是一境之内,
军民稍安。
某有二子,
长曰刘琦,
次曰刘琮。
有两员上将,
操练水兵三万,
乃是蒯越、蔡瑁,
巡绰边境去了。
善文者蒯良、杜奎,
善武者蒯越、蔡瑁,
为其羽翼,
复何忧哉!
小校辕门觑者,
二将来时报复我知道。
理会的。
小生王粲,
被蔡邕耻辱了一场,
多亏子建学士赍发我白金草鞍马,
小生好命薄也,
不想中途得了一场病症,
金银鞍马衣服都盘费尽了,
这几日方才稍可,
将着这封书,
见荆王走一遭去。
王粲也,
人人都有那功名二字,
惟有我的功名好难遇也呵!
【正宫】【端正好】则有分鞭羸马,
催行色,
拂西风满面尘埃,
想昨朝风送烟波侧,
今日个落日在青山外。
【滚绣球】我比那买官的省些玉帛,
求仕的费些草鞋。
赤紧的好难寻紫袍金带。
今日见荆王呵,
便是我苦尽甘来。
他听得我扣宅,
他将那书折开,
多应是把我来降阶接待。
岂不闻有朋自远方来?
那荆王或问我兵法呵,
你看坐间略展安邦策,
便索高筑黄金拜将台,
不索疑猜。
说话中间,
可早来到门首也。
左右报复去,
道有高平王粲,
持曹子建学士书呈,
特来拜见。
将书来,
我与你报去。
喏!
报的大王得知,
今有高平王粲,
持曹子建学士书呈,
特来拜见。
将书来我看:"翰林学士曹植拜书。
"我折开这书看:"蔡邕拜上麾下。
"元来封皮上是曹子建之名,
书内是蔡邕丞相举荐,
书中意我尽知了也。
久闻此人,
是一代文章之士。
道中门相请!
久闻贤士大名,
今至俺荆襄之地,
如甘霖润其旱苗,
似清风解其酷暑,
何幸何幸!
小生闻知大王豁达大度,
纳谏如流,
因此不远千里,
持子建学士书,
特来拜见。
动问贤士,
何不在帝都阙下,
求取功名,
如何远涉江湖,
徒步至此?
俺这荆襄土薄民稀,
兵微将寡,
只怕展不得仲宣之志,
如之奈何?
大王,
【倘秀才】如今那有钱人没名的平登省台,
那无钱人有名的终淹草莱。
据贤士如何?
如今他可也不论文章只论财。
贤士可曾投托人么?
赤紧的难录东道主。
向在何处?
久困在书斋。
非王粲巧言令色。
贤士,
自古道:寒窗书剑十年苦,
指望缘官折桂枝。
韩侯不是萧何荐,
岂有登坛拜将时!
曾有人言,
谓贤士胸次骄傲,
以至如此。
【滚绣球】非是我王仲宣胸次高,
赤紧的晏平仲他那度量窄。
小生远远而来,
他道:"老兄几时到?
"我回言:"恰才到此。
"你道:"休往别处去,
来俺家里住。
"我和他初相见厮亲厮爱。
他问道:"老兄此一来,
有何贵干?
"我回言道:"特来投托求些盘缦。
"他听得道罢,
早唬得他不抬头口倦难开那人推托不过,
则索应付。
至少呵等到有十朝半月,
多呵赍发银一两钱二百,
那一场赍发的心大惊小怪。
大王,
久以后不得第便罢,
若得第时,
一时间顾盼不到,
他便道:"黑头虫儿不中救,
俺也曾赍发你来。
"怎禁他对人前朗朗的花白,
如今那友人门下难投托,
因此上安乐窝中且避乖,
倒大来悠哉。
贤士既有大才,
当不次任用。
到来日会众将,
聚三军,
拜贤士统领荆襄九郡兵马大元帅。
可惜淮阴侯,
曾来撇金钓钩。
不消三举荐,
反映日便封侯。
小校,
铸下元帅印者。
小生半生流落,
一介寒儒,
安敢遽然望此!
【呆骨朵】若论掌襄帅府威风大,
我是白衣人怎敢望日转千阶。
我又不曾驱六甲风雷,
又不曾辨三光气色,
又不曾写就《论天表》又不曾草下甚么《平蛮策》贤士乃簪缨世胄,
堪为元戎帅首也。
我虽是个簪缨门下人,
怎做的斗牛星畔客。
贤士知天文,
晓地理,
观气色,
辨风云,
何所不通,
何所不晓!
有大才受大任,
固其宣也。
【倘秀才】止不过曲志在蓬窗下守着霜毫的这砚台,
我又不曾进履在圯桥下收的甚兵书战策。
如今那有志的屠龙去南海,
古今无贤士,
前后少英才,
非王粲疏狂性格。
贤士请坐,
某有二将乃藐越、蔡瑁,
能调水兵三万,
巡绰边境去了。
小校辕门外觑者,
二将来时,
报复我知道。
自家蒯越的便是,
这位是蔡瑁。
我和他巡绰边境回还。
小校通报去,
蒯越、蔡瑁下马。
喏!
报大王得知,
蒯越、蔡瑁见在门首。
说出去,
宾客在此,
把体面相见。
二位,
大王说宾客在此,
教你把体面相见。
我知道。
大王,
边境无事。
蒯越、蔡瑁,
你见此人高平玉井人氏,
姓王名粲,
字仲宣,
天下文章之士。
我欲用此人,
你可把体面相见。
知道,
那壁莫非仲宣否?
怎么是"仲宣否"?
你不知道,
"不"字底下着个"口"是个"否"字,
他见了我老蒯,
教他不开口。
久闻贤士大名,
如雷贯腿。
你扎寨如何?
论扎寨呵,
我不让周亚夫屯细柳安营扎寨。
你点将如何?
论点将呵,
我不让马服君仗霜锋点将登台。
你胆气如何?
论胆气呵,
我不让蔺相如渑池会那气概。
你才干如何?
论才干呵,
我不让管夷吾霸诸侯那手策。
你行兵如何?
论行兵呵,
我不让霍嫖姚领雄兵横行边塞。
你操练如何?
论操练呵,
我不让孙武子用兵法演习裙钗。
你智量如何?
论智量呵,
点汤!
我出的这府门。
点汤!
我来到这和长街上。
点汤!
我来到这酒肆中。
点汤!
我来到这里,
你不叫点汤!
非我闭贤门,
因他傲慢人。
点汤呼遣客,
依旧受孤贫。
罢罢罢!
【煞尾】他年不作文章伯,
异日须为将相材。
待与不待总无碍,
时与不时且宁耐。
说地谈天口若开,
伏虎降龙志不改。
稳情取兴刘大元帅,
试看雄师拥麾盖。
恨汝等将咱厮害。
我若得志呵,
把你掳掠中军账门外,
似这等跋扈襄阳吃剑才。
将二贼擒至马前斩首报来!
那其间才识俺长安少年客。
第三折状气如虹贯碧空,
尘埃何苦困英雄。
假饶不得风雷信,
千古无人识卧龙。
小生姓许名达,
字安道,
乃荆州饶阳人也。
先父许士谦,
曾为国子临助教,
年仅六十,
病卒于官,
止存老每在堂,
训诲小生,
颇通诗礼。
不想老母亡化,
小生学业因此荒废,
有负先人遗教,
至今愧之。
小生赖祖宗荫下,
就此城市中女神中一座楼,
名曰溪山风月楼,
左有鹿门山,
右有金沙泉,
前对清风霁岭,
后靠明月云峰,
端的是玩之不足,
观之有余。
但凡四方官宦,
到此无可玩赏,
便登此楼饮酒,
中间常与小生论文,
有等文学秀士,
未经发迹,
小生置酒相待,
临行又赠路费而归。
人见小生有此度量,
皆呼小生为东道主。
近日有一人,
乃高平人氏,
姓王名粲,
字仲宣。
此人是一代文章之士,
持子建学士书呈,
投托荆王刘表,
刘表不能任用。
后刘表辞世,
此人淹留有此。
小生深念同道,
常与他会饮此楼。
只一件,
此人不醉犹可,
醉呵,
便思其老母,
想其乡闾,
不觉泪下。
今日时遇重阳登高节令,
下次小的每安排酒果,
请仲宣到此,
共展登高之兴,
聊纾望远之怀,
只等来时,
报复我知道。
小生王粲,
将子建学士书呈,
投托荆王刘表,
刘表听信蒯越、蔡瑁谗言,
不能任用,
流落于此。
小生只得将万言长策,
寄与曹子建学士,
央他奏上圣人,
至今不见回报,
多分又是没用的了,
使小生羞归故里,
懒睹乡闾。
此处有一人许安道,
幸垂顾盼,
时与小生尊酒论文,
稍不寂寞。
今日重阳佳节,
治酒于溪山风月楼,
请我登高,
须索走一遭去。
时遇秋天,
好是伤感人也!
〔鹧鸪天〕一度愁来一倚楼,
倚楼又是一番愁。
西风塞雁添愁怨,
衰草凄凄更暮秋。
情默默,
思悠悠,
心头才了又眉头。
倚楼望断平安信,
不觉腮边泪自流。
【中吕】【粉蝶儿】尘满征衣,
叹飘零一身客寄。
往常我食无鱼弹剑伤悲,
一会家怨荆王,
信谗佞,
把那贤门来紧闭。
从那荆王辞世呵,
不争你死丧之威,
越闪得我不存不济。
【醉春风】我本是未入庙堂臣,
倒做了不着坟墓鬼。
想先贤多少困穷途,
王粲也我道来命薄的不似你,
你!
我比那先进何及,
想昔人安在,
小生三十岁也,
我可甚么后生可畏。
说话中间,
可早来到也。
楼下的报复去,
王粲来了也。
报的东人得知,
王仲宣来了也。
道有请。
仲宣请。
欲穷千里目,
更上一层楼。
家童将酒过来,
仲宣,
蔬食薄味,
不堪供奉,
请满饮此杯。
敢问安道,
此楼何人盖造?
仲宣不问,
许达也不道,
此楼是先父许士谦盖造。
因何造此?
因四方官宦,
到此无可玩赏,
故建此楼。
一座高楼映市廛,
玉栏十二锁秋烟。
卷帘斜眺天边月,
举眼遥观日底仙。
九酝酒光斟琥珀,
三山鸾凤舞翩跹。
停杯畅饮才歌罢,
倒卧身躯北斗边。
安道,
你看危楼高百尺,
手可摘星辰。
不敢高声语,
恐惊天上人。
【迎仙客】雕檐外红日低,
画栋畔彩云飞,
十二栏干栏干在天外倚。
这里望中原,
可也不远。
我这里望中原,
思故里,
不由我感叹酸嘶。
看了这秋江呵,
越搅的我这一片乡心碎。
仲宣为何不饮?
小生一登此楼,
就想老母在堂,
久阙奉养,
何以为人!
仲宣不登楼便罢,
但登楼便思其老母,
想其乡闾。
母子,
天性也,
母思其子,
慈也;
子思其母,
孝也故母子为三纲之首,
慈孝乃百行之原。
我想大舜古之圣人,
父顽母嚣弟傲,
尝设计害舜,
舜尽孝以合天心,
终不能害舜,
终能使一家底豫。
历山号泣自躬耕,
青史长传大孝名。
今日登高频帐望,
岂能无念倚闾情。
旅客逢秋苦忆归,
可堪鸿雁正南飞。
倚门老母应头白,
何日重来戏彩衣。
【红绣鞋】泪眼盼秋水长天远际,
归心似落霞孤鹜齐飞,
则我这襄阳倦客苦思归。
我这里凭阑望,
母亲那里倚门悲。
仲宣,
既如此感怀,
何不早归故里?
吾兄怕不说的是哩!
争奈我身贫归未得。
仲宣满饮此杯。
你看此楼,
下临紫陌,
上接丹霄,
宴海内之高宾,
会寰中之佳客。
青山绿水,
浑如四壁开图,
红叶黄花,
绝似满川铺锦。
寒雁影摇摇曳曳,
数行习过洞庭天。
寒蛩声唧唧啾啾,
几处叫残江铺月。
俺这里鲈鱼正美,
新酒初香,
橙黄橘绿可开樽,
紫蟹黄鸡宜宴赏。
对此开怀,
何故不饮?
风送潮声过远洲,
雨收山色上危楼。
美玉不换重阳景,
黄金难买菊花秋。
忆昔离家二载过,
髩鬓边白发奈愁何。
无穷兴对无穷景,
不觉伤心泪点多。
【普天乐】楚天秋,
山叠翠,
对无穷景色,
总是伤悲。
好教我动旅怀,
难成醉。
枉了也壮志如虹英雄辈,
都做助江天景物凄其。
老兄,
小生有三桩儿不是。
可是那三桩儿不是?
是这气这愁和这泪。
气若何?
气呵做了江风淅淅。
愁若何?
泪呵弹做了江雨霏霏。
仲宣,
时遇清秋,
阶下有等草虫,
名寒蛩,
又名促织,
此等草虫叫动,
家家捶帛捣练。
小生不才,
作《捣练歌》一道,
则是污耳。
忽闻帘外杵声摇,
声上声低声转高。
罗袖长长长绕腕,
轻轻播播播风飘。
看看看是谁家女,
巧巧巧手弄砧杵。
停停听是两娉婷,
玉腕双双双擎举。
湾湾湾月在收峰,
花花花向脸边红。
星眼眼长长出泪,
多多多滴捣衣中。
祬开祬入纺波,
叠叠重重重数多。
相相相唤邻家女,
欲裁未裁裁绮罗。
秋天秋月秋夜长,
秋日秋风秋渐凉。
秋景秋声秋雁度,
秋光秋色秋叶黄。
中秋秋月旅情伤。
月中砧杵响当当。
当当响被秋风送,
送到征人思故乡。
故何在归途远,
途远难归应断肠。
断肠只在纱窗下,
纱窗曾不忆彷徨。
休玩休玩中秋月,
月到中秋篇皎洁。
此夜家家家捣衣,
添入离愁愁更切。
寒露初寒寒草边,
夜夜孤眠月前。
促织促织叫复叫,
叫出深秋砧杵天。
谁能秋夜闻秋砧,
切切悲悲悲不禁。
况是思归归未得,
声声捶碎故乡心。
好高才也!
其思远,
其调悲,
使人闻之,
觉潸然泪下。
寒蛩唧唧细吟秋,
夜夜寒声到枕头。
独有愁人听不得,
愁人听了越添愁。
【石榴花】现如如今寒蛩唧唧向人啼,
哎,
知何日是归期?
想当初只守着旧柴扉,
不图甚的,
倒得便宜。
大丈夫得志食于钟鼎,
不得志隐于山林。
则今山林钟鼎俱无味。
命矣时兮。
哎,
可知道枉了我顶天立地居人世。
仲宣,
今年贵庚了?
老兄也,
恰便似睡梦里过了三十。
【斗鹌鹑】又不在麋鹿群中,
又不入麒麟画里。
自死了吐哺周公,
枉饿杀采薇伯夷。
自洛下飘零到这里,
划的无所归栖。
小生初投奔刘表的意呵,
指望待末尾三稍,
越闪的我前程万里。
仲宣,
想昔日孔子投于齐景公,
景公不能用,
复投鲁哀公,
封孔子为鲁司寇。
三日而诛少正卯。
齐景公故将美女数十人,
习成女乐,
献与哀公,
哀公受了女乐,
三日不朝。
孔子弃职而归,
投于卫灵公,
与之言治国之道。
卫灵公仰视飞雁,
孔子知其不能用,
投于陈国。
其时陈国被吴国征伐,
孔子遂困于陈蔡之间,
粮食都绝,
从者皆病不能起,
圣人尚然如此,
何况今日乎!
老兄,
诗酒当前且尽情,
功名休问几时成。
天公自有安排处,
莫为忧愁白发生。
三尺龙泉七心身,
可堪低首困风尘。
王侯将相元无种,
半属天公半属人。
【上小楼】一片心扶持社稷,
两只手经论天地。
谁不待执戟门庭,
御车郊原,
舞剑尊席。
仲宣,
当初肯与蒯、蔡,
同列为官,
可不好来?
我怎肯与鸟兽同群,
豺狼作伴,
儿曹同辈?
兀的不屈沉杀五陵豪气!
仲宣,
想你辞老母,
离陈蔡,
谒蔡邕于京师,
不能取其荣贵。
又持子建学士书呈,
投托荆王刘表,
内妨蒯、蔡,
不肯同列为官。
先生主见,
小生尽知。
但他自干他的事,
你自干你的事,
便好道黍则黍,
麦则麦,
泾则泾,
渭则渭,
虽后稷之圣,
不能化穗而成其芒,
虽大禹之功,
不能澄清而变其浊。
芒穗清浊,
尚然不变,
何况于人乎?
既托迹于刘表,
何苦不同官于蒯、蔡?
嗟君志气本超群,
争奈朝中多忌人。
所以独醒千古恨,
至今犹自泣累臣。
有志无时命矣夫,
老天生我亦何辜。
宁随泽畔灵均死,
不遂人间乳臭雏。
【幺篇】据着我慷慨心,
非贪这潋滟杯。
这酒呵便解我愁肠,
放我愁杯,
展我愁眉。
则为我志愿难酬,
身心不定,
功名不遂。
吾兄将酒过来。
酒在此。
再将酒来。
仲宣,
为何横饮几杯?
倒不如葫芦提醉了还醉。
小生为功名不遂其心,
不如饮一醉,
坠楼而亡。
呀,
早是小生手眼快,
蝼蚁尚且贪生,
为人何不异命?
古人有云:存其身而扬其名,
上人也;
将其身而就其名,
中人也;
舍其身而灭其名,
下人也。
吾想此中屈原、卞和二人,
虽得其名,
卒舍其身。
如吾兄为功名不遂,
要坠楼身死,
是为不知命矣。
昔吕望有经纶济世之才,
虽在贫窘,
意不苟得,
年登八旬,
垂钓于渭水。
后文王梦非熊之兆,
出猎西郊至磻溪,
见吕望同载而归,
以为上宾。
至武王时,
成功立业,
封号太公。
今老兄发悲,
不为别故,
止为家中老母无人侍养,
小生到来日会江不父老,
收拾青蚨,
赍为路费,
送老兄还归故里,
有何难哉!
只为你高堂有母鬓斑斑,
客舍淹留甚日还。
囊里黄金愿相赠,
免教和泪倚栏干。
耻向人间乞食馀,
登台一望泪沾裾。
可怜飘泊缘何事,
不寄平安问母书。
【满庭芳】我如今羞归故里,
则为我昂昂而出,
因此上怏怏而归。
空学成补天才却无度饥寒计,
几曾道展眼舒眉。
则被你误了人儒冠布衣,
熬熬人淡淡饭黄齑。
有路在青霄内,
又被那浮云塞闭。
老兄也百忙里寻不见上天梯。
仲宣,
你看那一林红叶,
三径黄花。
一林红叶傲风霜,
如乱落火龙鳞。
三径黄花擎雨露,
似润开金兽眼。
登高望远,
从怀故国之非,
抚景伤情,
处处洒穷途之泣。
老兄,
暑退金风觉夜长,
蝉声不断送秋凉。
东篱满目黄花绽,
雁过南楼思故乡。
采采黄花露未,
他乡谁为授寒衣。
独怜作客人南滞,
不似随阳雁北飞。
【十二月】几时得似宾鸿北归,
倒做了乌鹊南飞。
仰羡那投林倦鸟,
堪恨那舞瓮醯鸡。
籓云的鵾鹏羽翼,
那篱下燕鹊争知。
老兄也!
【尧民歌】真乃是鹤长凫短不能齐,
从来这乌鸦彩凤不同栖。
挽盐车骐骥陷淤泥,
不逢他伯乐不应嘶。
只争个迟也么疾,
英雄志不灰,
有一日登鳌背。
雷霆驱号令,
星斗焕文章。
圣主贤臣颂,
今朝会一堂。
吾乃天朝使命是也。
今有王仲宣献上万言长策,
圣人见喜,
宣他为天下兵大元帅,
兼管左丞相事。
打听得在许安道楼上饮酒,
许安道在么?
那里来的大人?
小官天朝来的使命,
宣王仲宣为天下兵马大元帅,
快报复去!
王仲宣,
王仲宣!
做甚么大呼小叫的!
今有天朝使命,
宣你为天下兵马大元帅。
来了不曾?
见在楼直下哩!
慌做甚么,
心忙做甚么!
既来了,
怕他回了不成?
则吃你这般傲慢?
【煞尾】从今后把万言书作战场,
辅皇朝为柱石。
扶侍着万万岁当今帝,
则愿的稳坐定蟠龙戗金椅。
那王仲宣别也不别,
竟自去了,
有这般傲慢的,
可知道荆王不肯用他!
一片雄心大似天,
可知不肯受人怜。
今朝身佩黄金印,
才识登楼王仲宣。
第四折老夫蔡邕是也。
今有王粲献上万言长策,
圣人见喜,
着他做天下兵马大元帅,
只在早晚将到。
左右,
与我请将曹子建着人相请,
须索走一遭去。
左右报复去,
道有曹子建在于门首。
报的老爷得知,
曹学士来了也。
道有请。
老丞相贺万金之喜!
喜从何来?
今有令婿王仲宣,
献上万言长策,
得了天下兵马大元帅,
小官特来贺喜。
比及学士说呵,
老夫已知道了也。
如今俺二人牵羊担酒,
十里长亭,
接新官走一遭去。
王粲,
谁想有今日也呵!
【双调】【新水令】一声雷震报春光,
起蛰龙九重天上。
蔡邕也你便似臧仓毁孟轲,
王粲也我却做了贡禹笑王阳,
则道我甘老在荆襄,
今日个峥嵘日岂承望。
此间是他辕门外了,
学士你先进去。
令人,
报复去,
道有翰林学士曹子建在于门首。
大恩人来了也,
道有请。
元帅峥嵘有日,
奋发有时。
当日不亏学士大恩,
岂有今日?
学士请上,
受小官一拜。
元帅请起,
论小官有甚么恩在那里。
【沉醉东风】想当日到京师将谁倚仗?
多亏你曹学士助我行装。
虽然是一封书死了荆王,
还得你万言策奏知今上,
才得个元戎印掌。
这都是你义海恩山不可当,
再休题贵人健忘。
令人,
报复去,
道有蔡丞相在于门首。
【乔牌儿】不由我肚儿里气夯,
他有甚脸来俺门上。
他可不是蔡邕丞相么?
他可是谁?
他是举韩侯三荐的萧丞相。
往日的情我和他今日讲。
令人,
说出去,
他是个丞相,
我是个元帅府衙门,
尔我无干。
他进来便进来,
不进来我也接待他不成。
理会的。
老丞相,
俺元帅说来:你是个丞相,
他是元帅府衙门,
尔我无干,
你进去便进去,
不进去你也接待你不成。
可早一句儿也!
也罢,
我自己进去。
元帅,
几年不见,
受老夫一拜。
住者,
左右,
将过锦心拜褥来。
要他做甚么?
则怕拜下去污了你那锦绣衣服!
可早两句儿也!
却不道锦堂至三杯酒,
茅舍人来一盏茶。
我是个新帅府,
岂不一杯酒管待?
令人,
将酒来。
酒在此。
这一杯酒,
当从丞相饮,
老丞相接漂酒。
将来。
住者,
小官有失礼体,
放着翰林院大学士在此,
当从学士请酒。
这杯酒可到老丞相,
丞相接酒。
蔡相云将来。
住者,
慌做甚么!
学士饮个双杯。
这杯酒可该老丞相饮,
丞相接酒,
将来。
住者,
两只手捞菱般相似,
大缸家酿下酒钵盂里,
折的你也吃不了。
枕着青石板睡,
饿破你那脸也。
学士饮个三杯和万事。
可早三句了也!
王粲,
你将一杯酒似与不与,
对着翰林学士在此,
羞辱老夫,
是何道理!
你发甚么酒风哩!
我吃你甚么酒来?
当初曾道来。
我道甚么来?
【水仙子】你道你精神颜色捧瑶觞,
和气春风满画堂。
你道我不明白冻死在颜回巷,
我今日也列金钗十二行。
尽今生急急忙忙,
你那里有江湖心量,
一片齑盐肚肠。
令人抬过了酒肴者。
饮不的我玉液琼浆。
王粲,
你强杀者波,
则是个兵马大元帅;
我歹杀者波,
是当朝左丞相,
调和鼎鼐,
燮理阴阳。
你把我这般看待,
敢不中么?
【甜水令】你道是位列三台,
调和鼎鼐,
燮理阴阳,
丞相府气昂昂。
觑的我元帅衙门,
无过是点些士伍,
排些刀仗,
与文臣本不同行。
【折桂令】你不来呵但凭心上,
我也不差着人来,
请你登堂。
你今日既来呵,
谁着你鸟故趋笼,
鱼偏入网,
人自投汤。
既受你这许多好情亲向,
我岂可没半句恶语相相伤。
可知你与我也沾些亲来。
从今后星有参商,
人有雌黄。
你做的吐哺周公,
我也拚不做坦腹王郎学士,
你这里不说,
那里说?
老丞相休慌。
元帅请暂息雷霆之怒,
略罢虎狼之威,
听小官明明的说破,
着元帅细细里皆知。
人不说不知,
木不钻不透;
冰不搦不寒,
胆不尝不苦。
当初老丞相曾与令尊老先生金兰契友,
二人指腹成亲,
若生二女,
同攀绣床;
若生二子,
同舍攻书;
若生子女,
结为夫妇。
不想令尊生下元帅,
丞相所生一女。
因为官守所绊,
彼各天涯,
间隔亲事。
老丞相闻知元帅学成满腹文章,
只是骄矜傲慢,
不肯曲脊于人,
以此数次将书调取至京,
萧条旅馆,
个月期程,
不蒙放参。
可是为何?
只是涵养你那锐气。
及至相见,
将那三杯酒耻辱元帅,
一席话激发将军。
岂知春衣白金雕鞍书礼,
都不是小官的,
老丞相暗暗的与我,
着我明明的与你,
赍发你投托荆王刘表。
谁想刘表不能任用,
淹留在彼,
你将万言长策,
寄与小官,
小官转与老丞相,
老丞相献与圣人,
圣人见喜,
今得此官。
自从元帅去后,
老丞相将老夫人搬至京师,
一般盖下画堂,
又陪房奁断送,
将小姐聘与元帅为妻。
说兀的做甚!
则为你襄阳久困数年间,
今日拨开云雾见天颜。
非干我这举贤曹子建,
则拜你那恩人老泰山。
则被你瞒杀我也,
丈人!
则被你傲杀我也,
女婿!
【雁儿落】又不曾趋跄天子堂,
又不曾图画臣像。
止不过留心在笔砚间,
又不曾恶战在沙场上。
【得胜令】呀!
怎做得架海紫金梁,
则消得司县绿衣郎。
今日个枢府新元帅,
还只是长安旧酒狂。
腾骧,
端的有豪气三千丈;
游扬,
这的是功名纸半张。
天下喜事,
无过子母夫妇团圆。
就今日卧翻羊、窨下酒,
做个大大庆喜筵席者!
我两姓结婚姻原在生前,
难道我今日敢违背初言。
因此上屡移书接来到此,
本待将加官职指引朝天。
只为你生性子十分骄傲,
并不肯谦谦的敬老尊贤。
我特将三杯酒千般折挫,
无非要涵养得气质为先。
暗地里具书呈白金骏马,
封皮上明写着子建相传。
岂知道到荆州依然不遇,
遂淹留不得返苒三年。
想登楼这一点思乡客泪,
多应是长飘洒似雨涟涟。
万言策又是我转闻今上,
才得授大元帅入掌兵权。
早先期高平去迎将老母,
预盖下大宅院供具全。
专等待你回来选其吉日,
与小女结花烛夫妇团圆。
此皆由我老夫殷勤留意,
非学士能出力为你周旋。
到如今才一一从头说破,
大家的开笑口庆赏华筵。
【离亭宴煞】你元来为咱气锐加涵养,
须不是忌人才大遭魔障。
端的个这场,
收拾了龙争虎斗心,
结果了鹗荐鹏搏力,
表明了海阔天高量。
安排下玳瑁筵,
准备着葡萄酿,
做一个团圆的庆赏。
早匹配了青春女一生欢,
稳情取白头亲百年享。
题目假托名蔡邕荐士正名醉思乡王粲登楼
楔子自小学成文武全,
纷纷五代乱征烟。
花根本艳公卿子,
纠纠成名胆力坚。
某姓赵双名匡义,
祖居河南人也。
父乃赵弘殷,
见为殿前都指挥使之职。
生俺弟兄二人,
兄乃匡胤,
学成文武全才。
俺弟兄二人,
结下十个弟兄,
京师号为十虎。
有俺哥哥领众弟兄每去关西五路操练去了,
未曾回还。
即今柴梁王之世,
天下己宁,
时遇春间天气,
此处汴梁人烟辏集,
士户极多,
广有名园花圃,
有圣人命。
闻知汴梁太守符彦卿家,
有一所花园,
名唤聚锦园,
园中多有花木,
是京师第一处堪赏之处。
如今着倾城士户,
都去他家园中游赏。
一来以应良辰,
第二来壮观京师一郡。
众弟兄都不在?
止有郑恩兄弟在家。
我早间着人请他去了,
若来时,
与他商议,
俺同去走一遭,
赏玩花木,
有何不可。
他这早晚敢待来也。
某郑恩是也。
祖居山后朔州人氏。
平生勇烈,
胆量过人,
与京师赵大郎等十人,
结为刎颈之交,
号为十虎。
曾游遍关西五路,
打天下英雄,
尽皆拱手。
俺赵大郎哥哥,
同石守信等关西操练去了。
某因赵二舍匡义在家,
并大哥一双父母,
则怕被人欺负,
以此上我不曾去。
匡义哥哥呼唤,
不知甚事,
须索走一遭去。
来到也,
令人报复去,
道有郑恩来了也。
二哥,
呼唤您兄弟那厢使用?
兄弟,
唤你来不为别,
今有圣人的命,
着倾城士户都去符家园内赏春。
我一径请你来,
与你同共走一遭去。
二哥说的是。
即今春天,
既有圣命,
俺兄弟二人走一遭去。
我做官人奇妙,
闲去好掷杯珓。
家里终日无事,
街上寻人厮闹。
自家姓韩,
是韩松。
我是那权豪有势之家,
我父亲是大兴县里长,
俺公公是宛平县总甲,
以此上我这等倚势胡为。
遇着个软善的,
我和他斗打;
但遇着个好汉,
我就跑到柳州。
今日是新春之日,
有符家一园好花,
圣人着我们去赏花去。
我有两个伴当,
好生了的,
我如今叫他来计议,
胡缠、歪缠何在?
在下生的无比,
也会买柴籴米。
世上许多好人,
则我两个油嘴。
自家姓胡,
名叫胡缠。
这个是我侄儿,
叫做歪缠。
我两个是韩松大舍的两个伴当,
我两个诸事没用,
则会油嘴。
正在家里没处寻思,
韩大舍叫我们,
一准是那里吃三钟了。
我们过去来。
哎,
这早晚才来。
你叫我们怎么?
你原来不知道,
如今有圣人的命,
着倾城士户都去符家花园里赏花去哩,
我和你两个走一遭去好么,
多带些碎银子,
我们去来。
我三人真个好耍,
走了去不用骑马,
符家园今日赏春,
吃醉了满街丢瓦。
下官姓符,
双名彦卿。
祖居京兆长陵人也。
幼习儒业,
颇看诗书,
自中甲第以来,
累蒙柴王擢用。
颇有政声,
除小官为汴京府尹之职。
这个是小官夫人张氏,
为因我家中有一所花园,
是朝廷所赐的,
其中花木无边,
目今百花开放,
圣人命着倾城士户,
都来园内赏玩花木。
我有一女,
乃是符金锭。
长年一十八岁也。
夫人。
孩儿在那里?
大人,
我想如今有圣人命,
着倾城士户人等,
都来赏玩花木。
俺如今叫出女孩儿来,
着他休出绣房,
则怕有人看见。
夫人说的是。
梅香,
转报后堂中,
唤出小姐来者。
妾身符金锭是也。
长年一十八岁,
未曾许聘他人。
正在绣房中闲坐,
父亲母亲呼唤,
须索走一遭去。
父亲、母亲,
您孩儿来了也,
有何事?
为因三春天气,
后园中百花开放。
圣人命着倾城士户都来赏玩。
你今年已长成,
倘有人见你呵,
怎生是好?
父亲,
此事有何难处,
您孩儿到那日则不出绣房便了也。
孩儿说的是也。
儿也,
则为你青春年少,
未曾许聘他人,
因此上俺老两口忧心也。
母亲,
你则放心也。
【仙吕】【赏花时】母亲道年长青春未配人,
我拚了个雨打梨花深闭门。
我怎肯将名利似浮云。
孩儿,
你则不出门呵便了也。
我从来有忠信,
父亲母亲你但放心。
梅香,
俺回去来。
我又索纱窗下捱黄昏。
孩儿回去了也。
既然有圣人命,
着一壁厢着人打扫花园前后干净,
待人游玩则个。
夫人,
俺回去来。
第一折符家园圃真堪赏,
柳绿花红景物奇。
某赵匡义是也。
这个是郑恩兄弟。
俺两个去符彦卿花园内赏玩新春之景,
与兄弟酒肆中多饮了几杯酒,
来迟了些。
兄弟,
兀的士户人等都散了也,
俺回家去罢。
二哥,
还早哩。
投到俺两个赏罢春呵,
天色可也未晚哩。
来到这花园门首,
俺进去来。
兄弟,
你看那桃红柳绿,
万物争妍。
是好景也。
二哥,
这一会儿人也静了,
我且坐一坐,
看有甚么人来。
妾身符金锭。
昨日父亲母亲嘱咐我说道,
今日有倾城士户,
都来俺花园中赏春,
着妾身休出绣房,
怕有人看见。
妾身在房中坐了一日光景。
这早晚赏春的人可也都回去了。
我心中闷倦,
领着梅香闲看一遭去,
有何不可。
姐姐,
花园中是好耍子儿,
休辜负了春景也。
一年之前,
春为岁首,
是好光景也呵。
【仙吕】【点绛唇】你看那绿柳低垂,
燕雏成对,
莺声碎。
花老芳池,
一派游春意。
姐姐,
你不肯出来带携我耍一会,
只在房里坐,
好不闷也。
【混江龙】非是我懒临园内,
隔花阴怕有外人知。
自从我初离绣幕,
莲步轻移。
春事已随流水去,
落花空惹杜鹃啼。
冷清清花影疏林内,
我则见山光隐隐,
绿柳依依。
姐姐,
这一会儿可也无人走动,
我们去那湖山畔闲耍一会儿去来。
你也说的是,
俺去来。
姐姐,
你试看这里的景致,
比那前头又不同了。
是好一派佳景也。
【油葫芦】二月江南莺乱啼,
绕花阴双燕飞,
则见那秋千闲控玉人归。
可惜我们不曾拿的酒来。
姐姐,
你且在这里耍,
我去崇文门外头买两瓶酒来你吃。
便休将诗酒为佳致,
可不道山翁之兴何须醉。
姐姐,
你看那梨花,
桃花杏花开的真是好看。
梨花开雪片妆,
桃花放红焰飞。
你看那浸浸红杏烧林际,
端的可也不尽眼中题。
无一个人也呵。
【天下乐】抵多少宴罢青楼月下归,
不由我猜疑,
心上喜。
姐姐。
你喜欢甚么?
牡丹风似人摇锦机。
趁风和花草香,
落残红衬燕泥,
我则索慢行过芳树底。
哥哥,
你见么,
一个女子来了。
好个女子也!
我闻知符彦卿有个女孩儿是符金锭,
此女子必是也。
兄弟,
俺躲在这花阴下,
看他往那里去也。
姐姐,
天气还早哩。
一发散心耍一会。
【那吒令】我行来这里,
到樱桃树底;
转湖山迤逦,
过蔷薇架西。
步香尘款款呵,
怕流莺乱飞。
姐姐。
一年之中,
惟春最好也。
一年中春最好,
九十日偏明媚。
近黄昏烟雾菲菲。
兄弟,
你远着些,
我吟一首诗嘲拨他,
看他说甚么。
姮娥离月殿,
织女渡天河。
不遇知音者。
空劳长叹多。
甚么人吟待,
好清新之句也。
【鹊踏枝】我这里猛听的,
似呆痴。
又不是月下星前,
暗约偷期。
不由我听沉了半会,
是谁人乱作胡为?
姐姐,
怕他怎么。
左右也没人,
你也作一首诗,
看他说甚么。
不中。
则怕有人听见呵,
怎了也。
【寄生草】又不曾待月在西厢下,
听琴在旅店里。
踏青惹下弥天罪,
赏春光引起鸳鸯会,
看群花误到天台地。
我依着你。
我吟一首诗,
看他说甚么。
紫燕双双起,
鸳鸯对对飞。
无言匀粉面,
只有落花知。
好个聪明女子也。
我出去见他一面,
怕些甚么。
小娘子拜揖。
先生万福。
一人好聪明俊秀才!
我见他乌纱小帽晃人明,
久以后必然金榜题名讳。
动问小娘子是谁氏之家?
姓甚名谁?
妾身符金锭是也。
先生高姓大名?
小生赵弘殷之子,
赵匡义是也。
敢问小娘子多少年纪也?
【醉中天】正二九青年际。
曾许聘他人不曾?
不曾得见良媒,
独倚纱窗懒画眉。
小娘子,
小生愿为媒证,
许聘他人,
可不好那。
多谢你相周济。
争奈听姻缘事迟,
城难躲避,
我又怕惹蜂蝶泄漏春机。
自家韩松的便是。
天色早便早哩。
我们来的迟了些儿也,
走一遭耍子去来。
一个小娘子,
你是那里来的?
跟了我家去来。
这厮好无礼也。
【金盏儿】也是我命低微,
惹灾危,
若是俺尊堂知道可也甘当罪。
这厮合死也。
他那里揎拳裸袖皱双眉。
这个是甚么人?
我怕你不成也。
那里也画堂欢宴,
早难道是花下燕莺期。
大舍不要惹他,
则他是赵二舍,
那个是郑恩。
你惹他,
干打杀你。
我们去了罢。
由他,
我明日使人来问这门亲事,
不怕你不嫁我。
我们且回家里去来。
他们可去了。
二哥,
俺也去了罢。
二舍,
你去了罢。
则怕俺父亲来,
我也回去也。
【赚煞尾】不承望有今朝,
到着我愁无计,
又怕俺双亲得知,
忙步金莲趁早回,
休忘厂蝶使蜂媒。
小娘子,
我便着官媒来议亲也呵。
便休要忒延迟误了佳期,
准备兰堂宴罢归。
姐姐,
相公有请。
叫我们哩。
我去来。
你休要喧喧闹起,
再无个商议。
二舍,
你休怪,
我去也。
抵多少青楼歌罢宴酣回。
二哥,
这个小娘原来是符太守之女。
恰才那个韩松若不是去了,
我不到的饶了他哩。
兄弟,
你休这般说。
此事不许一个人知道,
俺回家中去来。
因来到符氏花园,
惹下了一段姻缘。
久以后必然匹配,
那其间显俺英贤。
第二折自家韩松是也。
昨日走到符家花园里耍去,
不想撞见他家个女人,
且是生的好,
有赵匡义在那里调戏他。
着我恼了,
若不是他两个说,
险不着那郑恩烂羊头打我一顿。
如今怎么称的我的心?
这个不打紧。
你如今叫将一个媒人来,
赏他几两银子,
着他去说这门亲去,
怕他不肯也怎么?
兄弟说的是。
我昨日着人请下那个媒婆陈妈妈,
他这早晚敢待来也。
我做媒人兜答,
一生好吃虾蟆。
若还要我说亲,
十家打脱九家。
老身是这京城里一个媒婆,
姓陈。
我好不生得聪明,
正在家里吃芝麻豆腐茶哩。
有韩大舍着人来请我,
不知为甚么,
我走一遭去。
来到也,
不要报复,
我自过去。
我请了你这一日,
才走将来。
你请我来怎么?
我如今央及你一庄事:符彦卿家有个女孩儿,
叫做符金锭。
你与我说亲去,
若成了,
我送你十个大银子。
这个不打紧,
我如今就去。
一箭上垛,
你则管放心,
我走一遭去。
好了,
他去了,
必然这事成了。
我们且后面闲耍去来。
说的是,
咱去来。
腰金衣紫受天恩,
累辈居官教子孙。
自从五代兴王业,
民物雍和气象新。
某姓赵,
双名弘殷,
祖居河南府人也。
幼习韬略,
深看遁甲之书。
这是夫人李氏,
自从残唐五代以来,
朝属梁而暮属晋,
天下大乱。
即今柴梁王即位,
某拜官殿前御林军都指挥使之职。
某有二男一女,
长者匡胤,
次者匡义,
一女乃是满堂。
有俺赵匡胤去关西替我操练去了,
止有二哥匡义在家。
近日不知怎么,
染其疾病,
不能动止。
夫人,
怎生是好!
老相公,
我想俺匡义孩儿,
为人软善,
前日与郑恩去符家花园里赏花回来,
就一卧儿不起,
百般医治不可,
怎生是好也!
夫人,
我想来,
则怕孩儿害的病证,
有些暗昧。
我早间着人请他姐姐去了,
若来时,
我自有个主意。
这早晚敢待来也。
某张光远是也。
这个将军乃是罗彦威。
俺是赵匡胤的朋友,
号为十虎。
俺叔父着他去关西操练去了,
俺弟兄每舍不得,
送他到关西回来。
来到家中,
听的说道二哥匡义染病不能动止。
兄弟,
俺看望一遭去来。
哥哥,
俺赵匡义哥不知怎生有病,
俺若不看一看,
显的俺弟兄每无情分了。
来到也,
家童报复去,
道有俺二人来了也。
叔父,
俺众弟兄每望的迟了,
二哥病证若何?
两个贤侄且请坐,
等您众朋友都来全了时,
慢慢与你商议。
这早晚敢待来也。
来到了也。
家童报复去,
道有俺弟兄二人得知探望。
叔父,
俺弟兄每探望来迟,
二哥病体安乐否?
二位贤侄,
且少待片时,
恁弟兄都来全了时,
我与您计议。
这早晚敢待来也。
某周霸是也。
这个兄弟乃是李汉升。
俺是赵匡胤的兄弟。
俺弟兄十人,
端的是过如管鲍分金义,
胜似关张仁德心。
今日关西已回,
刚到家中,
听知二哥匡义在家染病,
我须索走一遭去。
哥哥,
这匡义哥哥,
为人软弱,
诚恐有人欺负,
俺与你报仇去。
说话中间。
来到了也。
家童报复去,
道有俺二人来了也。
叔父,
俺弟兄每来了也。
二位贤侄商议,
怎生不见孩儿杨延干史彦昭来?
他两个走路哩,
便到也咱呵。
既然这等呵,
等他那两个来时,
我自有主意。
这早晚敢待来也。
某杨廷干是也。
这个兄弟是史彦昭。
俺是赵匡胤的兄弟。
他关西操练去了,
俺都送他去,
止留了郑恩在家中。
说道匡义哥在家中染病,
众弟兄都先去了。
兄弟,
俺行动些。
哥哥,
俺来了也。
家童报复去,
道有俺二人来了也。
叔父,
俺来迟了也,
勿罪也。
不敢,
不敢,
你请坐。
叔父。
俺众弟兄来全了,
敢问匡义哥的病体怎么得来?
您听我说。
当此一日,
匡义与郑恩到的符家花园里赏春去,
回来不知怎生就一卧而不起。
这几日好生沉重也。
既然这等呵,
俺看一看去如何?
恁众人休怪,
这两日有些沉重,
不敢着您见他。
我恰才着人请他姐姐去了,
等来时,
我自有个主意。
家童安排酒肴,
与众位贤侄洗尘咱。
不敢,
既是这等,
俺不必饮酒。
众兄弟每,
俺且回去,
等二哥病体痊疴时,
再来探望。
叔父休怪,
俺去来。
赵匡义病体昏沉,
道着俺个个忧心。
等明日若还痊疴,
必然要问个来因。
他众弟兄去了也。
他姐姐这早晚敢待来也。
妾身赵弘殷的女孩儿,
小字满堂。
俺父亲生俺子女三人,
大兄弟赵匡胤,
二兄弟赵匡义。
将妾身嫁与汴京王节度王朴为夫人。
俺大兄弟游关西操练去了,
未曾回来。
有俺二哥匡义,
不知怎生来染其疾病。
父亲着人来请,
我须索走一遭去。
我想俺赵匡义兄弟,
不知为何也呵。
【南吕】【一枝花】俺须是官员仕宦家,
又不是黎庶闾阎客。
俺兄弟养成彪虎志,
久以后必有胆天才。
好着我心下疑猜,
恨不的两步为一蓦,
急煎煎不放怀。
俺兄弟困恹恹病在膏肓,
猛可里便苦腾腾石沉大海。
【梁州】自从俺已有了徐卿二子,
怕甚么令巍峨王氏三槐。
俺门户中未有三千客,
出来的谈天论地,
胸卷江淮。
不离了龙韬虎略,
弓箭旗牌。
展胸襟个个英才,
论机谋转转安排。
大兄弟虎狼丛惹事招非,
刀剑洞大宽地窄,
死生巢一迷里裁排。
威哉?
壮哉?
博一个腰金衣紫官三代。
暗地里自分解,
不知是暑湿风寒天降来,
不见个明白。
可早来到也。
家童报复去,
道有妾身来了也。
理会的。
老相公,
有小姐来了也。
道有请。
理会的。
有请。
父亲母亲,
您孩儿来了也。
孩儿也,
你来了也。
我此一请你来,
因为你兄弟赵匡义,
不知怎生一卧儿不起,
染其疾病,
怎生是好也?
父亲,
您孩儿试猜俺兄弟这病证咱。
孩儿也,
你若猜着呵,
我心中方才放心。
【隔尾】他莫不是功名不遂心无奈?
不是。
他莫不是思念哥哥不下怀?
不是。
莫不是少欠人钱使人怪?
不是。
孩儿,
你都猜不着。
这谜儿怎猜。
我实难布摆。
天那,
莫不他斗打相争受了些外人的歹?
孩儿也,
你不知。
我说与你。
他自从与郑恩孩儿去符家园里闲耍了一会,
回来一卧儿不起。
既是这等呵,
兄弟在那里染病哩?
见在书房里歇卧哩。
既然这等呵,
我去看一看便知分晓也。
父亲母亲,
你少待,
我看兄弟去也。
孩儿看赵匡义去了也。
夫人,
俺且去后堂中去来。
心间无限事,
不敢告他人。
某赵匡义是也。
自从符家花园内见了符金锭小姐,
他深有顾盼我之意,
不期纬松领着人走将来,
言三语四的。
郑恩兄弟要打他,
那厮每都走了。
我以此上感了一口气。
归到家中,
一卧儿不起,
不觉数日光景也。
父亲母亲好生忧心。
百般医治,
不能痊可。
今日好生沉重。
兄弟也,
可怎生是了也?
二哥,
你放心将息。
你这病,
我明白与父亲说了呵,
便与你成就一门亲事。
兄弟,
亲事成与不成,
可也不打紧。
则是我心中不忿韩松那厮。
兄弟,
俺墁慢的共话,
看有甚么人来。
姑娘。
这个不是二哥的书房?
他在里面睡哩。
不须报复,
我自过去。
呀、呀、呀,
姐姐,
病体在身,
不能答礼,
姐姐休怪也。
郑恩兄弟在此也。
姐姐,
我为二哥身子不快,
不曾敢离左右也。
兄弟也,
你怎生就这等清减了那?
【牧羊关】见兄弟面色儿恹恹瘦,
容颜儿惭惭改,
怎生来形体如柴。
兄弟,
你这病我试猜咱。
姐姐。
我试猜咱。
莫不为身事难求?
莫不为经营买卖?
赵匡义云不是。
你猜不着。
莫不是霜露侵肌体?
莫不是月下被风筛?
都不是。
止不过心念别姻眷,
一庄庄我自猜。
姐姐,
则一句话,
料猜着些儿了也。
哦、哦、哦,
兄弟,
你这病原来为如此来。
【骂玉郎】我这里听言道罢添惊怪,
有甚么难分诉你与我诉个明白。
你莫不在章台走马垂杨陌?
姐姐,
我这病则为前日赏春去,
遇着个女子,
以此上得了这个病证也。
您将那心上愁,
腹内思,
悦与我方何碍。
姐姐,
二哥赏花去,
不期遇着符太守之女符金锭,
以此上得了这个病也。
这个打甚么不紧哩。
【感皇恩】呀,
便着你鱼水和谐,
你也可稳放宽怀。
我如今遣官媒,
亲问候,
便有个好音来。
姐姐,
你不知韩松那厮,
倚逞权豪,
他要强娶他哩。
不妨事。
遮莫他官居一品,
怕甚么日转千街,
凭着俺人力勇,
弟兄多,
便着他有非灾。
孩儿也,
我听的多时,
我尽知道了也。
【采茶歌】父亲你走将来快安排,
今日个洛阳花酒一时来。
姐姐,
那韩松若知道呵,
必然与俺争竞也。
不怕他。
统领军卒驱士马,
我着他闻咱名姓命先衰。
父亲,
母亲,
兄弟原来因符金锭惹下这场疾病。
兄弟也,
如今着你姐夫王朴替你去问这门亲事去,
你可意下如何?
多谢了姐姐,
我无了病也。
惭愧也,
兄弟病好了也。
父亲、母亲,
我回家去也。
我便着王朴与兄弟说这门亲事去。
兄弟,
你放心,
我回去也呵。
【煞】心中愁闷当时解,
参透韩松大会垓。
兄弟你今朝且耽待。
我忙回住宅,
自有个计划。
便着你花烛筵开会宾客。
嗨,
赵匡义原来为如此之事,
女孩儿着王朴与他说亲去了,
孩儿可也病体就好了也。
老相公,
俺回后堂中去来。
夫人说的是,
俺回去来。
俺姐姐知道我心中的事,
他着姐夫去题亲事去了。
成与不成,
我自有个主意。
郑恩兄弟,
跟我回后面散心走一遭去来。
第三折小官符彦卿是也。
今因太平之世,
时逢丰稔之年,
春来天气,
万花开放。
吾家后面有一园,
乃是聚锦园。
圣人之命,
着大小士民都在我这花园中赏玩。
我着俺女孩儿符金锭不要出闺门,
人烟散后,
他往园中看花,
我着家童唤将他来,
下想孩儿这几日有些身子不快,
可不知为何也。
有夫人在后面看孩儿哩,
张千,
门首望着,
一切事情便来报小官知道。
理会的。
自家陈媒婆是也。
今奉着韩松大舍的言语,
他说,
那一日因在符太守花园里。
见了他家符金锭生的标致,
他与他十锭大银子做财礼,
着我问他亲去。
可早来到也。
张千报复去,
道有你婶子在这里。
你看他没正经,
我报知大人去。
报的大人得知,
有媒婆在家门首。
着他过来。
理会的。
着你过去哩。
老相公且喜了,
媒婆来说一庄亲事来与家里小姐。
你说是甚么人家的儿男?
老大人,
是本处韩大人家大舍韩松,
他送十锭大银子与你。
把小姐与他为妻,
可是好那。
好、好、好,
你且在这里。
等我夫人来,
俺共同商议。
祖代为官立业坚,
忠扶社稷保山川。
每怀报国存忠正,
扫荡奸邪在目前。
小官姓王名朴,
字原之,
祖居河东太原人也。
祖代为官,
扶持唐室。
方今梁主在位,
加小官节度使之职。
有我妻赵氏,
乃是毁前都指挥使赵弘殷之女。
有我两个妻舅,
大舅赵匡胤,
二舅赵匡义。
大舅行关西五路操练去了,
有我二舅病不能动止。
我着他姐姐看他去,
回来说为因那日符太守花园内赏春,
遇见他女儿符金锭,
生的有些颜色,
欲要娶她为妻,
无人去题亲。
小官今日直到符太守家。
问这一庄事,
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也。
张千报复去,
道有小官来了也。
理会的。
喏!
报的大人得知,
有王节度使在于门外。
道有请。
理会的。
有请。
符彦卿。
且喜、且喜。
小官来举保一庄亲事来。
大人有何亲事?
谁氏之家?
姓字名谁?
大人,
是我外家赵弘殷二舍赵匡义,
敬着小官来,
这一庄亲事来也。
这事不好了。
我看老符怎么主张哩。
大人,
则一件,
恰才这韩大人的孩儿韩松,
又着这官媒来问亲;
大人今日来题亲,
又是同僚官之子。
此事请夫人来计议如何?
张千,
请夫人来者。
理会的。
夫人有请。
妾身符彦卿的夫人是也。
自从前日圣人的命,
着倾城百姓都在我花园中赏玩。
有俺女孩儿符金锭,
也去花园中看了一遭回来,
这两日在绣房中倦拈针指,
身子不快,
不知为何。
今日相公在前庭上着人来请我,
须索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也。
报的大人得知,
夫人来了也。
道有请。
相公,
妾身来了也。
有何事商议也?
夫人,
请你来不为别,
如今王朴大人来说,
赵二舍来问俺女孩儿亲事,
这媒婆与韩松来问亲。
这两家都好,
小官不曾敢许,
特待夫人来商议,
可与谁家好?
相公,
既然这等,
两家都好。
则一件:凭俺女孩儿主张。
如今俺临街搭一彩楼,
着大小人等往楼下过,
着俺孩儿抛绣球儿,
打着那一个,
就着他来娶。
妾身倒陪房奁断送,
择日过门。
妾身不敢自专,
相公心下如何?
夫人言者当也。
许一家不许一家,
着他嗔怪。
张千,
便合彩楼者。
理会的。
夫人,
彩楼搭停当了也。
张千,
传报绣房中,
请出小姐来。
理会的。
小姐,
相公有请。
妾身符金锭是也。
自从那一日在花园中见了赵匡义所吟之诗,
这两日不由的我心神荡漾,
身子不快,
可不知为何也呵咱。
姐姐,
你也没正经。
那一日见了那一个人,
你这两日茶不茶,
饭不饭,
想他怎么的也。
梅香,
你那里知道。
那想此人一表非俗,
吟的诗清字正,
委实少有也呵。
【中吕】【粉蝶儿】一会家心下念想,
这姻缘怎生主张?
我在那绣房中自在参详。
姐姐,
你则拣着好姐夫嫁了便罢也。
你那里知道也。
我须知你主意,
则着我别寻投向。
姐姐,
你便想我那姐夫,
不知我那姐夫想你也不想你也,
你这个无礼的梅香,
你将我假支吾故来抵当。
【醉春风】则我这情意那人知,
心中常念想。
何时得配燕莺期,
终日则是想、想。
行至庭前,
心中傒幸,
众人凝望。
可早来到也。
张千报复去,
道有妾身来了也。
大人,
有小姐来了也。
着孩儿过来。
父亲、母亲,
您孩儿来了也。
孩儿来了也。
唤你来不为别,
今有王大人来题亲,
着你嫁赵匡义,
又有这媒婆来说,
着你嫁韩松。
未知你心里要嫁那一处?
你对我说去,
我自有个主意。
父亲母亲。
你听孩儿说一遍咱。
【迎仙客】父亲你听拜禀,
诉衷肠,
这亲礼两家儿两家儿可便那下里强?
小姐,
你则心顺的便成也。
我若是肯依随,
休要讲,
主张在尊堂。
你休要这般说,
我自有个主意也。
母亲你便有主张休谦让。
小姐,
依着我的心,
你嫁韩松,
强似嫁别人,
他家衣服也穿不了。
噤声?
【红绣鞋】狠媒证人前闲强,
你着我嫁韩松罗锦千箱,
我则待布袄荆钗守寒窗。
他家那饮馔也用不了。
便做道珍羞百味,
干使碎你那好心肠。
你可嫁也不嫁?
劝你这强媒人休再往。
你则依着我嫁了韩松者。
媒婆,
你不是这等说。
如今彩楼下不拘军民人等,
着孩儿抛下绣球儿去,
则打着他的。
便与他为妻。
夫人说的是。
等有过来过往的人,
着孩儿抛下绣球儿去者。
自家韩松的便是。
我着媒婆去了,
今日搭了彩楼也。
我楼下抢了绣球儿,
便着人来娶他,
有何不可。
小哥,
你休慌,
一定是你的了。
仔细着。
来到彩楼跟前也。
孩儿,
上彩楼抛绣球儿去。
来到这楼上也。
楼下不是韩松?
他知道俺家抛绣球儿,
故他来楼下来往行走。
小姐,
你则把绣球儿丢下去,
打着丑的你若不嫁他,
我替你去。
这梅香好笑人也呵。
【上小楼】他正那人前闹嚷,
指望待成亲名望。
看不上他-来一往,
施展衣服,
卖弄轻狂。
小姐,
你则丢下那绣球儿去来罢。
你着我将绣球儿,
忙掷下,
韩松身上,
可不教那有情人每朝指望。
梅香,
怎生不见赵匡义来?
某赵匡义是也。
来到这彩楼下,
郑恩兄弟,
俺过去来也。
哥,
兀的不是韩松?
他也在这里。
梅香,
兀的不是赵匡义来了也。
你丢下绣球儿去罢。
他既来了,
你慌的做甚么?
【幺篇】他那里慢慢的来,
我这里暗暗的慌。
羞的我不敢抬头,
连忙遮面,
无处潜藏。
绣球儿在这里,
丢下去罢。
一见了绣球儿,
心中悒怏,
我着他霎时间共同鸳帐。
伺候着,
七八丢下绣球儿来也。
梅香,
将过绣球儿来。
绣球儿有了也。
梅香,
将绣球儿也你则有准者。
【般涉调耍孩儿】我这里可咛觑了他模样,
办着片志诚心便央。
我则见军民士户在楼前,
唬的我不敢名扬。
姐姐丢下去罢。
我待要时间抛掷心中惧,
又则怕错了教他向那厢。
姐姐,
你则望着我这赵姐夫抛了罢。
你也有心偏向,
我将这绣球儿抛下。
准备着齐整的陪房。
我望着这赵匡义身上丢下去。
是我的,
你将的那里去?
两个兄弟,
俺得了绣球儿也,
俺回家去来。
这厮好无礼也。
是你的绣球儿,
他夺的去了,
更待干罢。
俺打这厮去来。
赵匡义,
你休赶他去,
我见绣球儿已是你的,
你明日拣好日辰来娶,
休要致怨。
小姐,
你下楼来,
先回去罢。
【煞尾】到今日趁了心,
绣球儿有忖量,
至来朝约定同鸳帐,
成就了一世儿夫妻慢慢的赏。
金锭孩儿回后堂中去了也。
王朴,
也是天家所辏,
我有心将孩儿许与赵二舍,
不想绣球儿正打中他也。
相公,
今日天使其然,
绣球儿正打着赵匡义兄弟,
不期被韩松抢了绣球儿去了。
大人,
怎生计较也?
相公。
虽然他抢的去了,
只着赵二舍择日辰来娶亲。
俺则嫁与他家便了也。
多谢相公夫人。
赵匡义,
你且回家去罢。
你丈人丈母,
着你择吉日良辰来娶小姐哩。
多谢了泰山也。
郑恩兄弟,
恰才这韩松就我手中抢了绣球儿去了,
某欲待就楼下打闹起来,
恐防惊唬了小姐也。
哥哥,
俺明日娶嫂嫂,
正往韩松家门首过,
此事须索做计较也。
这个不打紧,
你近前来,
我说与你。
可是恁的。
哥,
此计大妙。
某便与他众人说知也。
俺且回家去来。
既然今日事已完成,
择了吉日良辰,
来娶小姐。
俺回去来。
因赏春遇着娇姝,
他生的美貌谁如。
彩楼上绣球打中。
稳情取画阁深居。
老相公,
看起来这庄事已准,
你则嫁与赵二舍了。
罢、罢、罢,
我回去也。
相公大人,
恕罪。
多谢了相公夫人,
小官回去,
择吉日良辰。
着的我赵大人娶小姐也。
小官回我丈人的话,
走一遭去。
相公,
他每都回去了也。
俺女孩儿已是许与赵匡义,
不期他绣球又打中他,
皆是前生姻缘也。
夫人说的是也。
俺收拾小姐的房奁断送便了。
俺无甚么事,
且回后堂中去来。
符金锭美貌高强。
端的是世上无双,
结彩楼招着佳婿,
稳情取天下名扬。
楔子赵匡义已成佳眷,
择吉日配合姻缘。
小官赵弘殷是也。
则因俺孩儿赵匡义遇着符太守之女,
一心要娶他为妻。
我着他姐夫王朴去问这一门亲事。
不期有韩松又着人来问符小姐。
他父亲搭起彩楼,
着小姐掷绣球,
不想正打着俺孩儿。
有韩松强抡了绣球去了,
今日着俺小姐同张光远、罗彦威等众人娶去了。
小官在家小安排下酒肴,
若娶过小姐,
俺一家儿庆贺饮酒。
张千,
俺后堂中收拾酒肴都完了也不曾?
理会的。
酒肴都完了也。
俺无甚事,
且回后堂中去来。
自家韩松是也。
我着官媒问符彦卿的女孩儿去,
不知怎么,
赵二舍也着人来问。
他家搭起彩楼来,
着那孩儿抛绣球儿,
一个绣球儿刚打在赵二舍怀里,
着我抢了来了也。
今日不与我为妻,
与赵家做新妇,
恰才迎娶的过去了,
他必然往我这门前过来也。
两个兄弟,
俺等他过来,
夺下轿来,
就往家里扯着走,
如何?
哥,
哎,
你则放心,
则有你兄弟一个,
管你整齐吃一顿。
才罢。
你个傻弟子孩儿,
则凭着我这一双手,
两只脚,
不管他有多少好汉,
我若怕他,
老韩一家儿吃山药。
你每且不要嚷,
兀那远远的不是鼓乐来了也,
妾身赵满堂是也。
那一日来看了我兄弟赵匡义,
他一心要符金锭为妻,
我着俺相公王朴去符家问亲,
他搭起彩楼抛绣球,
正抛着俺兄弟。
今日择吉日良辰,
着妾身去娶他,
众兄弟每簇拥小姐的轿子后堂便来也。
梅香,
俺行动些。
夫人奶奶你看兀那韩家门前一簇人嚷,
则怕有些闹吵么?
不妨事,
俺慢慢的行着。
这个小娘子从那里来?
我试问他一声。
支揖哩,
小娘子?
你曾见那娶亲的来了也不曾?
他每在后堂,
便来也。
你问他怎的?
没有,
我问一声。
兀那不远远的来了也?
你每抬着小姐慢慢的走,
望赵二舍私宅里去来。
兀的不来到也。
兀那符金锭,
快下轿来,
去我家里去来。
甚么人?
远着些,
惊唬着小姐。
和那厮说甚么,
夺了往家去罢。
众人一齐下手罢。
你每不要讨死吃也。
我揭开这轿帘试看咱。
兀那韩松,
你认的我么?
我是你的公公哩。
原来不是小姐,
可是这个大汉,
俺不要惹他。
韩松少走也。
不中了也,
人手多,
俺走、走、走。
众兄弟每不要打他了,
你看你嫂嫂以前抬过去也,
我回家去来。
你看你赵二舍去。
我着王朴来庆喜也。
姐姐,
好一个计策也。
打的那匹夫落荒的走了。
今日事已完成,
众弟兄每,
俺一同回去来。
是好计策也呵。
【仙吕】【赏花时】今日个婚姻才定准,
亏了英雄十数人。
姐姐,
若不是此计,
怎生瞒过他也。
我若是半霎儿到家门,
端的是机谋可便敬谨。
你见了俺父母呵。
也少不的排佳宴,
可兀的庆新婚。
姐姐回家去了。
众弟兄,
俺同共与赵匡义哥哥庆贺去来。
符小姐已娶回家,
强韩松枉受波查。
定巧计成其婚配,
方显俺名播天涯。
第四折彩楼高结成佳配,
得会新婚岂偶然。
莫赵弘殷是也。
自从韩松抢了绣球去了,
多亏了郑恩等众弟兄瞒过了他。
今日吉日良辰,
娶符金锭孩儿过门来也,
安排酒宴与匡义孩儿庆喜饮酒。
夫人,
都安排停当了不曾?
都停当了也。
则等他众人来时,
慢慢的饮几杯。
这早晚敢待来也。
某符彦卿是也。
自从与孩儿成亲之后,
不觉数日光景也。
今日俺亲家安排酒肴,
与赵匡义并俺孩儿庆喜饮酒,
着人来请,
我须索走一遭去。
来到也。
小校报复去,
道小官来了也。
理会的。
大人,
有符彦卿来了也。
道有请。
理会的。
有请。
亲家请坐,
少待片时,
等众人都来全了时,
慢慢的饮几杯。
这早晚敢待来也。
自从匡义成亲后,
费尽英雄一片心。
某张光远是也。
这三位兄弟,
乃是罗彦威,
石守信、王审琦。
自为赵匡义要娶符金锭,
有韩松与俺放对。
被俺郑恩兄弟诈妆符金锭,
坐在轿子里,
韩松果然领着手下人赶将来,
被俺众人一顿打,
将他打回去了。
今已成亲了也。
今日叔父与俺匡义庆贺,
须索走一遭去。
哥哥,
我想俺这弟兄每这等英雄,
怎生肯放过韩松那厮。
若有俺匡胤哥哥在呵,
有一场好大祸,
量他到的那里也。
我想韩松可也十分无礼也。
今日事已完了,
来到门首也。
小校报复去,
道有俺四个弟兄来了也。
叔父,
俺弟兄每来了也。
您众人每多多的辛苦也。
且少待,
等众弟兄每来全了呵,
我自有主意。
这早晚敢待来也。
十虎威名天下罕,
英雄纠纠镇京华。
某周霸是也。
自从三位弟兄,
乃李汉升、杨廷干、史彦昭,
俺都是京师十虎将。
因为俺赵匡义二哥,
娶了符金锭,
打了韩松一顿,
已成其亲了。
今日俺叔父安排庆贺酒,
俺须索走一遭去。
哥哥,
我想今日赵弘殷叔父安排庆贺筵席,
这一遭心中好是喜庆也。
这郑恩兄弟,
但到处便要惹事,
可也亏他也。
来到也,
小校报复去,
道有俺弟兄每来了也。
叔父勿罪,
俺弟兄都来了也。
您且少待,
等匡义孩儿来时,
俺慢慢的庆贺。
这早晚敢待来也。
英雄壮士般般勇,
设计施谋件件能。
某王朴是也。
这位将军,
乃是郑恩。
自从俺妻弟赵匡义因与韩松放对。
要娶金锭,
多亏了郑恩坐在轿子里,
瞒过韩松,
被俺痛打了一顿,
成了亲事。
今日俺父亲安排酒肴庆贺,
须索走一遭去。
我想韩松十分无礼,
若不是二舍的好事呵,
我一顿直打死那匹夫。
今日叔父与俺庆贺,
须索走一遭去。
来到也。
小校报复去,
道有二人来了也。
叔父,
您孩儿来了也。
郑恩多亏了你也。
你且少待,
等匡义孩儿并媳妇儿来时,
一同庆贺。
这早晚敢待来也。
新婚燕尔安排了,
洞房今日会佳宾。
某赵匡义是也。
多亏郑恩并众兄弟之力,
娶了符金锭。
今日俺父亲安排酒肴与俺庆贺,
须索走一遭去。
来到也,
不须报复,
我自过去。
父亲,
您孩儿媳妇来了也。
孩儿来,
你且少待。
这一席酒敬意的则是与你两口儿庆贺,
等你媳妇儿来时,
一同饮酒。
妾身符金锭,
自从抛了绣球儿,
本是俺赵匡义接了,
不期韩松夺了去。
妾身则嫁了赵匡义,
有韩松又来追赶,
多亏郑恩躲在轿子里面,
将他打的回去了。
今日父亲与俺庆贺新婚,
安排筵宴,
须索走一遭去也。
小姐,
你可称了心也。
梅香,
你那里知道也呵,
【双调】【新水令】我虽是洞房无用的女妖娆,
不错了圣人之道,
夫妻是正理,
休信外人教。
不负了夜月花朝,
当日个彩楼上众人闹。
可早来到也,
令人报复去,
道妾身来了也。
理会的。
大人,
有小姐来了也。
着孩儿过来。
理会的。
有请。
父亲,
妾身来了也。
孩儿,
你看这筵会摆列的齐整么?
端的是好筵会也。
【沈醉东风】则听的聒耳笙歌闹吵,
珍羞端的奇标。
新婚今日成,
受了那我少闲焦燥,
谢神天保护的便坚牢。
多亏了妙计,
今日才得成就也。
今日个夫妇团圆成就好。
小姐,
这一场也多亏了我也。
多谢你个仁兄智巧。
【雁儿落】情理这韩松使燥暴、脑背后都来到。
俺这里郑恩暗暗的藏,
他那里不在声高高的闹。
他临后怎么去了来?
【得胜令】呀,
打的是无处乱奔逃,
那其间怒气怎生消。
才得今朝定,
则他这将军个个劳。
既亏了郑恩,
俺慢慢的谢他也。
父亲你量度,
便把他恩临报。
郑恩你休焦,
今日个婚姻已定了。
小姐,
你将彩楼上抛绣球儿的事说一遍,
俺试听咱。
听我将彩楼上的事说一遍咱。
【甜水令】当日个物穰人稠,
争头鼓脑,
着人欢笑。
寻不见往日燕莺交。
投至得今日开筵,
传杯弄斝,
夫妻相照,
费尽了多少心苗。
当日在彩楼下,
若不是彦卿大人劝呵,
韩松打死多时也。
【折桂令】绣球儿往下刚抛,
不承望他准备着奸心,
暗暗的偷瞧。
发会村浊,
将别人喜事夺了。
依着我的心,
就打死了也罢。
众人都劝我,
到着那厮无礼也。
俺如今事成也再休要计较,
且开怀沉醉醄。
酒泛琼瑶,
乐动箫韶,
玳筵排锦簇花攒,
端的是堪画堪描。
小校,
将酒来,
着孩儿与他父亲递一杯酒者。
理会的。
将酒来。
与我父亲递一杯。
这杯酒,
父亲先饮。
孩儿,
还从赵亲家承。
这酒往常便当某饮,
今日正当亲家饮这杯也。
是、是、是,
小官先饮。
孩儿,
你可休要跪者。
不敢不敢。
【沽美酒】父亲你休动劳,
你孩儿正当报,
则因那养育三年将我这性命保。
指望终身待老,
别离事在今朝。
等您饮罢酒,
说与您详细也。
【太平令】多亏你个恩人说道,
将亲事不错分毫。
都则为韩松暴虐,
将平人姻缘打落。
夫妻皆是前定,
岂他人能破的也呵。
呀,
我这里说着,
念着,
笑倒,
险些儿无着无落。
今日个天下喜事,
夫妻团圆。
听我与您下断:您本是柴世忠良,
一个个胆量高强。
则因为赏春之景,
来到你符氏门墙。
赵匡义花下闲走,
正见您年小红妆。
既结下目前姻眷,
搭彩楼招做新郎。
有韩松依权挟势,
遣官媒故意商量。
恼犯了郑恩兄弟,
施手段显耀刚强。
诈妆做青春妇女,
韩松见魂魄皆亡。
今日个已成婚配,
开筵会酒泛肴觞。
赵匡义文武兼济,
符金锭本性温良。
今日个夫妻完备,
一齐的拜谢吾皇。
题目强风情韩松抢绣球正名赵匡义智娶符金锭
第一折妾身长安京兆府人氏,
唤做张玉娥,
是个上厅行首。
如今我这在城有个员外李彦和,
与我作伴,
他要娶我。
怎奈我身边又有一个魏邦彦,
我要嫁他。
听知的他近日差使出去,
我已央人寻他去了,
这早晚敢待来也。
四肢八节刚是俏,
五脏六腑却无才。
村在骨中挑不出,
俏从胎里带将来。
自家魏邦彦的便是。
这在城有个上厅行首张玉娥,
我和他作伴多时,
他常要嫁我。
今日他使人来寻我,
不知有甚事,
须索见他去来。
大姐,
你唤我做甚么?
魏邦彦,
我和你说,
听知的你出去打差,
如今有这李彦和要娶我。
我和你说的明白,
一个月以里,
我便嫁你;
一个月以外,
我便嫁别人。
你可休怪我。
你也说的是。
我今日去,
准准一个月,
我便赶回来也。
我出的这门来。
呀,
可早一个月也。
你这说谎的弟子。
魏邦彦去了也,
怎生不见李彦和来?
耕牛无宿草,
仓鼠有余粮。
万事分已定,
浮生空自忙。
自家长安人氏,
姓李名英,
字彦和。
在城开着座解典铺。
嫡亲的三口儿家属,
浑家刘氏,
孩儿春郎,
年才七岁。
有奶母张三姑,
他是潭州人。
在城有个上厅行首张玉娥,
我和他作伴,
他一心要嫁我,
我一心待娶他,
争奈我浑家不容。
我今日到他家中走走去。
大姐,
这几日不曾来,
休怪。
有你这样人!
我倒要嫁你,
你倒不来娶我?
也等我拣个吉日良辰,
好来娶你。
子丑寅卯,
今日正好。
只今日过了门罢。
大姐,
待我回去,
和大嫂说的停当。
才来娶你。
我如今且回我那家中去也。
我要嫁他,
他倒不肯。
只今日我收拾一房一卧,
嫁李彦和走一遭去。
妾身姓刘,
夫主是李彦和,
孩儿春郎,
年才七岁,
开着座解典库。
俺夫主守着个匪妓张玉娥,
每日不来家。
我到门首望着,
看他来说些甚么。
我李彦和,
这几日不曾回家,
有这妇人屡屡要嫁我。
争奈不曾与我浑家商量。
我过去见我浑家去。
大嫂我来家也。
李彦和,
你每日只是贪花恋酒,
不想着家私过活,
几时是了也呵?
【仙吕】【点绛唇】你把解库存活,
草堂工课,
都耽阁。
终日波波,
白日休空过。
【混江龙】到晚来早些来个,
直至那玉壶传点二更过。
大嫂,
你可怜见,
我实不相瞒,
这妇人他一心待要嫁我哩。
你教我可怜见,
你待敢是无奈之何。
你比着东晋谢安才艺浅,
比着江州司马泪痕多,
也只为婚姻事成抛躲。
劝不醒痴迷楚子,
直要娶薄幸巫娥。
我好也要娶他,
歹也要娶他。
你真个要娶他?
兀的不气杀我也!
【油葫芦】气的我粉脸儿三闾投汨罗,
只他那情越多,
把云期雨约枉争夺。
你望着巫山庙满斗儿烧香火,
怎知高阳台,
一路上排锹钁?
休这般枕上说,
都是他栽下的科。
他是个万人欺千人货,
你只待娶做小家婆。
【天下乐】你正是引的狼来屋里窝,
娶到家,
也不和,
我怎肯和他轮车儿伴宿争竞多。
你不来我行呵我房儿中作念着,
你来我行呵他空窗外咒骂我,
咱两个合口唱叫,
你中间里图甚么?
大嫂,
他须不是这等人,
我也不是这等人。
【那吒令】休信那黑心肠的玉娥,
他每便乔趋抢取撮,
休犯着黄蘖肚小么。
数量着哝过,
紧忙里做作,
似蝎子的老婆。
你便有洛阳田,
平阳果,
钞广银多。
【鹊踏枝】有时节典了庄科,
准了绫罗;
铜斗儿家私,
恰做了落叶辞柯。
那其间便是你郑孔目风流结果,
只落得酷寒亭刚留下一个萧娥。
大嫂,
那妇人生得十分大有颜色,
怎教我不爱他?
【寄生草】你爱他眼弄秋波色,
眉分青黛蛾。
怎知道误功名是那额点芙蓉朵,
陷家缘唇注樱桃颗,
啜人魂舌吐丁香唾。
只怕你飞花儿支散养家钱,
旋风儿推转团圆磨。
那里有这等说话。
我如今务要娶他哩。
你既要娶他,
你娶,
你娶!
妾身张玉娥,
收拾了一房一卧,
嫁李彦和去。
来到门首,
没人在这里,
不免唤他一声。
李彦和,
李彦和。
有人唤门,
待我看去。
大姐,
你真个来了也。
你耳朵里塞着甚么?
不听得我唤门来?
我如今过去拜你那老婆,
头一拜受礼,
第二拜欠身,
第三第四拜还礼。
他依便依,
不依呵,
我便家去也。
你不要性急,
等我过去和他说,
你且在这里。
大嫂,
张玉娥来了也。
他说来拜你,
头一拜受礼,
第二拜欠身,
第三第四拜要还礼。
你若不还他礼,
他要唱叫起来,
就不像体面了。
我还他礼便罢。
姐姐请坐,
受你妹子礼。
李彦和,
头一拜也。
我知道。
这是第二拜也。
是大嫂欠身哩。
甚么勾当!
钉子定着他哩?
怎么不还礼?
嗨!
妇女家不学三从四德,
我男子汉说了话,
你也该依着我。
【后庭花】你蹅踏的我忒太过,
这妮子欺负的我没奈何。
支使的大媳妇都随顺,
偏不着小浑家先拜我,
他那里闹镬铎,
我去那窗儿前瞧破。
那贱人俏声儿诉一和,
俺这厮侧身儿搂抱着。
将衫儿腮上抹,
指尖儿弹泪颗。
【柳叶儿】你道他为甚来眉峰暗锁?
则要我庆新亲茶饭张罗。
李彦和,
他那伙亲眷,
我都认的。
可是那几个?
都是些胡姑姑假姨姨厅堂上坐。
待着我供玉馔,
饮金波,
可不道谁扶侍你姐姐哥哥?
你也忒心多,
大人家妇女,
怎不学些好处?
【金盏儿】俺这厮偏意信调唆,
这弟子业口没遭磨。
有情人惹起无明火,
他那里精神一掇显偻儸。
他那里尖着舌语剌剌,
我这里掩着面笑呵呵。
你休嘲拨着俺这花奶奶。
你道我嘲拨着你个花奶奶,
我就和你厮打来。
我也不是个善婆婆。
李彦和,
你来。
掿杀不成团。
我和你说,
你若是爱他,
便休了我,
若是爱我,
便休了他。
你若不依着呵,
俺家去也。
二嫂,
他是我儿女夫妻,
你着我怎么下的!
你不依我,
还向他哩。
二嫂,
他是我儿女夫妻,
你着我怎么下的!
这等,
你放我家去罢。
住、住、住。
你着我怎么开口说?
大嫂,
二嫂说来,
若是我爱你,
便休了他,
若是爱他,
只得休了你。
兀的不气杀我也!
大嫂,
精细着。
【赚煞】气勃勃堵住我喉咙,
骨噜噜潮上痰涎沫。
气的我死没腾软瘫做一垛,
拘不定精神衣怎脱,
四肢沉寸步难那。
若非是小孤撮,
叫我一声娘呵,
兀的不怨恨冲天气杀我。
你没事把我救活,
可也合自知其过,
你守着业尸骸学庄子鼓盆歌。
我那大嫂也!
李彦和,
你张着口号甚的?
有便置,
没便弃。
这是甚么说话!
大嫂亡逝已过,
便须高原选地,
破木造棺,
埋殡他入土。
大嫂,
只被你痛杀我也!
这也是我脚迹儿好处,
一入门先妨杀了他大老婆,
何等自在,
何等快活。
那李彦和虽然娶了我,
不知我心下只不喜他。
想那魏邦彦,
这些时也来家了。
我如今暗地里央着人去,
与他说知,
这早晚敢待来也。
自家魏邦彦的便是。
前月打差便去,
叵耐张玉娥无礼,
投到我来家,
早嫁了别人。
如今又使人来寻我,
不知有甚么事?
我见他去,
此间就是。
家里有人么?
你来家里来。
敢不中么?
不妨事。
你嫁了人唤我怎的?
我和你有说的话。
有甚么说话?
我虽是嫁了他,
心中只是想着你。
我如今收拾些金银财宝,
悄地交付了你,
可便先到洛河边,
寻下一只小船。
等着我在家点起一把火,
烧了他房子,
俺同他躲到洛河边,
你便假做梢公,
载俺上船。
到的河中间,
你将李彦和推在河里,
把三姑和那小厮,
也都勒死了,
咱两个长远做夫妻,
可不好那?
你那是我老婆,
就是我的娘哩。
我先去在洛河边等你,
明日早些儿来。
魏邦彦去了也。
我如今不免点火去。
在这房后边,
放起火来。
那怕他物盛财丰,
顷刻间早已成空。
这一把无情毒火,
岂非是没毛大虫?
第二折好大火也!
二嫂,
怎生是好?
房廊屋舍,
金银钱钞,
都烧的无有了。
呀,
又早延着官房了,
也不知奶母张三姑,
与春郎孩儿在那里?
三姑,
三姑。
走、走、走。
早是我遭丧失火,
更那堪背井离乡。
穿林过涧,
雨骤风狂。
头直上打的淋淋漉漉浑身湿,
脚底下踹着滑滑擦擦滥泥浆。
绿水青山望渺茫,
道旁衰柳半含黄。
晚来更作廉纤雨,
不许愁人不断肠。
【双调】【新水令】我只见片云寒雨暂时休,
苦也!
苦也!
却怎生直淋到上灯时候。
这风一阵一短叹,
这雨一点一声愁,
都在我这心头。
心上事自僝僽。
三姑,
你行动些。
我平生是快活的人,
几曾受这般苦楚来!
【步步娇】送的我背井离乡遭灾勾,
这贱才敢道辞生受。
断不得哄汉子的口,
都是些即世求食鬼狐犹。
我几曾在黑地行走,
教我受这般的苦也。
你道你不曾黑地里行呵,
咱如今顾不得你脸儿羞,
你也曾悬着名姓,
靠着房门,
你也曾卖嘴料舌,
推天抢地,
你也曾挟着毡被,
挑着灯球。
可也曾半夜里当祗候。
你怎么嘴儿舌儿的骂我?
三姑,
你也饶他一句儿,
那里便骂杀了他。
【雁儿落】只管里絮叨叨没了收,
气扑扑寻敌斗。
有多少家乔断案,
只是骂贼禽兽。
难道你不听得?
任凭这老乞婆臭歪刺骂我哩。
三姑,
罢么。
【得胜令】你还待要闹啾啾,
越激的我可也怒齁齁。
我比你迟到蚰蜒地,
你比我多登些花粉楼。
冤仇,
今日个落在他人彀;
忧愁,
只是我烧香不到头。
二嫂,
我走了这一夜,
也略歇一歇咱。
也说的是。
李彦和,
你着三姑把我这褐袖来晒一晒。
三姑,
将这褐袖来晒一晒。
不须晒,
胡乱穿罢。
三姑,
我着你晒一晒,
真当不肯?
你个泼弟子,
我教你与我晒一晒,
怎么不肯?
【沽美酒】逞末浪不即留,
只管里卖风流,
看他这天淡云开雨乍收。
可便去寻一个宿头,
觅一碗浆水饭润咱喉。
【太平令】住了雨也晒甚娘褐袖,
只愿的下雹子打你娘驴头。
这泼妇,
我打不的你那!
只见他百忙里眉梢一皱,
公然的指尖儿把颊腮剜透。
似这般左瞅,
右瞅,
只不如罢手,
俺也须是那爷娘皮肉。
来到这洛河岸边,
又不知水浅水深,
怎生过去?
这里敢水浅?
险些儿推我一交,
不掉下河里去!
救人!
救人!
【川拨棹】慌走到岸边头,
仓卒间怎措手。
风雨飕飕,
地上浇油。
扭颈回眸,
那里寻个梢公搭救?
我将他衣领揪,
他忙将我腰胯木刍。
三姑,
我好好的走,
你倒扯着我。
你不是我呵,
【殿前欢】这一片水悠悠,
急忙里觅不出钓鱼舟。
虚飘飘恩爱难成就,
怕不的锦鸳鸯立化做轻鸥。
他、他、他,
趁西风卒未休,
把你来推落在水中浮,
他自吃醉了,
这等脚高步低,
立也立不住,
干我甚么事,
说我推他?
要你来嚼舌!
抵多少酒淹湿春衫袖。
这里水浅,
自过去了罢。
现淹的眼黄眼黑,
你尚兀自东见东流。
官人,
娘子,
我这里是摆渡的船,
你每快上来。
哥哥,
你休上船去。
这婆娘眼脑不好,
敢是他约着的汉子哩!
你放手,
不妨事。
我上的这船来,
自有分晓。
拿住这杀人贼!
有杀人贼!
苦也娘子,
不干我事。
勒杀你的是那个梢公,
他走了也。
我是来救你的,
你休认差了也。
【水仙子】我不见了烟花泼贱猛抬头,
错摑打了别人怎罢休。
春郎儿怎扯住咱襟袖?
头发揪了三四绺,
是我救娘子来。
听的乡谈语音滑熟。
打叠了心头恨,
扑散了眼下愁,
哥哥也你可是行在滩州。
林下晒衣嫌日淡,
池中濯足恨波浑。
花根本艳公卿子,
虎体鸳班将相孙。
老夫完颜女直人氏,
拈各千户的便是。
俺因公干来到这洛河岸上,
一簇人为甚么吵闹?
兀的不是撑船的梢公,
你怎么大惊小怪的?
大人不知,
恰才一个人,
把这个妇人,
恰待要勒死他。
恰好撞着小人,
救活他性命。
这个小的敢是他儿子?
他肯卖那小的么?
他若肯卖呵,
我买了这小的。
你问他去。
兀那娘子,
那边有个过路的官人,
问你肯卖这小的,
他要买。
我如今进退无路,
领这春郎儿去,
少不得饿死,
不如卖与他罢。
梢公,
我情愿卖这小的。
兀那妇人,
你那里人氏?
姓甚名谁?
将这生时年月,
说与我听。
长安人氏,
省衙西住坐。
这孩儿父亲是李彦和,
我是奶母张三姑。
这孩儿小名唤做春郎,
年方七岁,
胸前一点朱砂记。
你要多少银两?
随大人与多少。
将一个银子来与他。
谢了大人。
怎生得个立文书的人来,
可也好那。
老汉姓张,
是张忄敝古,
凭说唱货郎儿为生。
来到这洛河岸上,
只见一簇人,
不知为何,
我试看咱。
老人家,
你识字么?
这里有个妇人,
要卖这个小的,
天一个写文书的人。
你若识字,
这文书要你写一写。
我识字,
我与他写。
兀那老的。
你识字替他写一纸文书波。
娘子,
是你卖这小的?
你说将来。
长安人氏,
省衙西住坐。
父亲李彦和,
奶母张三姑,
孩儿春郎,
年方七岁,
胸前一点朱砂记。
情愿卖与拈各千户为儿,
恐后无凭,
立此文书为照。
我晓得了,
依着你写。
立文书人张三姑,
写文书人张忄敝古。
文书写的明白了也,
你都画了字。
兀那妇人,
你孩儿卖与我了,
你却往那厢去?
我无处去。
既然你无处去。
我又无儿无女。
你肯与我做个义女儿,
我养活你,
你意下如何?
我情愿跟随老的去。
跟他去也好。
春郎儿,
我嘱咐你者。
【鸳鸯尾煞】乞与你不痛亲父母行施恩厚,
我扶侍义养儿使长多生受。
你途路上驱驰,
我村疃里淹留。
畅道你父亲此地身亡,
你是必牢记着这日头。
大厮八做个周年,
分甚么前和后。
那时节遥望着西楼,
与你爷烧一陌儿纸,
看一卷儿经,
奠一杯儿酒。
那老儿领着妇人去了。
老夫也引着这孩儿抱上马,
还我私宅中去来。
好苦恼子也!
只一个妇人,
领着个小的,
几乎被人勒杀。
恰好撞见我,
我救了他性命。
他又把这个小的卖与那个官人,
那个官人又将他那个小的领着去了。
这等孤孤凄凄,
怎教我不要伤感?
呸!
可干我甚么事?
随他自卖男,
随他自认女。
我只去做梢公,
不管风和雨。
第三折自家拈各千户的便是。
自从我在那洛河边,
买的这春郎孩儿,
过日月好疾也,
今经可早十三年光景。
孩儿生的甚是聪明智慧,
他骑的劣马,
拽的硬弓,
承袭了我这千户官职。
我如今年老,
耽着疾病,
不能痊可。
眼见的无那活的人也。
我把这一桩事,
趁我精细,
对孩儿说了罢。
我若不与他说知呵,
那生那世,
又折罚的我无男无女也。
春郎孩儿,
你近前来,
我有句话与你说。
阿妈有甚话,
对你孩儿说呵,
怕做甚么?
你本不是我这女直人。
你的那父亲是长安人,
姓李名彦和。
你的奶母叫做张三姑,
将来卖与我为儿,
你那其间方才七岁。
儿也,
我如今抬举的你成人长大,
顶天立地,
噙齿戴发,
承袭了我的官职。
孩儿也,
你久已后不可忘了我的恩念。
阿爷不说,
你孩儿怎生知道。
孩儿,
我一发着你明白。
这个是过房你的文书。
你将的去。
我死后你去催趱窝脱银,
就跟寻你那父亲去咱。
理会的。
我这一会儿昏沉上来,
扶我到后堂中去咱。
阿爷,
精细者。
衣绝禄尽是前缘,
知命须当不怨天。
从今父子分离去,
再会人间甚岁年?
孩儿,
我顾不得你了也。
阿爷亡逝已过。
高原选地,
破木造棺,
埋殡了阿爷。
不敢久停久住,
催趱窝脱银,
走一遭去。
父亲也,
只被你痛杀我也!
不听好人言,
果有忄西惶事。
自家李彦和便是。
自从那奸夫奸妇,
推我在洛河里,
谁想那上流头流下一块板来,
我抱住那板,
得渡过岸上,
救了这性命,
如今可早十三年光景也。
春郎孩儿和张三姑,
不知下落。
家缘家计,
都被火烧的光光了。
无计可生,
与这大户人家放牛,
讨碗饭吃。
我在这官道旁放牛。
且把这牛来赶在一壁,
我在这柳阴直下坐一坐,
看有甚么人来。
好是烦恼人也!
自从在洛河边,
奸夫奸妇,
把哥哥推在河里,
把我险些勒死,
把春郎孩儿与了那拈各千户,
可早十三年光景了。
不知孩儿生死如何?
我跟着唱货郎儿张忄敝古老的,
谢那老的,
教我唱货郎儿度日,
把我乡谈都改了。
如今这老的亡化已过,
临死时曾嘱咐我,
你不忘我这恩念,
把我这骨殖送的洛阳河南府去。
我今背着老的骨殖,
行了几日,
知他几日得到也呵!
【正宫】【端正好】口角头饿成疮,
脚心里踏成趼,
行一步似火燎油煎。
记的那洛河岸一似亡家犬,
拿住俺将麻绳缠。
【滚绣球】见一个旋风儿在这榆柳园,
古道边,
足律律往来打转,
刮的些纸钱灰飞到跟前。
是神祗,
是圣贤,
你也好随时呈变,
居庙堂索受香烟。
可知道今世里令史每都挝钞,
和这古庙里泥神也爱钱,
怎能勾达道升仙?
【倘秀才】沿路上身轻体健,
这搭儿筋乏力软,
到庙儿外不曾撒纸钱。
爷爷你厮余闰,
厮哀怜,
我这老妇人咒愿。
三条道儿,
不知望那条道儿上去,
我试问人咱。
敢问哥哥,
这个是那河南府的大路么?
正是。
三条道儿,
该往那条道儿上去?
你往那中间那条路上去便是。
生受哥哥。
张三姑!
谁叫我来?
三姑,
是我唤你来。
你是谁?
三姑,
则我是李彦和。
有鬼也!
【上小楼】唬的我身心恍然,
负急处难生机变。
我只索念会咒语,
数会家亲,
诵会真言。
这几年,
便着把哥哥追荐,
作念的个死魂灵眼前活现。
我不是鬼,
我是人。
【幺篇】对着你咒愿,
休将我顾恋。
有一日拿住奸夫,
摄到三姑,
替你通传。
非足我不意专,
不意坚,
搜寻不见,
是早起店儿里吃羹汤不曾浇奠。
三姑,
我不曾死,
我是人。
你是人呵,
我叫你,
你应的一声高似一声;
是鬼呵,
一声低似一声。
李彦和哥哥!
有鬼也!
我斗你耍来。
三姑,
我的孩儿春郎,
那里去了也。
没的饭食养活他,
是我卖了也。
原来是你卖了,
知他如今死的活的?
可不痛杀我也!
你如今做甚么活计?
穿的衣服,
这等新鲜,
全然不像个没饭吃的,
你可对我说。
我唱货郎儿为生。
兀的不气杀我也!
我是甚么人家?
我是有名的财主。
谁不知道李彦和名儿?
你如今唱货郎儿,
可不辱没杀我也!
休烦恼,
我便辱没杀你。
哥哥,
你如今做甚么买卖?
我与人家看牛哩,
不比你这唱货郎的生涯这等下贱。
【十二月】你道我生涯下贱,
活计萧然。
这须是衣食所逼,
名利相牵。
你道我唱货郎儿辱没杀你祖先,
怎比的你做财主官员。
【尧民歌】与人家耕种洛阳田,
早难道笙歌引入画堂前。
趁一村桑梓一村田,
早难道玉楼人醉杏花天。
牵,
也波牵,
牵牛执着鞭,
杖敲落桃花片。
哥哥,
你肯跟我回河南府去,
凭着我说唱货郎。
儿,
我也养的你到老,
何如?
罢、罢、罢,
我情愿丢了这般好生意,
跟的你去。
你可辞了你那主人家去。
主人家,
我认着了一个亲眷,
我如今回家去也。
牛羊都交还与你,
并不曾少了一只。
跟的我去来波。
【随尾】袄庙火,
宿世缘,
牵牛织女长生愿。
多管为残花几片,
误刘晨迷入武陵源。
第四折驿宰官衔也自荣,
单被承差打灭我威风。
如今不贪这等衙门坐,
不如依还着我做差公。
自家是个馆驿子,
一应官员人等打差的,
都到我这驿里安下。
我在这馆驿门首等侯,
看有甚么人来。
小官李春郎的便是。
自从阿爷亡逝以后,
埋殡了也。
小官随处催趱窝脱银两,
早来到这河南府地面。
左右接了马者。
馆驿子,
有甚么干净的房子,
我歇宿一夜。
有、有、有。
头一间打扫的洁洁净净,
请大人安歇。
你这里有甚么乐人耍笑的,
唤几个来服侍我,
我多有赏赐与他。
我这里无乐人,
只有姊妹两个,
会说唱货郎儿,
唤将来服侍大人。
便是唱货郎儿的也罢,
与我唤将来。
理会的。
我出的这门来,
则这里便是。
唱货郎儿的在家么?
哥哥,
你叫我做甚么?
有个大人在馆驿里,
唤你去说唱,
多有赏钱与你哩。
三姑,
咱和你走一遭去来。
【南吕】【一枝花】虽则是打牌儿出野村,
不比那吊名儿临拘肆。
与别人无伙伴,
单看俺当家儿。
哥哥你索寻思,
锦片也排着节使,
都只待奏新声舞柘枝。
挥霍的是一锭锭响钞精银,
摆列的是一行行朱唇俫皓齿。
【梁州第七】正遇着美遨游融和的天气,
更兼着没烦恼丰稔的年时。
有谁人不想快平生志。
都只待高张绣幕,
都只待烂醉金卮。
我本是穷乡寡妇,
没甚的艳色矫姿。
又不会卖风流弄粉调脂,
又不会按宫商品竹弹丝。
无过是赶几处沸腾腾热闹场儿,
摇几下桑琅琅蛇皮鼓儿,
唱几句韵悠悠信口腔儿。
一诗,
一词。
都是些人间新近希奇事,
扭捏来无诠次。
倒也会动的人心谐的耳,
都一般喜笑孜孜。
禀大人,
说唱的来了也。
着他过来。
快过去。
你两个敢是姊妹么?
且在门首等着,
唤着你便过来。
理会的。
驿子,
有甚么茶饭看些来,
我食用咱。
有、有、有。
大人,
一签烧肉,
请大人食用。
我割着这肉吃,
怕不在这里快活受用,
想起我那父亲和奶母张三姑来,
不由我心中不烦恼。
我怎生吃的下!
那个说我?
兀那驿子,
你唤将那姊妹两个来。
兀那两个,
将这一签儿肉出去,
你两个吃了时,
可来服侍我。
谢了相公。
妹子也,
咱不要吃,
包到家里去吃。
嗨!
沾污了我这手也。
兀那说唱的,
将这油纸拿出去丢了者。
理会的。
我出的这门来。
这张纸上,
怎么写的有字?
妹子,
咱试看咱。
长安人氏,
省衙西住坐。
父亲李彦和,
奶母张三姑。
孩儿春郎,
年方七岁,
胸前一点朱砂记,
情愿卖与拈各千户为儿。
恐后无凭,
立此文书为照。
立文书人张三姑,
写文书人张忄敝古。
妹子也,
这文书说着俺一家儿,
敢是你卖孩儿的文书么?
正是。
妹子也,
你见这官人么?
他那模样动静,
好似俺孩儿春郎,
争奈俺不敢去认他,
可怎了也。
哥哥你放心,
张忄敝古那老的,
为俺这一家儿这一桩事,
编成二十四回说唱。
他若果是春郎孩儿呵,
他听了必然认我。
这个也好。
兀那两个,
你来说唱与我听者。
烈火西烧魏帝时,
周郎战斗苦相持。
交兵不用挥长剑,
一扫英雄百万师。
这话单题着诸葛亮长江举火,
烧曹军八十三万,
片甲不回。
我如今的说唱,
是单题着河南府一桩奇事。
【转调货郎儿】也不唱韩元帅偷营劫寨,
也不唱汉司马陈言献策,
也不唱巫娥云雨楚阳台。
也不唱梁山伯,
也不唱祝英台。
你可唱甚么那?
只唱那娶小妇的长安李秀才。
怎见的好长安?
水秀山明景色幽,
地灵人杰出公侯。
华夷图上分明看,
绝胜寰中四百州。
这也好,
你慢慢的唱来。
【二转】我只见密臻臻的朱楼高厦,
碧耸耸青檐细瓦,
四季里常开不断花。
铜驼陌纷纷斗奢华,
那王孙士女乘车马,
一望绣帘高挂,
都则是公侯宰相家。
话说长安有一秀才,
姓李名英,
字彦和。
嫡亲的三口儿家属,
浑家刘氏,
孩儿春郎,
奶母张三姑。
那李彦和共一娼妓,
叫做张玉娥,
作伴情熟,
次后娶结成亲。
嗨!
他怎知才子有心联翡翠,
佳人无意结婚姻。
是唱的好,
你慢慢的唱咱。
【三转】那李秀才不离了花街柳陌,
占场儿贪杯好色,
看上那柳眉星眼杏花腮。
对面儿相挑泛,
背地里暗差排。
抛着他浑家不理睬,
只教那媒人往来,
闲家擘划,
诸般绰开,
花红布摆。
早将一个泼贱的烟花娶过来。
那婆娘娶到家时,
未经三五日,
唱叫九千场。
他娶了这小妇,
怎生和他唱叫?
你慢慢的唱者,
我试听咱。
【四转】那婆娘舌刺剌挑茶斡剌,
百枝枝花儿叶子,
望空里揣与他个罪名儿,
寻这等闲公事。
他正是节外生枝,
调三斡四,
只教你大浑家吐不的咽不的这一个心头刺,
减了神思,
瘦了容姿,
病恹恹睡损了裙儿祬。
难扶策,
怎动止,
忽的呵冷了四肢。
将一个贤会的浑家生气死。
三寸气在千般用,
一旦无常万事休。
当日无常埋葬了毕,
果然道福无双至日,
祸有并来时。
只见这正堂上火起,
刮刮咂咂,
烧的好怕人也。
怎见的好大火?
他将大浑家气死了,
这正堂上的火从何而起?
这火可也还救的么?
兀那妇人,
你慢慢的唱来,
我试听咱。
【五转】火逼的好人家人离物散,
更那堪更深夜阑,
是谁将火焰山移向到长安?
烧地户,
燎天关,
单则把凌烟阁留他世上看。
恰便似九转飞芒,
老君炼丹,
恰便似介子推在绵山,
恰便似子房烧了连云栈,
恰便似赤壁下曹兵涂炭,
恰便似布牛阵举火田单,
恰便似火龙鏖战锦斑斓。
将那房檐扯,
脊梁扳。
急救呵可又早连累了官房五六间。
早是焚烧了家缘家计,
都也罢了,
怎当的连累官房,
可不要去抵罪?
正在怆惶之际,
那妇人言道,
咱与你他府他县,
隐姓埋名,
逃难去来。
四口儿山的城门,
望着东南上,
慌忙而走。
早是意急心慌情冗冗,
又值天昏地暗雨涟涟。
火烧了房廊屋舍,
家缘家计,
都烧的无有了,
这四口儿可往那里去?
你再细细的说唱者,
我多有赏钱与你。
【六转】我只见黑黯黯天涯云布,
更那堪湿淋淋倾盆骤雨,
早是那窄窄狭狭沟沟堑堑路崎岖。
知奔向何方所。
犹喜的消消洒洒、断断续续、出出律律、忽忽噜噜阴云开处,
我只见霍霍闪闪电光星炷。
怎禁那萧萧瑟瑟风,
点点滴滴雨,
送的来高高下下、凹凹凸凸一搭模糊,
早做了扑扑簌簌、湿湿渌渌疏林人物。
倒与他妆就了一幅昏昏惨惨潇湘水墨图。
须臾之间,
云开雨住。
只见那晴光万里云西去,
洛河一派水东流。
行至洛河岸侧,
又无摆渡船只。
四口儿愁做一团,
苦做一块。
果然道天无绝人之路,
只见那东北上摇下一只船来。
岂知这船不是收命的船,
倒是纳命的船。
原来正是奸夫与他淫妇相约,
一壁附耳低言:你若算了我的男儿,
我便跟随你去。
那四口儿来到洛河岸边,
既是有了渡船,
这命就该活了,
怎么又是淫妇奸夫,
预先约下,
要算计这个人来?
【七转】河岸上和谁讲话,
向前去亲身问他,
只说道奸夫是船家。
猛将咱家长喉咙掐,
磕搭地揪住头发,
我是个婆娘怎生救拔!
也是他合亡化,
扑冬的命掩黄泉下。
将李春郎的父亲,
只向那翻滚滚波心水淹杀。
李彦和河内身亡,
张三姑争忍不过。
此时向前,
将贼汉扯住丝绦,
连叫道:"地方,
有杀人贼,
杀人贼!
"倒被那奸夫把咱勒死。
不想岸上闪过一队人马来。
为头的官人,
怎么打扮?
那奸夫把李彦和推在河里,
那三姑和那小的可怎么了也?
【八转】据一表仪容非俗,
打扮的诸余里俏簇,
绣云胸背雁衔芦。
他系一条兔鹘、兔鹘,
海斜皮偏宜衬连珠,
都是那无瑕的荆山玉。
整身躯也么哥,
缯髭须也么哥,
打着鬓胡。
走犬飞鹰,
驾着鸦鹘,
恰围场过去、过去。
折跑盘旋骤着龙驹,
端的个疾似流星度。
那行朝也么哥,
恰浑如也么哥,
恰浑如和番的昭君出塞图。
比时小孩儿高叫道:救人咱。
那官人是个行军千户,
他下马询问所以,
我三姑诉说前事。
那官人说,
既然他父母亡化了,
留下这小的,
不如卖与我做个义子,
恩养的长立成人,
与他父母报恨雪冤。
他随身有文房四宝,
我便写与他年月日时。
那官人救活了你的性命,
你怎么就将孩儿卖与那官人去了?
你可慢慢的说者。
【九转】便写与生时年纪,
不曾道差了半米。
未落笔花笺上泪珠垂,
长吁气呵软了毛锥,
忄西惶泪滴满了端溪。
他去了多少时也?
十三年不知个信息。
那时这小的几岁了?
相别时恰才七岁,
如今该多少年纪也?
他如今刚二十。
你可晓的他在那里?
恰便似大海内沉石。
你记的在那里与他分别来?
俺在那洛河岸上两分离,
知他在江南也塞北?
你那小的有甚么记认处?
俺孩儿福相貌双耳过肩坠,
再有甚么记认?
有、有、有,
胸前一点朱砂记。
他祖居在何处?
他祖居在长安解库省衙西。
他小名唤做甚么?
那孩儿小名唤做春郎身姓李。
住、住、住,
你莫非是奶母张三姑么?
则我便是张三姑。
官人怎么认的老身?
你不认的我了?
则我便是李春郎。
官人莫作笑,
休斗老身耍。
三姑,
我非作笑。
我乃李彦和之子李春郎是也。
果然是春郎了也!
则这个便是你父亲李彦和。
孩儿,
则被你想杀我也!
不知你在那里得这发达峥嵘来?
父亲,
孩儿这官,
就是承袭拈各千户的。
谁知有此一端异事?
如今拚的弃了官职,
普天下寻去,
定要拿的那奸夫淫妇,
报了冤仇,
方称你孩儿心愿。
禀爷,
这两个名下,
欺侵窝脱银一百多两,
带累小的们比较,
不知替他打了多少。
如今拿他来见爷,
依律处治,
也与小的们销了一件未完。
律上,
凡欺侵官银五十两以上者,
即行处斩,
这罪是决不待时的。
兀的不是洛河边假妆船家,
推我在水里的?
这不是张玉娥泼妇那?
有鬼,
有鬼,
太上老君,
急急如律令,
敕。
敢是拿我们到东岳庙里来,
一刬是鬼那?
原来正是那奸夫淫妇,
今日都拿着了。
左右,
快将他绑起来,
待我亲自斩他,
也与我亡过母亲,
出这口怨气。
【煞尾】我只道他州他府潜逃匿,
今世今生没见期。
又谁知冤家偏撞着冤家对。
原来这就是李春郎,
这就是张三姑。
当日勒他不死,
就该有今日的晦气了。
大人,
可怜见,
饶了我老头儿罢。
这都是我少年间不晓事,
做这等勾当。
如今老了,
一口长斋,
只是念佛。
不要说杀人,
便是苍蝇也不敢拍杀一个。
况是你一家老小现在,
我当真谋杀了那一个来?
可怜见,
放赦了老头儿罢。
你这叫化头,
讨饶怎的?
我和你开着眼做,
合着眼受,
不如早早死了,
生则同衾,
死则共穴,
在黄泉底下,
做一对永远夫妻,
有甚么不快活?
你也再没的怨谁,
我也断没的饶伊。
要与那亡过的娘亲现报在我眼儿里。
今日个天赐俺父子重完,
合当杀羊造酒,
做个庆喜的筵席。
孩儿,
你听者。
这都是我少年间误作差为,
娶匪妓当局者迷。
一碗饭二匙难并,
气死我儿女夫妻。
泼烟花盗财放火,
与奸夫背地偷期。
扮船家阴图害命,
整十载财散人离。
又谁知苍天有眼,
偏争他来早来迟。
到今日冤冤相报,
解愁眉顿作欢眉。
喜骨肉团圆聚会,
理当做庆贺筵席。
题目抛家失业李彦和正名风雨像生货郎旦
楔子,
少小知名达礼闱,
白头犹未解朝衣。
年来屡上陈情疏,
怎奈君恩不放归。
老夫姓石名敏,
字好问。
幼年进士及第,
随朝数载,
累蒙擢用。
谢圣恩可怜,
除授济南府尹之职。
我有个同窗故友,
姓韩名辅臣。
这几时不知兄弟进取功名去了,
还只是游学四方?
一向音信杳无,
使老夫不胜悬念。
今日无甚事,
在私宅闲坐。
张千,
门首觑者,
若有客来时,
报复我知道。
理会的。
流落天涯又几春,
可怜辛苦客中身。
怪来喜鹊迎头噪,
济上如今有故人。
小生姓韩名辅臣,
洛阳人氏。
幼习经史,
颇看诗书,
学成满腹文章,
争奈功名未遂。
今欲上朝取应,
路经济南府过,
我有个八拜交的哥哥是石好问,
在此为理,
且去与哥哥相见一面,
然后长行。
说话中间,
早来到府门了也。
左右,
报复去。
道有故人韩辅臣特来相访。
禀老爷得知,
有韩辅臣在于门首。
老夫语未悬口,
兄弟早到。
快有请!
请进。
哥哥,
数载不见,
有失问候。
请上,
受你兄弟两拜。
京师一别,
几经寒暑,
不意今日惠顾,
殊慰鄙怀。
贤弟请坐。
张千,
看酒来!
酒在此。
兄弟满饮一杯。
哥哥也请一杯!
筵前无乐,
不成欢乐。
张千,
与我唤的那上厅行首杜蕊娘来,
服侍兄弟饮几杯酒。
理会的。
出的这门来,
这是杜蕊娘门首。
杜大姐在家么?
谁唤门哩?
我开了这门看,
府堂上唤官身哩。
要官衫么?
是小酒,
免了官衫。
大姐,
你立在这里,
待我报复去。
着他进来。
相公,
唤妾身有何分付?
唤你来别无他事,
这一位白衣卿相,
是我的同窗故交,
你把体面相见咱。
嫂嫂请起!
兄弟也,
这是上厅行首杜蕊娘。
哥哥,
我则道是嫂嫂。
一个好妇人也!
一个好秀才也!
将酒来!
蕊娘,
行酒。
住,
住!
兄弟,
我也吃一钟儿。
呀!
却忘了送哥哥。
秀才高姓大名小生洛阳人氏,
姓韩名辅臣。
小娘子谁氏之家,
姓甚名谁?
妾身姓杜,
小字蕊娘。
元来见面胜似闻名!
果然才子,
岂能无貌!
蕊娘,
你问秀才告珠玉。
兄弟对着哥哥跟前,
怎敢提笔?
正是弄斧班门,
徒遗笑耳。
兄弟休谦!
这等,
兄弟呈丑也。
写就了。
蕊娘,
你试看咱。
词寄[南乡子]。
"袅娜复轻盈,
都是宜描上翠屏。
语若流莺声似燕,
丹青,
燕语莺声怎画成?
难道不关情,
欲语还羞便似曾。
占断楚城歌舞地,
娉婷,
天上人间第一名。
"好高才也!
兄弟此行,
本为上朝取应,
只因与哥哥久阔,
迂道拜访。
幸睹尊颜,
复蒙嘉宴。
争奈试期将近,
不能久留。
酒散之后,
便当奉别。
贤弟且休去,
略住三朝五日,
待老夫赍发你一路鞍马之费,
未为迟也。
张千,
打扫后花园,
请秀才在书房中安下者!
花园冷静,
怕不中么?
既如此,
就在蕊娘家安歇如何?
愿随鞭镫!
你看他,
一让一个肯。
蕊娘,
这是我至交的朋友,
与你两锭银子,
拿去你那母亲做茶钱,
休得怠慢了秀才者!
多谢相公。
兄弟谢了哥哥。
大姐,
到你家中,
拜你那妈妈去来。
秀才,
俺娘忒爱钱哩!
大姐,
不妨事,
我多与他些钱钞便了也。
【仙吕】【端正好】郑六遇妖狐,
崔韬逢雌虎,
那大曲内尽是寒儒。
想知今晓古人家女,
都待与秀才每为夫妇。
【幺篇】既不呵,
那一片俏心肠,
那里每堪分付?
那苏小卿不辨贤愚,
比如我五十年不见双通叔;
休道是苏妈妈,
也不是醉驴驴。
我是他亲生的女,
又不是买来的奴,
遮莫拷的我皮肉烂,
炼的我骨髓枯,
我怎肯跟将那贩茶的冯魁去!
你看我那兄弟,
秀才心性,
又是那吃酒的意儿,
别也不别,
径自领着杜蕊娘去了也。
且待三朝五日,
差人探望兄弟去。
古语有云:"乐莫乐兮新相知。
"岂不信然!
华省芳筵不待终,
忙携红袖去匆匆。
虽然故友情能密,
争似新欢兴更浓!
第一折不纺丝麻不种田,
一生衣饭靠皇天。
尽道吾家皮解库,
也自人间赚得钱。
老身济南府人氏。
自家姓李,
夫主姓杜。
所生一个女儿,
是上厅行首杜蕊娘。
近日有个秀才,
叫做韩辅臣,
却是石府尹老爷送来的,
与俺女儿作伴。
俺这妮子,
一心待嫁他,
那厮也要娶我女儿;
中间被我不肯,
把他撵出去了。
怎么这一会儿不见俺那妮子,
莫非又赶那厮去?
待我唤他:蕊娘,
贱人那里?
韩秀才,
你则躲在房里坐,
不要出来,
待我和那虔婆颓闹一场去!
我知道。
自从和韩辅臣作伴,
又早半年光景。
我一心要嫁他,
他一心要娶我,
则被俺娘板障,
不肯许这门亲事。
我想一百二十行,
门门都好着衣吃饭;
偏俺这一门,
却是谁人制下的?
忒低微也呵!
【仙吕】【点绛唇】则俺这不义之门,
那里有买卖营运?
无资本,
全凭着五个字迭办金银。
可是那五个字?
无过是"恶、劣、乖、毒、狠"!
【混江龙】无钱的可要亲近,
则除是驴生戟瓮生根。
佛留下四百八门衣饭,
俺占着七十二位凶神。
才定脚谢馆接迎新子弟,
转回头霸陵谁识旧将军?
投奔我的都是那矜爷害娘、冻妻饿子、折屋卖田、提瓦罐爻槌运;
那些个慈悲为本,
多则是板障为门。
梅香,
你看奶奶做甚么哩?
奶奶看经哩!
俺娘口业作罪,
你这般心肠,
多少经文忏的过来?
枉作的业深了也!
【油葫芦】炕头上主烧埋的显道神,
没事哏,
苘麻头斜皮脸老魔君。
拿着一串数珠,
是吓子弟降魔印;
轮着一条柱杖,
是打鸂鶒无情棍。
闲茶房里那一伙老业人,
酒杯间有多少闲议论;
频频的间阻休熟分,
三夜早赶离门。
姐姐,
这话说差了!
我这门户人家,
巴不得接着子弟,
就是钱龙入门,
百般奉承他,
常怕一个留他不住;
怎么刚刚三日,
便要赶他出门?
决无此理。
梅香,
你那里知道!
【天下乐】他只待夜夜留人夜夜新,
殷勤,
顾甚的恩!
不依随又道是我女孩儿不孝顺。
今日个漾人头厮摔,
含热血厮喷,
定夺俺心上人。
母亲,
吃甚么茶饭那?
灶窝里烧了几个灯盏,
吃甚么饭来!
【醉扶归】有句话多多的苦告你老年尊,
累累的嘱托近比邻,
"一片花飞减却春",
我如今不老也非为嫩,
年纪小呵须是有气分,
年纪老无人问。
母亲,
嫁了您孩儿罢,
孩儿年纪大了也!
丫头,
拿镊子来,
镊了鬓边的白发,
还着你觅钱哩!
母亲,
你只管与孩儿撇性怎的?
我老人家如今性子淳善了,
若发起村来,
怕不筋都敲断你的!
【金盏儿】你道是性儿淳,
我道你意儿村,
提起那人情来往佯装钝。
有几个打踅客旅辈,
丢下些刷牙掠头,
问奶奶要盘缠家去。
你可早耳朵闭、眼睛昏;
前门里统镘客,
后门里一个使钱勤;
揉开汪泪眼,
打拍老精神。
母亲。
嫁了你孩儿者!
我不许嫁,
谁敢嫁?
有你这样生忿忤逆的!
【醉中天】非是我偏生忿,
还是你不关亲,
只着俺淡抹浓妆倚市门,
积趱下金银囤。
你这小贱人,
你今年才过二十岁,
不与我觅钱,
教那个觅钱?
你道俺才过二旬,
有一日粉消香褪,
可不道老死在风尘?
母亲,
你嫁了孩儿罢!
小贱人,
你要嫁那个来?
【寄生草】告辞了鸣珂巷,
待嫁那韩辅臣。
这纸汤瓶再不向红炉顿,
铁煎盘再不使清油混,
铜磨笴再不把顽石运。
你要嫁韩辅臣这穷秀才,
我偏不许你!
怎将咱好姻缘,
生折做断头香;
休想道泼烟花,
再打入迷魂阵。
那韩辅臣有甚么好处,
你要嫁他?
【赚煞】十度愿从良,
长则九度不依允。
也是我八个字无人主婚,
空盼上他七步才华远近闻,
六亲中无不欢欣。
改家门,
做的个五花诰夫人,
驷马高车锦绣裀。
道俺有三生福分,
正行着双双好运。
好运,
好运,
卑田院里赶趁!
你要嫁韩辅臣,
这一千年不长进的,
看你打莲花落也!
他怎肯教"一年春尽又是一年春"。
俺女儿心心念念,
只要嫁韩秀才,
我好歹偏不嫁他。
俺想那韩秀才是个气高的人,
他见俺有些闲言闲语,
必然使性出门去;
俺再在女孩儿根前调拨他,
等他两个不和,
讪起脸来,
那时另接一个富家郎,
才中俺之愿也。
正是:小娘爱的俏,
老鸨爱的钞。
则除非弄冷他心上人,
方才是我家里钱龙到。
第二折一生花柳幸多缘,
自有嫦娥爱少年。
留得黄金等身在,
终须买断丽春园。
我韩辅臣,
本为进取功名,
打从济南府经过。
适值哥哥石好问在此为理,
送我到杜蕊娘家安歇。
一住半年以上,
两意相投,
不但我要娶他,
喜得他也有心嫁我,
争奈这虔婆百般板障。
俺想来,
他只为我囊中钱钞已尽;
况见石府尹满考朝京,
料必不来复任,
越越的欺负我,
发言发语,
只要撵我出门去。
我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怎生受得一口气?
出了他门,
不觉又是二十多日。
你道我为何不去,
还在济南府淹阁?
倒也不是盼俺哥哥复任,
思量告他;
只为杜蕊娘他把俺赤心相待,
时常与这虔婆合气,
寻死觅活,
无非是为俺家的缘故。
莫说我的气高,
那蕊娘的气比我还高的多哩!
他见我这日出门时节,
竟自悻悻然去了,
说也不和他说一声儿,
必然有些怪我。
这个怪也只得由他怪,
本等是我的不是。
以此沉吟展转,
不好便离此处。
还须亲见蕊娘,
讨个明白。
若他也是虔婆的见识,
没有嫁我之心,
却不我在此亦无指望了,
不如及早上朝取应,
干我自家功名去。
他若是好好的依旧要嫁我,
一些儿不怪我,
便受尽这虔婆的气,
何忍负之。
今日打听得虔婆和他一班儿老姊妹在茶房中吃茶,
只得将我羞脸儿揣在怀里,
再到蕊娘家去走一遭。
我须是读书人凌云豪气,
偏遇这泼虔婆全无顾忌。
天若使石好问复任济南,
少不的告他娘着他流递。
我杜蕊娘一心看上韩辅臣,
思量嫁他;
争奈我母亲不肯,
倒发出许多说话,
将他赶逐出门去了。
我又不曾有半句儿恼着他,
为何一去二十多日,
再也不来看我?
教我怎生放心得下?
闻得母亲说,
他是烂黄齑,
如今又缠上一个粉头,
道强似我的多哩!
这话我也不信。
我想,
这济南府教坊中人,
那一个不是我手下教道过的小妮子?
料必没有强似我的。
若是他果然离了我家,
又去踹别家的门,
久以后我在这街上行走,
教我怎生见人那!
【南吕】【一枝花】东洋海洗不尽脸上羞,
西华山遮不了身边丑,
大力鬼顿不开眉上锁,
巨灵神劈不断腹中愁。
闪的我有国难投,
抵多少南浦伤离后。
爱你个杀才没去就,
明知道雨歇云收,
还指望待天长地久。
【梁州第七】这厮懒散了虽离我眼底,
忔憎着又在心头。
出门来信步闲行走,
遥瞻远岫,
近俯清流;
行行厮趁,
步步相逐,
知他在那搭儿里续上绸缪?
知他是怎生来结做冤仇?
俏哥哥不争你先和他暮雨朝云,
劣奶奶则有分吃他那闲茶浪酒,
好姐姐几时得脱离了舞榭歌楼?
不是我出乖弄丑,
从良弃贱,
我命里有终须有,
命里无枉生受。
只管扑地掀天无了休,
着甚么来由!
姐姐,
你休烦恼,
姐夫好歹来家也!
梅香,
将过琵琶来,
待我散心适闷咱!
姐姐,
琵琶在此。
这是杜大姐家门首。
我去的半月期程,
怎么门前的地也没人扫,
一刬的长起青苔来,
这般样冷落了也?
那斯来了也!
我则推不看见。
大姐,
祗揖!
【牧羊关】不见他思量旧,
倒有些两意儿投。
-我见了他扑邓邓火上浇油,
恰便似钩搭住鱼腮,
箭穿了雁口。
元来你那旧性儿不改,
还弹唱哩!
你怪我依旧拈音乐,
则许你交错劝觥筹?
你不肯冷落了杯中物,
我怎肯生疏了弦上手?
那一日吃你家妈妈赶逼我不过,
只得忍了一口气,
走出你家门,
不曾辞别的大姐,
这是小生得罪了!
【骂玉郎】这的是母亲故折鸳鸯偶,
须不是咱设下恶机谋,
怎将咱平空抛落他人后?
今日个何劳你贵脚儿又到咱家走?
大姐何出此言?
你元许嫁我哩!
看了这金线池,
好伤感人也!
【石榴花】-恰便似藕丝儿分破镜花明,
我则见一派碧澄澄,
东关里犹自不曾经,
到如今整整半载其程。
眼前面兜率神仙境,
有他呵怎肯道蓦出门庭?
那时节眼札毛和他厮拴定,
矮房里相扑着闷怀萦。
【斗鹌鹑】虚度了丽日和风,
枉误了良辰美景。
往常俺动脚是熬煎,
回头是撞挺。
拘束的刚刚转过双眼睛,
到如今各自托生:我依旧安业着家,
他依旧离乡背井。
俺们都与姨姨奉一杯酒!
【普天乐】小妹子是爱莲儿,
你都将我相钦敬;
茶儿是妹子,
你与我好好的看承;
小妹子是玉伴哥,
从来有些独强性。
姨姨,
你为何嗟声叹气的?
今日这样好天气,
又对着这样好景致,
务要开怀畅饮,
做一个欢庆会才是。
说甚么人欢庆,
引得些鸳鸯儿交颈和鸣,
忽的见了,
愠的面赤,
兜的心疼。
姨姨,
俺则这等吃酒可不冷静?
待我行个酒令,
行的便吃酒,
行不的罚金线池里凉水。
俺们都依着姨姨的令行。
酒中不许提着"韩辅臣"三字,
但道着的,
将大觥来罚饮一大觥。
知道。
【醉高歌】或是曲儿中唱几个花名。
我不省得。
诗句里包笼着尾声,
我不省得。
续麻道字针针顶,
我不省的。
正题目当筵合笙。
我不省的,
则罚酒罢!
拆白道字、顶针续麻、搊筝拨阮,
你们都不省得,
是不如韩辅臣。
呀!
姨姨,
你可犯了令也!
将酒来,
罚一大觥。
【十二月】想那厮着人赞称,
天生的济楚才能;
只除了心不志诚,
诸余的所事儿聪明。
本分的从来老成,
聪俊的到底杂情。
【尧民歌】丽春园则说一个俏苏卿,
明知道不能勾嫁双生,
向金山壁上去留名,
画船儿赶到豫章城。
撇甚么清!
投至得你秀才每忒寡情,
先接了冯魁定。
我不合道着"韩辅臣",
被罚酒也。
姨姨,
又犯令了!
再罚一大觥。
【上小楼】闪的我孤孤另另,
说的话涎涎邓邓;
俺也曾轻轻唤着,
躬躬前来,
喏喏连声。
但酒醒硬打挣,
强词夺正,
则除是醉时节酒淘真性。
【幺篇】不死心想着旧情,
他将我厮看厮待,
厮知厮重,
厮钦厮敬。
不是我把定、无记性,
言多伤行。
扶咱的小哥每是何名姓?
是小生韩辅臣。
你是韩辅臣?
靠后!
【耍孩儿】我为你逼绰了当官令,
谢你那大尹相公呵!
烟花簿上除抹了姓名,
交绝了怪友和狂朋,
打并的户净门清。
试金石上把你这子弟每从头儿画,
分两等上把郎君子细秤。
我立的其身正,
倚仗着我花枝般模样,
愁甚么锦片也似前程!
【二煞】我比那□墙贼蝎螫索自忍,
我比那俏郎君掏摸须噤声,
那里也恶茶白赖寻争竞?
最不爱打揉人七八道猫煞爪,
掐扭的三十驮鬼捏青。
看破你传槽病,
掴着手分开云雨,
腾的似线断风筝。
【尾煞】我和你半年多衾枕恩,
一片家缱绻情,
交明春岁数三十整我老了也,
你要我怎的?
你且把这不志诚的心肠与我慢慢等!
嗨,
他真个不喜欢我了,
更待干罢!
只得到俺哥哥那里告他去。
第四折三载为官卧治过,
别无一事系心窝。
唯余故友鸳鸯会,
金线池头竟若何?
老夫石好问,
为兄弟韩辅臣、杜蕊娘,
在金线池上着他两口儿成合。
这早晚不见来回话,
多咱是圆和了也。
张千,
抬放告牌出去。
门上的,
与俺通报去,
说韩辅臣是告状的,
要见!
哥哥,
拜揖。
兄弟,
您两口儿完成了么?
若完成了时,
这早晚正好睡哩,
也不到你衙门里来了!
那杜蕊娘只是不肯收留我,
今日特来告他。
他委实不肯便罢了,
教我怎生断理?
哥哥,
你不肯断理,
您兄弟唱喏。
我不会唱喏那!
您兄弟下跪。
我不会下跪那!
你再四的不肯断理,
我只是死在你府堂上,
教你做官不成。
那个爱女娘的,
似你这般放刁来!
罢、罢、罢!
我完成了你两口儿。
张千,
与我拿将杜蕊娘来者!
理会的。
杜蕊娘,
衙门里有勾!
哥哥,
唤我做甚么?
你失误了官身,
老爷在堂上好生着恼哩!
可怎了也!
【双调】【新水令】忽传台旨到咱丽春园测道是除抹了舞裙歌扇。
逢个节朔,
遇个冬年,
拿着这一盏儿茶钱,
告哥哥可怜见。
可早来到府门首也。
哥哥,
你与我做个肉屏风儿,
等我偷觑咱。
这使的。
【沉醉东风】则道是喜孜孜设席肆筵,
为甚的怒哄哄列杖擎鞭?
好教我足未移心先战,
一步步似毛里拖毡。
本待要大着胆、挺着身、行靠前,
百忙里仓惶倒偃。
禀爷,
唤将杜蕊娘来了也!
拿将过来!
哥哥,
你则狠着些!
我知道。
当面!
妾身杜蕊娘来了也。
张千,
准备下大棍子者!
将枷来发到司房里责词去。
可着谁人来救我那?
兀的不是韩辅臣?
俺不免揣着羞脸儿,
哀告他去。
【沽美酒】使不着撒腼腆,
仗那个替方便,
俺只得忍耻耽羞求放免。
韩辅臣,
你与我告一告儿!
谁着你失误官身,
相公恼的很哩!
你与我搜寻出些巧言,
去那官人行劝一劝。
你今日也有用着我时节?
只要你肯嫁我,
方才与你告去。
我嫁你便了!
【太平令】从今后我情愿实为姻眷,
你只要早些儿替我周全。
我替你告便告去,
倘相公不肯饶你,
如何?
想当初罗帐里般般逞遍,
今日个纸褙子又将咱欺骗,
受了你万千作贱,
那些儿体面?
呀,
谁似您浪短命随机应变。
张千,
将大棒子来者!
哥哥,
看您兄弟薄面,
饶恕杜蕊娘初犯罢!
张千,
带过杜蕊娘来!
你在我衙门里供应多年,
也算的个积年了,
岂不知衙门法度?
失误了官身,
本该扣厅责打四十,
问你一个不应罪名。
既然韩解元在此替你哀告,
这四十板便饶了,
那不应的罪名却饶不的!
那杜蕊娘许嫁您兄弟了,
只望哥哥一发连这公罪也饶了罢!
杜蕊娘,
你肯嫁韩解元么?
妾委实愿嫁韩辅臣。
既如此,
老夫出花银百两,
与你母亲做财礼,
则今日准备花烛酒筵,
嫁了韩解元者。
多谢哥哥完成我这桩美事!
多谢相公抬举!
【川拨棹】似这等好姻缘,
人都道全在天。
若是俺福过灾缠,
空意惹情牵;
间阻的山长水远,
几时得人月圆?
【七兄弟】早则是对面、并肩、绿窗前,
从今后称了平生愿。
一个向青灯黄卷赋诗篇,
一个剪红绢翠锦学针线。
【梅花酒】忆分离自去年,
争些儿打散文鸳,
折破芳莲,
咽断顽涎。
为老母相间阻,
使夫妻死缠绵,
两下里正熬煎,
谢公相肯矜怜。
【收江南】呀,
不枉了"一春常费买花钱",
也免得佳人才子只孤眠。
得官呵,
相守赴临川,
随着俺解元,
再不索哭啼啼扶上贩茶船!
哥哥请上,
您兄弟拜谢。
贤弟,
恭喜你两口儿圆和了也!
但这法堂上是断合的去处,
不是你配合的去处。
张千,
近前来,
听俺分付:你取我俸银二十两,
付与教坊司色长,
着他整备鼓乐,
从衙门首迎送韩解元到杜蕊娘家去,
摆设个大大筵席。
但是他家亲眷,
前日在金线池上劝成好事的,
都请将来饮宴,
与韩解元、杜蕊娘庆喜。
宴毕之后,
着来回话者。
韩解元云霄贵客,
杜蕊娘花月妖姬。
本一对天生连理,
被虔婆故意凌欺。
担阁的男游别郡,
抛闪的女怨深闺。
若不是黄堂上聊施巧计,
怎能勾青楼里早遂佳期!
题目韩解元轻负花月约老虔婆故阻燕莺期正名石好问复任济南府杜蕊娘智赏金线池
湛露尧蓂一叶新宝筵祥霭丽仙宸三元同降天王节万国均瞻化日春第一折之官逢盗旃檀紫竹隔凡尘,
七宝浮屠五色新。
佛号自称观自在,
寻声普救世间人。
老僧南海普陀洛伽山七珍八宝寺紫竹旃檀林居住,
西天我佛如来座下上足徒弟。
得真如正遍知觉,
自佛入涅槃后,
我等皆成正果。
涅槃者,
乃无生无死之地。
见今西天竺有《大藏金经》五千四十八卷,
欲传东土,
争奈无个肉身幻躯的真人阐扬。
如今诸佛议论,
着西天毗庐伽尊者托化于中国海州弘农县陈光蕊家为子,
长大出家为僧,
往西天取经阐教。
争奈陈光蕊有十八年水灾,
老僧已传法旨于沿海龙王随所守护,
自有个保他的道理。
不因三藏西天去,
那得金经东土来。
几年积学老明经,
一举高标上甲名。
金牒两朝分铁券,
玉壶千尺倚冰清。
下官姓陈名萼,
字光蕊,
淮阴海州弘农人也。
妻殷氏,
乃大将殷开山之女。
下官自幼以儒业进身,
一举成名,
得授洪州知府。
欲待携家之任,
争奈夫人有八个月身孕。
知会已去了,
不敢迟留,
来到江口百花店上,
暂停一二日,
寻个稳当船儿,
却往洪州去。
夫人,
夜来我买得一尾金色鲤鱼。
欲要安排他,
其鱼忽然眨眼。
我闻鱼眨眼必龙也,
随即纵之于江去了。
相公说的是也。
咱着王安去觅船,
明日早行。
【仙吕】【赏花时】放鱼的都言子产良,
射虎的皆称周处强。
你之任到他乡,
买得活鱼尚不忍坏,
今恩足以及禽兽矣。
百姓行必有个主张,
咱两个携手上河梁。
自家姓刘名洪,
专在江上打劫为活。
我虽然如此,
不曾做歹勾当。
不敢大街走,
则向小巷闯。
小心怕官府,
不做歹勾当。
门外卖私盐,
院后合私酱。
做些小经营,
不做歹勾当。
撑船载商贾,
江水正浩荡。
见财便生心,
命向江中丧。
只是这几般,
不做歹勾当。
算命买卦,
合有一拳财分,
有个好媳妇分,
不知这姻缘在那里?
打当下船,
看有甚人来?
相公夫人着我觅一个船,
我是第一个仔细的。
这江边有一只船,
梢公在那里?
俺相公除洪州知府,
带夫人上任去。
我看你也是本分人,
你肯去么?
天那,
这拳财在这里了。
小人正是洪州人,
在这里专载客商官长郎中。
你作成小人,
小人到那里,
有好公事,
我来投奔你。
咱一同去来。
俺在这酒务儿里等着王安觅船去,
怎生不见来?
此一行,
奈妾有八个月身孕,
惟恐路上艰难。
夫人放心,
吉人自有天相。
到这里也没奈何了。
【仙吕】【点绛唇】从离乡闾,
到于此处,
千余路。
水涌山铺,
掩映着白蘋渡。
【混江龙】这里有船无路,
玉骢不惯识西湖。
乡关何处?
烟景模糊。
一片锦帆云外落,
千重绣岭望中舒。
江声汹涌,
风力喧呼,
犹怀着千古英雄怒。
这山见几番白发,
这水换几遍皇都。
打酒来。
路途上少饮。
世间万事,
惟酒消除。
【油葫芦】你道是万事无过酒破除,
你不曾读《大禹谟》?
禹恶旨酒而好善言,
进来的美酒禁入皇都。
你今日白衣应举思高步,
恰便似黄鹂出谷迁乔木。
今日受三品职,
全凭你满腹书。
布衣中跳到洪州路,
倒不如借住在步兵厨。
【天下乐】你恨不得解珮留琴当剑沽,
全不学三闾楚大夫,
叹独醒满朝都是酒徒。
习池边颓了季伦,
竹林中迷了夷甫。
这两个好饮的君子,
到如今,
播清风一万古。
这梢公是洪州人,
至本分,
俺雇他船去。
好个梢子。
这人敢不中?
小人眼里识人,
夫人放心。
【村里迓鼓】听了他语言无味,
觑了他面色可恶!
夫人,
你多事,
你是汉时许负?
我虽不是汉时许负,
端详了是个不良人物。
你看他胁肩谄笑,
趋前退后,
张皇失错。
夫人,
我认得人。
聪明的王伯当,
不妨事。
糊突了裴闻喜,
休送了孤寒鲁义姑,
恁堤防着船到江心漏苦。
【元和令】料心肠似蝎毒,
看眼脑似狼顾。
娘子,
灰头草面不打扮,
偿或江上遇着相知朋友,
怎生厮见?
路途中何须用巧妆梳,
金凤翘珠络索?
却不道周亡殷破越倾吴,
都则因美艳妹。
【上马娇】想当日妲己又俗,
褒姒又愚。
西子有妖术,
累朝把家邦来误。
可正是,
美女累其夫。
【幺】他每送了百二山河壮帝居,
愿及早到洪都。
俺三口别无眷属,
无金无玉,
有官有禄。
受天子御前除。
【游四门】除俺做洪州知府教风俗,
小人正是本处人。
你正是本乡居。
着殷勤相公亲抬举,
免税脱丁夫。
咱两口,
都不会说嚣虚。
多谢夫人。
禀老爷,
好顺风,
请早些下船罢。
不免扯起篷来。
【胜葫芦】则见他风顺帆开船去速,
更疾似马和车。
俺歹煞是洪州民父母,
你怎敢推前抢后,
你来我去?
夫人,
才下船要利市,
饶他初犯罢。
相公说那里话。
常言道君子断其初。
王安那里?
我眼里认得人,
夫人。
来到大姑山脚下。
相公,
你前生少欠我的。
你的家缘过活妻子,
都是我受用。
明年这早晚是你的死忌。
你死了呵,
我与你追荐,
累七念经□□□个慈悲的好人。
那梢子,
我与你有甚冤仇,
害我性命?
这里呵,
放你不过了。
【后庭花】这厮去绿杨堤停了棹橹,
黄芦岸持着刀斧。
红蓼滩人踪少,
白蘋渡船舰疏。
阁不住泪如珠,
他把他头梢揪住。
风悄悄水声幽蒲苇枯,
云漭漭碧天遥雁影孤,
冷清清露华浓月色浮,
明朗朗银河现星斗铺。
【青哥儿】呀!
急煎煎无一个亲人相护,
紧邦邦扯住了衣服,
哎,
你个粪土之墙不可木亏,
又无甚钱物。
杀坏他身躯,
倾陷了俺儿夫,
强要他媳妇。
天意何如?
人命何辜?
哎!
你个柳盗跖哥哥忒心毒,
怎下得浪淘淘流将他去?
我单为你坏了你丈夫,
你肯与我为妻,
我将你丈夫宣命,
依旧做洪州府尹,
你依旧做夫人。
倘若不从,
一刀两段。
我死不争,
争奈有八个月身孕,
未知是男是女,
久以后丈夫冤仇,
着谁人报得?
罢、罢、罢我且暂时随顺了他,
待分娩之后,
再作区处。
兀那刘洪,
我随顺你,
则要你依我两件事:等我分娩了身孕,
男儿三年孝满,
恰好孩儿三岁,
我便和你做夫妻。
好、好,
且到晚夕商量。
刘洪生平愿足也。
【尾声】拆散了美满并头莲,
接上这热莽连枝树,
你愿足咱心未足。
鸱枭难和莺燕侣,
厕坑里蛆怎和你似水如鱼。
若是到洪都,
佥押文书,
甚的是六案须知和裣目?
这一个屈死的风流丈夫,
偷生的愚痴拙妇,
谁想俺死和生的夫妇到头疏?
第二折逼母弃儿误入尘寰醉碧桃,
泾阳宫殿冷鲛绡。
不因子产行仁政,
难免公厨银镂刀。
小圣南海小龙,
为赴分龙宴饮酒醉了,
化作一尾金色鲤鱼,
卧于沙上,
被渔人获之,
卖于百花店。
有陈光蕊者,
买而放之于江,
此恩未尝报得,
不想此人被水贼刘洪推在水中,
又有观音法旨,
令某等水神随所守护。
被小圣救入水晶宫殿,
待十八年后,
复着他夫妻父子团圆。
渔翁市上卖金鳞,
放我全身入海津。
其子剑诛无义汉,
我将金赠有恩人。
垂垂金带挂银鱼,
那识前朝史共书。
公事问明如彻底,
一生只怕问穿窬。
自从劫杀陈光蕊,
我将他官诰之任。
本妇生得个孩儿,
我想要这贼种怎么?
我在这江边住坐,
若有些跷蹊,
不是好事,
必须斩草除根,
春到萌芽不发。
夜来观音法旨云:毗庐伽尊者今日有难,
分付巡海夜叉,
沿江水神,
紧紧的防护者。
自从被贼徒坏了男儿,
我得了个孩儿,
今朝满月,
贼汉逼临我抛在江里。
待不依来,
和我也要杀坏。
我死了呵,
谁与我男儿报仇?
则索依着他。
儿呵,
也是我出于无奈。
【中吕】【粉蝶儿】满腹离愁,
诉苍天不能答救,
俺一家儿和你有甚冤仇?
淹杀我儿夫,
奸淫他媳妇,
又待废他亲生的骨肉。
那贼汉劣心肠火上浇油,
不依从恐遭毒手。
【醉春风】烧一陌断肠钱,
酹三杯离恨酒。
滔滔雪浪大江中,
陈光蕊呵,
你魂灵儿敢有、有!
我有一个大梳匣,
将孩儿安在里面,
将两三根木头儿,
将蔑子缚着,
可以浮将去。
匣子里安藏,
水波边抛弃,
陈光蕊呵,
你在那浪花中等候。
【迎仙客】心肝浑似摘,
我泪点卒难收,
将这乳食儿再三滴入口。
若流过蓼花滩,
芦叶洲,
休着当住石头,
天那,
则愿得渔父每争相救。
我将金钗两股,
约重四两,
缚在孩儿身上。
长江大海龙神圣众,
可怜孤子咱!
【石榴花】愿龙神保佑莫迟留,
休着鱼鳖等闲瞅。
鼋鼍蛟蜃莫追逐,
到瓜州渡口,
有人亲救。
对天祷告还生受,
保护得他速见东流。
金钗两股牢拴就,
抵多少骑鹤上扬州。
【斗鹌鹑】恁娘那里望眼将穿,
俺儿大灵魂儿尚有。
儿呵,
则愿得性命完全,
精神抖擞。
恰便似红叶儿飘香出御沟,
淹淹地伴野鸥。
俺孩儿身向低行,
谁肯道恩从亡流?
我将衫儿摅下一块来,
咬破我小拇指尖,
写着孩儿生月年纪,
仁者怜而救之。
【上小楼】咬破我这纤纤指头,
一任淋淋血溜。
摅一缕白练,
写两行红字,
赴万顷清流。
将匣缝儿塞,
匣盖儿缚,
包袱儿紧扣,
我须关防得宋水屑不漏。
【幺】虽然是木漆匣,
看承做竹叶舟。
则要稳稳当当,
渺渺茫茫,
荡荡悠悠。
天地祚,
祖宗扶,
神明相祐,
但活得几岁也罢,
谁敢望赛锾铿般百千长寿?
不撇下,
则管在那里怎么?
【十二月】他那里呱呱叫吼,
我这里急急抽头。
将匣子轻抬手,
近着这沙岸汀洲。
哭声哀猿闻肠断,
匣影孤鱼见应愁。
【尧民歌】儿呵,
趁着这一江春水向东流,
离子上源头则愿你有下场头。
蒹葭寒水泛轻鸥,
恰便似杨柳西风送行舟。
休则管逼逐,
别离几样忧,
如摘下心肝上肉。
【般涉调】【耍孩儿】淹淹直向江心溜,
揾泪血凝眸早去久。
普天上似我的有几人愁,
望孩儿恨不的也化做石头。
心如快鹞拖着线,
身似游鱼吞了钩。
泪滴满江妃袖,
儿呵,
飘飘荡荡,
娘呵,
切切忧忧。
【幺】咽不下心内苦,
遮不了脸上羞。
怀耽十月干生受,
一个赤子入井谁人救?
一个红粉迸波那个瞅?
今日肉落在猫儿。
做儿的花飘泛水,
做娘的几时得叶落归秋。
【尾声】跛弓鞋恰转身,
回胭领再瞬眸。
这一个锁离愁的匣子儿索是劳台候,
望着那流水斜阳路儿上走。
第三折江流认亲圣僧罗汉落水。
水卒,
你与我腾云驾雾,
扛抬到金山寺前去者。
新妇矶头眉黛愁,
女儿浦口眼波秋。
青箬笠前无限事,
绿蓑衣底一时休。
天明也,
俺打鱼去来。
呀!
兀那沙滩上火起,
向前去看咱。
元来是一个匣儿,
里面不知甚么东西?
且待我打开来看。
呀!
是一个小孤儿,
不知是何妖怪?
将去见长老去来。
一住金山十数春,
眼前景物逐时新。
长江后浪催前浪,
一替新人换旧人。
老僧丹霞禅师,
乃庐山五祖之弟子,
在于金山一住数年。
昨日伽蓝相报,
有西天毗庐伽尊者,
今日早至。
分付知客侍者,
撞钟焚香迎接者。
今早小人打鱼,
见沙滩焰起,
去看时,
却是个漆匣儿,
内有一个小孩儿,
与长老看,
莫不是妖精怪物么?
将来看,
好个孩儿。
寒光闪烁,
异香馥人。
内有金钗二股,
血书一封,
上写道:"殷氏血书。
此子之父,
乃海州弘农人也,
姓陈名萼,
字光蕊。
官拜洪州知府。
携家之任,
买舟得江上刘洪者,
将夫推堕水中,
冒名作洪州知府。
有夫遗腹之子,
就任所生。
得满月,
贼人逼迫,
投之于江。
金钗二股,
血书一封。
仁者怜而救之。
此子贞观三年十月十五日子时建生。
别无名字,
唤作江流。
"呀!
十一月十五日投之于江,
今日是十六日,
况值寒冬天道,
一夜至此,
岂非异人乎?
必伽蓝所报者是也。
渔翁,
这金钗与恁,
将去买酒吃。
寺外山前人家,
新没了孩儿的娘母有乳者,
我将盘缠去,
与老僧抬举者。
老僧将此血书藏下,
待此子成人,
着他寻亲报仇雪恨者。
念佛修行去诵经,
谁知处处有神明。
平生不作亏心事,
半夜敲门不吃惊。
自从害了陈光蕊,
冒任一年,
便动了残疾致仕。
本在江边住坐,
放债为活。
那人心已死了,
他又无些枝叶,
这件事稳稳当当了。
他常劝我看经作善事,
我也依着他,
他也敬重我。
我本不曾在他行做歹勾当。
城内寻几个相知,
饮酒去也。
白发萧萧两鬓边,
青山绿水即依然。
人生何异南柯梦,
捻指光阴十八年。
老僧丹霞是也。
自幼收得江流儿,
七岁能文,
十五岁无经不通,
本宗性命,
了然洞彻。
老僧与他法名玄奘。
玄者妙也,
奘者大也,
大得玄妙之机,
是以名曰玄奘。
今年十八岁!
提调满寺大众。
夜来伽蓝报云:"此子时节到也。
当报仇雪恨去。
"唤玄奘来!
小僧玄奘是也。
师父呼唤,
须索走一遭。
玄奘,
你今年几岁也。
小僧那里得知?
今年说道十八岁也。
你姓甚么?
小僧自幼师父抬举,
知他姓甚么?
今年时节到了。
我对你说:你父亲姓陈名萼,
字光蕊,
海州弘农人也。
应举及第,
得洪州太守之职。
母殷氏怀妊你八个月,
携家之任,
江上遇贼刘洪,
将你父亲推堕水中,
将你母亲为其妻子,
冒任洪州知府。
就任所生你。
方及满月,
贼汉逼迫,
将你投之于江。
汝母咬破指尖,
修血书一封,
上写着你年月。
打鱼的江上拾得个匣儿,
匣儿内藏着你。
我收留,
长成十八岁也,
合报父母之仇去。
从头一一记者,
你可去先报了生身的慈亲,
却来报养身的师父。
孩儿呵,
我从头细说根由,
你须当用意追求。
不争你一时气死,
谁报你父母的冤仇?
则就今日与你收拾盘缠,
便索登程。
只是一件,
那厮在彼处十八年,
广有手足。
寻见你母亲,
星夜回来,
老僧和你去。
若非吾师抬举,
玄奘焉有今日?
此恩生死难忘。
则就今日脚跟高系鹭鸶腿,
纸被牢拴蜘蛛腰。
望插竿吃饭,
听钟鼓打眠。
便往洪州走一遭。
玄奘去了。
老僧从今后,
伏枕朝朝生去梦,
倚栏日日盼归舟。
自从抛弃了孩儿,
屈指早十八年也。
这贼汉也吃我降伏那性下来,
每日入城饮酒,
今日又去也。
我这几日耳热眼跳,
神思不安,
不知为何?
则因思想丈夫与孩儿,
恹恹成病。
几时是我不烦恼的日子也?
痛杀我也。
儿呵,
【商调】【集贤宾】你趁着那碧澄澄大江东去得紧,
如失却宝和珍。
白日里鱼行虾队,
到晚来鹭友鸥群。
黑蒙蒙翠雾连山,
白漭漭雪浪堆银。
则俺那跳龙门的丈夫转世稳便,
重生上八岁为人。
目穷明月渡,
肠断碧天云。
【逍遥乐】倚危楼高峻,
瞑眩药难痊,
志诚心较谨。
来到洪州。
问人来,
旧太守陈光蕊家,
在江边黑楼子内便是。
惭愧,
有他呵便,
有我的母亲。
来到也,
这个便是。
我叫一声:阿弥陀佛。
见一个小沙弥来往踅开门,
叫一声阿弥陀佛心意全真。
策杖移踪似有因,
恰便是塑来的诸佛世尊。
师父,
俺家里斋来。
有布施么?
有做袈裟的绸绢,
供佛像的斋粮,
御严寒的衲裙。
娘子难消。
师父从那里来?
我从金山寺来。
金山寺至此,
几日可到?
风顺二十日可到,
风不顺一月可到。
那金山寺是大刹,
万众可容。
自来说金山寺是个大刹所在。
【金菊香】金山来此二三旬,
宝殿能容千万人。
问讯向前礼数勤,
觑了他清气逼人,
恰便是一溪流水彻云根。
这和倘好似我陈光蕊男儿也呵!
【梧叶儿】眉眼全相似,
身材忒煞真,
霞脸绛丹唇,
莫不是石上三生梦,
天台一化身?
我心下自如亲。
师父,
你法算多少了?
小僧年一十八岁也。
俺孩儿在时,
也一十八岁。
儿呵,
你随着十八年波翻浪滚。
师父,
你几年上出家来?
俗姓甚?
有亲也无亲?
【醋葫芦】我问你何处是家?
那个是亲?
几年上落发做僧人?
出母胞胎,
便做僧人。
出胞胎便怎生离世尘?
也是你前生有分,
便是离母腹中出家,
也须索有你爷娘。
与我从头一一说缘因。
我父姓陈,
母姓殷。
【幺】他道是父姓陈,
母姓殷。
为官为吏是当军?
我父亲任洪州太守。
几年上此间来治民?
贞观三年八月间,
被贼人劫杀在江中了也。
则一句道的我心迷眼晕,
他道是江上遇着强人。
你怎生得活来?
小僧其时在母腹中八个月。
你如何知道来?
小僧那里知道!
俺师父丹霞禅师说:金山下打鱼的拾得一漆匣,
内有金钗二股,
血书一封。
长老收留抬举,
七岁读书,
十五岁通经,
今年十八岁,
着我来洪州寻母亲。
【幺】听说绝口内词,
扫除了心上尘。
幽幽的顶门上去了三魂,
元来是仁流儿远乡来认亲。
娘子,
好要便宜也,
我怎生是恁孩儿?
是小的每言多语峻,
告吾师心下莫生嗔。
师父,
你休怒。
你那血书,
曾将来么?
我偌多田地来,
指甚么为题?
你有血书,
我有抄的墨书。
你听我念"此子之父,
乃海州弘农人也,
姓陈名萼,
字光蕊,
官拜洪州知府。
携家之任,
买舟得江上刘洪者,
将夫推堕水中,
冒名作洪州知府。
有夫遗腹之子,
就任所生。
得满月,
贼人逼迫,
投之于江。
金钗二股,
血书一封。
仁者怜而救之。
此子贞观三年十月十五日子时建生。
别无名字,
唤作江流。
"【幺】尘昏了老绢帛,
金黄了旧血痕。
这的是一番提起一番新,
与我那十八年的泪珠都征了本。
善和恶在乎方寸,
恰便似花开枯树再逢春。
孩儿,
这贼手足较多,
休中他的机关。
我收拾盘缠就下船。
星夜回金山寺去,
请师父引你来,
报仇雪恨。
【仙吕】【后庭花】我这里收拾下金共银,
则要你早分一个冤与恩。
俺孩儿经卷能成事,
陈光蕊呵,
你说甚文章可立身?
莫因循,
疾忙前进。
下水船风力稳,
报仇心如箭紧,
去程忙似火焚。
【柳叶儿】我又想当年时分,
哭啼啼送你到江滨。
今日个蒲帆百尺西风顺,
休辞困,
暂劳神,
天那,
谁承望血修书弄假成真?
则就今日拜辞母亲,
便回金山寺去也。
孩儿去了。
恐贼汉回来,
我且入内去。
【商调】【浪里来】才得见掌上珍,
又提起心头闷。
今宵何处去安身?
明日里风波可又无定准。
眼睁睁看的他有家难奔,
空着我断肠人送断肠人。
第四折擒贼雪仇尧舜遗风此日回,
民逢贞观乐悠哉。
半生功入千年史,
五马官因七步才。
小官虞世南。
方今唐太宗皇帝即位,
贞观二十一年,
小官官拜翰林应奉。
为江上鼠贼伤人,
御笔点差我为洪州太守。
今日升堂坐衙,
看有甚么人来。
老僧离了金山寺,
和玄奘来至洪州。
洪州太守虞世南和老僧有一面之交,
引着玄奘告状去。
久不见尊师颜范,
今日从何而至?
老僧自金山来,
有事干渎相公。
有甚事?
此僧是老僧的弟子。
其先海州弘农人也,
父姓陈名萼,
字光蕊,
母殷氏,
贞观三年除本处太守。
彼时此子在母腹中八个月,
江上被水贼刘洪将父推之于江,
将其母收之,
冒名之任。
此子在此间生得满月,
贼令投于江内,
一夜流至金山。
老僧夜得异梦,
明早渔者获而献于寺中。
匣内有殷氏血书一封,
记其子之年月日时。
老僧衰怜,
令山下人家抬举,
七岁入寺读书,
十五岁通经忏,
今年十八岁。
老僧对他说破前因,
行脚至此,
寻着他母亲。
此贼尚在,
特来告相公,
与这孩儿做主咱。
某为水贼兴发,
御笔点差本处为太守。
城边有贼不知,
要我怎么?
老僧一一言罢,
下官细细详听。
疾忙唤当厅祗候,
快去点门外弓兵。
不用枪刀显露,
则将暗器潜行。
拿将贼汉到官,
按律法明正典刑。
夜来酒多了几杯,
今日身子困卷,
起不来。
娘子,
你熬些粥汤儿与我吃。
孩儿去经两月,
音信不闻。
这贼汉害酒在家,
若来时正好。
谁想有今日也呵?
【双调】【新水令】则俺那困龙儿须有上天时,
成了我报冤仇丈夫之志。
寸心浑似火,
两鬓渐成丝。
往常时我貌比花枝,
体若凝脂,
今日个裙掩过两三祬。
夜来灯花爆,
今日灵鹊噪。
孩儿敢待来也。
【驻马听】鹊噪花枝,
报仇恨的孩儿敢来到此。
龙蟠泥滓,
受辛勤娘母困于斯。
这贼汉孽罐儿满了,
想天公不受半分私,
则怕阎王注定三更死,
这厮怎能勾亡正寝、全四肢?
少不得一刀两段诛在都市。
娘子,
我也无歹处,
你救我咱。
【雁儿落】神道般官吏使,
虎狼般公人至。
到官休说你的事出来,
我也是有情分的人。
我不申口内言,
你自想心间事。
长老放心,
拿将此贼来。
妾身殷开山之女,
被此贼所害,
相公已知了也。
【得胜令】长老便是正名师,
那得小和尚来告状,
他是谁?
天网恢恢,
疏而不漏,
这个是江流的小孩儿。
今日个死草重交翠,
残花再发枝。
当时,
已趁英雄志,
你不索寻思,
则要你填还俺夫婿死。
大人问刘洪端的,
小人专在江边做贼。
见财物便去伤人,
那管他东西南北。
陈光蕊运蹇时乖,
着王安雇咱船只。
一见他媳妇丰姿,
又爱他钱财段匹。
将主仆命丧江心,
把媳妇与咱配匹。
冒宣命竟到洪州,
做太守全无人识。
三个月生下江流,
逼他向江中弃掷。
不期死里逃生,
今日与咱对敌。
江流儿,
你为亲爷害晚爷,
这供状桩桩是实。
孤即引此贼,
直至大江水。
尖刀剖其腹,
俘献陈光蕊。
维贞观二十一年春三月朔日,
男玄奘谨以清酌庶羞,
致祭于亡考洪州知府府君之灵曰:人之父母,
皆得供养。
嗟我亡考,
一无所向。
孤子为僧,
复仇江上。
母氏归宁,
父魂飘荡。
斩贼献俘,
不胜悲怆。
江风萧萧,
江水荡漾。
涤牲在俎,
置酒于盎。
府君有灵,
来兹昭降。
哀哉尚飨。
【川拨棹】江上设灵祠,
用三牲作祭祀。
浪卷风嘶,
风袅杨枝。
哑,
孩儿,
远远望见江面上,
是你父亲的灵魂来了。
这就是我父亲?
鬼吏参差,
簇捧着屈死的孤穷秀士。
十八年霜雪姿,
我苍颜他似旧时。
哑,
异哉!
这是陈光蕊?
有鬼!
有鬼!
我不是鬼!
我不是鬼!
既不是鬼,
请上涯来,
相公,
你被刘洪推在水中,
怎生得活来?
我曾买鱼眨眼,
放之于江,
因此龙王养我在水晶宫内十八年。
观音佛旨,
着我回于阳世。
这小和尚是谁?
就是你孩儿,
今日来报仇雪恨。
【七兄弟】他说罢口内词,
官人每三思,
一个个痛嗟咨。
众官见老僧么?
长安城中,
今夏大旱。
可着玄奘赴京师,
祈雨救民。
我佛有五千四十八卷《大藏金经》,
要来东土,
单等玄奘来。
虞太守听我叮咛:依老僧国祚安宁。
陈光蕊全家封赠,
唐三藏西天取经。
云头上显出白衣衣,
市廛间诛了绿林儿,
贼巢中趁了红裙志。
【梅花酒】都赖着佛旨,
水府内为师,
早地上当时,
尘世上官司。
那海龙王报救命恩,
小和尚说因缘事。
上八年离城市,
离城市到龙祠,
到龙祠住偌时,
住偌时再回之。
【收江南】呀!
今日个大官司输与小孩儿,
小孩儿亏杀老禅师,
老禅师慧眼识天时。
观音佛法旨,
着取西天经卷到京师。
正名贼刘洪杀秀士老和尚救江流观音佛说因果陈玄奘大报仇
第一折一片忠勤抱国忧,
渐看白发已蒙头。
可怜恩赐如花女,
非我初心不敢留。
老夫汴梁人氏,
姓赵名忠,
字德方。
嫡亲的三口儿,
夫人张氏,
有一个家生的孩儿,
是王庆。
为某居官颇有政声,
加老夫廉访使之职。
今日早间圣人赐老夫一女,
小字翠鸾,
着他母亲随来,
近身伏侍老夫。
尚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未敢便收留他。
我今着王庆领的去见夫人,
看道有何话说。
左右那里,
与我唤将王庆来。
理会的。
王庆那里,
老爷呼唤。
更无半点慈悲意,
全凭一片杀人心。
自家王庆,
在这赵廉访老相公府内做着个堂候官,
家私里外,
都是我执掌,
一应人等,
谁不惧怕我?
今日老相公呼唤,
不知有甚事,
须索走一遭去。
不必报复,
径自过去。
老相公呼唤王庆,
那厢使用?
王庆,
你近前来,
我问你。
圣人赐我的那娘儿两个,
在于何处?
在于府中。
你与我唤将来。
翠鸾子母二人安在?
数日府门下,
无缘得自通。
承恩不在貌,
教妾若为容。
妾身姓王名翠鸾,
这是俺母亲。
圣人将俺子母二人,
赐与赵廉访大人。
到此数日,
不蒙呼唤。
哥哥,
你唤俺做甚么?
你见相公去。
王庆,
这是那子母两个么?
你如今领的他去见夫人,
若说甚么,
便来回老夫的话者。
你子母二人,
跟我见老夫人去来。
夫主为官在汴京,
禄享千钟爵上卿。
一生不得闺中力,
若个相扶立此名。
妾身是赵廉访的夫人。
嫡亲的三口儿,
有个家生的孩儿王庆。
我平昔性不容人。
家中内外事务,
都来问我。
这两日怎么不见王庆来?
奉老相公言语,
教我领他二人见夫人去。
您两个只在门首,
待我先见过了夫人,
出来唤你。
理会的。
今有圣人御赐翠鸾女子母二人,
伏待老相公。
老相公不敢收留,
教王庆领来见夫人。
你唤来我看。
您子母二人见夫人去。
这年纪小的女孩儿是生的好,
教他伏侍老相公,
假若得一男半女,
那里显我?
则除是这般。
王庆,
你来,
你如今将他子母二人,
或是勒死,
或是杀死,
我只要死的不要活的。
只在你身上干得停当,
待死了呵,
回我话来。
可有甚么难处,
将他两个所算了便是。
您子母且去这耳房中安下者。
且住。
我欲待害了他两个,
奈我下不的手。
如今有一人,
乃是李顺,
他是个酒徒。
他浑家与我有些不伶俐的勾当。
我如今到他家去,
若不在时,
和他浑家说句话,
我自有个主意。
巧髻云鬟美样妆,
心毒性狠不非常。
腹中一点思春事,
败坏风俗岂有双。
妾身姓张,
夫主李顺,
有个孩儿唤做福童,
是个哑子,
不会说话。
我不幸嫁了这个汉子,
他每日只是吃酒,
家私不顾,
在这衙门中做着个祗候人。
又有个王庆管着俺李顺,
我与他有些不伶俐的勾当。
这两日怎生不见王庆来?
来到门首也。
李顺在家么?
家里来,
李顺不在。
王庆,
怎生这几日不见你?
这几日家里事忙。
有甚么事?
如今圣人赐与俺廉访相公翠鸾子母两个,
伏侍相公,
教我领去见夫人。
夫人教我所算了他,
我可不下的手,
我如今待着李顺所算他去。
王庆你来。
欲要咱两长久做夫妻呵,
我有一计:你如今见了李顺,
则道夫人着你所算他子母二人,
则要死的不要活的,
则三日便要回话。
他必定领来家中所算他。
我见了呵,
便道休要害了他。
我将他两个的首饰头面都拿了,
我着他将子母二人放了。
到第三日你可来问李顺,
那子母二人安在。
他必然说所算了也。
你便说,
兀那厮说你要了他首饰头面,
放的他走了,
他必然支吾。
你便道你浑家必定知情,
你便将着大棍子吓我,
我便道休打我,
俺丈夫要了他首饰头南,
放的他二人走了。
你便道是实呵,
拖你见夫人去来。
那厮害慌,
你便道李顺你要饶么?
他道可知在饶哩。
你道要饶呵,
休了你那媳妇。
他道休呵谁要?
你道我要。
若是他休了我呵,
咱两口永远做夫妻如何?
此计大妙!
我回房中去,
李顺敢待来也。
自家李顺的便是。
衙门中回来到俺家门首也。
兀那李顺,
说什么哩?
你又醉了也。
是王庆哥。
唤我做甚么?
这厮不办公事,
则是吃酒。
哥,
休打我,
我不曾吃酒,
我若吃酒吃血。
你看这厮,
现醉了只赌咒。
你这厮则吃酒,
不干公事。
哥也。
【仙吕】【点绛唇】你但来絮的头错,
不嫌口困,
施呈尽。
抖擞精神,
做一个火專煎滚。
你这厮每日家在那里来?
【混江龙】我从撞钟时分,
撞钟时,
你在那里做甚么?
我立钦钦,
谁敢离衙门?
常怀着心惊胆战,
滴溜着脚踢拳墩。
哎!
你个身着紧衣堂候官,
欺俺这面雕金印射粮军。
你这厮紧使着紧不去,
慢使着慢不来。
哥也把小人紧使紧去,
慢唤慢来,
谁敢道违了方寸,
何须发怒,
不索生嗔。
兀那厮,
我如今分付你一件事,
便与我所算了两个人去。
哥也,
小人不敢去,
教别人去罢。
我使着你,
怎生不去?
【油葫芦】你直恁的倚势挟权无事狠,
好打这弟子孩儿!
脊梁上打到有五六轮,
似这等泼差使谁敢道赚分文?
你这厮有酒肉吃处,
便去的紧也。
我只道噇酒吃肉央的人困,
原来是杀生害命揣的咱紧。
你每日将钱钞则是吃酒。
谁有闲钱补笊篱,
你这厮贪酒溺脚跟,
世儿不得长俊。
谁贪酒溺脚跟,
若是你那杀人也一地里将咱寻趁,
若是杀人处,
不教别人去,
则教李顺去。
哥也偏怎生我手里有握刀纹!
你看这糟头,
则是强嘴。
【天下乐】哥也你可甚自己贪杯惜醉人,
兀那厮,
你跟的来。
我骂你个遭瘟。
兀那厮做甚么?
哥也你可也唤甚么村?
我将这快刀儿,
把你来挑断那脊筋。
有一日掂折你腿脡,
打碎你脑门,
兀那厮,
你骂谁哩?
我觑你直我甚脚后跟!
兀那厮,
我将你骂我的罪过且饶了,
如今有老夫人的言语。
呀,
听的老夫人呵,
唬的我一点酒也无了。
敢问哥哥有甚么事?
如今有子母二人,
在这耳房里安下,
老夫人吩咐,
着你领去所算了他。
或是勒死,
或是杀死,
则要死的,
不要活的,
限三日后便来回话。
我去也。
似此怎生区处?
天色将晚了也。
【醉中天】可又早日落残霞隐,
天色恰黄昏。
我开开这门。
那子母两个在那里?
哥哥做甚么?
跟我来,
快行动些。
咱三个直临汴水滨,
哥哥,
可怜见咱!
你可也枉分说难逃遁。
这非是我私下来。
我奉着廉访夫人处分,
留不到一更将尽,
则登时将你来送了三魂。
你且跟我家中去来。
这是我家门首也,
你则在这里。
李顺,
你又醉了也。
如今唬的我一点酒也无了。
为甚么?
如今廉访夫人吩咐,
教我将那子母两个所算了,
限三日便要回话。
我来取一条绳子,
将他勒死,
也留个完全尸首。
李顺,
你领过来我看咱。
姐姐万福。
一个好女子也。
孩儿,
取绳子来。
好个女孩儿!
李顺,
我和你说。
那里不是积福处?
咱如今把他首饰头面都拿了,
放的他走了,
有谁知道?
这些东西咱一世儿盘缠不了。
噤身声!
【金盏儿】你口快便施恩,
则除是胆大自包身,
我其实精皮肤捱不过那批头棍。
你大古里言而有信,
你休恼犯那女魔君。
可知道钱是人之胆,
则你那口是祸之门。
便有谁知道?
岂不闻隔墙还有耳,
窗外岂无人?
你则依我,
不妨事。
大嫂也,
中也不中,
我则依着你。
兀那小娘子,
我对丈夫说饶了你性命,
你把那首饰头面都拿下来与我,
放你两个走罢,
你心下如何?
若肯饶了俺性命呵,
这个打甚么不紧,
久后犬马相报。
李顺,
你看这钗环头面咱。
将来我看。
【一半儿】这钗钏委的是金子委的是银?
是金子的。
兀那婆子,
我问你咱。
你两个端的是家奴端的是民?
哥哥,
俺是好百姓。
似这般俺夫妻不忍。
大嫂,
若有那拿粗挟细踏狗尾的但风闻,
这东西一半儿停将一半儿分。
兀那婆婆,
俺两个饶了你性命,
你可休忘了俺这恩念,
你则牢记在心者。
哥哥的思念,
俺死生难忘。
【后庭花】俺浑家心意真,
你母子性命存。
那壁厢欢喜杀三贞妇,
这壁厢镬铎杀五脏神,
你可也莫因循。
天色儿初更时分,
你安心宿休怨恨,
我今宵怎睡稳。
俺夫妻同议论,
敢教你免祸衅。
等来朝到早晨,
快离了此郡门。
向他州寻远亲,
往乡中投近邻,
向山中影占身。
但有日逢帝恩,
却离了一庶民。
小娘子为县君,
老婆婆做太郡。
食珍羞卧锦裀,
列金钗使数人,
似这般有福运。
怎敢想望这个福分,
但留得性命,
便死生难忘也。
【青歌儿】呀!
是必常思、常思危困,
我则怕有人、有人盘问。
夫人意教咱算你二人,
我教你远害全身,
放你私奔。
若是你发迹时分,
我使尽金银,
无处安存,
一径的投奔你宅门,
说起原因,
有活命之恩。
那时节你休道不因亲者强来亲,
是必将咱认。
俺娘两个,
想哥哥思念,
死生难忘也。
你则今日便索逃走。
多谢哥哥。
【赚煞】你两个快离了汴梁城,
你与我速出了夷门郡。
人问你则推道是探亲,
你可休淹泪眼新痕压旧痕,
你且妆些古忄敞温淳。
有一日遂风云,
显耀精神,
将你那绿惨红愁证了本。
俺夫妻口稳,
你子母休心困,
你若运通时,
休忘了大恩人。
俺子母两个正行中间,
被巡城卒冲散,
不见了我女儿翠鸾,
我不问那里寻将去。
正和俺母亲走着,
被巡城卒冲散,
不见了俺母亲。
我今不拣那里寻母亲去来。
子母私奔若断蓬,
半途惊散各西东。
我今拚死寻将去,
便是黄泉路上要相逢。
母亲!
母亲!
兀的不苦杀我也。
第二折早间李顺拿金钗儿卖去了,
还不见回来,
我这里等着,
敢待来也。
众兄弟少罪,
少罪,
改日回席。
恰才多吃了几杯,
天色将晚了也,
我索还家去来。
【南吕】【一枝花】不觉的日西沉,
不觉的天将暮,
不觉的身趔趄,
不觉的醉模糊。
则我这眼展眉舒,
盖因是一由命二由做。
我则要千事足百事足,
常言道:马无夜草不人不得外财不富。
【梁州第七】他两个忙忙如丧家之狗,
急急似漏网之鱼。
他两个无明夜海角天涯去。
单注他合有命,
俺合妆孤。
兀的不欢喜杀俺子父,
快活杀俺妻夫。
我则道尽今生久困穷途,
永世儿陋巷贫居。
他、他、他,
天也有昼夜阴晴,
是、是、是,
人也有吉凶祸福,
来、来、来,
我也有成败荣枯我来到后巷里舞一回咱。
自歌,
自舞。
那些儿教我心宽处,
依仗着花朵般好媳妇。
说甚么九烈三贞孟姜女,
他可也不比其余。
大嫂,
我来家了也。
你卖的那金钗呢"我是逗他耍咱。
我掉了也。
你看这厮波!
我家吃的穿的,
都靠着他,
你怎生掉了那?
我逗你耍来,
我卖了也。
你唬我一跳。
你卖了呵,
那金钗重几钱?
卖了多少钞?
你说来我听。
【牧羊关】那金钗儿重六钱半,
三折来该九贯五,
你从明朝打扮你儿夫。
你与我置一顶纱皂头巾,
截一幅大红裹肚;
与孩儿做一个单绢裤遮了身命,
做一个布上衣盖了皮肤。
你爷儿两个都有了也,
怎么样打扮我咱?
大嫂,
你买取一副蜡打成的铜钗子,
更和那金描来的枣木梳。
李顺,
你有酒了,
你歇息咱。
这些时怎么得王庆来才好?
我教李顺勒死翠鸾子母二人,
今日三日光景,
不见来回话,
我问那厮去。
原来这厮关着门哩。
李顺,
开门来。
好了,
好了,
这是王庆来了。
李顺,
有人叫门哩。
甚么人打门?
住了你那驴蹄,
是你家里?
我来也。
这厮又醉了。
开门来,
开门来!
【贺新郎】这门前唤的语音熟,
莫不是李万、张千?
我去开门。
和大嫂你来我去。
好浑家也!
常言道家有贤妻,
如今有日头却又早关了门户,
他不道的教别人说言道语。
我开这门。
是谁?
好打这厮!
咄,
兀那厮,
你打谁?
哥哥你有甚事谁敢道是支吾,
教把谁所伏便所伏,
教把谁亏图便亏图,
有甚恶差使情愿替哥哥做。
你看这厮又醉了也。
你待要那里去?
遮莫去大虫口中夺脆骨,
骊龙颔下取明珠。
这厮又醉了。
你怎敢骂我?
哥到小人家吃钟茶,
怕做甚么?
兀那厮,
你教我去你家吃茶,
我这等人可往你家里去?
若哥哥到小人家里吃一杯茶儿呵,
外人道管李顺的官人来他家吃茶,
教人也好看波。
这厮醉则醉,
倒说的好。
我去你家吃茶,
与你家长些节概,
我去吃茶怕甚么?
哥,
小人有个丑媳妇,
教来拜哥哥咱。
不中。
你的浑家教来拜我,
外观不雅,
休教来罢。
哥,
不妨事。
既然你好心,
教他来见。
大嫂,
有管我的那王庆大哥来咱家吃茶,
你拜他一拜。
李顺,
敢不中么?
大嫂,
不妨事。
哥哥万福。
李顺,
我吩咐你的翠鸾子母二人呢?
哥哥吩咐我的那子母两个,
我怎敢推辞?
将两条绳子勒死他,
丢以汴河里,
这其间流三千里远也。
兀那厮,
有人看见,
说你要了他钱钞,
放的他走了。
小人不曾。
【牧羊关】并无一人知道,
可端的谁告与?
你则一声问的我似没嘴的葫芦。
你怎敢违误了官司,
放了他去?
小人怎敢违误了官司,
放纵了他子母。
有人说你受了他买告也。
若是受了他买告咱当罪,
若是有证见便招伏。
我可也甘愿餐刀刃,
我可也无词因上木驴。
小人并然不敢,
若有证见,
小人便当罪。
你不肯招认,
他浑家必然知情,
叫他浑家过来。
不干我事。
兀那妇人,
你丈夫卖放了人,
你必然知道。
你若实说呵,
万事罢论;
你若不实说,
我不道的饶了你哩。
住、住、住,
你休打我,
我与你说:俺丈夫拿了他首饰头面,
放的他子母走了也。
好也,
你道不曾放了他么?
【哭皇天】好不忍事桑新妇,
好不藏情也鲁义姑。
又不曾麻搥下脑箍,
你怎么口声的就招伏。
他把我头稍、头稍攥住,
哥也,
小人出于无奈。
小人也则为家私穷暴,
妻子熬煎,
因此上爱他钱物,
释放了囚徒。
待要你十拷九棒,
万死千生,
打杀这个射粮军,
哥也你可甚么那得甚福?
兀那厮,
你要饶你么?
可知要饶哩。
你要饶呵,
你把你那浑家休了者。
一个丑媳妇子,
便休呵谁要?
你休了呵我要。
哥也你何须致怒,
小人怎敢做主?
哥也,
小人怕不肯,
未知俺那妇人心里如何?
你和你那妇人商量去。
【乌夜啼】我向前体问俺那浑家去,
大嫂,
王庆哥哥道:要我饶你,
休了你那媳妇者,
我便道休了呵谁要,
他便道我要,
我不知你心里肯也不肯?
你休顾我,
只顾你的性命。
好也啰,
枉做了二十年儿女妻夫。
这孩儿又不会人言语,
他可又性痴愚,
不识亲疏。
你不寻思撇下的我孤独,
天也生扢支的割断这娘肠肚。
这壁厢爷受苦,
那壁厢儿啼哭。
哥也你可怜见同衙共府,
你休要运计铺谋。
兀那厮,
快休了者。
小人要写休书,
争奈无笔。
我这里有描花儿的笔。
无纸。
有剪鞋样儿的纸。
无砚瓦。
便碟儿也磨得墨。
他可早准备下了也。
罢、罢、罢!
【斗虾蟆】我这里书名字,
画手模,
便有你待何如?
想着、想着做出,
真然、真然淫欲,
瞒着、瞒着丈夫,
窝盘、窝盘人物,
说着、说着起初,
今日、今日羞辱。
不由我滴羞跌悄怕怖,
乞留兀良口絮,
他剔抽秃刷厮觑,
迷留没乱踌躇。
想起来、想起来杀人可恕,
将咱欺侮,
并不糊涂,
早则招取,
丑弟子,
你将去波?
这一纸绝恩断义的休书!
你休那里雨泪如珠,
可不道凤凰飞上梧桐树。
见放着开封府执法的包龙图,
必有个目前见血,
剑下遭诛。
你放心,
我直开封府里告他去。
不中,
王庆,
你可不听见?
那厮说出来,
必然做出来,
我如今不先下手,
倒着他道儿。
李顺,
我不要你这媳妇,
我则要你一件东西。
哥也,
你要甚么?
只要你那颗头。
可连着筋哩。
兀的不有人来也。
罢、罢、罢!
【黄钟尾】早则这没情肠的凶汉衠跋扈,
更打着有智量的婆娘更狠毒。
难分说,
怎分诉,
做纳下,
厮欺负,
要行处,
便行去,
由得你,
爱的做,
似这般,
依官府,
生有地,
死有处。
夺了俺妻儿,
送了俺子父。
揉碎胸碎,
磕破头颅。
我把那不会雪恨的孩儿觑一觑,
我见他手掿着巨毒,
把我这三思台攥住。
我好冤屈也。
兀的不没乱杀我这喉咙,
我其实叫不出这屈。
杀了他也。
将一个口袋来装了,
丢在井里。
大嫂,
我和你永远做夫妻。
凭着我这一片好心,
天也与我半碗儿饭吃。
休说闲话,
咱和你后房中快快活活的做生活去来。
第三折酒店门前七尺布,
过来过往寻主顾。
昨日做了十瓮酒,
倒有九缸似头醋。
自家是汴梁城中狮子店小二哥的便是。
开着这一座店,
南来北往,
经商旅客,
都在俺这店中安下。
今日天晚,
看门前有甚么人来。
正走间被巡城卒冲散了俺母亲,
不知所在。
天色晚了,
我去这店里寻一个宵宿处。
哥哥,
我来投宿。
小娘子,
头间房儿干净。
你与我一个灯咱。
我与你点上这灯。
好个女子也。
天又晚了,
人又静了,
他又独自一个,
我要他做个浑家,
岂不是好?
小大姐,
这里也无人,
我和你做一对夫妻如何?
口走,
你说那里话!
你如今落在圈套,
飞也飞不出去,
我不怕你不与我做夫妻。
我至死也不肯。
你真个不肯?
我不肯。
他说不肯。
我取出这斧头来吓他,
他是个女孩儿家,
必然害怕,
我好歹要了他。
你真个不肯,
我一斧打死了你。
怎么半晌不言语?
原来唬死了。
怎生是好?
这暴死的必定作怪,
我门首定的桃符,
拿一片来插在他鬓角头,
半一个口袋装了,
丢在这井里。
把一块石头压在上面,
省得他浮起来。
谁想翠鸾孩儿到处寻觅不见。
天色晚了,
我且去狮子店里觅个宵宿去。
小二哥,
我来投宿。
后面那间房儿干净,
婆婆你歇息去。
我到后面歇息去也。
嗨,
做这等勾当!
我且再坐一坐,
怕还有人来。
埋头聚雪窗,
文史三冬足。
今日一寒儒,
明朝食天禄。
小生姓刘名天义,
洛阳人氏。
学成满腹文章,
未曾进取功名。
目今春榜动,
选场开,
收拾琴剑书箱,
上朝取应。
来到汴京,
天色晚了,
且去那狮子店中觅一宵宿。
小二哥,
我来求宿。
头里房安歇去。
小二哥,
与我点一个灯来。
灯在此。
小二哥,
安排些酒肴来,
等我自己酌一杯,
明日连房钱一并还你。
酒肴都有了,
我自去睡也。
我关上门自饮几杯咱。
我乃王婆婆的女儿翠鸾。
去那店房中点个灯咱。
秀才,
开门来!
更深夜静,
有人唤门,
好是奇怪。
兀那唤门的是谁?
我是王婆婆的女儿,
我来点个灯咱。
兀那女子,
我点与你。
门缝较宽,
小娘子接灯。
秀才,
风大刮杀了。
我再点与你。
又灭了。
我与他灯,
三番两次刮杀了,
既然如此,
我开门你自己点。
小娘子点灯。
我开了门,
他可去了,
只是逗小生耍来。
我还关上这门。
秀才万福。
好一个女子也!
小娘子谁氏之家?
姓甚名谁?
我是王婆婆的女儿,
闻知秀才在此,
特来探望。
小生有何德能,
敢劳小娘子垂顾!
若不弃嫌,
同席共饮数杯,
未审雅意如何?
愿从尊命。
小娘子满饮此杯。
敢问秀才姓甚名谁?
那里人氏?
因何至此?
小生姓刘名天义,
洛阳人氏。
因上朝取应,
天色已晚,
到此店中投宿,
不期相遇小娘子,
实小生之幸也。
敢问秀才告珠玉咱?
小生不才,
怎敢在小娘子根前献丑?
聊作〔后庭花〕一阕,
小生表白一遍。
小娘子试听。
云鬟堆绿鸦,
罗裙簌降纱。
巧锁眉颦柳,
轻匀脸衬霞。
小妆髽,
凌波罗袜,
洞天何处家?
词寄〔后庭花〕。
刘天义作。
好高才也!
我依韵也和一首。
写就了也。
我表白一遍,
与秀才听咱。
无心度岁华,
梦魂常到家。
不见天边雁,
相侵井底蛙。
碧桃花,
鬓边斜插,
伴人憔悴杀。
词寄〔后庭花〕。
翠鸾作。
妙哉!
妙哉!
小娘子再饮一杯。
我心中闷倦,
再睡洋,
起来闲走一闲走。
秀才,
你则休负心。
小生岂敢负心?
兀的不是我翠鸾孩和说话哩?
翠鸾!
翠鸾!
我推开这门。
我孩儿在那里?
无有人,
小生独自在此。
你道无有,
这两篇词是谁做的?
有我女孩儿的名字在上,
你藏了我女儿,
更待干罢!
明有王法,
我和你见官去来。
你看我这命波!
赵廉访引祗从上,
云老夫赵忠。
前者圣人赐与我翠鸾母子二人。
我着王庆领去见夫人,
数日光景,
不见来回话。
左右的,
唤王庆来者。
王庆安在?
老爷呼唤。
老相公呼唤,
不知有甚事,
须索见去咱。
王庆,
日前那子母二人,
我教你领去见夫人,
至今不曾回话。
如今那子母二人在那里?
王庆领的与了夫人也。
既然如此,
请的夫人来。
老夫人,
相公有请。
老相公唤妾身,
不知为何?
夫人,
我教王庆领的那翠鸾子母二人见你去,
如今在那里?
王庆领的那子母二人来见了我,
我吩咐王庆就领去了。
王庆,
夫人说道吩咐与你了,
如今可在那里?
是相公教小人领去见夫人。
夫人交付与我,
我可交付与李顺也。
他说交付与李顺,
这桩事其中必有暗昧。
夫人,
且回后堂中去。
一点妒心生,
断送女娉婷。
任他没乱杀,
只做不知情。
老夫待亲自问来,
有些难问,
则除是开封府尹包待制。
此人清廉正直,
可问这桩事。
左右的,
请包府尹来者。
理会的。
府尹大人,
老相公有请。
老夫姓包名丞,
字希文,
庐州金斗郡四望乡老儿村人氏,
官拜龙图阁待制,
正授开封府尹。
有赵廉访着人相请,
不知甚事,
须索去见咱。
【双调】【新水令】钦承圣敕坐南衙,
掌刑名纠察奸诈。
衣轻裘乘骏马,
祗候摆头踏。
凭着我旛劣村沙,
谁敢道侥幸奸猾。
莫道百姓人家,
便是官宦贤达,
绰见了包龙图影儿也怕。
左右报复去,
道包拯来了也。
报的老爷得知,
有包待制在于门首。
请他进来。
请进。
相公唤包拯,
有何吩咐?
待制,
我烦你一件事。
数日前,
圣人赐我王翠鸾子母二人,
我教王庆领去见我夫人,
不见回话。
我问夫人,
夫人道吩咐与了王庆,
王庆又道吩咐与了李顺。
这桩事其中必有暗昧,
你与我仔细究问。
多因是我夫人做下违条犯法也。
【沉醉东风】相公道老夫人违条犯法,
怎敢就教他带锁披枷?
相公,
你侯门似海深,
利害有天来大。
则这包龙图怕也不怕,
老夫怎敢共夫人做两事家?
若是被论人睁起眼来,
枉把村老子就公厅上唬杀。
相公,
小官职小断不的。
你也说的也。
与你势剑铜铡,
限三日便与我问成这桩事。
若问成了呵,
老夫自有个主意。
这桩事莫得消停,
三日里便要成完。
若问出子母下落,
我与你写表笺申奏朝廷。
是好一口剑也呵!
【风入松】这剑冷飕飕取次不离匣,
这恶头儿揣与咱家。
我若出公门小民把我胡扑搭,
莫不是这老子卖弄这势剑铜铡?
我出的这门来,
觑了王庆呵慌张势煞,
这汉就里决诌札。
王庆,
这桩事都在你身上。
你看这大人,
干我甚么事?
噤声!
【胡十八】这话儿你休对答,
莫虚诈。
张千,
牵马来。
请大人上马。
我将这宝蹬来蹅,
把缰鞚来拿,
我扭回头见他左右眼观咱。
张千,
与我拿下王庆者。
理会的。
你敢拿谁?
你如今直恁般怕,
三品官尚拽到开封府里,
量你到的那里,
你一伙祗从人,
将王庆快拿下!
张千,
回衙门去来。
一阵好大旋风也!
【雁儿落】见一个旋风随定马,
不由我展转生疑讶。
兀那鬼魂听者,
你去到黄昏插状来,
咱两个白日难说话。
兀那鬼魂,
到晚间开封府里来。
速走,
速走!
冤屈,
相公与老婆子做主咱!
【挂玉钩】则听的唱叫扬疾闹怎么,
我与你观绝罢。
张千,
你教他近向前来,
我问咱,
你休喝掇休惊诧,
便胆寒心惊怕。
你与我尽说缘由,
细诉根芽。
兀那婆子,
你告甚么?
这个秀才藏了我的女孩儿翠鸾,
告相公与老婆子做主咱。
谁是翠鸾女的母亲?
则我便是。
惭愧,
一桩问做两桩事!
张千,
将这一行人都拿到开封府里去。
张千,
将那一行人拿过来者。
理会的。
王庆,
兀那厮你怎么不跪?
我无罪过。
你无罪过,
来俺这开封府里做甚么?
我跪下便了也。
兀那婆子,
说你那词因。
老相公教我领见夫人,
夫人吩咐与王庆,
王庆可吩咐了李顺也。
兀那厮,
谁问你来?
兀那婆子,
说你词因来。
老相公教我领见夫人,
夫人吩咐与王庆,
王庆可吩咐了李顺也。
张千,
将王庆拿下,
与我打着者!
【川拨棹】我敢搠碎你口中牙,
不剌这是你家里说话?
那恰便似一部鸣蛙,
絮絮答答,
叫叫吖吖。
觑了他精神口抹,
再言语还重打。
张千,
着那厮咬着棍子者。
理会的。
兀那婆子,
说你那词因。
老相公教我领见夫人,
夫人吩咐与王庆,
王庆可吩咐了李顺也。
这厮直恁般好说话!
老婆子夜来晚间在狮子店里安下,
只听的这秀才和我翠鸾孩儿说话,
我踏开门不见我女孩儿,
明明是他藏了,
相公与我做主咱。
兀那厮,
可说你那词因。
老相公教我领见夫人,
夫人吩咐与王庆,
王庆可吩咐了李顺也。
再呢?
无了也。
似这般怎生是好?
【夜行船】三下里葫芦提把我来傒幸杀,
这公事少呵!
连累着七八十家。
兀的是人命争差,
恰便似金刚厮打,
佛也理会不下。
张千,
将王庆监下者。
理会的。
兀那婆子,
你说他藏了你女儿,
有何见证?
有这两首词在这里。
将来我看。
"云鬟堆绿鸦,
罗裙簌绛纱。
巧锁眉颦柳,
轻匀脸衬霞。
小妆髽,
凌波罗袜,
洞天何处家?
"词寄〔后庭花〕。
刘天义作。
【殿前欢】你道是不曾见他女娇娃,
这的是谁人题下这首〔后庭花〕?
须不把你来胡遮剌,
莫不我双眼昏花?
再看这首词咱。
"无心度岁华,
梦魂常在家。
不见天边雁,
相侵井底蛙。
碧桃花,
鬓边斜插,
伴人憔悴杀。
"词寄〔后庭花〕。
翠鸾女作。
我从头儿再念咱,
"不见天边雁,
相侵井底蛙"?
我这里口店详罢,
"不见天边雁,
相侵井底蛙"!
嗨,
这女孩儿那得活的人也!
可怜,
可怜!
这孩儿敢死在黄泉下。
这官司无头无尾,
那贼人难捉难拿。
则除是这般。
张千,
把这婆子监下者。
理会的。
兀那刘天义,
你休惊莫怕。
我放了你,
你今夜还去那店里宿歇。
若是那女子来呢,
你问他那里人氏?
姓甚名谁?
有甚信物?
要些来我便饶了你。
知道。
我这一去好歹要些信物来。
【沽美酒】为甚么将原告倒监押?
哎!
你这个被论人莫惊唬,
你与我还似昨宵临卧榻。
你可也若还得见他,
用心儿问那娇娃。
【太平令】我见他扭身子十分希诧,
须是我赏发与一夜欢洽。
咱欲要两家都罢,
赤紧的我领得三朝严假。
若事发,
教咱救拔,
你稳情取功名科甲。
兀那秀才,
他不是人,
是个鬼魂。
【鸳鸯煞】我说破阴魂莫更潜身怕,
只要你秀才肯做迷心耍。
不须今宵遭囚,
免了每日随衙。
畅道杀人贼不在海角天涯,
我先知一个七八。
张千,
你与我传语他家,
将冤恨都销化。
到明朝管取擒拿,
看那闹市云阳木驴上剐。
来到这狮子店里。
兀那秀才,
那间房儿是?
是这一间。
你自在这里宿,
我明早来讨回话。
天那,
兀的不唬杀我也!
我则道他是人,
谁想他是个鬼!
可早三更了,
你听那墙上土扑簌簌的,
房上瓦厮琅琅的,
兀的不唬杀我也!
我今夜再望那秀才走一遭去。
秀才,
秀才。
你靠后说,
你是个鬼。
我不是鬼。
如今包龙图大人问你那里人氏?
姓甚名谁?
我是那家。
那家可是那里?
在那家井里。
你有甚么信物与我些?
我鬓边有一朵娇滴滴碧桃花,
你自取咱。
兀的不唬杀我也!
当真是个鬼。
既然有个信物,
等不到天明,
便回包大人话去。
分明见昨夜娇娃,
取与鬓上桃花。
且休提上朝取应,
先唬得胆战身麻!
第四折老夫包拯,
为这件事用尽心力也呵!
【中吕】【粉蝶儿】这些时废寝忘食,
眼睁睁一宵无寐,
坐早衙事事休题。
唤张千,
刑案里,
唤该房司吏。
别公事且勿行提,
只那桩最耽干系。
【迎仙客】不由我心似痴,
意如迷,
那桩事不分个虚共实。
好着我怎参详,
难整理。
准备下六问三推,
快与我唤过来刘天义。
兀那秀才,
你昨夜看见女子来么?
他怎生不言语?
张千,
你着他说。
他还昏迷着哩!
【快活三】偏前夜笑吟吟的似鱼水,
今日个战兢兢的怕做夫妻。
正是得了便宜翻做了落便宜,
教你试探那佳人的意。
【朝天子】你可也尽知就里,
昨夜个正使着鸳鸯会。
兀那秀才,
你从头至尾说真实,
可怎生只恁的难分细。
我问在当厅无言抵对,
他和你可曾说来历?
你明知是鬼怕他来缠你,
常言道爱他的着他的。
兀那秀才,
那女子谁氏之家,
姓甚名谁?
他是那家。
那家可是谁家?
好傒幸杀人也!
【红绣鞋】那家居住在东村西地,
那家委实的姓甚名谁?
似这般几时得个分明日!
你休得要硬抵讳,
休得要假疑惑,
我索合从头推勘你。
张千,
把这厮监下者,
等他省时问他。
张千,
拿过王庆来者。
理会的。
兀那厮,
将翠鸾女吩咐与谁了也?
老相公教我领见夫人,
夫人吩咐与王庆,
王庆吩咐与李顺也。
既然吩咐了李顺,
张千,
拿将李顺来者。
李顺在逃了。
李顺在逃,
似此可怎了?
张千,
且将王庆拿在一边者。
张千,
李顺在逃,
须有他家里人,
你去他家看去。
或有沟渠,
或有池沼,
若是有井呵,
你就下去打捞。
可是为何?
他道李顺在逃,
不在井里,
却那里寻他?
理会的。
我出的这衙门来,
转过隅头,
抹过裹角,
来到李顺家。
也无一个人,
我自进去看来。
到这院后,
怎么静悄悄的?
好怕人也。
我开开这后门。
有鬼,
有鬼!
原来是这衣服的绳子,
倒唬我一跳。
我试再看咱,
这是一眼井。
好包待制通神,
怎么这般臭气?
待我下去看,
怎生下的去?
可有这晒衣服的绳子,
我解下来,
一头拴在井栏上,
一头料下去,
我拽着绳子,
下去井里试看咱。
这是一个口袋,
不知是甚么东西?
我将绳子拴住,
等我出到井口上,
我再拽上这绳子来。
拽上这口袋来了。
不知是甚么物件,
须索将着见老爷去。
是谁扯住我?
原来是个小弟子孩儿。
可早来到府中也。
禀爷,
真个通神,
是有一眼井。
小的下去,
打捞出这个口袋来,
不知是甚么物件,
老爷试看咱。
好,
好。
这厮能干事;
你打开口袋我看。
原来是个尸首!
张千,
唤那婆子来教他认。
大人,
这尸首不是俺女儿,
是一个有髭须的。
你怎生捞将一个有髭须的尸首来?
老爷,
这是井里的,
小的怎生知道!
【剔银灯】听说道荆棘列半日,
猛觑了呆打颏一会。
兀那婆婆,
不是你女孩儿身躯壳,
且别寻觅。
这一个尸首可是谁的?
兀那婆婆你休瞒我,
我问你这尸首如何不识?
相公,
这尸首不是俺女儿的。
张千,
你在谁家井里捞出这尸首来?
我在李顺家井里打捞出来的。
【蔓菁菜】可则去李顺家里访踪迹,
张千,
我再问你,
你下井去井根底,
那时节有谁人见你?
小的不曾见甚么人。
去李顺家后,
院内,
见一眼井,
下的井去,
捞出这尸首来,
我背着便走。
哦,
小的想起来了,
我见个小厮来。
张千,
兀的不有了也!
则去那小厮跟着取个真实,
十共九知详细。
张千,
你去寻将那小厮来。
理会的。
那小厮走了呵,
怎生是好?
我出这衙门来,
走了一会。
我依旧到李顺家后院看咱。
这是口井。
兀的不是那小厮?
你还在这里,
我背着你见老爷去来。
早到了也。
禀爷,
这便是那小厮。
张千,
休惊唬着他。
你看这小厮到这开封府里,
唬的他眼脑剔抽秃刷的。
兀那小厮,
你近前来,
我问你咱。
你是谁家的?
这小厮是个哑子。
张千,
你怎生寻了个哑子来?
这便是李顺家里住的小的,
怎生知道他是个哑子?
那小的,
你虽然哑,
你心里须明白,
你认那尸首咱。
好可怜人也。
【干荷叶】他猛见了痛伤悲,
兀的不有跷蹊?
兀那小的,
我问你咱;
这个是你甚么人?
似这般可怎生是好?
好教我不解其中意。
起初道眼迷奚,
他如今则把手支持。
真个是哑子做梦说不的,
落可便闷的人心碎。
那小的,
我如今问你,
若问的是,
你便点头;
若不是,
你便摆手,
你记着。
这个敢是你叔叔?
是你伯伯?
是你父亲?
原来是你父亲。
兀那小的,
谁杀了你那父亲来?
是一条大汉,
拽起衣服,
扯出刀来杀了你父亲,
丢在井里。
好可怜人也!
兀那小的,
我再问你咱。
【上小楼】儿也,
你亲娘如今在那里?
他可又不知端的。
似这般杀坏平人,
怎生干休?
他待至死无对。
兀那小的,
莫不是张千杀了你父亲来?
哦,
我知道了。
兀那小的,
你待要,
共张千,
相寻相觅,
我和你同出去寻你娘来。
则被你唬杀我也!
也是你为爷娘孝当竭力。
张千,
你和他寻去。
理会的。
兀那小的,
我和你寻去。
出的这门来,
往那里寻他去?
我吃了几杯酒,
醉了也。
这正是那妇人。
哥哥,
你为甚么打我?
开封府里勾唤你哩!
我又无罪过,
我去见便了。
相公,
我又无罪过,
唤我来做甚么?
这婆娘,
兀的不醉了也?
兀那妇人,
你认的那尸首么?
兀的不是我丈夫李顺,
怎生死了来?
兀那妇人,
你丈夫死了,
你须知道。
不知怎生死了俺丈夫来!
【满庭芳】你休推东主西,
可甚么三从四德?
那些个家有贤妻。
若是抛一块瓦儿须要着田地,
你与我快说真实。
兀那妇人,
我问你咱。
你在家呵,
决有些嗔忿忿眉南面北?
俺两口并不曾。
你莫不气冲冲话不投机?
俺夫妻最说的着,
你休则管里胡支对,
我当厅问你,
我不问你别的,
则问你谁是杀人贼?
兀那小的,
谁杀了你父亲来?
你认的那个人么?
张千,
将这一行的提在一壁,
押过那秀才来。
兀那刘天义,
我教你夜来问那女子个详细,
要他一件信物,
你又不将来,
这官司都打在你身上。
大人,
我刘天义问他要一件信物来了。
是甚物件?
是一朵娇滴滴碧桃花。
将来我看。
原来是一根桃符,
上写着"长命富贵"。
这杀人贼有了也!
【倘秀才】我则道杀人贼不知在那壁,
则他这翠鸾女却原来在这里。
他们定桃符辟邪祟,
增福禄,
画钟馗,
知他甚娘报门神户尉。
【呆骨朵】兀的是自作自受身当罪,
张千,
你把杀人贼快与我勾追。
着小的去勾唤谁?
你排门则寻那"宜入新年",
我手里现放着"长命富贵"。
这言语表出人凶吉,
这桃符泄漏春消息。
怎瞒那掌东岳速报司,
和这判南衙包待制!
张千,
你半这一根符,
与我寻对那一根儿去。
理会的。
我出的这门来,
转过隅头,
抹过裹角,
来到这饭店门首,
桃符都有。
来到狮子店门首,
我试看咱。
可怎生则有"宜入新年"一个,
无那"长命富贵"?
我将这一根比咱。
正是一对儿,
我都拿着见老爷咱。
禀爷,
桃符有了也。
是那里的?
在狮子店门首。
你与我到狮子店左右看去,
若有井,
便下去打捞,
必有下落。
我出的这衙门来,
早到店中也。
呀,
后面真个一眼井!
我下去打捞咱。
又一个尸首,
我将的见老爷去。
禀爷,
又一个尸首。
教那婆子来认。
兀那婆婆,
你认那尸首。
【倘秀才】这泼官司连累着我哩,
敢是这尸首又不是你的?
大人,
这尸首正是我女孩儿的。
既是呵,
张千,
你去将那店小二,
一步一棍打将来者。
理会的。
兀那厮,
从实说,
你怎生所算了这女孩儿来?
你若说的是,
万事罢论;
若说的不实呵,
张千,
准备下大棍子者!
是我杀了来。
这杀人贼既有了。
那王庆如何肯招罪?
张千,
你去唤王庆,
至阶基,
试听我省会。
张千,
与我拿过王庆来。
唤我做甚么?
王庆,
你欢喜么?
这杀人贼有了也,
不干你事。
你回去罢。
可道不是我,
我回家去来。
兀那小的,
莫不是他杀你父亲来?
正是。
他与俺母亲如此如彼,
做出来的。
这厮可不哑了!
张千,
与我拿下王庆者!
【滚绣球】我则道连累着我,
便教放了你,
你可在这壁厢不伶不俐。
常言道天网恢恢,
你则待厮摘离暗欢喜,
对清官磕牙料嘴。
自古道无忧愁无是无非,
怎想这金风未动蝉先觉,
暗送无常死不知,
准备着拷打凌迟。
张千,
你领着这一行人,
跟着我见廉访大人去来。
事不关心,
关心者乱。
我教包府尹问那件事,
今三日光景,
怎生不见来回话?
包府尹,
那事体如何?
小官问成了也,
谁想一桩事问做两桩事。
你说我听。
【伴读书】告相公自知会,
这都是王庆把词因起。
他共李顺浑家奸情密,
教平人正中拖刀计。
把儿夫杀在黄泉内,
强吓了休离。
这一件可是怎么?
【笑和尚】是、是、是,
这一个开店的,
他、他、他,
强要人妻室,
嗨、嗨、嗨,
想这厮狠情理。
我、我、我,
论到底,
休、休、休,
待推辞,
来、来、来,
索请夫人敢与这招伏罪。
这桩事原来如此,
我尽知了也。
一行人听老夫下断:果然是包待制剖决精明,
便奏请加原职三级高升。
王婆婆可怜见赏银千两,
刘天义准免罪进取功名。
翠鸾女收骸骨建坟营葬,
还给与黄箓醮超度阴灵。
这福单着开封府富民恩养,
店小二发市曹明正典刑。
因王庆平日间奸淫张氏,
假官差谋李顺致丧幽冥。
这两个都不待秋后取决,
才见的官府内王法无情。
便着写榜文去四门张挂,
谕知我军民共如右施行。
【煞尾】他则待明明将计策施,
不承望暗暗的天地知。
今日个勘成了因奸致命一凶贼,
还报了这负屈衔冤两怨鬼。
题目老廉访恩赐翠鸾女正名包待制智勘后庭花
妖娆体态轻,
薄劣腰肢细。
窝巢居柳陌,
活计傍花溪。
相趁相随,
聚朋党成群队,
逞轻狂撒蒂带。
爱黄昏月下星前,
怕青宵风吹日炙。
【梁州】每日穿楼台兰堂画阁,
透帘栊绣幕罗帏。
帐嗡嗡乔声气。
不禁拍抚,
怎受禁持?
厮鸣厮咂,
相抱相偎。
损伤人玉体冰肌,
人娇并枕同席。
瘦伶仃腿似蛛丝,
薄支辣翅如苇煤,
快棱憎嘴似钢锥。
透人,
骨髓。
满口儿认下胭脂记,
想着痒忄散忄散那些滋味。
有你后甚是何曾到眼底?
到强如蝶使蜂媒。
【尾】闲时节不离了花香柳影清阴里睡,
闷时节则就日暖风和叶底下依,
不想瘦躯老人根前逞精细。
且休说香罗袖里,
桃花扇底,
则怕露冷天寒恁时节悔。
妓女自生在柳陌中,
长立在花街内。
打熬成风月胆,
断送了雨云期。
只为二字衣食,
卖笑为活计。
每日都准备,
准备下些送旧迎新,
安排下过从的见识。
【梁州】有一等强风情迷魂子弟,
初出帐笋嫩勤儿。
起初儿待要成欢会。
教那厮一合儿昏撒,
半霎儿著迷。
典房卖舍,
弃子休妻。
逐朝价密约幽期,
每日价弄盏传杯。
一更里酒酽花浓,
半夜里如鱼似水,
呀!
五更头财散人离。
你东,
我西。
一番价有钞一番睡,
旋打算旋伶利。
将取孛兰数取梨,
有甚希奇?
【尾】有钱每日同欢会,
无钱的郎君好厮离,
绿豆皮儿你请退!
打发了这壁,
安排下那壁,
七八下里郎君都应付得喜。
楔子天地神人鬼五仙,
尽从规矩定方圆。
逆则路路生颠倒,
顺则头头身外玄。
自家晋州人氏,
姓崔名子玉。
世人但知我满腹文章,
是当代一个学者,
却不知我秉性忠直,
半点无私,
以此奉上帝敕旨,
屡屡判断阴府之事。
果然善有善报,
恶有恶报,
如同影响,
分毫不错,
真可畏也。
我有一个结义兄弟,
叫做张善友,
平日尽肯看经念佛,
修行办道。
我曾劝他早些出家,
免堕尘障。
争奈他妻财子禄,
一时难断,
如何是好?
嗨,
这也何足怪他,
便是我那功名两字,
也还未能忘情。
如今待上朝取应去,
不免到善友宅上,
与他作别走一遭。
正是:劝人出世偏知易,
自到临头始觉难。
自家姓张,
是张善友,
祖居晋州古城县居住,
浑家李氏。
俺有个八拜交的哥哥是崔子玉,
他要上朝进取功名,
说在这几日间,
过来与我作别。
天色已晚,
想是他不来了也。
浑家,
你且收拾歇息者。
是天色晚了,
俺关了门户,
自去歇息咱。
釜有蛛丝甑有尘,
晋州贫者独吾贫。
腹中晓尽世间事,
命里不如天下人。
自家姓赵,
双名廷玉。
母亲亡逝已过,
我无钱殡埋。
罢、罢、罢,
我是个男子汉家,
也是我出于无奈,
学做些儿贼。
白日里看下这一家人家,
晚间偷他些钱钞,
埋葬我母亲,
也表我一点孝心。
天啊!
我几曾惯做那贼来?
也是我出于无奈,
我今日在那卖石灰处,
拿了他一把儿石灰。
你说要这石灰做甚么?
晚间掘开那墙,
撒下些石灰。
若那人家不惊觉便罢,
若惊觉呵叫道"拿贼"!
我望着这石灰道上飞跑。
天啊!
我几曾惯做那贼来?
我今日在蒸作铺门首过,
拿了他一个蒸饼。
你说要这蒸饼做甚么?
我寻了些乱头发折针儿,
放在这蒸饼里面,
有那狗叫,
丢与他蒸饼吃,
签了他口叫不的。
天啊!
我几曾惯做那贼来?
来到这墙边也,
随身带着这刀子,
将这墙上剜一个大窟窿,
我入的这墙来。
我撒下这石灰。
关着这门哩。
随身带着这油罐儿,
我把些油倾在这门桕里,
开门呵便不听的响。
天呵!
我几曾惯做那贼来?
你是贼的公公哩!
浑家,
试问你咱,
我一生苦挣的那五个银子,
你放在那里?
我放在床底下金刚腿儿里。
你休问,
则怕有人听的。
浑家,
你说的是,
咱歇息咱。
我偷了他这五个银子,
不知这家儿姓甚么?
今生今世,
还不的他,
那生那世,
做驴做马填还你。
偷了五锭银,
埋殡我双亲。
那世为驴马,
当来必报恩。
浑家,
兀的不有贼来?
你看那箱笼咱。
箱笼都有。
看咱那银子咱。
呀,
不见了奶子,
可怎了也!
我说甚么来?
天色明了也,
且不要大惊小怪的,
悄悄里缉访贼人便了。
积水养鱼终不钓,
深山放鹿愿长生。
扫地恐伤蝼蚁命,
为惜飞蛾纱罩灯。
贫僧是五台山僧人,
为因佛殿崩摧,
下山来抄化了这十个银子,
无处寄放。
此处有一个长者,
是张善友,
我将这银子寄与他家去。
这是他门首,
善友在家么?
谁唤门哩,
我试去看咱。
师父从那里来?
我是五台山僧人,
抄化了十个银子。
一向闻知长者好善,
特来寄放你家,
待别处讨了布施,
便来取也。
寄下不妨,
请师父吃了斋去。
不必吃斋,
我化布施去也。
浑家,
替师父收了这银子。
我知道。
我今日不见了一头钱物,
这和尚可送将十个银子来,
我自有分晓。
浑家,
恰才那师父寄的银子,
与他收的牢着。
我今日到东岳圣帝庙里烧香去,
倘或我不在家,
那和尚来取这银子,
浑家,
有我无我,
你便与他去。
他若要斋吃,
你就整理些蔬菜,
斋他一斋,
也是你的功德。
我知道。
我烧香去也。
岂不是造化!
我不见了五个,
这和尚倒送了十个。
张善友也不在家,
那和尚不来取便罢,
若来呵,
我至死也要赖了他的,
那怕他就告了我来。
贫僧抄化了也。
我可去张善友家中,
取了银子回五台山去。
张善友在家么?
是那和尚来取银子也。
我出去看咱,
师父那里来?
我恰才寄下十个银子,
特来取去。
这个师父,
你敢错认了也?
俺家里几时见你甚么银子来?
我早起寄在善友跟前。
大嫂,
你怎么要赖我的?
我若见你的呵,
我眼中出血。
我若赖了你的呵,
我堕十八重地狱。
住、住、住,
兀那婆婆你听者,
我是十方抄化来的布施,
我要修理佛殿,
寄在你家里,
你怎么要赖我的?
你今生今世赖了我这十个银子,
到那生那世少不得填还我。
你听者:我是一僧人,
化了十锭银。
我着你念彼观音力,
久已后还着本人。
哎哟!
这一会儿害起急心疼来,
我且寻太医调理去也。
和尚去了也。
等善友来家呵,
我则说还了他银子。
善友敢待来也。
浑家,
我烧香回来也。
那和尚曾来取银子么?
刚你去了,
那和尚就来取,
我两手交付与他去了。
既是还了他呵,
好、好、好。
浑家安排下茶饭,
则怕俺崔子玉哥哥来。
转过隅头,
抹过裹角,
可早来到张家了。
善友兄弟在家么?
哥哥请家里来。
兄弟,
我观你面色,
敢是破了些财?
虽然破了些,
也不打紧。
你媳妇儿气色,
倒像得些外财的。
有甚么外财那?
兄弟,
我今日要上朝求官应举去,
一径的与你作别来。
哥哥,
兄弟有一壶水酒,
就与哥哥饯行,
到城外去来。
浑家,
斟过酒来,
送哥哥一杯。
兄弟,
我和你此一别,
又不知几年得会。
我有几句言语,
劝谏兄弟,
你试听者。
得失荣枯总在天,
机关用尽也徒然。
人心不足蛇吞象,
世事到头螳捕蝉。
无药可延卿相寿,
有钱难买子孙贤。
甘贫守分随缘过,
便是逍遥自在仙。
多承哥哥劝戒,
只是你兄弟善缘浅薄,
出不得家。
也有几句儿言语,
诵与哥哥听。
也不恋北疃南主,
也不恋高堂邃宇。
但容膝便是身安,
目下保寸男尺女。
冷时穿一领布袍,
饥时餐二盂粳粥。
除此外别无狂图,
张善友平生愿足。
【仙吕】【忆王孙】粗衣淡饭且淹消,
养性修真常自保,
贫富一般缘分了。
任白发不相饶,
但得个稚子山妻,
我一世儿快活到老。
兄弟同媳妇儿回家了也,
俺自登途去咱。
此行元不为功名,
总是尘根未得清。
传语山中修道侣,
好将心寄白云层。
第一折老夫张善友,
离了晋州古城县,
搬到了这福阳县,
一住三十年光景也。
自从被那贼人偷了我五个银子去,
我这家私,
火焰也似长将起来。
婆婆当年得了大的个孩儿,
唤做乞僧,
年三十岁也。
以后又添的这厮,
是第二个,
唤做福僧,
年二十五岁也。
这个媳妇儿是大的孩儿的,
这个媳妇是第二个的。
这大的个孩儿,
披星带月,
早起晚眠,
这家私多亏了他。
老夫不知造下甚么孽来,
轮到这小的个孩儿,
每日则是吃酒赌钱,
不成半分儿器。
兀那厮!
我问你咱,
恁是呵,
几时是了也?
父亲,
你孩儿幼小,
正好奢华受用。
有的是钱,
使了些打甚么紧?
兄弟,
你怎生这等把钱钞不着疼热使用?
可不疼杀我也。
这都是命运里招来的,
大的个孩儿,
你不知道,
听我说与你咱。
【仙吕】【点绛唇】浊骨凡胎,
递生人海,
三十载。
也是我缘分合该,
正为这泼家私呵,
我也曾捱淡饭黄齑菜。
【混江龙】俺大哥一家无外,
干家活计觅钱财,
积垒下前厅后阁,
更攒下万贯家财。
俺大哥爷娘行能行孝道,
也是我前世里积阴功,
苦修来。
大的儿甘心守分,
量力求财,
为人本分,
不染尘埃,
衣不裁绫罗段疋,
食不拣好歹安排,
爷娘行千般孝顺,
亲眷行万事和谐。
若说着这个禽兽,
知他怎天地栽排?
每日向花门柳户,
舞榭歌台,
铅华触眼,
酒肉拥颏,
但行处着人骂,
惹人嫌,
将家私可便由他使,
由他卖。
这的是破家五鬼,
不弱如横祸非灾。
父亲,
这家私费了我多少辛苦积攒就的,
到那兄弟手里,
多使去了。
兀的不疼杀我也!
大哥,
这家私都亏了你。
兀那厮!
我问你咱:你这几时做甚么买卖来?
偏我不曾做买卖,
打一日双陆,
曲的腰节骨还是疼的。
你可知道我受这等苦哩!
【油葫芦】贼也你搭手在心头自监解,
这家私端的是谁挣扎,
则你那二十年何曾道觅的半文来?
你、你、你,
则待要撞着的赊下逢着的买,
到家呵抹着的当了拿着的卖。
你、你、你,
无花呵眼倦开,
无酒呵头也不抬。
引着些个泼男泼女相扶策,
你、你、你,
则待每日上花台。
父亲,
你孩儿趁着如此青年,
受用快活,
也还迟哩!
可知你受用快活,
单只苦了谁也。
【天下乐】贼也这的是安乐窝中且避乖,
这厮从来会放歹,
我若不官司行送了你和姓改。
我老夫还不曾道着,
俺婆婆便道:老子,
他也好啰。
做爹的道不才,
做娘的早放乖,
惯的这厮千自由百自在。
兀那厮,
你曾少人的钱钞来么?
呸!
长进啊,
我并不曾少人钱钞。
张二舍,
你少我五百瓶的酒钱,
快些拿出来还我。
父亲,
兄弟欠了人家酒钱,
在门首讨哩。
你说不少钱,
门首有人索酒钱那!
还了他便罢,
打甚么不紧?
还有甚么不还了他,
只亏了你。
大哥,
你还了他罢。
罢、罢、罢,
我还,
我还。
兀的不心疼杀我也。
张二舍,
你少我爷死钱,
只管要我讨,
还不拿出来,
父亲,
门首讨甚么,
爷死钱,
在那里嚷。
甚么爷死钱?
你看这老头儿,
这些也不懂的。
父亲在日,
问他甚么爷死钱?
你看这老头儿,
这些也不懂的。
父亲在日,
问他借了一千贯钞,
父亲若死了,
还他二千贯钞。
堂上一声举哀,
阶下本利相对,
这不是爷死钱!
嗨,
有这样钱借与那厮使来?
【那吒令】你看这倚势口,
啰巷拽街;
气的我老业人,
亡魂丧魄;
你看这少钞脸,
无颜落色。
这也只使得自己一,
有甚么妨碍!
禽兽!
你道是使了钱是自己的,
怎做的自己钱无妨碍!
禽兽!
你道是使了钱是自己的,
怎做的自己钱无妨碍?
兀的不气穷破我这胸怀。
【鹊踏枝】一会家上心来,
想这厮不成才!
气的我手脚酸麻,
东倒西歪。
贼也,
你少有的破了家宅,
倒不如两下里早早分开。
就分开了,
倒也干净,
随我请朋友耍子。
【寄生草】你引着些帮闲汉,
更和这吃剑才。
你只要杀羊造酒将人待,
你道是使钱撒镘令人爱,
你怎知囊空钞尽招人怪!
气的我老业人目下一身亡。
我死了呵,
恁时节可也还彻你冤家债。
大哥,
这也没奈何,
你还了者。
父亲,
你孩儿披星戴月,
做买做卖,
一文不使,
半文不用,
怎生攒下这家私,
都着他花费了也。
大哥,
你还他罢。
我还,
我还。
还了你去罢。
还了我钱,
我回家去也。
婆婆,
趁俺两口儿在,
将这家私分开了罢。
若不分开呵,
久已后吃这厮凋零的无了。
老的,
这家私分他怎么,
还是着大哥管的好。
只是分开了罢。
大哥,
你将应有的家私,
都搬出来,
和那借钱钞的文书也拿将出来。
理会的。
婆婆,
家私都在这里。
三分儿分开者。
分开这家私倒也好,
省的絮絮聒聒的。
老的,
怎生做三分儿分开?
他弟兄每两分,
我和你留着一分。
这也说的是,
都依着你便了。
【赚煞】你待要沙暖睡鸳鸯,
我则会岁寒知松柏,
你将我这逆耳良言不采。
这家私亏煞俺爷娘生受来,
我便是释迦佛也恼下莲台。
想这厮不成才,
因此上各自分开,
随你商量做买卖。
常言道山河易改,
本性儿还在,
我则怕你有朝福过定生灾。
第二折满腹文章七步才,
绮罗衫袖拂香埃。
今生坐享皇家禄,
不是读书何处来!
小官崔子玉是也。
自与兄弟张善友别后,
到于京都阙下,
一举状元及第,
所除磁州福阳县令。
谁想兄弟也搬在这县中居住。
闻说他大的孩儿,
染了一个病证,
未知好殚若何?
今日无甚事,
张千,
将马来,
小官亲身到兄弟家中探病走一遭去。
骏马慢乘骑,
两行公吏随。
街前休喝道,
跟我探亲知。
不养蚕来不种田,
全凭说谎度流年。
为甚阎王不勾我,
世间刷子少我钱。
小子叫做柳隆卿,
这个兄弟是胡子转。
在城有张二舍,
是一个真傻厮,
俺两个帮着他赚些钱钞使用。
这几日家中无盘缠,
俺去茶坊里坐下,
等二舍来,
有何不可?
你在茶坊里坐的,
我寻那傻厮去。
这早晚敢待来也。
自家张二舍。
自从把家私分开了,
好似那汤泼瑞雪,
风卷残云,
都使的光光荡荡了。
如今则有俺哥哥那份家私,
也吃我定害不过,
俺哥哥如今染病哩。
好几日不曾见我两个兄弟,
到茶坊里问一声去。
兄弟,
这几日不见你,
想杀我也。
小哥,
我正寻你哩。
茶坊里有柳隆卿在那里等你,
我和你去来。
兄弟好么?
小哥,
一个新下城的小娘子,
生的十分有颜色,
俺一径的来寻你。
你要了他罢,
不要等别人下手,
先抢去了。
你先总承别人罢,
我可无钱了。
你哥哥那里有的是钱,
俺帮着你到那里讨去来。
这等我与你去。
自从将家私做三分儿分开了,
二哥的那一份家私,
早凋零的没一点儿了。
大哥见二哥是亲兄弟,
又将他收留在家中住。
不想那厮将大哥的家私,
又使的无了。
大哥气的成病,
一卧不起,
求医无效,
服药无灵,
看看至死,
教我没做摆布。
小的,
咱和你到佛堂中烧香去来。
爹,
咱就烧香去。
【商调】【集贤宾】自分开近并来百事有,
这的是为儿女报官囚。
闪的个老业人不存不济,
则俺这养家儿千死千休。
这的是天网恢恢,
果然道疏而不漏。
若俺大哥有些好列呵,
怎发付这无主意的老业人张善友?
三十年一梦庄周。
我恰便是俞阳般服药酒,
恰便似庄子叹骷髅。
【逍遥乐】我则索仰神灵保佑,
为孩儿所事存心,
我怎肯等闲罢手!
儿也,
闪的我来有国难投,
忍不住两泪交流。
莫不是我前世里烧香不到头,
我则索把神灵来祷咒。
只愿的减罪消灾,
绝虑忘忧。
来到这佛堂前。
我推开佛堂门。
小的每将香来。
家堂菩萨,
有这大的个孩儿,
多亏了他早起晚眠,
披星戴月,
挣揣下这个家私,
今日可有病;
小的个孩儿,
吃酒赌钱,
不成半器,
他可无病。
家堂爷爷,
怎生可怜见老汉,
着俺大的个孩儿,
这病痊可咱。
【梧叶儿】小的个儿何曾生受,
他则待追朋趁友,
每日家无月不登楼。
大的个儿依先如旧,
常则待将无做有,
巴不得败子早回头,
圣贤也!
你怎生则拣着这个张善友心疼下便下手?
爹爹,
大哥发昏哩!
既然大哥发昏,
小的跟着我看大哥去来。
娘也,
我死也。
大哥,
你精细着。
我这病觑天远,
入地近,
眼见的无那活的人也。
孩儿,
你这病,
可怎生就觉重了也?
娘也,
我这病你不知道,
我当日在解典库门前,
适值那卖烧羊肉的走过。
我见了这香喷喷的羊肉,
待想一块儿吃,
我问他多少钞一斤,
他道两贯钞一斤。
我可怎生舍的那两贯钞买吃?
我去那羊肉上将两只手捏了两把,
我推嫌羊瘦,
不曾买去了。
我却袖那两手肥油,
到家里盛将饭来,
我就那一只手上油舔几口,
吃了一碗饭。
我一顿吃了五碗饭,
吃得饱饱儿了,
我便瞌睡去。
留着一只手上油,
待吃晌午饭。
不想我睡着了,
漏着这只手,
却走将一个狗来,
把我这只手上油都吮干净了。
则那一口气,
就气成我这病。
我昨日请一个太医把脉,
那厮也说的是,
道我气裹了食也。
孩儿既是这等起的病,
你如今只不要气,
慢慢的将养。
唤的我父亲来,
我吩咐他咱。
婆婆,
大哥病体如何?
父亲,
我死也。
儿呵,
则被你痛杀我也。
【醋葫芦】你胸脯上着炙,
肚皮上用手揉。
俺一家儿烧钱烈纸到神州,
请法师唤太医疾快走。
将那俺养家儿搭救,
则教我肠慌腹热似烧油。
父亲,
我顾不得你,
我死也。
儿也,
你忍下的便丢了我去,
教我兀的不痛杀了也。
【幺篇】我则见他直挺挺僵了脚手,
冷冰冰禁了牙口。
俺一家儿那个不啼啼哭哭破咽喉,
则俺这养家儿半生苦受。
天那!
常言道好人俫不长寿,
这一场烦恼怎生收?
婆婆,
大哥死了也,
将些甚么供养的来?
一壁厢着人去请崔县令哥哥来。
理会的。
小官崔子玉,
去看张善友的孩儿,
可早来到也。
张千,
接了马者。
呀,
原来善友的孩儿死了也。
兄弟你可省烦恼波。
哥哥,
大的个孩儿已死,
眼见兄弟的老命也不久了也。
兄弟,
常言道:死生有命,
富贵在天。
这也是个大数,
且省烦恼。
小哥,
说你哥哥死了,
到家中看有甚么东西,
你拿与俺两个拿着先走。
说的是,
你跟将我来,
拿着壶瓶台盏便走。
我可无眼泪,
怎么啼哭?
我手帕角头,
都是生姜汁浸的,
你拿去眼睛边一抹,
那眼泪就尿也似流将出来。
我那哥哥也,
你一文不使,
半文不用,
可不干死了你。
我那爹也,
你不偏向我那哥哥也。
我那娘也,
你如今只有的我一个也。
我那嫂嫂也,
我那老婆也。
怎生没个睬我的?
看起来我是傻厮那。
【幺篇】只见那两个帮闲的花满头,
这一个败家的面带酒。
你也想着一家儿披麻带孝为何由?
故来这灵堂里寻斗殴。
直恁般见死不救,
莫不是你和他没些瓜葛没些忧?
兀那厮,
大哥死了,
消受不的你奠一盏儿酒。
老人家不要絮聒,
等我浇奠。
你将的那里去?
你们自去。
有了东西也,
俺跑、跑、跑。
兀的不气杀我也。
我那台盏也。
孩儿,
你不死了来?
被那两个光棍抢了我台盏去,
我死也怎么舍得?
婆婆,
由他将的去罢。
呀,
婆婆死了也。
天那!
可是老汉造下甚么孽来,
大的个孩儿死了,
婆婆又死了。
天那!
兀的不痛杀老汉也。
兄弟少烦恼,
这都是前生注定者。
【穷河西】你道死和生,
都是天数周,
怎偏我子和娘拔著短筹?
我如今备棺椁将他殡,
不如我这业尸骸又著那个收?
下次小的每,
将婆婆和大哥哥扶在一壁厢,
买两个棺椁殡了者。
理会的。
【凤鸾吟】怎不著我愁,
这烦恼甚日休,
天那!
偏是俺好夫妻不到头。
怎不著我愁,
这烦恼甚日休,
天那!
偏是俺养家儿没福留。
兄弟,
你的寿算也还远哩,
这家私便破散了些,
打甚么不紧!
且省烦恼波。
想人生到中年以后,
这光阴不久,
还望甚家缘成就!
随你便攒黄金过北斗,
只落的干生受,
天那!
早寻个落叶归秋。
老汉大的个孩儿死了,
婆婆又死了。
我老汉不知造下甚么孽来。
兄弟,
你休烦恼者。
【浪来里煞】这烦恼神不知鬼不觉,
天来高地来厚。
本指望一家儿相守共白头,
到如今夫妻情父子恩都做了一笔勾。
落得个自僝自僽,
天那!
则除非向来生重把那生修。
嗨,
谁想他大的孩儿,
连婆婆都亡化了。
我那兄弟还不省哩。
善友今年命运低,
妻亡子丧两重悲。
前生注定今生业,
天数难逃大限催。
第三折哎哟!
害杀我也,
怎么不见父亲来?
大娘,
你与我请将父亲来者。
自从大的个孩儿死了,
婆婆又死了,
家私又散尽了。
如今小的个孩儿又病的重了,
教老汉好生烦恼也呵。
【中吕】【粉蝶儿】活计萧疏,
正遭逢太平时序,
偏是我老不著暮景桑榆。
典了庄宅,
卖了田土,
销乏了几多钱物。
委实的不曾半霎儿心舒,
一天愁将我这两眉攒聚。
【醉春风】恨高似万重山,
泪多如连夜雨。
眼见的儿亡妻丧,
又有个病着床,
老业人你畅好是苦,
苦。
则俺这小的个孩儿倘有些好歹,
可著我那埚儿发付。
二哥,
你这病证如何?
父亲,
我死也。
老汉则有这小的个孩儿,
可又病的重。
天啊!
怎生可怜见老汉,
留下小的个孩儿,
送老汉归土,
可也好那。
【红绣鞋】祷祸了千言万语,
天啊!
则愿的小冤家百病消除。
儿也,
便使的我片瓦根椽一文无,
但存留的孩儿在,
就是我护身符,
又何必满堂金才是福?
二哥,
你这早晚面色不好。
你有甚么遗留言语,
吩咐我咱。
父亲,
你不知道我这病。
别人害的是气蛊水蛊,
我害的是米蛊。
如何是米蛊?
若不是米蛊呵,
怎生偌大一个栲栳?
父亲,
我顾不的你也。
儿呵,
则被你痛杀我也。
【迎仙客】还只道沉沉的卧著床褥,
谁知他悠悠的赴了冥途,
空把我孩儿叫道有千百句。
阎君也,
你好狠心肠;
土地也,
你好歹做处。
闪的我鳏寡孤独,
怎下的便撇了你这爹先去。
二哥也死了。
下次小的每买一具棺木来,
埋葬了者理会的。
两个媳妇儿,
你来,
两个孩儿都亡了,
我的婆婆又亡了。
我无儿不使妇,
你两个可也有爷和娘在家里,
不如收拾了一房一卧,
各自归宗去罢。
要守孝也由的你,
便要嫁人也由的你。
哎呀,
痛杀俺也!
俺妯娌二人,
收拾一房一卧,
且回爷娘家守孝去。
男儿也,
只被你痛杀我也。
俺妯娌命运低微,
将男儿半路抛离。
拚的守孤孀一世,
断不肯向他人再画蛾眉。
两个孩儿死了,
两个媳妇儿又归宗去了。
我婆婆又亡了,
则撇下老业人独自一个。
我仔细想来,
不干别人事,
都是这当境土地和这阎神,
勾将俺婆婆和两个孩儿去了。
我如今待告那崔县令哥哥,
着他勾将阎神土地来,
我和他对证,
有何不可!
不免拽上这门,
我首告他走一遭去。
冬冬衙鼓响,
公吏两边排。
阎王生死殿,
东岳吓魂台。
小官崔子玉是也。
今日升厅,
坐起早衙。
张千,
喝撺厢。
在衙人马平安,
抬书案。
阶下跪着的不是张善友兄弟,
你告甚么?
哥哥与老汉做主咱。
是谁欺负你来,
你说那词因,
我与你做主。
我不告别人,
我告这当境土地和阎神。
哥哥,
你差我去勾将他来,
等我问他,
俺两个孩儿和婆婆,
做下甚么罪过,
他都勾的去了。
兄弟,
你差了也。
这是阴府神祗,
你告他怎的?
【白鹤子】他本是聪明正直神,
掌管著寿夭存亡簿。
怎不容俺夫妇到白头?
我那两个孩儿呵!
也著他都死因何故?
兄弟,
阳世间的人,
我便好发落。
他阴府神祗,
我如何勾的他来?
便勾了来,
我也断不的。
哥哥,
你断不的他?
从古以来,
有好几个人,
都也断的,
怎生哥哥便断不的?
兄弟,
那几个古人断的?
你试说与咱听。
【幺篇】哎,
想当日有一个狄梁公曾断虎,
有一个西门豹会投巫。
又有个包待制白日里断阳间,
他也曾夜断阴司路。
兄弟,
我怎比得包待制,
日断阳间,
夜断阴间,
你要告到别处告去。
俺婆婆到这年纪,
便死也罢了。
难道俺两个孩儿留不的一个?
【上小楼】俺孩儿也不曾讹言谎语,
又不曾方头不律。
俺孩儿量力求财,
本分随缘,
乐道闲居。
阎神也有向顺,
土地也不胡突。
可怎生将俺孩儿一时勾去,
害的俺张善友牵肠割肚。
你两个孩儿和你的浑家,
必然有罪犯注定该死的。
你要问他,
也好痴哩!
俺那婆婆和两个孩儿呵!
【幺篇】又不曾触忤著那尊圣贤,
蹅践了那座庙宇。
又不曾毁谤神佛,
冒犯天公,
堕落酆都。
合著俺子共母,
妻共夫,
一家儿完聚,
俺两个孩儿死了,
婆婆又死了,
两个媳妇儿也归宗去了。
可怜见送的俺灭门绝户。
望哥哥与我勾将阎神土地来,
我和他折证咱。
兄弟,
我才不说来,
假如阳世间人,
我便断的,
这阴府神祗,
我怎么断的他?
你还不省哩,
快回家中去。
【耍孩儿】神堂庙宇偏谁做?
无过是烈士忠臣宰辅。
但生情发意运机谋,
早明彰报应非诬。
哥哥,
这桩事你不与我断,
谁断?
难道阳世间官府多机变,
阴府内神灵也混俗。
把森罗殿都做了营生铺,
有钱的免了他轮回六道,
无钱的去受那地狱三涂。
【二煞】我如今有家私谁管顾?
有钱财谁做主?
我死后谁浇茶、谁奠酒、谁啼哭?
谁安灵位谁斋七?
谁驾灵车谁挂服?
止几个忤作行送出城门去,
又无那花棺彩舆,
多管是席卷椽舁。
【煞尾】天那!
最苦的是清明寒食时,
别人家引儿孙祭上祖。
只可怜撇俺在白杨衰草空山路,
有谁来墓顶上与俺重添半抔儿土。
张善友去了也。
此人虽是个修行的,
却不知他那今生报应,
因此愚迷不省。
且待他再来告时,
我着他亲见阎君,
放出两个孩儿和那浑家,
等他厮见,
说知就里。
方信道暗室亏心,
难逃他神目如电。
今日个显报无私,
怎倒把阎君埋怨。
第四折老汉张善友。
昨日到俺哥哥崔子玉跟前告状来,
要勾他那土地、阎神和俺折证。
怎当俺哥哥千推万阻,
只说阴府神灵,
勾他不得。
今日到那城隍庙里再告状去。
有人说道,
城隍也是泥塑木雕的,
有甚么灵感在那里?
你哥哥不比他人,
日断阳间,
夜理阴间,
还赛过那包待制,
你怎么不告去?
因此只得又往这福阳县里走一遭去来。
法正天须顺,
官清民自安。
妻贤夫少祸,
子孝父心宽。
我崔子玉为何道这几句?
只因我兄弟张善友,
错怨土地、阎神屈勾了他妻儿三命,
要我追摄前来,
与他对证。
我只说一个断不得,
回他去了。
料他今日必然又来,
我自有个主意。
张千,
今日坐早衙,
与我把放告牌抬出去者。
理会的。
哥哥可怜,
与兄弟做主咱。
兄弟,
你说那词因上来。
我老汉张善友,
一生修善,
便是俺那两个孩儿和婆婆,
都也不曾做甚么罪过,
却被土地、阎神,
屈屈勾将去了。
只望哥哥准发一纸勾头文书,
将那土地、阎神,
也追的他来,
与老汉折证一个明白。
若是果然该受这业报,
我老汉便死也得瞑目。
兄弟,
你好葫芦提也。
我昨日不曾说来,
阳世间的人,
我便断的,
阴府神祗,
我怎么断的?
哎哟!
一阵昏沉,
我且暂睡咱。
此人睡了也。
我著他这一番似梦非梦,
直到森罗殿前便见端的。
张善友,
阎神有台湾省。
怎生阎神有勾?
我正要问那阎神去哩。
荡荡威灵圣敕差,
休将闲事恼心怀。
空中若是无神道,
霹雳雷声那里来?
吾神乃十地阎君是也。
今有阳间张善友,
为儿亡妻丧,
告着俺土地、阎神。
鬼力,
与我摄将那张善友过来。
理会的。
行动些。
【双调】【新水令】一灵儿监押见阎君,
闪的我虚飘飘有家难奔。
明知道空撒手,
怕甚么业随身!
托赖著阴府灵神,
得见俺那阳世间的儿孙,
便死也亦无恨。
【驻马听】想人生一刬的钱亲,
呆痴也岂不闻有限光阴有限的身?
咱死后只落得半丘儿灰衬,
这的是百年谁是百年人,
都被那业钱财无日夜费精神。
到如今这死尸骸虽富贵谁埋殡?
活时节不肯使半文,
死了也可有你那一些儿分。
过去跪着。
张善友,
你知罪么?
上圣,
我张善友不知罪。
你推不知,
你在阳间,
告著谁来?
我告阎神、土地,
他把我婆婆和两个孩儿,
犯下什么罪过,
都勾的去了?
我因此上告他。
兀那张善友,
你要见你两个孩儿么/可知要见哩。
鬼力,
将他两个孩儿摄过来者。
理会的。
兀的不是我两个孩儿!
大哥,
你家去来。
我是你甚么孩儿!
我当初是赵廷玉,
不合偷了你家五个银子,
我如今加上几百倍利钱,
还了你家的,
和你不亲,
不亲。
儿也!
我为你呵,
哭的我眼也昏了,
你今日刬的道和我不亲?
儿也!
你好下的也呵。
【沽美酒】你怎生直恁的心性狠,
全无些旧眼分,
可便是亲者如同那陌路人。
只为你哭的我行眠立盹,
二哥,
咱家去来。
谁是你孩儿!
你是我第二的孩儿。
我是你的儿?
老的,
你好不聪明!
我前身元是五台山和尚,
你少我的来,
你如今也加倍还了我的也。
两下里将我来不偢问。
这生忿忤逆的贼也!
罢了,
大哥,
你也须认的我。
【太平令】他平日里常只待寻争觅衅,
儿也,
你怎的也学他背义忘恩?
这忤逆贼从来生忿,
你须识一个高低远近。
大哥,
跟我家去来。
我填还了你的,
俺和你不亲了也。
你道我不亲强亲,
咱须是你父亲,
呀,
好教我一言难尽。
着这两个速退。
云你要见你那浑家么?
可知要见哩。
鬼力,
与我开了酆都城,
拿出张善友的浑家来。
婆婆,
你为甚么来?
老的也,
我当初不合混赖了那五台山和尚十个银子。
我死归冥路,
教我十八层地狱,
都游遍了也。
你怎生救我咱?
那五台僧人的银子,
我只道还他去了,
怎知赖了他的来?
【水仙子】常言道莫瞒天地莫瞒人,
心不瞒人祸不侵。
你若今苦也啰,
刀山剑岭都游尽,
怎做的阎罗王有向顺,
摆列着恶鬼能神。
我受苦不过,
你好生超度我咱。
鬼力,
还押入酆都去。
才放出森罗殿,
又推入地狱门,
哎哟,
你畅好是下的波阎君。
张善友,
你有一个故人,
你可要见么?
可知要见哩。
我与你去请那尊神来,
与你相见咱。
何方圣者?
甚处灵神?
通名显姓咱。
张善友,
休推梦里睡里。
好睡也。
兄弟,
你适才看见些甚么来?
哥哥,
你兄弟都见了也。
【雁儿落】我也曾有三年养育恩,
为甚的没一个把亲爷认?
原来大的儿是他前生少我钱,
小的儿是我今世偿他本。
【得胜令】这都是我那婆婆也作业自殃身,
遗累及儿孙。
再休提世上无恩怨,
须信道空中有鬼神。
兄弟,
你省悟了么?
哥哥,
张善友如今才省悟了也。
总不如安贫,
落一个身困心无困。
这便是修因,
也免的钱亲人不亲。
兄弟,
你直待今日,
方才省悟,
可是迟了。
兄弟,
你听者:听下官从头细数,
犯天条合应受苦。
则为你奉道看经,
俺两人结为伴侣。
积攒下五个花银,
争奈你命中没福。
大孩儿他本姓赵,
做贼人半银偷去。
第二个是五台山僧,
寄银两在你家收取。
他到来索讨之时,
你婆婆混赖不与。
拈指过三十余春,
生二子明彰报复。
大哥哥干家做活,
第二个荒唐愚鲁。
百般的破财家财,
都是大孩儿填还你那债负。
两个儿命掩黄泉,
你那脚头妻身归地府。
他都是世海他人,
怎做得妻财子禄。
今日个亲见了阴府阎君,
才使你张善友识破了冤家债主。
题目张善友告土地阎神正名崔府君断冤家债主
楔子野管羌笛韵,
英雄战马嘶。
擂的是镂金画面鼓,
打的是云月皂雕旗。
某乃大将李嗣源是也。
父乃沙陀李克用。
俺父亲手下兵多将广,
有五百义儿家将,
人人奋勇,
个个英雄,
端的是旗开得胜,
马到成功。
自破黄巢,
俺父子每累建奇功。
今天下太平,
因某父多有功勋,
加为忻、代、石、岚、雁门关都招讨使,
天下兵马大元帅,
又封为河东晋王之职。
手下将论功升赏。
今奉圣人命,
为因黄巢手下余党草寇未绝,
今奉阿妈将令,
差俺五百义儿家将,
统领雄兵,
收捕草冠。
若得胜回还,
圣人再有加官赐赏。
奉命出师统雄兵,
剿除草寇建功名。
赤心报国施英勇,
保助山河享太平段段田苗接远村,
太公庄上戏儿孙。
虽然只得锄刨力,
答贺天公雨露恩。
自家潞州长子县人氏,
姓赵,
人见有几贯钱,
也都唤我做赵太公。
嫡亲的两口儿,
浑家刘氏,
近新来亡化过了。
撇下个孩儿,
未勾满月,
无了他那娘,
我又看觑不的他。
我家中粮食田土尽有,
争夺无一个亲人,
则觑着一点孩儿!
我分付那稳婆和家里那小的每:长街市上不问那里寻的一个有乳食的妇人来,
我宁可与他些钱钞,
我养活他,
则要他看觑我这孩儿。
今日无甚事,
我去那城中索些钱债去。
下次小的,
看着那田禾,
我去城中索些钱债便来也。
妾身是这潞州长子县人民,
自身姓李,
嫁的夫主姓王,
是王屠,
嫡亲的两口儿。
妾身近日所生了个孩儿,
见孩儿口大,
就唤孩儿做王阿三。
不想王屠下世,
争夺家中一贫如洗,
无钱使用!
妾身无计所奈,
我将这孩儿长街市上卖的些小钱物,
埋殡他父亲。
自从早晨间到此,
无人来问,
如之奈何也!
自家是赵太公。
城中索钱去来也,
不曾索的一文钱,
且还我那家中去。
兀的一簇人,
不知看甚么?
我试去看咱。
一个妇人,
怀里抱着个小孩儿。
我问他一声咱:兀那嫂嫂,
你为何抱着这小的在此啼哭?
可是为何那?
老人家不知:我是这本处王屠的浑家,
近新来我所生了这个孩儿,
未及满月之间,
不想我那夫主亡逝,
无钱埋殡,
因此上将这孩儿但卖些小钱物,
埋殡他父亲。
是我出于无奈也!
住、住、住,
正要寻这等一个妇人看我那孩儿,
则除是恁的……兀那王嫂嫂,
你便要卖这小的,
谁家肯要?
不知你寻个穿衣吃饭处,
可不好?
你说的差了也!
便好道:一马不背两鞍,
双轮岂碾四辙?
烈女不嫁二夫,
我怎肯嫁待于人!
你既不肯嫁人,
便典与人家,
或是三年,
或是五年,
得些钱物埋殡你夫主,
可不好?
我便要典身与人,
谁肯要?
你若肯啊,
我是赵太公,
我家中近新来也无了浑家,
有个小的,
无人抬举他;
你若肯典与我家中,
我又无甚么重生活着你做,
你则是抱养我这个小的,
我与些钱钞埋殡你那丈夫,
可不好?
住、住、住,
我寻思咱:我要将这孩儿与了人来呵,
可不绝了他王家后代?
罢、罢、罢,
宁苦我一身罢!
我情愿典,
太公!
既是这般,
则今日我与些钱物,
你埋殡你夫主。
你便写一纸文书,
典身三年。
则今日立了文书,
我与你钱钞,
埋殡了你夫主,
就去俺家里住去。
也是我出于无奈也呵!
你是有福的,
肯分的遇着我。
【正宫】【端正好】则我这腹中愁、心间闷,
俺穷滴滴举眼无亲,
则俺这孤寒子母每谁瞅问?
俺男儿半世苦受勤,
但能勾得钱物,
宁可着典咱身!
则今日埋殡你丈夫,
便跟我家中去来。
则今日将俺夫主亲埋殡。
第一折自从王屠的浑家到俺家中,
一月光景。
我将那文书本是典身,
我改做卖身文书,
永远在我家使唤。
这妇人抬举着我那孩儿哩,
我如今唤他抱出那孩儿来,
我试看咱。
王大嫂!
妾身自从来到赵太公家中,
可早一月光景也。
妾身本是典身三年的文书、不想赵太公暗暗的商量,
改做了卖身文契,
与他家永远使用。
今日太公呼唤,
不知有甚事,
须索走一遭去。
想我这烦恼几时受彻也呵!
【仙吕】【点绛唇】我如今短叹长吁,
满怀冤屈,
难分诉。
则我这衣袂粗疏,
都是些草络布无绵絮。
【混江龙】我堪那无端的豪户,
瞒心昧己使心毒。
他可便心侥幸,
倒换过文书,
当日个约定觅自家做乳母,
今日个强赖做他家里的买身躯。
我可也受禁持、吃打骂敢无重数。
则我这孤孀子母,
更和这瘦弱身躯!
员外万福。
你来我家一个月了。
你抱将我那孩儿来我看。
王大嫂,
怎生我这儿这等瘦?
将你那孩儿来我看。
偏你的孩儿怎生这般将息的好?
这妇人好无礼也!
他将有乳食的奶子与他孩儿吃,
却将那无乳食的奶子与俺孩儿吃,
怎生将息的起来?
这妇人不平心,
好打这泼贱人!
【油葫芦】打拷杀咱家谁做主?
有百十般曾对付:我从那上灯时直看到二更初,
我若是少乳些则管里吖吖的哭,
我若是多乳些灌的他啊啊的吐;
这孩儿能夜啼不犯触,
则从那摇车儿上挂着爷单裤,
挂到有三十遍倒蹄驴。
【天下乐】不似您这孩儿不犯触,
可是他声也波声,
声声的则待要哭。
则从那摇车儿上魇禳无是处。
谁敢道是荡他一荡?
谁敢是触他一触?
可是他叫吖吖无是处。
将你那孩儿来我看。
员外可怜见,
休摔孩儿!
摔杀有甚事?
则使的几贯钱!
【金盏儿】你富的每有金珠,
俺穷的每受孤独,
都一般牵挂着他这个亲肠肚。
我这里两步为一蓦,
急急下街衢。
我战钦钦身刚举,
笃速速手难舒。
我哭啼啼扳住臂膊,
泪漫漫的扯住衣服。
员外可怜见!
便摔杀了孩儿,
血又不中饮,
肉又不中吃,
枉污了这答儿田地。
员外则是可怜见咱!
兀那妇人,
我还你,
抱将出去,
随你丢了也得,
与了人也得,
我则眼里不要见他。
你若是不丢了呵,
来家我不道的饶了你哩!
似这等如之奈何!
孩儿,
眼见的咱子母不能勾相守也。
儿也,
痛煞我也!
【尾声】儿也!
则要你久已后报冤仇,
托赖着伊家福,
好共歹一处受苦。
我指望待将傍的孩儿十四五,
与人家作婢为奴。
自踌蹰,
堪恨这个无徒!
儿也,
你不成人便罢,
倘或成了人呵,
你穿着些布背子,
排门儿告些故疏。
恁时节老人家暮古,
与人家重生活难做。
哎,
儿也!
你寻些个口衔钱,
赎买您娘那一纸放良书。
第二折靴尖踢镫快,
袖窄拽弓疾。
能骑乖劣马,
善着四时衣。
某乃沙陀李克用之子李嗣源是也。
因为俺阿妈破黄巢有功,
圣人封俺阿妈太原府晋王之职,
俺阿妈手下儿郎都封官赐赏。
今奉俺阿妈将令,
着俺数十员名将,
各处收捕黄巢手下余党;
某为节度使之职。
昨日三更时分,
夜作一梦,
梦见虎生双翅。
今日早间去问周总管,
他言说道:"有不测之喜,
可收一员大将。
"某今日统领本部军卒,
荒野外围猎射走一遭去。
众将摆开围场者!
围场中惊起一个雪练也似白兔儿来。
我拽的这弓满,
放一箭去,
正中白兔。
那白兔倒一交,
起身便走。
俺这里紧赶紧走,
慢赶慢走。
众将与我慢慢的追袭将去来!
妾身抱着这个孩儿,
下着这般大雪,
向那荒郊野外,
丢下这孩儿也。
你也怨不的我也!
【南吕】【一枝花】恰才得性命逃,
速速的离宅舍。
我可便一心空硬咽,
则我这两只脚可兀的走忙迭。
我把这衣袂来忙遮,
俺孩儿浑身上绵茧儿无一叶。
我与你往前行,
无气歇,
眼见的无人把我来拦遮,
我可便将孩儿直送到荒郊旷野。
【梁州】我如今官差可便弃舍。
哎,
儿也!
咱两个须索今日离别,
这冤家必定是前生业。
这孩儿仪容儿清秀,
模样儿英杰。
我熬煎了无限,
受苦了偌些。
我和他是吃了人多少唇舌,
不由我感叹伤嗟!
我、我、我,
今日个母弃了儿,
非是我心毒,
是、是、是,
更和这儿离了母如何的弃舍!
哎!
天也,
天也!
俺可便眼睁睁子母每各自分别,
直恁般运拙。
这冤家苦楚何时彻?
谁能够暂时歇?
若是我无你个孩儿伶俐些,
那其间方得宁贴。
我来到这荒郊野外,
下着这般大雪,
便怎下的丢了孩儿也!
【隔尾】我这里牵肠割肚把你个孩儿舍,
跌脚捶胸自叹嗟。
望得无人,
拾将这草料儿遮,
将乳食来喂些,
我与你且住者。
儿也!
就在这官道旁边,
敢将你来冻煞也!
大小军卒,
赶着这白兔儿。
我有心待不赶来,
可惜了我那枝艾叶金鈚箭去了。
如今赶到这潞州长子县荒草坡前,
不见了白兔,
则见地下插着一枝箭。
左右,
与我拾将那枝箭来,
插在我这撒袋中。
奇怪也!
兀那道旁边一个妇女人,
抱着一个小孩儿,
将那孩儿放在地上,
哭一回去了;
他行数十步可又回来,
抱起那孩儿来又啼哭。
那妇女人数遭家恁的,
其中必是暗昧。
左右!
你去唤将那妇人来,
我试问他。
兀那婆婆儿,
俺阿妈唤你哩。
官人万福。
兀那妇人,
你抱着这个小的,
丢在地下去了,
可又回来,
数番不止,
你必是暗昧。
官人不嫌絮烦,
听妾身口说一遍:我是这本处王屠的浑家,
当日所生了这个孩儿,
未及满月,
不想王屠辞世,
争奈无钱埋殡。
妾身与赵太公家典身三年,
就看管他的孩儿。
不想赵太公将我那典身的文书,
他改做了卖身的文契。
当日他赵太公唤我,
我抱着两个孩儿,
太公见了,
他说:"偏你那孩儿便好,
怎生饿损了我这孩儿?
便将你那孩儿或是丢了或是人养了便罢,
若不丢你那孩儿回来,
我不道的饶了你!
"因此上来到这荒郊野外,
丢我这孩儿来。
嗨!
好可怜人也。
兀那妇人,
比及你要丢在这荒郊野外呵,
与了人可不好?
妾身怕不待要与人,
谁肯要?
兀那妇人,
这小的肯与人呵,
与了我为子可不好?
官人若不弃嫌,
情愿将的去。
敢问官人姓甚名谁?
我是沙陀李克用之子李嗣源是也。
久以后抬举的你这孩儿成人长大,
我教他认你来。
你将他那生时年月小名说与我者。
官人,
这孩儿是八月十五日半夜子时生,
小名唤做王阿三。
左右那里,
好生抱着孩儿;
这围场中那里有那纸笔,
翻过那袄子上襟,
写着孩儿的小名生时年月。
你休烦恼,
放心回去。
【贺新郎】富豪家安稳把孩儿好抬迭,
这孩儿脱命逃生,
媳妇儿感承多谢!
我和你做个亲眷可不好?
官人上怎敢为枝叶?
教孩儿执帽擎鞭抱靴。
你放心,
这孩儿便是我亲生嫡养的一般。
听说罢我心内欢悦,
便是你李富贵合是遇英杰。
哎!
你个赵太公弄巧翻成拙。
儿也!
你今日弃了你这个穷奶奶,
哎,
儿也!
谁承望你认这富爹爹!
兀那妇人,
你放心,
等你孩儿成人长大,
我着你子母每好歹有厮见的日子哩。
多谢了官人也。
儿也,
则被你痛杀我也!
【尾声】怕孩儿有刚气自己着疼热,
会武艺单单的执斧钺,
俺孩儿一命也把自家怨恨绝。
我若是打听的我孩儿在时节,
若有些志节,
把他来便撞者,
将我这屈苦的冤仇,
儿也!
那其间报了也。
兀那众军卒听者:他这小的如今与我为了儿,
我姓李,
就唤他做李从珂,
到家中不许一个人泄漏了;
若是有一个泄漏了的,
我不道的饶了您哩!
我驱兵领将数十年,
因追玉兔骤征马宛。
忽见妇女嚎咷哭,
我身一一问前缘。
他愿将赤子与我为恩养,
我教他习文演武领兵权。
一朝长大成人后,
久以后我着他子母再团圆。
第三折黄巢播乱立山河,
聚集群盗起干戈。
某全凭智谋驱军校,
何用双锋石上磨?
某姓葛名从周是也,
乃濮州鄄城人氏。
幼而颇习先王典教,
后看韬略遁甲之书,
学成文武兼济,
智谋过人。
某初佐黄巢麾下为帅,
自起兵之后,
所过城池望风而降。
不期李克用家大破黄巢,
自黄巢兵败,
某今佐于梁元帅麾下为将。
某今奉元帅将令,
为与李克用家相持。
他倚存孝之威,
数年侵扰俺邻境。
如今无了存孝,
更待干罢。
俺这里新收一员大将,
乃是王彦章,
此人使一条浑铁枪,
有万夫不当之勇。
他便是再长下的张车骑,
重生下的唐敬德,
此人好生英雄。
某今差王彦章领十万雄兵,
去搦李克用家名将出马。
小校,
与我请将王彦章来,
有事商议。
理会的。
王彦章安在?
幼年曾习黄公略,
中岁深通吕望书。
天下英雄闻吾怕,
我是那压尽春秋伍子胥。
某乃大将王彦章是也,
乃河北人氏。
某文通三略。
武解六韬,
智勇双全。
寸铁在手,
万夫不当之勇;
片甲遮身,
千人难敌之威;
铁枪轻举,
战将亡魂;
二马相交,
敌兵丧魄。
天下英雄,
闻某之名,
无有不惧。
今有元帅呼唤,
须索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也。
报复去,
道有王彦章来了也。
理会的。
喏,
报的元帅得知:有王彦章来了也。
着他过来。
理会的。
着你过去。
呼唤某有何将令?
王彦章,
唤你来别无甚事,
今有李克用,
数年侵扰俺邻境,
如今无了存孝也,
你领十万雄兵,
去搦李克用家名将出马。
若得胜回还,
俺梁元帅必然重赏加官也。
某今领了将令,
点就十万雄兵,
则今日拔寨起营。
大小三军,
听吾将令,
与李克用家相持厮杀走一遭去!
某驱兵领将显高强,
全凭浑铁六沉枪。
马如北海蛟出水,
人似南山虎下岗。
敌兵一见魂魄丧,
赳赳威风把名扬。
临军对阵活挟将,
敢勇交锋战一场。
小校,
王彦章领兵与李克用家交战去了也?
去了也。
凭着此人英勇,
必然得胜也。
俺梁元帅怎比黄巢?
斩大将岂肯耽饶!
十万兵当先敢勇,
千员将施逞英豪。
人人望封官赐赏,
个个要重职名标。
收军锣行营起寨,
贺凯歌得胜旗摇。
马吃和沙草,
人磨带血刀。
地寒毯帐冷,
杀气阵云高。
某乃李嗣源是也。
今收捕草寇己回,
颇奈梁元帅无礼,
今差贼将王彦章,
领十万军兵搦俺相持。
他则知无了存孝,
岂知还有俺五虎大将,
量他何足道哉!
某今领二十万雄兵,
五员虎将,
与梁兵交战去。
小校,
唤将李亚子、石敬瑭、孟知祥、刘知远、李从珂五员将军来者。
理会的。
众将安在?
幼小曾将武艺习,
南征北讨要相持。
临军望尘知胜败,
对垒嗅土识兵机。
某乃李亚子是也。
今有俺嗣源哥哥呼唤,
须索见哥哥去。
可早来到也。
小番报复去,
道有李亚子来了也。
理会的。
报的阿妈得知:有李亚子来了也。
着他过来。
理会的。
着你过去。
哥哥呼唤,
有何事?
亚子兄弟,
唤您来别无事,
今有梁将王彦章搦战,
等五将来全了,
支拨与您军马去。
理会的。
幼习韬略识兵机,
旗开对垒敢迎敌。
临军能射敌兵怕,
大将军八面虎狼威。
某乃石敬瑭是也。
今有先锋将李嗣源呼唤,
须索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也。
小番报复去,
道有石敬瑭来了也。
理会的。
报的阿妈得知:有石敬瑭来了也。
着他过来。
理会的。
着你过去者。
呼唤某那厢使用?
石敬瑭,
今唤您五将与王彦章相持去,
等来全时支拨与您军马。
理会的。
学成三略和六韬。
忘生舍死建功劳。
赤心辅弼为良将。
尽忠竭力保皇朝。
某乃孟知祥是也。
今有李嗣源呼唤,
须索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也。
小番报复去,
道有孟知祥来了也。
报的阿妈得知:有孟知祥来了也。
着他过来者。
兀那王嫂!
你怎生唤我做王嫂?
我是你奶奶哩!
我可是你爹爹哩!
想当初我父亲买你来与我家为奴,
就着你做奶子。
奶的我好!
你将那好奶与你那孩儿吃,
你将那无乳的奶与我吃,
故意的把我饿瘦了。
如今我不唤你做奶子了,
我则叫你做王嫂。
你与我饮牛去,
休湿了那牛嘴儿;
若湿了我那牛嘴儿呵,
回家来五十黄桑棍!
似这般如之奈何?
当初他本不知道,
如今他既知道了,
这烦恼从头儿受起也!
我索井头边饮牛去咱。
下着这般国家祥瑞,
好冷天道也呵!
【正宫】【端正好】风飕飕遍身麻,
则我这笃籁籁连身战,
冻钦钦手脚难拳。
走的紧来到荒坡佃,
觉我这可扑扑的心头战。
【滚绣球】我这里立不定虚气喘,
无筋力手腕软,
瘦身躯急难动转。
恰来到井口旁边,
雪打的我眼怎开,
风吹的我身倒偃,
冻碌碌自嗟自怨,
也是咱前世前缘。
冻的我拿不的绳索拳挛着手,
立不定身躯耸定肩,
苦痛难言!
我将这水桶摆在井边,
放下这吊桶去。
好冷天道也!
【倘秀才】我这里立不定吁吁的气喘,
我将这绳头儿呵的来觉软。
一桶水提离井口边,
寒参参手难拳,
我可便应难动转。
将这吊桶掉在这井里,
我也不敢回家去,
到家里又是打又是骂。
罢、罢、罢,
就在这里寻个自缢!
几度相持在战场,
沙陀将士显高强。
破灭黄巢真良将,
扶持阿妈保家邦。
某乃大将李从珂是也。
奉着阿妈的将令,
差俺五虎将与王彦章交战去来,
被俺五虎将困了王彦章,
今日班师得胜回程。
我父亲李嗣源与四个叔叔先回去了。
某领三千军马后哨行将去,
打这潞州长子县过,
来到这村庄前。
奇怪也!
兀那井口旁边一个妇人,
守着一担水,
树上挂着一条绳子,
有那觅自缢的心,
则管里啼天哭地的。
左右那里,
与我唤那妇人来,
我问他。
理会的。
兀那妇人,
俺大人唤你哩!
哥哥唤我做甚么?
左右接了马者。
将座儿来我坐。
官人万福。
好奇怪也!
这个婆婆儿刚拜我一拜,
恰似有人推起我来的一般。
这婆婆儿的福气倒敢大似我么?
兀那婆婆,
你为甚么树上拴着这条套绳子要寻自缢?
你说一遍,
我试听咱。
官人不知:老身在赵太公家居住,
俺太公严恶,
使我来这井上打水饮牛来。
不想将吊桶掉在井里,
不敢回家取三须钩去,
因此上寻个自缢。
可怜也!
这婆婆掉了桶在这井里,
不敢回家中去,
在此寻个自尽。
嗨!
可不道蝼蚁尚然食生,
为人何不惜命?
左右,
拿着那揉钩枪,
井中替他捞出那桶来。
理会的。
打捞出来了也。
将桶与那婆婆。
多谢了官人!
看了这官人那中珠模样,
好似我那王阿三孩儿也。
这个婆婆好无礼也,
我好意的与你捞出桶来,
你为何看着我啼哭?
老身怎敢看着官人啼哭!
老身当初也有个孩儿来,
自小里与了个官人去了,
如今有呵,
也有这般大小年纪也。
老身见了官人,
想起我那孩儿来,
因此烦恼。
兀那婆婆,
你当初也有个孩儿来,
与了一个官人去了。
那官人姓甚名谁?
穿着甚么衣服?
骑着甚么鞍马?
你从头至尾慢慢的说一遍咱。
【倘秀才】那官人系着条玉兔鹘连珠儿石碾,
戴着顶白毡笠前檐儿漫卷。
他来你这里有甚么勾当?
可是他赶玉兔因来到俺这地面,
他兜玉辔,
勒征马宛,
斜挑着镫偏。
那官人他可怎生便问你要那孩儿来?
【呆骨朵】那官人笑吟吟,
手捻着一枝雕翎箭,
我可便把孩儿来与了那个官员。
曾有甚么信息来?
知他是富贵也那安然,
知他是荣华也那稳便。
你这许多时不曾望你那孩儿一望?
要去呵应难去。
你曾见你那孩儿来么?
要见阿应难见。
你那孩儿小名唤做甚么?
知他是安在也那王阿三。
要了你那孩儿去的官人姓甚名谁?
你早则得福也李嗣源。
奇怪也!
这婆婆叫着我阿妈的名字。
左右,
这世上,
有几个李嗣源?
止有阿妈一个是李嗣源。
兀那婆婆,
我和李嗣源一张纸上画字,
我到家中说了,
若有你那孩儿时,
我教他看你来。
你那孩儿如今多大年纪?
几月几日甚么时生?
你说与我。
俺孩儿是八月十五日半夜子时生,
年十八岁也,
小名唤做王阿三。
奇怪也!
这婆婆说的那生时年纪,
和我同年同月同日同时一般般的,
则争一个名字差着,
其中必有暗昧。
我到家中呵,
好歹着你孩儿来望你,
你意下如何?
官人是必着孩儿来看我一看。
【啄木儿尾声】你是必传示与那李嗣源,
道与俺那闵子骞,
有时节教俺这子母每重相见。
要相逢一面,
则除是南柯梦里得团圆。
奇怪也!
这个婆婆说的他那孩儿,
和我同年同月同日同时,
则争着这一个小名差着:他是王阿三,
我是李从珂;
其中必有暗昧。
我到家中问的明白,
那其间来认,
未为晚矣。
听言说罢泪如梭,
忽见受苦老婆婆。
阿三小子谁名姓?
多应敢是李从珂?
第四折桃暗柳明终夏至,
菊凋梅褪又春回。
某乃李嗣源是也。
过日月好疾也,
自从在潞州长子县讨了那个孩儿来家,
今经十八年光景也。
孩儿十八岁也,
学成十八般武艺,
无有不拈,
无有不会,
寸铁在手有万夫不当之勇。
孩儿唤做李从珂。
今因王彦章下将战书来搦俺交锋,
奉着俺老阿妈的将令,
着某为帅,
李亚子为先锋,
石敬瑭为左哨,
孟知祥为右哨,
刘知远为中路,
李从珂为合后,
统领二十万大军,
前去与王彦章交锋。
被俺五虎将大破了王彦章,
今已班师得胜回还。
这一场相持厮杀,
多亏了我孩儿李从珂。
今俺四虎将先回,
着李从珂孩儿后哨赶将来。
阿妈阿者大喜;
谢俺阿妈封俺五将为五侯,
着俺老阿者设一宴,
名唤做五侯宴,
就要犒赏三军。
阿者的将令,
着我等的五将全了呵,
来回阿者的言语。
这早晚怎生不见五将来?
三十男儿鬓未斑,
好将英勇展江山。
马前自有封侯剑,
何用区区笔砚间?
某乃大将李亚子是也。
奉阿妈的将令,
着俺五虎将与王彦章交锋去来,
今已得胜回营。
比及见阿妈阿者,
先见李嗣源哥哥去来;
到也。
兀那小番,
与我报复去,
道有李亚子来了也。
理会的。
报的阿妈得知:有李亚子来了。
道有请。
理会的。
有请!
有请!
将军来了也。
哥哥,
您兄弟来了也。
将军请坐!
左右,
门首觑者,
看有甚么人来。
三尺龙泉万卷书,
皇天生我意何如?
山东宰相山西将,
彼丈夫兮我丈夫。
某乃家将孟知祥是也。
奉阿妈的将令,
着俺五将收捕王彦章已回。
有李嗣源哥哥令人请,
须索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也。
兀那小番,
与我报复去,
道有孟知祥来了也。
理会的。
报的阿妈得知:有孟知祥来了。
道有请。
理会的。
有请!
哥哥,
您兄弟来了也。
将军来了也。
有阿者的将今,
等俺五虎将来全了,
阿者要来犒赏俺哩!
将军请坐。
左右,
门首看者,
有众将来时,
报复我知道。
雄威赳赳定边疆,
皂袍乌铠黑缨枪。
天下英雄闻吾怕,
则我是敢勇当先石敬瑭。
某乃家将石敬瑭是也。
奉俺阿妈的将令,
差俺五将收捕王彦章,
去到那里,
则一阵,
被俺五将大破王彦章,
今已得胜班师回营也。
有李嗣源相请,
须索走一遭去。
兀那小番,
与我报复去,
道有石敬瑭来了也。
理会的。
报的阿妈得知:有石敬瑭来了。
道有请。
理会的。
有请!
三位哥哥,
您兄弟来了也。
将军请坐!
早间奉阿妈的将令,
为俺五将有功,
阿妈要封俺为五侯,
明日阿者要设一宴,
是五侯宴,
阿者亲自犒赏三军哩。
待五将来全,
俺一同去。
要立功名显姓,
不辞鞍马劳神。
某乃刘知远是也。
俺奉阿妈的将令,
差俺五将收捕王彦章,
今已得胜还营。
比及见阿妈,
先见李嗣源哥哥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也。
小番报复去,
道有刘知远来了也。
理会的。
报的阿妈得知:有刘知远来了。
道有请。
理会的。
有请!
哥哥,
刘知远得胜还营。
将军请坐!
今奉阿妈的将令,
为俺五将有功,
阿者要设一宴,
是五侯宴,
阿者亲自犒劳赏三军。
还有谁不曾来哩?
有李从珂将军不曾来哩。
左右,
门首觑者,
若来时,
报复我知道。
英雄赳赳镇江河,
志气昂昂整干戈。
雄威凛凛人人怕,
则我是敢勇当先李从珂。
某乃李从珂是也。
奉阿妈的将令,
差俺五虎将收捕王彦章,
今日得胜回营。
比及见老阿妈,
先见我阿妈走一遭去。
兀那小番,
你报复去,
道有李从珂来了也。
理会的。
报的阿妈得知:有李从珂来了也。
李从珂孩儿来了也。
教孩儿过来。
理会的。
着你过去哩。
阿妈,
你孩儿来了也。
从珂,
你为何来迟?
阿妈,
您孩儿来到潞州长子县赵家庄,
遇见一个婆婆儿,
树上拴着条绳子,
有那觅自缢的心。
您孩儿问其缘故,
原来他掉了个吊桶在井里,
他那主人家厉害,
待取那三须钩去,
怕打骂他,
因此寻一个死处。
您孩儿着左右人替那婆婆儿捞出那桶来与他,
那婆婆儿看着您孩儿则管啼哭。
您孩儿问其故,
那婆婆儿言道:"我也有一个孩儿来,
十八年前与了一个官人将的去了。
"您孩儿问他那生时年纪,
他道:他那孩儿是八月十五日半夜子时生,
小名唤做王阿三,
如今有呵十八岁也。
我又问他:"那将了你孩儿去的那个官人姓甚名谁?
"不想那婆婆儿说着父亲的名字,
看起来他那孩儿和您孩儿同年同月同日同时,
则争着一个名姓。
我对那婆婆儿说道:"我和那将的你孩儿去的那个官人一张纸上画字的人。
"那婆婆儿啼天哭地,
跪着您儿哀告道:"官人可怜见!
若是回去见我那孩儿啊,
是必着来看我一看儿。
"父亲,
您儿想来:既然父亲有了您孩儿呵,
要他那别人家儿女做甚么?
父亲,
如今那个人在那里?
唤他出来,
我见他一见,
着他去见他那亲娘一见去,
可不好?
住、住、住,
孩儿,
你不知道,
我是讨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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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调】【集贤宾】我则见骨剌剌列开锦绣旗,
笑吟吟齐贺着凯歌回。
则听的扑冬冬鼍皮鼓擂,
韵悠悠风管笛吹。
第一来会俺这困彦章得胜的儿郎;
第二来贺功劳做一个庆喜的筵席。
我则见儿郎每笑吟吟摆在两下里,
一个个赳赳雄威。
他那里高擎着玉斝,
满捧着香醪,
他每都一齐的跪膝。
阿者满饮一杯!
孩儿每请起来。
量您孩儿每有甚功劳,
着阿者如此用心!
孩儿每请坐。
孩儿每不敢也。
【逍遥乐】俺直吃的尽醉方归;
转筹箸不得逃席。
将酒来,
阿者满饮一杯!
住者,
此盏罢;
孩儿每你着他稳坐的,
序长幼则论年纪。
觥筹交错,
李嗣源为头,
各分您那坐位。
我与阿者递一杯。
阿者满饮一杯!
孩儿每,
今日是甚么宴?
今日是五侯宴。
既是五侯宴,
可怎生不见我那李从珂孩儿在那里?
左右,
那里?
门首觑者,
李从珂来时报复我知道。
便好道:事不关心,
关心者焦。
昨日问我阿妈那王阿三一事,
我阿妈与众人左右隐讳不肯说。
今日五侯宴上,
若见了老阿者,
我好歹要问个明白。
来到也。
报复去,
道李从珂来了也。
理会的。
报的阿者得知:有李从珂来也。
着孩儿过来。
理会的,
着你过去哩。
从珂孩儿来了也。
老阿者,
您孩儿来了也。
不枉了好儿也!
从珂,
你为何来迟也?
您孩儿往潞州长子县过来……从珂休胡说!
则饮酒。
您孩儿往潞州长子县过来……从珂!
中说的便说,
不中说的休说,
则饮酒。
老阿者,
您孩儿要说,
阿妈两次三番则是拦挡,
不知为何不要您孩儿说?
我也不饮酒!
李嗣源,
着孩儿说,
你休拦他!
老阿者,
孩儿往潞州长子县过,
见一个老婆婆儿,
树上拴着条绳子,
有那觅自缢的心。
您孩儿问其故,
他原来去井上打水,
掉了桶在井里。
他那主人家严恶,
那婆婆儿怕打,
也不敢家中取三须钩去,
因此上觅个死。
您孩儿令人替他捞起桶来,
那婆婆儿看着您孩儿则管里啼哭。
您孩儿言称道:"你为何看着我则管里啼哭?
"那婆婆道:"我怎敢看着官人啼哭!
当初我有一个孩儿来,
十八年前与了一个官人去了;
如今有呵,
也有官人这般大年纪。
"您孩儿问他那孩儿生时年月。
那婆婆道:"我孩儿是八月十五日半夜子时生,
小名唤做王阿三。
"您孩儿又问:"将的你孩儿去了的那个官人,
他姓甚名谁?
"那婆婆儿叫阿妈的名字。
您孩儿想来:那婆婆儿说他那孩儿的八字,
和您孩儿同年同月同日同时,
则争个名姓。
您孩儿是李从珂,
他可是王阿三。
您孩儿昨日个问阿妈,
坚意的不肯说。
今日对着老阿者与众将在此,
着王阿三出来,
您孩儿见他一见,
怕做甚么?
孩儿,
他敢见他那母亲来么?
谁说道见他那父亲来?
阿者休和孩儿说。
您孩儿偌大年纪也,
则看着他一个儿,
不争阿者对着他说了呵,
则怕生分了孩儿么?
从珂孩儿,
你阿妈是有个孩儿来,
放马去,
跌杀了也。
老阿者,
休瞒您孩儿,
便和您孩儿说呵,
怕做甚么?
【醋葫芦】那时节曾记得你有个弟弟,
你阿妈乞将来不曾与些好衣食。
你阿妈后来生下你,
教那厮放牛羊过日,
到如今多管一身亏。
阿者,
您孩儿不曾与阿者递一杯酒哩。
阿者,
您孩儿递一杯酒,
请阿者行一个酒令。
今日不同往日筵会,
大家都要欢喜。
将酒来!
您孩儿递一杯。
孩儿每,
今日是个好日辰,
都要欢喜饮酒,
不许烦恼。
阿者说的是,
都听令,
则要欢喜饮酒,
不许烦恼。
住、住、住,
老阿者,
这桩事您孩儿务要个明白了呵便饮酒。
老阿者,
对您孩儿说了罢!
阿者休和孩儿说。
李嗣源孩儿,
【醋葫芦】我这里低声便唤你,
你可便则管里、你那里干支剌的陪笑卖楂梨,
不须咱道破他早知;
那孩儿举头会意,
咱不说他心下也猜疑。
阿妈,
和您孩儿说了罢!
你教我说甚么来?
老阿者,
对您孩儿说了罢!
你阿妈则生了你一个,
你着我说甚么来?
住、住、住,
既然老阿者和阿妈都不肯说,
罢、罢、罢,
要我这性命做甚么?
我就这里拔剑自刎了罢!
孩儿也,
不争你有些好歹呵,
着谁人侍养我也,
儿也!
罢、罢、罢,
李嗣源孩儿,
我说也。
阿者,
且休和孩儿说!
我若说了呵,
【后庭花】则俺这李嗣源别有谁?
老阿者,
如今王阿三在那里?
孩儿也,
十八年前你阿妈大雪里在那潞州长子县抱将你来。
老阿者,
您孩儿可是谁?
哎,
儿也!
则这个王阿三可则便是你!
原来我便是王阿三,
兀的不气杀我也!
从珂儿也,
精细着!
从珂儿也,
苏醒者!
哎哟,
痛杀我也!
孩儿,
省烦恼!
老阿者,
我的亲母见受着千般苦楚,
我怎生不烦恼?
阿者,
恰才休和他说也罢,
不争孩儿知道了,
如今便要去认他那亲娘去,
如之奈何?
不争咱这养育父将他相瞒昧,
咱是他养育父母,
他见了他亲娘受无限苦楚,
不争你不要他去认呵,
哎,
儿也!
则他那嫡亲娘可是图一个甚的?
他如今受驱驰,
他如今六十余岁,
他身单寒腹内饥,
他哭啼啼担着水;
你将来瞒昧者。
阿者,
则是生分了孩儿也。
孩儿,
他这里怕不骑鞍压马,
受用快活;
他那亲娘与人家担水运浆,
在那里吃打吃骂。
孩儿,
你寻思波,
【双雁儿】他怎肯坐而不觉立而饥?
母恩临怎忘的?
你着他报了冤仇雪了冤气,
你着他去认义,
那其间来见你。
从珂!
从珂!
我唤他从珂,
他不应;
我如今唤他那旧小名王阿三。
阿妈,
您孩儿有!
阿者,
我恰才唤他从珂,
他不应;
我唤他王阿三,
他才应。
不因此事,
感起一桩故事:昔日河南府武陵县有一王员外,
家近黄河岸边,
忽一日闲行到于芦苇坡中,
见数十个鸭蛋在地,
王员外言道:"荒草坡中如何得这鸭蛋?
"王员外将鸭蛋拿到家中,
不期有一雌鸡正是暖蛋之时,
王员外将此鸭蛋与雌鸡伏抱数日,
个个抱成鸭子。
雌鸡终日引领众鸭趁食,
个月期程,
渐渐毛羽长成。
雌鸡引小鸭来至黄河岸边,
不期黄河中有数只苍鸭在水浮泛,
小鸭在岸忽见,
都入水中,
与同众鸭游戏。
雌鸡在岸回头,
忽见鸭雏飞入水中,
恐防损伤性命,
雌鸡在岸飞腾叫唤。
王员外偶然出户,
猛见小鸭水中与大鸭游戏。
王员外道:"可怜,
我道鸡母为何叫唤,
原来见此鸭雏入水,
认他各等生身之主。
鸡母你如何叫唤?
"王员外言道:"此一桩故事,
如同世人养他人子一般,
养杀也不亲,
与此同论。
"后作鸡鸭论,
与世人为戒。
有诗为证,
诗曰:鸭有子兮鸡中抱,
抱成鸭兮相趁逐。
一朝长大生毛羽,
跟随鸡母岸边游。
忽见水中苍鸭戏,
小鸭入水任漂流。
鸡在岸边相顾望,
徘徊呼唤不回头。
眼欲穿兮肠欲断,
整毛敛翼志悠悠。
王公见此鸭随母,
小鸭群内戏波游。
劝君莫养他人子,
长大成人意不留。
养育恩临全不报,
这的是养别人儿女下场头。
哎哟,
儿也,
兀的不痛煞我也孩儿,
你省烦恼。
阿者,
您孩儿怎生不烦恼?
老阿者放心!
是今日说破也,
可怜见您孩儿怕不在这里一身荣华;
我那亲娘在那里与人家担水运浆,
吃打吃骂,
千辛万苦,
看着至死,
不久身亡,
你孩儿争忍在此不去认母也?
我说罢也雨泪千行,
恰便似刀搅我心肠。
做娘的忍饥受饿,
为子的富贵荣昌。
可怜见看看至死,
可来报答你这养育亲娘。
〔正旦云〕从珂孩儿,
你则今日领百十骑人马,
去认你母亲去。
孩儿,
你则早些儿回来!
儿也,
我干抬举了你这十八年也!
阿妈休烦恼,
您孩儿认了母亲,
一同的便来也。
孩儿,
你早些儿回来!
你孩儿理会的。
我出得这门来,
则今日领着百十骑人马,
直往潞州长子县认母亲走一遭去来。
我恰才拜别尊堂两泪流,
则为亲娘我无限忧。
我今日领兵若到长子县,
拿贼与母报冤仇。
嗣源,
从珂孩儿去了也。
从珂去了也。
嗣源孩儿,
你则今日随后领着人马,
直至潞州长子县看孩儿去,
就将他母亲一同取将来。
你都小心在意者!
您孩儿理会的。
【尾声】快疾忙摆剑戟,
众番官领兵器,
将孩儿紧紧的厮追随。
我则是可怜见他母亲无主依,
你与我疾行动一会。
他认了他嫡亲娘,
你与我疾便的早些儿回。
则今日俺弟兄五人点就本部下人马,
随孩儿直至潞州长子县取孩儿的亲娘走一遭去。
大小三军,
听吾将令:则今日便索行程,
接应孩儿去。
驱兵领将显高强,
从珂去认嫡亲娘。
若到潞州长子县,
管教他子母早还乡。
第五折自家老赵,
终日眼跳。
山人算我,
说我死到。
自家赵脖揪的便是。
这两日有些眼跳。
颇奈那婆子无札,
我使他打水饮牛,
见一日要一百五十桶水。
今日这早晚不见来,
快着人去拿将那婆子来!
似这般苦楚,
几时受彻也呵!
【双调】【新水令】则听的叫一声"拿过那贱人来",
我见叫吖吖大惊小怪。
狠心肠的歹大哥,
欺侮俺无主意的老形骸!
也是我运拙时乖,
舍死的尽心儿奈。
兀那婆子,
你这一日在那里来?
你死也!
我在井边打水饮牛来。
你是谁?
你问我是谁?
这个是我的亲娘!
这个妇人原来是你的亲娘;
这等呵,
我死也!
把这厮与我执缚了者!
李嗣源同四将上来到这潞州长子县赵家庄也。
兀的不是从珂孩儿!
阿妈也来了也。
母亲和阿妈厮见咱。
兀那婆婆,
你认的我么?
索是多谢了官人!
这厮是谁?
阿妈,
这厮便是那赵太公的孩儿。
兀那厮!
你那赵太公那里去了?
大人可怜见!
我父亲死了也。
当初改了文契,
是我父亲来;
如今折倒他母亲,
也是我来;
朝打暮骂他母亲,
也是我来。
事到今日,
饶便饶,
不饶便哈剌了罢。
这厮改毁文契,
欺压贫民,
推赴军前斩首施行!
李从珂,
与你母亲换了衣服,
辆起车儿,
同到京师拜见老阿者阿妈去来。
【沽美酒】今日个望京师云雾霭,
朝帝阙胜蓬莱,
共享荣华美事谐。
受用了玄纁玉帛,
俺一家儿尽豪迈。
【太平令】稳情取香车麾盖,
子母每终是英才。
怡乐着升平景界,
端的是雍熙无赛。
呀!
今日个喜哉、美哉、快哉!
谢皇恩躬身礼拜。
则今日敲牛宰马,
做一个庆喜的筵席。
则为这李从珂孝义为先,
为母亲苦痛哀怜。
因葬夫典身卖命,
相抛弃数十余年。
为打水备知详细,
认义在井口旁边。
今日个才得完聚,
王阿三子母团圆。
题目王阿三子母两团圆正名刘夫人庆赏五侯宴
绛坛宝日丽璇霄淑景当空午篆高三殿尽如灵宝界诸天齐降紫宸朝第五折诏饯西行物估人烟万里通,
皇风清穆九州同。
未能奏上甘棠赋,
先献商霖第一功。
小官虞世南。
奉观音佛法旨,
荐陈玄奘于朝,
小官引见天子。
京师大旱,
结坛场祈雨,
玄奘打坐片时,
大雨三日。
天子赐金襕袈裟,
九环锡仗,
封经一藏,
法一藏,
轮一藏,
号曰"三藏法师"。
奉圣旨,
驰驿马赴西天,
取经归东土,
以保国祚安康,
万民乐业。
将陈光蕊十八年,
都准了月日,
授了中书门下平章事,
特进楚国公,
殷氏封楚国夫人,
赐公田四十顷,
归老为农。
今日奉圣旨,
着百官有司都至霸桥,
设祖帐排筵会,
诸般社火,
送三藏西行。
龙战河山二十秋,
腰悬双锏觅封侯。
老君堂上逢真主,
四海风尘一鼓收。
某秦叔宝是也。
卸却征衣换紫袍,
万年勋业半生劳。
今朝已入瀛州选,
怕向边廷见斗刀。
某房玄龄是也。
奉敕西行别九天,
袈裟犹带御炉烟。
祗园请得金经至,
方报皇恩万万千。
小僧自父母报仇之后,
父母显荣还乡,
师父回金山圆寂。
小僧断送了,
持心丧三年,
未果所愿。
至京祈雨,
感天神相助,
大雨三日,
天子大喜,
赐金襕袈裟,
九环锡杖,
封三藏法师,
着往西天取经。
我想来,
小僧性命,
也是佛天相保。
今日报了父仇,
荣显了父母,
报答了祖师。
我舍了性命,
务要西天取得经来,
平生愿足。
今日辞了天子,
便索登程去也。
小僧有何德能,
敢劳百官耆老亲送?
奉圣旨着小官等霸桥祖帐。
请师父下马,
受了筵席便行。
尉迟总管,
也待来送,
这早晚怎生不见来?
虎眼鞭麾动紫烟,
龙鳞剑出倚青天。
曾骑滑马诛雄信,
稳奠唐基一万年。
某乃十六大总管尉迟恭是也。
俺闻得三藏法师往西天去取经,
合当早去送。
争奈金疮举发,
不能行动。
今日奉圣旨,
率领百官前往,
须索要走一遭。
你看僧尼道俗,
百官父老,
诸杂社火都到。
又值着春间天气,
郊外好景物也呵。
【仙吕】【点绛唇】梅绽南枝,
已经春事,
三之二。
桃杏参差,
拂嗅香风至。
【混江龙】今日个早朝班次,
公侯宰相会同时。
亲传圣旨,
总命诸司。
赤羽诏传青彩凤,
御炉香喷紫金狮。
亲王驸马,
国戚皇族,
更和那商贾农工士。
马停玉勒,
酒泛金卮。
唐国江山,
若非俺焉得大平!
今日落得一身症候,
为官待作何用!
【油葫芦】想俺那兴唐出战时,
一日知他几个死,
如今老来也憔悴鬓如丝,
都将定国安邦志,
改为养性修身事。
往常时领大军,
今日个拜国师。
英雄将生扭得称居士,
怎禁那天子自相辞?
【天下乐】这和尚伏虎降龙信有之,
京师,
诸弟子,
焚香点烛齐叩齿。
社火每鬼间着神,
乐器中竹间着丝,
闹起一座霸陵桥上市。
左右,
接了马者。
【醉中天】幢幡上泥金字,
写着道三藏是大唐师。
钟鼓饶钹夹道施,
求法语的挨着咨次。
都是骏马雕鞍的健儿,
读那孔夫子文字,
着他们拜如来节外生枝。
兀那年老的军官是谁?
弟子乃尉迟敬德,
见居十六大总管之职。
今奉圣旨来送法师,
因金疮举发,
不能乘骑,
所以来迟。
口占送行诗一章,
望老师斤削:十万里程多少难,
沙中弹舌授降龙。
五天到日头应白,
月落长安半夜钟。
好诗!
好诗!
小僧勉和咱:禅心善伏山中虎,
慧性能降海内龙。
直下顿然成一悟,
浑如梦觉五更钟。
【金盏儿】才吟罢送行诗,
似歌彻断肠词,
生离别便与死相似。
死呵,
三十气断更无思,
生呵,
一心怀远恨,
千丈系游丝。
死呵,
如梦幻泡影,
那有再来时。
多闻老将军英雄,
愿对小僧说一遍者。
【赏花时】只是俺立国安邦志广施,
杀将驱兵心不慈。
若两阵对圆时,
提着尉迟恭的名字,
他每早魂不附其尸。
门旗开处,
两阵对圆。
【幺】不刺刺却是战马拖缰敌将死,
今日似困虎藏牙守洞时。
因老病不能辞,
奉圣旨勉强行之,
问师父求取法名儿。
军官如此言语,
却便是诸佛种子。
久后我之法律,
仗你阐扬,
真乃是禅林中大宝也,
可名曰"宝林",
与你摩顶受记者。
多谢师父。
【尾声】从今后演佛法领三宗,
掌戒律兴诸寺,
但依着吾师教旨。
此去西行十万里,
急回来两鬓如丝。
本是一个五陵儿,
他道我有佛子容姿。
从今后灭火性消豪气,
发善心脱名利。
师父着我将豪气消磨,
将善心来使。
众官军民人等听着:小僧折一枝松,
插在此道傍要他活。
我去后,
此松朝西,
如朝东,
小僧回也。
师父,
无根如何得活?
小僧无根要有根,
有相若无相。
我若取经回,
松枝往东向。
朝西呵是去时,
朝东呵回至。
师父沿路保重了,
俺众人年年来此看松枝。
求了法语的便先回去,
我辈为臣子者,
问师父求法语儆戒。
众官,
听小僧一句言语:为臣尽忠,
为子尽孝。
忠孝两全,
余无所报。
师父,
小人是个做斛斗的,
求师父说咱。
咦,
十合一升,
十升一斗。
量尽大仓粟,
人心犹未朽。
万事休将一概看,
自然寿算能长久。
小人是个钉称的,
求说法咱。
二八春秋分,
一斤十六两。
星星要见利,
物物喜腾长。
一权到手便均平,
自然天地长培养。
小人是个开洞的,
求法语咱。
怎生唤做开洞?
阴无阳不生,
阳无阴不长。
阴阳配合,
不分霄壤。
豆有豆畦,
麦有麦垅。
豆麦齐栽,
号曰杂种。
咦!
能将夫妇人伦合,
免使傍人下眼看。
拜谢了师父。
驿子那里?
打起驼垛马,
趁早行一程。
一点虔心从此发,
五千妙法必须来。
第六折村姑演说县令廉明决断良,
吏胥不诈下村乡。
连年麻麦收成足,
一炷清香拜上苍。
老张祖在长安城外住,
生是个老实的傍城庄家。
今日听得城里送国师唐三藏西天取经去,
我庄上壮王二、胖姑儿都看去了。
我也待和他们去,
老人家赶他不上,
回来了,
说道好社火。
等他们来家,
教他敷演与我听,
我请他吃分合落儿。
王留、胖哥,
等我等儿。
【双调】【豆叶黄】胖哥王留,
走得来偏疾。
王大、张三,
去得便宜。
胖姑儿天生得我忒认得,
中表相随。
壮王二离了官厅,
直到家里。
恁来家了,
看甚么社火?
对我细说一遍。
王留,
你说与爷爷听。
胖姑儿,
则有你心精细,
你说者。
【一糹呙儿麻】不是胖姑儿偏精细,
官人每簇捧着个大檑椎。
檑椎上天生得有眼共眉,
我则道瓠子头葫芦对。
这个人也索是跷蹊,
甚么唐僧、唐僧,
早是不和爷爷去看哩,
枉了这遭。
恰便似不敢道的东西,
枉惹得傍人笑耻。
官人每怎么打扮送他?
好笑,
官人每不知甚么打扮?
【乔牌儿】一个个子执白木植,
身穿着紫搭背。
白石头黄铜片去腰间系,
一对脚似踏在黑瓮里。
那是个皂靴。
【新水令】官人每腰屈共头低,
吃得醉醺醺脑门着地。
拜他哩。
咿咿呜呜吹竹管,
扑扑通通打牛皮。
见几个无知,
叫一会闹一会。
【雁儿落】见一个粉搽白面皮,
红絟着油鬏髻。
笑一声打一棒椎,
跳一跳高似田地。
这是做院本的。
【川拨棹】更好笑哩,
好着我笑微微,
一个汉木雕成两个腿。
见几个回回,
舞着面旌旗,
阿剌剌口里不知道甚的,
妆着鬼,
人多我看不仔细。
【七弟兄】我钻在这壁,
那壁,
没安我这死身己。
滚将一个碌碡在根底,
脚踏着才得见真实,
百般打扮千般戏。
爷爷好笑哩。
一个人儿将几扇门儿,
做一个小小的人家儿,
一片绸帛儿,
妆着一个人,
线儿提着木头雕的小人儿。
【梅花酒】那的他唤做甚傀儡,
黑墨线儿提着红白粉儿,
妆着人样的东西。
飕飕胡哨起,
咚咚地鼓声催,
一个摩着大旗。
他坐着吃堂食,
我立着看筵席。
两只腿板僵直,
肚皮里似春雷。
【收江南】呀!
正是坐而不觉立而饥,
去时乘兴转时迟。
说了半日,
我肚皮里饿也。
米凡子面合落儿带葱虀。
霎时间日平西,
可正是席间花影坐间移。
看了一日,
误了我生活也。
【随煞】雨余匀罢芝麻地,
咱去那沤麻池里澡洗。
唐三藏此日起身,
他胖姑儿从头告诉了你。
第七折木叉售马偃甲钱塘万万春,
祝融齐驾紫金轮。
只因误发烧空火,
险化骊山顶上尘。
小圣南海火龙。
为行雨差迟,
玉帝要去斩龙台上,
施行小圣。
谁人救我咱!
来者是谁?
我佛慈悲,
救弟子咱。
你为甚来?
小圣南海沙劫驼老龙第三子。
为行雨差迟,
法当斩。
我佛怎生救弟子咱!
神将且留人。
老僧与你同见玉帝,
救此龙君去来。
恰才路边,
逢火龙三太子,
为行雨差迟,
法当斩罪。
老僧直上九天,
朝奏玉帝,
救得此神,
着他化为白马一匹,
随唐僧西天驮经,
归于东上,
然后复归南海为龙。
传吾法旨,
着木叉行者化作一个卖马的客商,
送了龙君与唐僧护经。
火龙护法西天去,
白马驮经东土来。
善哉!
善哉!
离了长安,
行经半载。
于路有站,
如今无了马站,
只有牛站,
近日这牛站也少。
到化外边境,
向前去不知甚么站?
师父,
再行一月,
前面是驴站。
驴站再行一月,
西番仛钹地面,
是狗站。
狗站再行一月,
是炮站。
如何唤做炮站?
六根木柱,
做一个架子,
一根长木做炮梢,
梢上一个大皮兜,
长木根上,
坠铁锤一万斤。
使臣到,
一交捽番,
把绳子绑了,
入兜炮,
一榔椎打动关捩子,
一炮送十里远。
师父,
与你那秃头做主咱。
说得怕起来。
怎得一匹长行马,
不拣几钱,
罄其衣钵,
买来驼载,
省得打炮送了小僧。
这里那得卖马的来?
我乃是观音弟子木叉行者的便是。
奉我佛法旨,
将火龙化作白马,
送与唐僧去,
好马呵。
【南吕】【一枝花】大宛国天产才,
渥洼水龙媒种。
带轻云一块雪,
走落日四蹄风。
长尾银鬃,
驮双将无嫌重,
出群驽立大功。
胜普贤白象身高,
赛师利青狮性勇!
【梁州第七】非伯乐谁知良马?
有刘累方豢真龙。
奉天佛牒玉帝敕将君送。
又不比秦宫指鹿,
晋代成功,
与高僧代步。
又不换美妓将从,
且休言九逸还宫,
更休论八骏腾空。
这马跳青溪曾救蜀王,
到紫陌还归塞翁,
至乌江曾弃重瞳。
离了普陀寺中,
云行千里乘飞鞚,
听一派乐音声动。
遥望尘寰人一丛,
元来是三藏师兄。
卖马!
卖马!
客人从那里来?
从长安来,
要回去,
没盘缠,
卖这匹马。
这马中么?
【牧羊关】这马你看一丈长头至尾,
八尺高蹄至鬃,
但一嘶凡马皆空。
比豹月乌别样精神,
比忽雷驳争些徒勇。
又不是五色毛斑点,
浑则是一片玉玲珑。
影见在白云底,
声传在明月中。
不知性子如何?
我说与你听者。
【隔尾】白日莫摘青丝鞚,
黑夜何须水草笼,
料糟铡刷不须用。
他要行呵紧促,
要歇时放松,
又不比十二天闲耍簇捧。
这马有长力远行么?
【牧羊关】他曾到三足金乌窟,
四蹄玉兔宫,
他有吃天河水草神通。
晋支遁性命也似看承,
周姬满心肝一般敬重。
请个价钱,
要几多?
联城壁休言买,
千金价岂相容?
恁的小僧买不成,
那得许多钱来?
我赊与你如何?
载你权离此,
驮经却向东。
素来不曾相识,
如何赊与我?
你认的我么?
不认得。
我非凡人,
乃观音佛上足徒弟木叉的便是。
这马亦非凡马,
乃南海火龙三太子,
为行雨差迟,
法当斩罪。
我佛奏知玉帝,
着他化为白马,
与你代步驮经来。
焉有是理?
你若不信,
着你见本来面目者。
我佛见弟子么?
【斗虾蟆】金甲白袍灿,
银装宝剑横,
显恶姹的仪容。
冲天入地势雄,
撼岭拔山威重,
离岩出洞雾濛,
搅海翻江风送。
变大塞破太空,
变小藏入山缝。
云气笼雨气从,
溪源潭洞,
江河淮孟,
显耀神通。
常言道最恶者无过于龙,
哎!
吾兄从今后不必把眉头纵。
骑着龙马,
引着部从,
摩砻,
松枝向东,
来此相逢。
上告师兄:小心去。
俺师父预先与你寻着一个徒弟,
在花果山等哩。
【尾】你西行似入游仙梦,
我南往重归沧海中。
到前途,
莫惊恐。
有山精,
有大虫,
有猿猴,
有马熊。
见放着龙君将老师奉,
到花果山乱峰,
相遇着悟空,
取经卷回来受恩宠。
第八折华光署保老僧为唐僧西游,
奏过玉帝,
差十方保官,
都聚于海外蓬莱三岛。
第一个保官是老僧,
第二个保官李天王,
第三个保官那吒三太子,
第四个保官灌口二郎,
第五个保官九曜星辰,
笫六个保官华光天王,
第七个保官木叉行者,
第八个保官韦驮天尊,
第九个保官火龙太子,
第十个保官回来大权修利,
都保唐僧,
沿路无事。
写了文书,
要诸天画字。
都画字了,
则有华光未至。
此时想必来也。
释道流中立正神,
降魔护法独为尊。
驱驰火部三千万,
正按南方位丙丁。
某乃佛中上善,
天下正神。
观音佛相请,
须索走一遭。
【正宫】【端正好】差十大保官来,
同九曜星君降,
把唐僧于路堤防。
天佛牒玉帝敕都交往,
西天路收魔障。
【滚绣球】宣灵王将火部驱,
胡总管将火律掌,
火鸦鸣振惊天上,
火瓢倾卒律律四远光茫。
火丹袖五百,
火轮踏一双,
火葫芦紧缚师旷,
使离娄拖定金枪。
神中号作华光藏,
佛会称为妙吉祥,
正受天王。
【倘秀才】玉皇殿金砖是我藏,
后土祠琼花是我赏,
炒闹起天宫这一场。
枪撞番四揭帝,
砖打倒八金刚,
众神祗索纳降。
【滚绣球】上天宫闹玉皇,
下人间保帝王,
保得他国无灾庶民无恙,
因此上感威灵岁岁烧香。
我将那五岳欺,
五气掌,
五瘟神遣之于霄壤,
五音中徵为偏长。
五星中让我在南天上坐,
五方内将咱离位藏,
谁不知五显高强。
天王,
老僧今日为头,
会十大保官,
保唐僧西游去。
恁诸仙圣众,
如何主意?
【呆古朵】观音佛作保书名字,
会诸天一处商量。
则为宝藏在灵山,
着这真僧离大唐。
山水广多妖怪,
途路远多魔障。
因此上着众仙离阆苑,
诸神往下方。
【笑和尚】二郎神神通广,
五显圣驱兵将。
顿剑摇环显出那英雄相,
一路上保护唐三藏。
轰雷掣电从天降,
压伏定魔王。
【伴读书】我、我、我,
使金枪法力强,
恁、恁、恁,
持宝杵威风壮。
众神祗齐保护他无恙,
恁、恁离了上方。
他、他,
往了西方,
俺程程保护他消灾障。
【尾】诸佛众神多谦让,
全在吾师做主张。
保金经福无量,
向花果山中再相访。
正名唐三藏登途路村姑儿逞嚚顽木叉送火龙马华光下宝德关
第一折人道公门不可入,
我道公门好修行。
若将曲直无颠倒,
脚踏莲花步步生。
小生郓城县人氏,
姓孙名荣,
浑家姓郭,
是郭念人,
嫡亲的两口儿家属。
我在这衙门中做着个把笔司吏。
我许了这泰安神州三年香愿.今年第三年也。
这浑家要跟随将我去,
争奈小生平昔间软弱.泰安神州谎子极多,
哨子极广,
怎生得一人护臂跟随将我去方可。
大嫂,
你在家中安排下茶饭,
我去长街市上寻一个护臂,
走一遭去来。
孔目,
你寻了护臂,
早些儿来波。
这里也无人,
我心上只想着那白衙内,
和他有些不伶俐的勾当。
我已央人叫他去了,
只等来时,
自有说话。
衙内性儿乖,
把他叫将来。
说些私情话,
必定称心怀。
家住梁山伯,
平生不种田。
刀磨风刃快,
斧蘸月痕圆。
强劫机谋广,
潜偷胆力全。
弟兄三十六.个个敢争先。
某姓宋名江字公明,
绰号及时雨者是也。
幼生曾为郓州郓城县把笔司吏,
因带酒杀了阎婆惜,
被告到官,
脊杖六十,
迭配江州牢城。
因打此梁山经过,
有我八拜交的哥哥晁盖,
知某有难,
领偻儸下山,
将解人打死。
救某上山,
就共第二把交椅坐。
哥哥晁盖三打祝家庄身亡.众兄弟拜了某为头领。
某聚三十六大伙,
七十二小伙,
半垓来小偻儸,
寨名水浒,
泊号梁山。
纵横河港一千条,
四下方国八百里。
东连大海,
西接济阳,
南通钜野、金乡.北靠青、齐、兖、郓。
有七十二道深河港,
屯数百只战舰艨艟。
三十六万座宴楼台,
聚几千家军粮马革。
风高敢放连天人,
月黑提刀去杀人。
我有个八拜交的兄弟.姓孙,
是孔目。
许下泰安神州烧香三年,
烧了二年也。
今在是第三年,
问某讨个护臂的人。
小偻儸,
寨门窗望着,
若兄弟来时,
报复某知道。
理会的。
小生孙孔目的便是。
我离了家中,
瞒着我浑家,
则说街市上寻个护臂的人去。
我这里离梁山至近,
宋江哥哥是我旧交的朋友,
我问他讨一个护臂去。
可早来到也。
你们休放冷箭,
报复去,
道有孔目孙荣特地拜见哥哥来。
喏,
报的哥哥得知,
有孔目孙荣到此求见。
道有请。
请进。
哥哥,
多时不见,
受你兄弟两拜。
兄弟免礼。
此一来莫非为讨护臂么?
哥哥,
我则为这三年香愿,
今年是第三年也,
要带媳妇儿前去。
那泰安神州谎子极多,
哨子汉广,
特来问哥哥这里告一个护臂来。
学究兄弟,
这桩事难以点差。
小偻儸,
踏着山岗,
传着某的将令,
道三十六大伙,
七十二小伙,
半垓来小偻儸,
那一个好男子保着孙孔目上泰安神州烧香去?
可是有也是无?
理会的。
我出得这门去。
兀那三十六大伙.七十二小伙,
半垓来小偻儸,
那个好男子保着孙孔目上泰安神州烧香去?
可是有也是无?
有、有、有,
我敢去!
我敢去!
【正宫】【端正好】遮莫待渡关河,
登途径,
把哥哥直送上泰岳山城。
将我这夹钢斧绰清泉,
触白石蚩蚩的新磨净,
放心也,
我和那合死的官军并。
报复去,
道有山儿李逵来了也。
喏,
报得哥哥得知,
有山儿李逵来了也。
着他过天。
着过去。
宋江哥哥喏,
学究哥哥,
喏,
你兄弟来了也。
兄弟,
有个客人在此.你和他厮见咱。
你兄弟知道。
客人喏。
是人也那是鬼?
兄弟休惊莫怕,
则他是第十三个头领,
山儿李逵。
这人相貌虽恶.心是善的。
【滚绣球】我这里见客人,
将礼数迎.把我这两只手插定。
哥也,
他见我这威凛凛的身似碑亭,
他可惯听,
我这莽壮声?
唬他一个痴挣,
唬得荆棘律的胆战心惊。
哥也,
他不怕我别的,
他见我风吹的龌龊是这鼻凹里黑,
他见我血渍的臜是这衲袄腥,
审问个叮咛。
山儿,
这桩事我还不曾点差,
你可是要公?
只你这个名字不好,
谁不知你是李逵?
你更了名改了姓者。
哥也,
你兄弟去便去,
要改这名字怎的?
你改了者。
既要我改,
我改做山儿者波。
谁不知你是山儿?
改做李逵者波。
谁不知你是李逵?
你兄弟老爷、老娘家姓王,
改做王重义者波。
虽然更了名,
改了姓,
你这般茜红巾,
腥衲袄,
干红塔膊,
腿绷护膝,
八答麻鞋,
恰便似那烟薰的子路,
墨染的金刚。
休道是白日里,
夜晚间揣摸着你呵,
也不是个好人。
你兄弟打扮做庄家后生,
可是如何?
这等便堪可去,
只是那得庄家的衣服来?
有、有、有,
你兄弟下得山去、在那官道旁边一壁掩映着,
等那庄家过去:哥,
你那衣服借与我使一使儿。
那厮与我,
万事罢论;
他但说个不与,
我一只手揪住衣服领上,
一只手住脚腕,
滴溜扑摔个一字交。
阔脚板路着那厮胸膛,
举起我这夹钢板斧来,
觑着那厮嘴维鼻凹,
恰待砍下。
哥,
休道是衣服,
那厮连铁锄都与你兄弟了也。
【倘秀才】我今日改换了山寨的丑名,
我打扮做个庄家后生。
我着那捕盗官军摸不着我影,
忒搊杀,
好相争,
我和他斗迎。
山儿,
泰安神州,
天下英雄都在那里。
你休与人厮丢厮打,
做那打家截道杀人放火的勾当。
【伴读书】泰安州便有那千千丈陷虎池,
万万尺牢龙阱,
我和你待摆手去横行。
管教他抹着我的无干净,
保护得俺哥哥不许生疾病。
若是有差迟失了军中令,
哥也,
我便情愿纳下一纸儿军状为凭。
山儿,
你要写文书最好。
只是你输着甚么?
哥也,
您兄弟这一去,
保护得哥哥无是无非还家来。
若有些失错呵.我情愿输三两银子。
这个少哩。
哦,
我再做个东道,
请你那一班落保的都吃一个烂醉何如?
也还少哩。
罢、罢、罢,
我情愿输了这六阳魁首。
【笑和尚】你、你、你道我调着嘴不志诚,
我、我、我打着手多承领,
管、管、管他壮着胆无傒幸。
倘、倘、倘若是到泰安州败了兴,
敢、敢、敢指梁山誓不回程。
来、来、来,
我情愿输了我吃饭的这一颗头和颈。
山儿,
你便写得是了。
只要你下山去,
常忍事饶人者。
哥也,
假似有人骂您兄弟呢?
忍了。
有人唾在兄弟脸上呢?
揩了。
有人打你兄弟呵呢?
你也还他些。
还他这些儿?
少。
还他这些儿?
少。
还到这里怕做甚么?
可不打杀人也?
则要你把是和非少争竞些儿才好。
【耍孩儿】是和非谁共你闲相竞,
假若是买物件,
多和少也不和他争。
若有醉汉每骂我一千场,
哥也,
你写的是。
我只索忙陪着笑脸儿相迎。
那厮鼻中残涕望着我这耳根边喷,
那厮口内顽涎望着我面上零。
再不和他亲折证,
我只是吞声忍气,
匿迹潜形。
那泰安山神州庙,
有一等打擂台赌本事的,
要与人厮打。
你见他山棚上摆着许多利物,
只怕你忍不过,
就要厮打起来,
也不见得。
【一煞】有那等打擂台,
使会能,
摆山棚,
博个赢,
占场儿没一个敢和他争施逞。
拳打的南山猛虎难藏隐,
脚踢的北海皎龙怎住停。
我也只紧闭口不放些儿硬,
我只做没些本领,
再不应承。
如今你怎生打扮去才好?
【二煞】我将烟毡帽遮了眼睛,
粗布制缚了腿脡,
着谁人识破我乔行径?
孙孔目哥哥到那山上,
要点烛烧香,
回钱了愿,
都是你与他当值来。
他上山时,
我与他备点烛烧香的事;
下山时,
我与他供回钱了愿的情,
一步步跟随竟。
假似哥哥上马呵,
上马处,
就与他执鞭坠镫,
假似哥哥吃酒呵,
吃酒处,
就与他绰镟提觥。
那一个孙大嫂,
可也生得大有颜色,
只怕那一伙闲汉跟着他走,
不好意思。
【三煞】那大嫂年又青,
貌又整,
则被他一班儿恶少相缠定。
似这等天宽地荡的清平世,
怎容得女纵男淫泼贱精?
触犯我真无幸,
请大嫂轻轻移步,
和哥哥慢慢同行。
山儿,
我教道你一句话儿,
你听者,
是"恭敬不如从命"。
【哨篇】可便道"恭敬不如从命",
今日里奉着哥哥令。
若有人将哥哥厮欺负,
我和他两白日便见那簸箕星。
则我这两条臂拦关扶碑,
则我这两只手可敢便直钓缺丁。
理会的山儿性,
我从来个路见不平,
爱与人当道撅坑。
我喝一喝骨都都海波腾,
撼一撼赤力力山岳崩。
但恼着我黑脸的爹爹,
和他做场的歹斗,
翻过来落可便吊盘的煎饼。
便好道:"弓硬弦长断,
人强祸必随。
"你若保着孙孔目回来时,
我自有重赏。
小心在意,
则要你忍事饶人者!
哥哥,
你放心也。
【煞尾】我去阿,
两只手忙揪住巅险峰,
两只脚牢踏住村峭岭。
主张的我神州庙里身周正,
我可敢搬倒那嵯峨,
放心也,
哥,
这一座泰山顶。
李山儿与孙孔目去了也。
恐怕有失,
还该差神行太保戴宗尾着他去,
打探消息,
我们方好接应他。
这说的是。
小偻儸,
传令与神行大保戴宗,
着他星夜下山,
打听李山儿消息,
疾来回报者理会的。
孙孔目要护臂烧香,
李山儿怕惹事遭殃。
因此上差神行太保,
将消息早报取提防。
楔子妾身是孙孔目的浑家郭念儿的便是。
有孔目街市上寻护臂去了,
我瞒着他,
着人寻那白衙内来,
有紧要的说话。
可怎生这早晚还不见他来也?
五脏六腑刚是俏,
四肢八节却无才。
村入骨头挑不出,
俏从胎里带将来。
自家白赤交的便是,
官拜衙内之职。
我是那权豪势要之家,
打死人不偿命的。
有这孙孔目浑家是郭念儿,
和我两个有些不伶俐的勾当。
他着人来寻我,
我如今到他家里,
若是他夫主不在家,
我和他说几句话。
可早来到门首也。
孙孔日在家么?
这个是他来了。
孔目不在家,
你进来。
我着人寻你,
你在那里,
这早晚才来?
我也忙。
你唤我做甚么?
如今孙孔目同我要往泰安神州烧香去,
他说在火炉店里安下。
我有一计,
你便先去那里等着我。
我有两句儿唱,
你则听着,
我便道:"眉儿镇常扢皱",
你便唱"夫妻每醉了还依旧";
我叫"衙内",
你叫"念儿"。
我和你两个跳上马便走。
此计大妙。
你先到那里,
你便等着我;
我先到那里,
我便等着你。
若见了你呵,
跳上马牙不约儿赤便走。
衙内去了也。
这早晚孙孔目为甚不来?
兄弟,
来到我家门首也。
你过去与嫂嫂厮见咱。
哥也,
请嫂嫂厮见咱。
大嫂,
我寻了个护臂,
是王重义,
你和他厮见咱。
嫂嫂休怪,
恕生面少拜识。
呸,
脸脑儿恰似个贼。
你好歹口也,
他听着哩。
兀那厮告甚么?
大人,
我告着白衙内白赤交拐了我浑家去了。
望大人可怜见,
与小人做主。
他把良人妇女拐了,
则这等干罢?
那厮少不得车碾马踏,
该杀该剐。
这厮,
你怎么这等骂他,
假似他听得呢?
他有偌长耳朵?
这厮无礼,
拿枷来,
上了枷,
下在死囚车里去。
大人,
我是原告!
我这衙门里则枷原告。
你如今告谁?
我告白衙内。
你原来不认得白衙内?
则这便是白衙内。
原来他便是白衙内。
我告了关门状,
可着谁人救我那!
如何?
我道他来告状么。
如今把这厮下在死回牢里,
我直牢他,
他浑家便属了我。
凭着我这片好心肠,
天也与我条儿糖吃。
有福之人人服侍,
无福之人服侍人。
小可牢子便是。
今日该我当直。
有孔目孙荣下在死囚牢里。
不免拿他出来。
入牢先吃三十杀威棍。
大哥,
则望你脚镣手扭,
抬上匣床,
使上滚肚索,
拽、拽、拽。
你灯油钱也无,
免苦钱也无,
倒要吃着死囚的饭,
有这等好处?
你也带挈我去走走。
这里也无人。
山儿也,
事要前思,
免劳后悔。
当此一日,
小偻儸踏着山冈,
问了三声,
道"有好男子跟的孙孔目哥哥往泰安神州烧香去"。
你正是囊里盛锥,
失者自出。
我便道"我敢去,
我敢去"。
又立了军状,
在宋江哥哥跟前说下大言,
保护得孙孔目无事还家来。
若有些失错呵,
愿输项上这颗头。
同孔目下的山来,
到得火炉店内,
我和他草参亭上占房子去,
不知甚么人把大嫂拐了去了。
我说:"哥哥.你则在这里,
我不问那里赶上那厮,
夺得大嫂回来"。
我则赶他去了,
谁想那哥正告在刁了俺大嫂的白衙内根前,
如今把哥下在死囚牢里。
山儿也,
你有甚么面目见俺宋江哥哥?
我无计可使,
权打扮做个庄家呆后生,
提着这饭罐儿。
我怎能够入的那牢里去呵?
我自有个主意也。
【双调】【新水令】我可便为哥哥打扮个丑容仪,
有那等不认得我的,
他道我是个呆厮,
呆厮;
有那等认得我的,
他便道我那里是真呆厮,
倒是个真贼。
怎知道我是那家公明的兄弟?
可也自有咱心上事,
不许外人知。
将我这饭罐儿忙提,
山儿也,
可用着你那贼见识入牢内。
大哥,
那里是那牢哩?
高墙儿矮门,
棘针屯着的便是。
哦,
高墙儿矮门儿,
一周遭棘针屯着的便是。
多谢了大哥。
此间是牢门首也。
放下这饭罐儿,
我拽动这牵铃索。
山儿也,
你寻思波,
着那牢子便道:"你既是做庄家呆后生,
便怎生认得个是牵铃索?
"可不显出来了?
旁边儿有这半头砖,
我拾将起来,
我是敲这门咱。
叔待,
叔待,
你家里有人么?
甚么人?
敢是提牢官来了。
住着,
若是提牢官呵,
拽动这牵铃索。
可是甚么人打得这牢门冬冬的响?
我且开开这门看咱。
我打您个弟子孩儿。
叔待,
你为甚么打我那?
原来是个庄家呆厮。
【落梅风】我这里高声的叫,
叫到那五六口;
哥哥你便开门,
呆厮可便与哥哥支揖。
这呆厮好无礼也,
你怎么抱住我两只手臂?
我打这个弟子孩儿。
做甚么恶哏哏怒从你那心上起?
叔待,
呆厮不曾汤着你,
不索你没来由这般叫天吖地。
你是甚么人?
叔待,
孩儿每是个庄家。
你这庄家们倒会受用快乐。
等我替你寻。
叔待,
我先进来了也。
叔待,
你家里怎生这般黑洞洞的?
一个傻弟子孩儿!
休要呆着,
跟将我来。
叔待,
你家里人一定不老实,
可怎么高墙矮门儿,
一周遭棘针儿屯着?
呆厮,
跟的我来,
这是牢里。
呵、呵,
我怎知是牢里?
【归塞北】他前面引只,
我背后把他跟随。
我将这田地儿踏,
窝蛇儿来记,
呀!
谁知道一步步走入那棘针根底。
【雁儿落】-那坨儿里墙较低,
那坨儿里门不闭。
那坨儿里得空便,
那坨儿里无寻觅。
跟着我入牢里去。
【川拨棹】跟着他入牢内,
使尽我这贼见识。
哭哭啼啼,
切切悲悲。
则俺那孔目哥哥在那里?
你可也思量些甚饭食?
孔国哥哥,
哎哟,
唤我的是谁?
【七兄弟】我这里唤你,
倒问我是谁?
唤你的是王重义。
哎哟,
哥哥也。
兄弟也,
你在那里来?
休要大惊小怪的!
阁不住两眼忄西惶泪,
俺哥哥含冤负屈有谁知?
兀的不断送在高墙厚壁矮门内?
【梅花酒】哥,
这罪也自省的,
使不着你精细,
使不着你伶俐,
竟不知你甚日脱离?
告押衙作疑惑,
辨别个是和非。
有关防无势力,
把平人下在死田地。
【喜江南】呀;
俺哥哥又不是打家截道的杀人贼,
倒赔了个如花似玉的好娇妻,
送与你这倚权挟势白衙内。
到今朝这日,
才得我非亲是亲的送那碗饭儿吃。
你看这呆厮,
口里只管笃笃哺哺的说着许多说话。
既然有饭,
快拿将来喂他些罢。
叔待,
与俺哥哥些饭儿吃。
你喂饱饭便罢,
你怎么解他的手?
你休打波,
叔待,
不要斗我耍,
你将我的来波。
敢又是那一贯钞?
【归塞北】俺哥哥三朝的五日,
可便忍饿耽饥。
五六日不曾尝着水米,
常言道饥饱劳役。
权待,
你将我的来波。
【雁儿落】他烟支支的撒滞殢,
涎邓邓相调戏。
别无人则有你,
你这个神道是甚么神道?
这个是狱神。
你跪着我也跪着。
唱咱两个说取一个牙疼誓。
你为甚么也跪着神道,
要我说誓来?
【小将军】我恰才送些茶饭与俺哥哥且充饥,
你恰才开门时节,
你那头撞着我这头。
叔待,
有俫,
明白的把一张匙却插在这里。
这路大地下不是你个坌东西?
叔待,
我将你来跪了可便重还跪。
你便这一张匙打甚么不紧?
你喂你哥哥饭去。
哥哥,
你吃些儿波。
我吃不得了也。
哥哥不吃,
我自家吃兀那呆厮,
是甚么东西?
一罐子羊肉泡饭。
哥哥不吃,
我自家吃。
你哥哥这几日吃死回的饭;
他不吃。
拿来我吃。
你真个要吃?
管山的烧柴,
管水的吃水,
管牢的吃我脚后根。
这厮他倒伤着我,
将来我吃。
我随身带着这蒙汗药,
我如今搅在这饭里。
他吃了呵,
明日这早晚他还不醒哩。
叔待,
你吃,
你吃。
将来我吃。
叔待,
吹甚么哩?
将来,
我吹去了些砒霜、巴豆。
倒好饭儿。
乡里人家着得那花椒多了,
吃下去麻撒撒的。
哎哟,
麻撒撒的。
兀那牢子起来!
这厮麻倒了也,
到明日也还不醒哩。
我解放了俺哥哥,
则不俺哥哥一个人,
我把这满牢里人都放了。
我开开这门,
你每各自逃生去。
哥哥,
我指与你一条大路,
你一径先上梁山寨,
见俺宋江哥哥去。
我晚间杀了白衙内,
回来献功也。
【鸳鸯煞】这厮他两三番会使拖刀计,
咱安排下搭救哥哥智。
只在今日明朝,
得胜而归。
畅道天理难欺,
人心怎昧?
则他这肉眼愚眉,
把一个黑旋风爹爹敢来也认不得。
哎哟,
麻撒撒的。
第四折借坐衙内放告牌,
引得他人插状来。
专待国牢身死后,
方才做了永远夫妻大称杯。
自家白衙内的便是。
我将孙孔目下在死囚车中,
早晚便是死的人也。
俺夫妻永远团圆到老,
兀的不快乐杀我也!
正好饮酒,
争奈无有了。
我使的伴当去那同知家里取酒去,
这早晚怎生不见来?
自家山儿的便是。
我昨日救了俺孙孔目哥哥,
今夜晚间杀白衙内。
我打扮做个祗候人,
提着这瓶酒,
我则能够到那厮根前,
我自有个主意。
天色晚了也,
行动些,
行动些。
【中吕】【粉蝶儿】酒果做缘由,
安排下这场歹斗,
两事家不肯干休。
打这厮,
损别人,
安自己,
他直吃到上灯前后。
猛可里抬头,
不觉的助杀气冷风吹透。
【醉春风】我想那一个滥如猫,
这一个淫似狗。
端的是泼无徒贼子,
更和着浪包娄,
出尽了丑、丑。
情理难容,
杀人可恕,
怎生能够。
兀的不是酒?
放下酒,
你自出去。
这厮赶将我出来,
我则在这窗儿外听着,
看他说甚么。
行内,
你坐着,
我去看些好菜蔬来,
再吃酒哩。
泼弟子,
你认得我么?
则我是王重义。
休言语,
但开口脖子上则一刀!
好汉挠我性命。
【上小楼】不要你将没作有,
则要你贪花恋酒。
我则见那一来一往,
一上一下,
摆脑摇头。
则为你这个不识羞,
和那个贼禽兽,
双双的成就。
我不杀你,
你可唱波。
唱甚么那?
可唱你那"眉儿镇常扢皱"。
我把这一颗头且放在这里,
我可杀白衙内去。
这厮醉了,
我怎么肯不由不暗杀了这厮?
不免将冻酒喷醒他来,
我。
慢慢的杀他未迟。
盖了天窗,
猫溺下尿来了。
做见正末科,
云你是谁?
【幺篇】争知道他在我面前,
不提防我在他背后。
只见他手脚张狂,
左右拦当,
何处奔投?
则为这吃剑头,
送得俺哥哥牢内囚,
风也不透。
我不杀你,
你唱波。
着我唱甚么?
可唱你那"夫妻每醉了还依旧"。
我把两颗头都拿将来,
做一搭里放者。
再将他衣服上扯下一块来,
捻做个纸捻,
去腔子里蘸着热血,
在白粉壁上写道:是宋江手下第十三个头领黑旋风李逵杀了这白衙内来。
从来白衙内,
做事忒狡猾。
拐了郭念儿,
一步一勾搭。
恼犯黑旋风,
登时人性发。
随你问旁人,
该杀不该杀?
写是写了,
不免将着这二颗头,
到梁山油上宋江哥哥根前献功去来。
【小梁州】谁着你一世为人将妇女偷,
见不得皓齿星眸,
你道有闲茶浪酒结绸缎,
天缘楱,
不枉了好风流。
【幺篇】虽则是婚姻注定前生有,
到的我黑爹爹一笔都匀。
那里也月下客,
冰上叟,
多管是杀人的领袖,
俺如今回去见宋江哥哥,
他问道:"山儿,
你那泰安州的事怎么了?
"我可也不说别的,
则献上这血沥沥两颗活人头!
某乃宋江是也。
因为神行太保戴宗打探李山儿消息,
说孙孔目兄弟到得泰安神州庙半山里草参亭子上,
回来早不见了他的浑家,
元来是被白衙内拐骗去了。
想这厮是个有权有势的人,
李山儿一个如何近傍得他?
为此与吴学究星夜领一枝人马前来接应。
幸喜孙孔目兄弟已先来了,
单不知李山儿的下落。
大小偻儸,
作速与我赶上去者。
兀那来的军马不是我宋江哥哥也?
那挑着两个人头的不是李山儿么?
俺李山儿献功来!
【满庭芳】奉哥哥元戎帅首,
着我山儿、孔目,
同去泰岳神州。
又谁知草参亭上刚回后,
早不见了泼贼淫囚。
元来他与白衙内呵,
他两个笑吟吟成双做偶,
背地里悄促促设计施谋。
他可设甚计谋来?
比时孙孔目哥哥赶上去,
正要寻个大衙门告他下来,
岂知白衙内那厮早借一座大衙门坐着,
专等他来告状,
就一把拿住,
发下死回牢里。
指望将他禁死了,
与他浑家做了永远夫妻,
可不好那。
专等待来追究,
便将他牢监固守,
只落得尽场儿都做了鬼胡由。
我想当日在哥哥根前立下军政文书,
若不救的孙孔目出来,
岂不怕输了我李山儿这一颗头那?
【十二月】因此上装一个送饭的沾亲带友,
那一个管牢的便不乱扯胡揪。
他见了咱拿着的是饭羹羊肉,
就待要一气儿呷上两盏三瓯。
他怎知道下的有砒霜巴豆,
但吃着早麻撒撒,
害得个魄丧魂丢。
【尧民歌】那时节先打发了孙家孔目出牢囚,
我就直到他衙门里面报冤仇。
只见他两个醉中情意正相投,
更遇着我为他取到沽来酒。
清也波讴,
清讴乐未休,
只这两句是他死时候。
他每两个唱着的是么曲儿,
你就杀了他来?
当日那淫妇奸夫暗地期约,
一个唱道"眉儿镇常扢皱",
一个唱道"夫妻每醉了还依旧",
两个跳上马,
牙不约儿赤便走。
今日撞着俺黑爹爹李山儿,
一把揪住头髻,
按翻地上,
着他仍旧唱这两句曲儿。
声未绝口,
早磕擦的一板斧一个,
劈下头来。
【随尾】他、他、他,
也会一骑马双驮着走,
怎知俺两板斧劈下了头。
这都是亲身作业亲身受,
不枉了立军状的山儿果应了口。
今日枭了奸夫、淫妇之首,
都是李山儿之功也。
小偻儸,
将此两个首级挂号梁山泊前,
警谕众庶。
一面就忠义堂上,
窨下酒,
卧番羊,
与孙孔目、李山儿共做一个庆喜筵席者。
白衙内倚势挟权,
泼贱妇暗合团圆。
孙孔目反遭缧绁,
有口也怎得伸冤?
黑旋风拔刀相助,
双献头号令山前。
宋公明替天行道,
到今日庆赏开筵。
题目及时雨单责状正名黑旋风双献功
楔子老身郑州人氏。
自身姓刘,
嫁得夫主姓张,
早年亡逝已过。
只生下一儿一女,
孩儿唤作张林,
也曾教他读书写字;
女儿唤作海棠,
不要说他姿色尽有,
聪明智慧,
学得琴棋书画、吹弹歌舞,
无不通晓。
俺家祖传七辈是科第人家,
不幸轮到老身,
家业凋零,
无人养济。
老身出于无奈,
只得着女儿卖俏求食。
此处有一财主,
乃是马员外。
他在俺家行走,
也好几时了。
他有心看上俺女孩儿,
常常要娶他做妾,
俺女孩儿倒也肯嫁他。
只是俺这衣食饭碗如何便割舍得!
且待女孩儿到来,
慢慢的与他从长计议,
有何不可。
自家张林的便是。
母亲,
俺祖父以来,
都是科第出身,
已经七辈,
可着小贱人做这等辱门败户的勾当,
教我在人前怎生出入也!
你说这般闲话做甚么?
既然怕妹子辱没了你呵,
你自寻趁钱来养活老身,
可不好那!
哥哥,
你要做好男子,
你则养活母亲者。
泼贱人,
你做这等事,
你不怕人笑,
须怕人笑我,
我打不得你个泼贱人那!
你不要打他,
你打我波!
母亲,
不要家烦宅乱,
枉惹的人耻笑。
我则今日辞了母亲,
往汴京寻我舅舅,
自做个营运去。
常言道"男儿当自强",
我男子汉七尺长的身子,
出门去便饿死了不成?
兀那小贱人,
我去之后,
你好生看觑母亲,
若有些好歹,
我不道的轻轻饶了你哩!
匆匆发忿出家门,
别寻生理度寒温。
男儿有躯长七尺,
不信天教一世贫。
母亲,
似这等唱叫,
几时是了?
不如将女孩儿嫁与马员外去罢。
儿也说的是。
只等马员外来时,
我就许下这亲事,
则便了也。
小生姓马名均卿,
祖居郑州人氏,
幼习儒业,
颇通经史,
因家中有几贯资财,
人皆以员外呼之。
则是我平昔间酷爱风流,
耽情花柳。
此处有个上厅行首张海棠,
与小生作伴年久,
两意相投。
我要娶她,
这不消说了;
他也常常许道要嫁我,
被他母亲百般板障,
只是不肯通口。
我想他也无过要多索些财礼意思。
闻得海棠近日,
与他哥哥张林,
唱叫了一场,
那张林离了家门,
到汴京寻他舅子去了,
料得一时间也未必就回。
今日恰好是一个吉日良辰,
我不免备些财礼求亲去。
若是有缘分,
得成全这一桩好事,
岂不美哉!
呀,
姐姐正在门首,
这也是个彩头。
待我见去。
员外,
你来了也。
我再四与母亲说,
不如趁我哥哥不在家,
许了这门亲事。
磨了半截舌头,
母亲像有许的意思了。
我和你见母亲去。
奶奶既有此意,
也是我修的缘到了。
员外,
我今日为孩儿张林不孝顺,
与老身合气,
你讨些砂仁来送我,
做碗汤吃。
奶奶,
自家孩儿,
有甚么气。
我如今特备白金百两,
专求令爱的亲事。
过门之后,
但是你家缺柴少米,
都是我来支持,
定不教你愁没钱使。
今日是人大好日辰,
奶奶,
你接了财礼,
许了这亲事罢。
左右我的女儿在家,
也受不得这许多气,
便等他嫁了人去,
倒也静办。
员外,
只是你家里有个大浑家哩,
我女孩儿过门来,
倘或受他欺负,
又不如在家的好,
也要与员外说个明白。
一发讲到了,
才好许你这亲事。
奶奶放心,
莫说我马均卿不是那等人,
便是我大浑家,
也不是那等人。
令爱到家时,
与我大浑家只是姐妹称呼,
并不分甚大小;
若是令爱养得一男半子,
我的家缘家计,
都是他掌把哩。
奶奶,
再不要你忧虑别的。
员外,
只要说定了,
我受了你的财礼,
我家女儿,
便是你马家媳妇,
只今日便过门去。
孩儿也,
不是我做娘的割舍得你,
你可也做人家媳妇去,
再不要当行首了也!
员外,
你那大浑家处,
凡百事你须与我做主咱。
【仙吕】【赏花时】凭着我皓首苍颜老母亲,
待着我尽世今生不嫁人。
员外,
我可也不爱你别的。
姐姐,
你爱我些甚的来?
我只爱你性儿软意儿真,
我今日寻的个前程定准。
我着那一班姊妹道,
张海棠嫁了马员外,
可也不枉了。
从此后不教人笑我做辱家门。
今日将俺女孩儿,
嫁马员外去了也。
受着他这一百两财礼,
也够老身下半世快活受用哩。
如今别无甚事,
寻俺旧时姑姊妹们,
到茶房中吃茶去来。
第一折我这嘴脸实是欠,
人人赞我能娇艳。
只用一盆净水洗下来,
倒也开的胭脂花粉店。
妾身是马员外的大浑家。
俺员外娶得一个妇人,
叫做甚么张海棠,
他跟前添了个小厮儿,
长成五岁了也。
我瞒着员外,
这里有个赵令史,
他是风流人物,
又生得驴子般一头大行货,
我与他有些不伶俐的勾当。
我一心只要所算了我这员外,
好与赵令史久远做夫妻。
今日员外不在家,
我早使人唤他去了,
这早晚敢待来也。
我做令史只图醉,
又要他人老婆睡。
毕竟心中爱者谁,
则除脸上花花做一对。
自家姓赵,
在这郑州衙门,
做个令史。
州里人见我有些才干,
送我两个表德:一个叫做赵皮鞋,
一个叫做赵哈达。
这里有个妇人,
他是马均卿员外的大娘子。
那一日马员外请我吃酒。
偶然看见他大娘子,
这嘴脸可可是天生一对,
地产一双,
都这等花花儿的,
甚是有趣,
害得我眠里梦里。
只是想慕着他。
岂知他也看上了我,
背后瞒着员外,
与我做些不怜俐勾当。
今日他使人呼我,
不知有甚事?
须索去走一遭。
来到此间,
径自过去。
大嫂,
你唤我有何计议?
我唤你来,
不为别事。
想俺两个偷偷摸摸的,
到底不是个了期。
我一心要合服毒药,
谋杀了马员外,
俺两个做永远夫妻,
可不好么?
你那里是我搭识的表子?
只当是我的娘!
难道你有此心,
我倒没此意?
这毒药我已备下多时也!
兀的不是毒药。
我交付了与你,
我自到衙门中办事去也。
赵令史去了也。
我且把这毒药,
藏在一处,
只等觑个空便,
才好下手。
呀!
我争些儿忘了,
今日却是孩儿的生日。
教人请员外来,
和他到各寺院烧香,
佛面上贴金,
走一遭去来。
妾身张海棠。
自从嫁了马员外,
可是五年光景,
俺母亲也亡化了,
连哥哥也不知那里,
至今没个消耗。
我跟前所生孩儿,
叫做寿郎。
自生下这孩儿来,
就在那褥草之上,
则在姐姐跟前抬举,
如今长成五岁了也。
今日是我孩儿的生日,
员外和姐姐领着孩儿,
到那各寺院烧香,
佛面上贴金去了。
下次小的每安排下茶饭,
等员外姐姐来家食用。
张海棠也,
自从嫁了员外,
好耳根清净也呵!
【仙吕】【点绛唇】月户云窗,
绣帏罗帐。
谁承望,
我如今弃贱从良,
拜辞了这鸣珂巷。
【混江龙】毕罢了浅斟低唱,
撇下了数行莺燕占排场。
不是我攀高接贵,
由他每说短论长。
再不去卖笑追欢风月馆,
再不去迎新送旧翠红乡。
我可也再不怕官司勾唤,
再不要门户承当,
再不放宾朋出入,
再不见邻里推抢,
再不愁家私营运,
再不管世事商量。
每日价喜孜孜一双情意两相投,
直睡到暖溶溶三竿日影在纱窗上。
伴着个有疼热的夫主,
更送着个会板障的亲娘。
怎么这早晚,
员外姐姐还不回来?
我出门前看波。
腹中晓尽世间事,
命里不如天下人。
我张林自从和妹子唱叫了一场,
出门去寻俺舅子,
谁想他跟着一个什么经略相公种师道,
到延安守去了。
一来投不着主儿,
二来又染了一场冻天行的病证,
不要说盘缠使尽,
连身上的衣服也典卖尽了。
走回家来,
母亲也亡化了,
居房也没了,
教我怎么好?
闻得妹子嫁了马员外,
那员外是好家计,
他肯看顾亲眷,
要抬举我舅子,
有何难处!
我如今一径的去投托他,
问他借些盘缠使用。
可早来到马员外门首了。
可可的我妹子正在门前,
待我去相见咱。
妹子祗揖!
我道是谁,
原来是哥哥。
我看你容颜肥胖,
倒宜出外。
妹子,
你可早头一句话儿也!
哥哥,
你敢替母亲做七来?
起坟来?
还是吊孝来?
妹子,
你不见我吃的,
则看我穿的,
自家的嘴也养不过,
有甚么东西与母亲做七起坟那!
哥哥,
俺母亲亡化,
一应送终的衣衾棺椁之费,
那些儿不亏了马员外来!
妹子,
这虽是马员外把我母亲发送,
还是多亏了你,
我知道了也。
【油葫芦】自丧了亲爷撇下个娘,
偏你敢不姓张,
怎教咱辱门败户的妹子去支当!
妹子,
不必敲打我了,
我也知道,
多多的亏了你也!
到今日你便安排着这句甜话儿来寻访。
妹子,
我今日特来投托,
你怎做下这一个冷脸儿那!
也不是俺便做下的这一个冷脸儿难亲傍,
想当日你怒烘烘的挺一身,
急煎煎的走四方。
妹子,
这旧话也休提了。
我则道你怎生发迹身荣旺,
怎还穿着这蓝蓝缕缕的这样旧衣裳?
妹子,
我和你是一父母生的兄妹,
你哥哥便有甚的不是,
你也将就些儿,
不要记怨了。
【天下乐】哥哥也,
你便有甚脸今朝到我行,
听说罢这衷也波肠!
妹子也,
我也是出于无奈,
特特投奔你来。
没奈何,
不论多少,
赍发些盘缠使用,
等我好去。
口声声道是无奈何,
哥哥也,
你既无钱呵怎生走汴梁?
妹子,
你也不必多说了,
你不赍发我,
教那个赍发我?
你今日投奔我个小妹子,
只要我赍发你个大兄长,
你不道来,
可不道是男儿当自强!
妹子,
你不曾忘了一句儿也。
打落的我勾了,
你则是赍发我去者。
哥哥不知,
俺这衣服头面,
都是马员外与姐姐的,
我怎做的主好与人,
除这些有甚的盘缠好赍发的你?
哥哥,
你则回去了罢,
休来这门首也。
妹子,
你好狠也。
你是我同胞亲妹子,
我特投奔着你,
一文盘缠也不与我,
倒花白了我这许多。
我如今也不回去,
只在这门首等着,
待他马员外来,
或者有些面情,
也不见得。
我是马员外的大浑家,
领着孩儿烧香,
我先回来了。
呀!
怎么我家解典库门首,
立着个教化头?
你在此有甚么勾当?
姐姐休骂,
小人是张海棠的哥哥,
来寻我妹子的。
原来你是张海棠的哥哥,
这等是舅舅了。
你可认的我么?
小人不认的那壁姐姐。
则我便是马员外的大浑家。
我小人眼拙不认得,
大娘子是必休怪。
舅舅,
你要寻你妹子怎么?
说也惶恐。
因为贫难,
无以度日,
要寻我妹子,
讨些盘缠使用。
他与你多少?
他道家私里外,
都是大娘子掌把着哩,
自做不得主,
一些没有。
舅舅不知,
自从你妹子到我家来,
添了一个孩儿,
如今也五岁了,
这是你的外甥。
现今我家大小家私,
都着他掌把,
我是没儿子的!
一些也没分了!
你是张海棠的哥哥,
便是我亲哥哥一般。
我如今过去,
问他讨些盘缠与你。
若有呵,
你也休欢喜;
若无呵,
你也休烦恼,
只看你的造化。
你且在门首待者。
小人知道。
好一个贤慧的妇人也!
姐姐,
你先回来了!
劳动着姐姐哩。
海棠,
门首立着的是甚么人?
是海棠的哥哥。
哦,
原来是你的哥哥。
他来这里做甚么?
他问妹子讨些盘缠使用。
你便与他些不得?
我这衣服头面,
都是员外和姐姐与我的,
教我可甚么与他?
这衣服头面与了你,
就是你的了,
便与你哥哥也何妨!
姐姐,
敢不中么。
倘员外查起我这衣服头面,
教我说甚的那!
员外查时,
我替你说,
还再做些与你。
快解下来,
送与你哥哥去罢。
既是姐姐许了,
我便脱了这衣服,
除下这头面,
与我哥哥去。
怕我拿了你的?
将来,
待我送他去。
舅舅,
则为你这盘缠,
连我也替你恼起来。
那知道你家妹子,
这般个狠人,
放着许多衣服头面,
一些儿不肯与你,
只当剔他身上的肉一般。
这几领衣服,
几件头面,
是我爹娘陪嫁我的,
送与舅舅,
权做些儿盘缠使用。
舅舅,
你则休嫌轻道少者。
多谢大娘子。
小人结草衔环,
此恩必当重报!
舅舅,
员外不在家,
不好留的你茶饭,
休怪也。
我则道这衣服头面,
是我妹子的,
那知是他大娘子的。
你是我一父母所生的亲妹子,
我讨些盘缠使用,
并无一文,
倒花白我一场;
这大娘子,
我与他是各白世人,
赍发我衣服头面。
我想他家中大妻小妇必有争差,
少不得要告状打官司的。
我如今将这头面,
兑换些银两,
买小窝儿,
做开封府公人去。
妹子,
你常拣吉地上行,
吉地上坐,
休要咱两个轴头儿厮抹着。
若告到宫中,
撞见我时,
我一杖子起你一层皮哩!
海棠,
你这衣服头面,
与你哥哥去了也。
索是生受姐姐来,
只怕员外回时,
若问起呵,
望姐姐与我方便一声。
不妨事,
放着我哩。
海棠也,
你哥哥将那衣服头面去,
怕不欢喜;
只是员外问起时,
我倒替你愁哩。
我马均卿,
自从娶了张海棠,
添了这个孩儿,
叫做寿郎,
可早五岁也。
今日是寿郎的生日,
到各寺院烧香去。
见子孙娘娘庙,
有倾颓去处,
舍些钱钞,
与他修理,
因此又耽搁了一会。
可早来到门首也。
员外回来了,
索是辛苦也。
我去取茶来者。
大嫂,
那海棠的衣服头面,
怎生都不见了那?
员外不问,
我也不好说。
你因为他生了孩儿,
十分的宠用着他。
谁想他在你背后,
养着奸夫,
常常做这不伶俐的勾当。
今日我和员外烧香去了,
他把这衣服头面,
都与奸夫拿去,
正要另寻甚么衣服头面,
胡乱遮掩,
被我先回去撞破了。
是我不许他再穿衣服,
重戴头面,
只等员外回来,
自家整理。
这须不是我妒他,
是他自做出来的!
原来海棠将衣服头面与奸夫去了。
可知道来,
他是风尘中人。
有这等事,
兀的不气杀我也!
我打你这不良的贱人。
员外打得好,
似这等辱门败户的贱人,
要他何用?
则该打死他罢。
我这衣服头面,
本不肯与俺哥哥将去,
都是他再三撺掇我来,
谁想到员外跟前,
又说我与了奸夫,
着我有口难分。
这都是张海棠自家不是了也。
【那吒令】我当初自伤,
别无甚忖量;
别无甚忖量,
将他来不防,
将他来不防;
可送咱这场。
俺越打得手脚儿慌,
他越逞着言词儿谤,
端的个狠毒世上无双。
你是生儿子的,
做这等没廉没耻的事,
兀的不气杀我也!
员外,
你气怎的?
只是打杀他便了帐也。
【鹊踏枝】普天下有的婆娘,
谁不待要占些独强?
几曾见这狗行狼心,
搅肚蛆肠?
你养着奸夫,
倒着我有这屈事也。
倒屈陷我腌臜勾当,
也怪不得他赃埋我来。
也只是我不合自小为娼!
可知道你这贱人,
旧性复发,
把衣服头面,
与了奸夫去,
瞒着夫主,
做这等勾当哩。
【寄生草】便是那狠毒的桑新妇,
也不似你这个七世的娘,
倒说我实心儿主意瞒家长。
谁着你背地里养着奸夫,
还强嘴那!
他道我共奸大背地常来往,
他道我会支吾对面舌头强。
不争将滥名儿揣在我跟前,
姐姐也,
便是将个屎盆儿套在他头上。
则被这小贱人直气杀我也!
大嫂,
怎生这一会儿,
我身子甚是不快?
你可煎一碗热汤儿我吃。
这都是海棠这小贱人,
气出员外病来。
海棠,
你快些去,
热热的煎碗汤来,
与员外吃。
理会的。
【后庭花】恰才我脊梁上挨了棍棒,
又索去厨房中煎碗热汤,
一任他男子汉多心硬,
大刚来则是俺这婆娘每不气长。
姐姐,
兀的不是汤。
拿汤来,
我试尝咱。
还少些盐酱,
快去取来。
前日这一服毒药,
待我取来,
倾在这汤儿里。
海棠,
快来。
怎这般忒慌张,
连催盐酱?
姐姐,
兀的不是盐酱。
海棠,
你将去。
姐姐,
你将去波,
怕员外见了我越气也。
你不去,
员外又道你恼着他哩。
理会得。
员外,
你吃口汤儿波。
则见他闷沉沉等半晌,
苦恹恹口内尝。
员外,
你放精细者!
为甚的黄甘甘改了面上,
白邓邓丢了眼光?
【青哥儿】呀!
唬得我胆飞魂丧,
不由不两泪千行。
眼见的四体难收一命亡,
撇下多少房廊,
几处田庄,
两个婆娘,
五岁儿郎。
从今后无挨无靠,
母子每守孤孀,
孩儿也,
你将个谁依仗?
姐姐,
员外死了也。
我那员外也,
忍下的就撇了我去也!
海棠,
你这小贱人,
适才员外是个好好的人,
怎生吃你这一口汤,
便会死了?
这不是你药死的,
是那个弄死的?
姐姐,
这汤你也尝过来,
偏是你不药死,
则药死员外?
天那,
兀的不苦痛杀我也!
下次小的每,
那里与我高原选地,
破木造棺,
把员外埋殡了者。
海棠,
你这小贱人,
则等送了员外出去,
我慢慢的摆布你,
看你好在我家里过得那!
姐姐,
员外无了,
这家私大小,
我都不要,
单则容我领了孩儿去罢。
孩儿是那个养的?
是我养的。
你养的,
怎不自家乳哺了?
一向在我身边,
煨干避湿,
咽苦吐甜,
费了多少辛勤,
在手掌儿上抬举长大的,
你就来认我养的孩儿,
这等好容易!
你养了奸夫,
合毒药谋杀了员外,
更待干罢!
你要官休,
还是要私休?
怎生是官休,
怎生是私休?
你要私休,
将一应家财房廊屋舍带孩儿都与了我,
只把这个光身子走出门去;
你要官休呵,
你药死亲夫,
好小的罪名儿!
我和你见官去。
我原不曾药死亲夫,
怕做甚么!
情愿和你见官。
明有官防,
你不怕告官,
我就拿你去。
我不怕,
告宫去,
告官去。
【赚煞】且休问你真实,
休问咱虚谎,
现放着剃胎头收生的老娘,
则问他谁是亲娘,
谁是继养?
我是孩儿的亲亲的亲娘,
这孩儿是我的的亲亲的亲儿,
是娘的心肝,
娘的肚子,
娘的脚后跟,
那一个不知道的!
怎瞒得过看生见长的街坊。
你合毒药,
谋死员外,
也是我脏埋你的?
这毒药呵,
你平日里预收藏,
暗暗的倾下羹汤。
明明是你下这毒药在汤儿里,
怎赖得我?
怕你不去偿命!
这的是谁药死亲夫呵要将性命偿。
你畅好是不良,
送的人来冤枉。
则普天厂大浑家那里有你这片歹心肠!
如何?
中了俺的计也。
眼见得这家私大小带孩儿,
都是我的。
嗨,
事要三思,
免劳后悔。
你也合寻思波,
这孩儿本等不是我养的,
他要问那剃胎头收生的老娘,
和那看生见长的一起街坊邻舍做证见。
若到官呵,
他每不向我,
可不干着这一番。
我想来,
人的黑眼珠子,
见这白银子没个不要的,
则除预先安顿下他,
见人头,
与他一个银子,
就都向着我了。
则是衙门官吏,
也要安置停当。
怎得赵令史到来,
和他商量告状的事,
可也好那!
才说姓赵,
姓赵便到。
我赵令史,
数日不曾去望马大娘子,
心里痒痒的,
好生想他,
只是丢不下。
如今到他门首,
他家没主了,
怕做甚的?
径自入去。
大娘子,
只被你想杀我也!
赵令史,
你不知道马员外被我药死了也?
如今和海棠两个打官司,
要争这家缘家计,
连这小厮。
你可去衙门打点,
把官司上下,
布置停当,
趁你手里完成这桩事。
我好和你做长远夫妻也。
这个容易。
只是那小厮,
原不是你养的,
你要他怎的?
不如与他去的干净。
你也枉做令史,
这样不知事的。
我若把这小厮与了海棠。
到底马家子孙,
要来争这马家的家计,
我一分也动他不得了。
他无过是指着收生老娘,
和街坊邻里做证见,
我已都用银子买转了。
这衙门以外的事,
不要你费心,
你只替我打点衙门里头的事便了。
大娘子说的是。
这等你早些来告状,
我自到衙门打点去也。
赵令史去了。
则今日我封锁了房门,
结扭了海棠告状去走一遭。
常言道:人无害虎心,
虎有伤人意。
我说道人见老虎谁敢汤,
虎不伤人吃个屁!
第二折小官郑州太守苏顺愤是也。
虽则居官,
律令不晓。
但要白银,
官事便了。
可恶这郑州百姓,
欺侮我罢软,
与我起个绰号,
都叫我做模棱手,
因此我这苏模棱的名,
传播远近。
我想近来官府尽有精明的作威作福,
却也坏了多少人家;
似我这苏模棱,
暗暗的不知保全了无数世人,
怎么晓得?
今日坐起早衙,
左右,
与我抬放告牌出去。
理会的。
我和你见官去来。
冤屈也!
你且放手者。
【商调】【集贤宾】火匝匝把衣服紧攥着,
你药死亲夫,
该死罪的,
我放了你,
倒等你逃走去了?
你道我该死罪怎生逃?
张海棠也,
我则道嫁良人十成九稳,
今日个越不见末尾三梢。
则我这负屈的有口难言,
赤紧的原告人见肚生苗,
这一场没揣的罪名除非天地表!
可知道你药死了亲夫,
自有个天理神明鉴察。
我将这虚空中神灵来祷告,
便做道男儿无显迹,
可难道天理不昭昭?
小贱人,
这里是郑州府门首了。
你若经官发落,
这绷扒吊拷,
要桩桩儿挨过,
不如认了私休,
也还好收拾哩。
便打杀我也说不得。
我情愿和你见官去。
【逍遥乐】你道是经官发落,
怎的支吾这场棒拷。
我则道人命事须要个归着,
怎肯把药死亲夫罪屈招,
平白地落人圈套!
拚守着七贞九烈,
怕甚么六问三推,
一任地万打千敲。
冤屈也!
甚么人在衙门首叫冤屈?
左右,
与我拿过来。
当面。
那个是原告?
小妇人是原告。
这等,
原告跪在这壁,
被告跪在那壁去。
唤原告上来,
你说你那词因,
等我与你做主。
小妇人是马均卿员外的大浑家。
这等,
夫人请起。
他是告状的。
相公怎么请他起来?
他说是马员外的大夫人。
不是什么员外,
俺们这里有几贯钱的人,
都称他做员外,
无过是个土财主,
没品职的。
这等着他跪了。
你说词因上来。
这个叫做张海棠,
是员外娶的个不中人。
口退!
敢是个中人?
正是个中人,
他背地里养着奸夫,
同谋设计,
合毒药药杀了丈夫,
强夺我所生的孩儿,
又混赖我家私。
告大人,
与小妇人做主咱。
这妇人会说话,
想是个久惯打官司的,
口里必力不刺说上许多,
我一些也不懂的。
快去请外郎出来。
外郎有请。
我赵令史,
正在司房里趱造文书,
相公呼唤我,
必是有告状的,
又断不下来,
请我去帮他哩。
相公,
你整理甚么事不下来?
令史,
有一起告状的在这里。
待我问他。
兀那夫人,
告甚么?
告张海棠药杀亲夫,
强夺我孩儿,
混赖我家私。
可怜见与我做主咱!
拿过那张海棠来。
你怎生药杀亲夫,
快快从实招来。
若不招呵,
左右,
与我选下大棍子者。
【梧叶儿】厅阶下,
膝跪着,
听贱妾说根苗。
你说,
你说。
狼虎般排着祗从,
神鬼般设着六曹。
你药杀亲夫,
这是十恶大罪哩。
若妾身犯下分毫,
相公也,
我情愿吃那杀丈夫的绷扒吊拷。
你当初是甚么人家的女子?
怎生嫁与那马员外来?
你说与我听波。
【山坡羊】念妾身求食卖笑,
本也是旧家风调。
则为俺穷滴滴子母每无依靠,
挨今宵,
到明朝。
谢的个马均卿一见投他好,
下钱财将妾身娶做小。
他莺燕交,
咱成就了。
原来是个娼妓出身,
便也不是个好的了。
你既然被马员外娶到家,
可曾生得一男半女么?
【金菊香】我与他生男长女受劬劳。
你家里有甚么人,
也还往来么?
俺哥哥因为少吃无穿来投托,
曾被我赶离门恰和他两个厮撞着。
是你的哥哥,
便和他厮见,
也不妨事。
俺姐姐道:海棠,
既是你哥哥来投奔你时,
你便没银子,
何不解下这衣服头面,
与他做盘缠使用去。
这般说也是他好意。
我信了他,
将这些衣服头面与哥哥去了。
等的员外回来,
问道海棠的衣服头面,
为何不见,
他便道,
瞒着员外,
都与奸夫了也。
岂知他有两面三刀,
向夫主厮搬调。
哎哟,
我是这郑州里第一个贤慧的,
倒说我两面三刀,
我搬调你甚的来?
这都是小事,
我不问你,
只问你为何药死了亲夫,
强夺他孩儿,
混赖他家私,
一一的招来。
【醋葫芦】俺男儿气中子,
丕地倒,
醒来时俺姐姐自扶着。
他道,
海棠,
员外要汤吃,
你去煎来。
煎的一碗热汤来又道是盐酱少,
他赚的我取盐酱去呵,
谁承望暗倾着毒药。
员外才把这汤吃下不的一两口,
就死了也。
相公,
你试寻思波。
怎便登时间火焚了尸首,
葬在荒郊?
这毒药明明是你的了。
你怎么又要强夺他孩儿,
混赖他家私,
有何理说?
这孩儿原是我养的。
相公,
你只唤那收生的刘四婶,
剃胎头的张大嫂,
并邻里街坊问时,
便有分晓。
这个也说的是。
左右,
快去拘唤那老娘街坊来者。
老娘街坊人等,
衙门中唤你哩。
常言道,
得人钱财,
与人消灾。
如今马员外的大娘子,
告下来了,
唤我们做证见哩。
这孩子本不是大娘子养的,
我们得过他银子,
则说是他养的。
你们不要怕打,
说的不明白。
这个知道。
当面。
你是街坊么?
这孩儿是谁养的?
那马员外是个财主,
小的每平日也不往来。
五年前因他大娘子养了个儿子,
小的们街坊邻里,
各人三分银子与他贺喜,
那员外也请小的每吃满月酒,
看见倒生的一个好娃娃。
以后每年儿子生日,
那员外同着大娘子,
领了儿子到各寺院烧香去,
这是一城人都看见的,
也不只是小的们这几个。
这等明明是他大娘子养的了。
相公,
这街坊都是他用钱买转了的,
听不得他说话。
我每买不转的,
都是倾心吐胆说真实的话,
若有半句说谎,
你嘴上害碗大的疔疮。
【幺篇】现放着收生的刘四婶,
剃胎头的张大嫂,
俺孩儿未经满月早问道我十数遭。
今日个浪包娄到公庭混赖着您,
街坊每常好是不合天道,
得这些口含钱直恁般使的坚牢。
相公,
则问这两个老娘,
他须知道。
兀那老娘,
这个孩儿是谁养的?
我老娘收生,
一日至少也收七个八个,
这等年深岁久的事,
那里记得?
这孩儿只得五岁,
也不为久远,
你只说实是谁养的?
待我想来。
那一日产房里,
关得黑洞洞的,
也不看见人的嘴脸,
但是我手里摸去,
那产门像是大娘子的。
口退!
张老娘你说。
这一日他家接我去与小厮剃胎头,
是大娘子抱在怀里,
则见她白松松两只料袋也似的大奶奶,
必定是养儿子的,
才有这奶食,
岂不是大娘子养的?
你两个老娘,
怎么都这般向着他也?
【幺篇】老娘也,
那收生时我将你悄促促的唤到卧房,
你将我慢腾腾的扶上褥草。
老娘也,
那剃头时堂前香烛是谁烧?
你两个都不为年纪老,
怎么的便这般没颠没倒,
对官司不分个真假辨个清浊?
何如?
两个老娘都说大娘子养的,
可不是你强夺他孩儿了?
相公,
街坊、老娘都是得过他钱买转了的。
这孩儿虽则五岁,
也省的人事了,
你则问我孩儿咱。
你说我是亲娘,
他是奶子。
这个是我亲娘,
你是我奶子。
可又来,
我的乖乖儿口乐!
【幺篇】哎,
儿也,
则你那心儿里自想度,
自暗约,
见您娘苦恹恹皮肉上挨着荆条。
则你那出胞胎便将人事晓,
须汜的您娘亲三年乳抱,
怎禁这桑新妇当面闹抄抄。
这孩子的话,
也不足信,
还以众人为主。
只一个孩儿,
还要强夺他的,
这混赖家私,
一发不消说了。
你快把药杀亲夫一事招了者。
这药杀亲夫,
并不干我事。
这顽皮贼骨,
不打不招。
左右,
与我采下去,
着实打呀!
打的好,
打的好,
打杀了可不干我事。
他要诈死。
左右,
与我采起来。
哎哟,
天那!
【后庭花】我则见飕飕的棍棒拷,
烘烘的脊背上着,
扑扑的精神乱,
悠悠的魂魄消,
他们紧攥住我头梢。
口退!
快招了者,
不强似这等受苦!
则听的耳边厢大呼小叫,
似这般恶令史肯恕饶,
狠公人显燥暴。
你招,
那奸夫是谁?
他又不肯招,
待我权认了罢。
被官司强逼着,
指奸大要下落。
【双雁儿】我向那鬼门关寻觅到两三遭,
您这般顺人情有甚好?
则我这浓血临身要还报。
有钱的容易了,
无钱的怎打煞!
左右,
再与我打着者。
我也是好人家儿女,
怎么挨得这般打拷,
只得屈招了罢。
相公,
是妾身药杀了丈夫,
强夺他孩儿,
混赖他家私来。
天那!
兀的不屈杀我也!
我屈千屈万,
才屈的你一个儿哩。
既是招了,
左右,
着那张海棠画了字,
上了长枷,
点两个解子,
十甲送开封府定罪去。
左右,
将那新做的九斤半的大枷与他带。
理会的。
犯人上枷。
天哪!
【浪里来煞】则您那官吏每忒狠毒,
将我这百姓忒凌虐,
葫芦提点纸将我罪名招。
我这里哭啼啼告天天又高,
几时节盼的个清官来到?
掌嘴。
我这衙门问事,
真个官清法正,
件件依条律的,
还有那个清官清如我老爷的?
则我这泼残生,
怎熬出这个死囚牢?
这事问成了也。
干证人都着宁家去,
原告保候,
听开封府回文发落。
我问了一日事,
肚里饥了,
回家吃饭去也。
这一桩虽则问成了,
我想起来,
我是官人,
倒不由我断,
要打要放,
都凭赵令史做起,
我是个傻厮那!
今后断事我不嗔,
也不管他原告事虚真。
笞杖徒流凭你问,
只要得的钱财做两分分。
第三折我家卖酒十分快,
干净济楚没人赛。
茅厕边厢埋酒缸,
裤子解来做酉窄袋。
咱家是个卖酒的,
在这郑州城十里铺上,
开着个酒务儿,
但是南来北往,
经商客旅,
都来我这店里吃酒。
我今日开开这店门,
烧的这镟锅儿里热着,
看有甚么人来。
小子是郑州衙门里有名的公人,
叫做董超,
这个兄弟叫做薛霸,
解这妇人张海棠,
到开封府定罪去。
口退!
兀那妇人,
你也行动些儿。
你看这般大风大雪哩,
肚中饥饿了,
有甚么盘缠使用,
也拿些出来,
等我们买碗酒吃,
好趱路去。
哥哥,
你休打我,
我是屈受罪的人,
死在旦夕,
那讨半分盘缠送你?
只望可怜见咱。
兀那妇人,
你当初怎生药杀亲夫,
混赖他孩儿来?
你慢慢的说与我听波。
则我这身上罪何日开除?
腹中冤向谁诉与?
被他人混赖了我孩儿,
更陷我毒杀夫主。
吃不过吊拷绷扒,
撞不着清廉官府。
我兄弟两个,
曾见你半厘錾口儿?
是那个要了你银子,
说清廉不清廉?
那个是见义当为,
肯怜咱这般苦楚?
湿浸浸棒疮疼痛,
哽噎噎千啼万哭。
空荡荡那讨一餐?
薄怯怯衣裳蓝缕。
沉点点铁锁铜枷,
软揣揣婆娘妇女。
哎,
你个恶狠狠解子怎知?
哥哥也,
我委实的衔冤负屈。
便说杀冤屈,
须不是我们带累你的,
教我怎生可怜你?
雪越大了,
行动些。
【黄钟】【醉花阴】头上雪何曾住半霎?
摧林木狂风乱刮。
我这更耽烦恼受嗟呀,
走的来力尽筋乏,
又加上些脓撼撼的棒疮发。
着我们当这等苦差,
还不走哩。
怎当这嗔忿忿吖吖,
但走的慢行的迟,
他可便舍命的打。
你当初不招也罢。
谁着你招了来?
哥哥,
不嫌烦絮,
听我说咱。
【喜迁莺】遭这场无情的官法,
方信道漫漫黄沙。
怎当的他家将咱苦打,
逼勒得将招伏文状押。
到今日有谁来怜见咱?
似这等衔冤负屈,
空吃尽吊拷绷扒。
兀那妇人,
你打挣些,
转过这山坡去,
我着你坐一会再走。
【出队子】早来到山坡直下,
冻钦钦的难立扎。
脚稍天腾的吃个仰刺叉。
起来。
哎,
你个火性紧的哥哥厮觑口叚,
须是这光出律的冬凌田地滑。
千人万人走不滑,
偏是你走便滑?
待我先走,
若是不滑呵,
我打折你这腿。
真个这里有些滑。
自家张林的便是,
在这开封府当着个祗候。
今有包待制西延边赏军,
差着我去迎接回来。
好大雪也。
天那!
也住一住儿波。
这一个走的,
好像俺哥哥张林。
【刮地风】绰见了容颜敢是他,
莫不我泪眼昏花?
再凝睛仔细观瞻罢,
却原来正是无差。
我这里挺一挺耸着肩胛,
摆一摆摩着腰胯,
紧待赶更那堪带锁披枷。
这一个带锁披枷的妇人,
是那里解将来的?
哥哥。
哥哥也,
且住咱,
将妹子怎生提拔?
哥哥。
你是个洛伽山观世的活菩萨,
这里不显出救人心待怎么?
哥哥,
救你妹子咱。
你是谁?
我是你妹子海棠。
这泼娼根,
那一日谢你好赍发我也。
【四门子】我道他为甚的声声把我娼根骂,
似这等无明火难按纳。
却原来正是他,
见了咱,
思量起有前仇恨杀;
正是他,
见了咱,
不邓邓嗔生怒发。
哥哥也!
【古水仙子】他、他、他,
不认咱,
我、我、我,
舍性命向前赶上他。
恰、恰、恰,
待扯住他衣服,
被这妇人定害杀人也。
早、早、早,
又被揪撏了头发。
泼娼根放手。
告、告、告,
狠爹爹宁耐唦,
来、来、来,
听妹子细说根芽。
你这泼娼根,
你早知今日,
当初那衣服头面,
把些儿与我做盘缠不得?
他、他、他,
坑杀人机谋狡猾,
你、你、你,
是将我这头面金钗插,
我、我、我,
因此上受波查。
哥哥,
你妹子这场天来大祸,
都在这衣服头面上起的。
你妹子当初不敢便将衣服头面,
与你做盘缠使用,
也则怕那妇人来。
岂知他教我解下来与哥哥将的去,
待员外回时,
却说我养着奸夫,
将衣服头面,
都送他去了,
气的员外成了病,
又将毒药暗地谋死,
倒把你妹子拖到官司,
问了个药杀亲夫、混赖孩儿的罪名。
天那!
可怜冤屈杀人也。
这衣服头面是谁的?
是你妹子的。
是你的?
这歹弟子孩儿说道是他爷娘陪嫁的,
这等我错怪了你。
前面有所酒店,
我和你且吃钟酒去来。
卖酒的将酒来。
有、有、有,
请里面坐。
兀那解子,
我是开封府五衙都首领,
叫做张林,
这个就是我的亲妹子。
我如今也接包待制回去,
你一路上与我好生看觑咱。
哥哥不劳吩咐,
只要到府时,
早些打发我批回。
这个容易。
妹子,
那个妇人,
我只道他贤慧,
却原来有这般狠毒,
你可怎生放得下他!
【古寨儿令】那婆娘面子花花,
你则道所事贤达,
搬调的男儿问咱家。
他便逞俐齿,
弄伶牙,
对面说三般话。
【古神仗儿】他道我将男儿药杀,
又道我将家私来尽把,
又道我要混赖他孩儿,
拖我去州衙中告发。
也不管难挨难熬,
只一味屈敲屈打,
活断送在剑头刀下。
这的是谁做就死冤家?
哎,
都是那搅蛆扒。
哥哥,
你在这里,
我要见风去也。
自家赵令史的便是。
如今将张海棠解上开封府去,
我想那海棠,
又无甚么亲人讨命,
不若到路上结果了他,
何等干净!
因此特特拣两个能事的公人董超、薛霸解去。
起身时节,
每人与了五两银子,
教他不必远去,
只在僻静处所,
便好下手。
怎么不见来回话?
事有可疑,
只得和大嫂亲自打听一遭去来。
这等雪天,
走了这一会,
好生寒冷。
我们且到酒店中买碗酒吃,
暖暖寒再走。
大嫂说的是。
好也。
他同奸夫赶到这里,
待我对哥哥说来。
【节节高】这婆娘好生心狠,
好生胆大,
相赶到这里,
要干罢,
如何干罢!
哥哥,
奸夫奸妇都在这店里,
咱和你拿他去来。
兄弟,
你撮哺着我,
拿那奸夫奸妇去也。
忙出去,
休惊散,
快捉拿,
这的是谁风情谁当罪法。
【挂金索】我这里攥住衣服,
则被她撇撒我阶直下,
因此上走了婆娘,
空做一场话。
枉着我哥哥,
气力有天来大,
只恨那摆手的公人,
倒说道放了奸大罢。
兀那解子,
你这精驴禽兽!
你和他一衙门中人,
你摆着手教他走了。
我是开封府五衙都首领,
就打你一顿,
怕你告了我来?
你是上司弓兵打得我,
这妇人恰是我管的囚人,
我可打得也。
【尾声】他是奉命官差将我紧监押,
不争你途路上两下争差,
把我个病恹恹的罪囚没乱杀。
你们还了酒钱去。
口走吱,
有甚么酒钱还你!
你看我这晦气。
今日在店门首等了半日,
等得三四个人来买酒吃,
不知为何打将起来,
把两个好主儿,
也打了去,
一文钱也不曾卖的。
我如今也不开这酒店,
另寻个买卖做罢。
这桩营生不爽快,
常常被人欠酒债。
我今放倒望竿关上门,
不如去吊水鸡也有现钱卖。
第四折喏!
在衙人马平安,
抬书案。
当年亲奉帝王差,
手揽金牌势剑来。
尽道南衙追命府,
不须东岳吓鬼台。
老夫姓包名拯,
字希文,
乃庐州金斗郡四望乡老儿村人氏。
为老夫立心清正,
持操坚刚;
每皇皇于国家,
耻营营于财利;
唯与忠孝之人交接,
不共谗佞之士往还?
谢圣恩可怜,
官拜龙图待制天章阁学士,
正授南衙开封府府尹之职,
敕赐势剑金牌,
体察滥官污吏,
与百姓伸冤理枉,
容老夫先斩后奏。
以此权豪势要之家,
闻老夫之名,
尽皆敛手;
凶暴奸邪之辈,
见老夫之影,
无不寒心。
界牌外结绳为栏,
屏墙边画地成狱。
官僚整肃,
戒石上镌"御制"一通;
人从森严,
厅阶下书"低声"二字。
绿槐阴里,
列二十四面鹊尾长枷;
慈政堂前,
摆数百余根狼牙大棍。
黄堂尽日无尘到,
唯有槐阴侵甬道。
外人谁敢擅喧哗,
便是乌鹊过时不啅噪。
老夫昨日见郑州申文,
说一妇人唤做张海棠,
因奸药死丈夫,
强夺正妻所生之子,
混赖家私,
此系十恶大罪,
决不待时的。
我老夫想来,
药死丈夫,
恶妇人也,
常有这事。
只是强夺正妻所生之子,
是儿子怎么好强夺的?
况奸夫又无指实,
恐其中或有冤枉。
老夫已暗地着人吊取原告,
并干证人等到来,
以凭复勘。
这也是老夫公平的去处。
张千,
抬听审牌出去,
各州县解到人犯,
着他以次过来,
待老夫定罪咱。
妹子,
你到宫中,
少不得问你,
只要说的冤枉,
这包待制就将前案与你翻了。
若说不过时,
你可努嘴儿,
我帮你说。
我这冤枉,
今日不诉,
更等待何日也!
待制爷爷开厅久了,
须要赶牌解到,
快进去。
【双调】【新水令】则我这腹中冤枉有谁知?
刚除的哭啼啼两行情泪。
恨当初见不早,
到今日悔何迟!
他将我后拥前推,
何曾道暂歇气。
妹子,
这是开封府前了,
待我先进,
你随解子入来。
这包待制是一轮明镜,
悬在上面,
问的事就如亲见一般,
你只大着胆自辩去。
哥哥,
【步步娇】你道他是高悬明镜南衙内,
拚的个诉根由直把冤情洗。
我可也怕甚的?
则为带锁披枷有话难支对。
万一个达不着大人机,
哥哥也,
你须是搭救你亲生妹。
郑州起解女囚一名张海棠解到。
刑案司吏,
与解子批文,
打发回去。
留下在这里,
待审过了,
发批回去。
理会的。
张海棠,
你怎么因奸药杀丈夫,
强夺正妻所生之子,
混赖他家私,
你逐一从头诉与老夫听咱。
妹子,
你说么,
嗨!
他出胞胎可曾见这等官府来?
我替你说罢。
禀爷,
这张海棠是个软弱妇人,
并不敢药杀丈夫,
做这般歹勾当哩。
你是我衙门里祗候人,
怎么替犯人禀事?
好打!
兀那妇人,
你说那词因来。
禀爷,
这张海棠并无奸夫,
他不曾药杀丈夫,
也不曾强夺孩儿,
也不曾混赖家私。
都是他大浑家养下奸夫赵令史,
告宫时又是赵令史掌案,
委实是屈打成招的。
兀那厮,
谁问你来?
张千,
拿下去,
与我打三十者。
这张海堂是小的亲妹子,
他从来不曾见大官府,
恐怕他惧怯,
说不出真情来,
小的替他代诉。
可知道为兄妹之情,
两次三番,
在公厅上胡言乱语的;
若不是呵,
就把铜铡来切了这个驴头。
兀那妇人,
你只备细的说那实话,
老夫与你做主。
爷爷呵!
【乔牌儿】妾身在厅阶下忙跪膝,
传台旨问详细。
怎当这虎狼般恶狠狠排公吏,
爷爷也,
你听我一星星说就里。
兀那张海棠,
你原是甚么人家的女子,
嫁与马均卿为妾来?
【甜水令】妾身是柳陌花街,
送旧迎新,
舞姬歌妓。
哦,
你是个妓女。
那马均卿也待的你好么?
与马均卿心厮爱,
做夫妻。
这张林说是你的哥哥,
是么?
张海棠是小的妹子。
俺哥哥只为一载之前,
少吃无穿,
向我求觅。
这等你可与他些甚的盘缠么?
是、是、是,
他将去了我这头面衣袂。
小的买窝银子,
就是这头面衣服倒换的。
难道你丈夫不问你这头面衣服,
到那里去了?
爷爷,
俺员外曾问来,
就是这大浑家撺掇我与了哥哥将的去,
却又对员外说我背地送了奸夫,
教员外怎的不气死也!
【折桂令】气的个亲男儿唱叫扬疾,
既是他气杀丈夫,
怎生又告官来?
没揣的告府经官,
吃了些六问三推。
你夫主死了,
那强夺孩儿,
又怎么说?
一壁厢夫主身亡,
更待教生各札子母分离。
这孩儿说是那妇人养的哩。
信着他歹心肠千般妒嫉,
那街坊、老娘,
都说是他的。
他买下了众街坊,
听事儿依随。
难道官吏每更不问个虚实?
官吏每再不问一个谁是谁非,
谁信谁欺。
你既是这等,
也不该便招认了。
妾身本不待点纸招承,
也则是吃不过这棍棒临逼。
那郑州官吏,
可怎生监逼你来?
【雁儿落】怎当他官不威牙爪威,
也不问谁有罪谁无罪。
早则是公堂上有对头,
更夹着这祗候人无巴壁。
【得胜令】呀!
厅阶下一声叫似一声雷,
我脊梁上一杖子起一层皮。
这壁厢吃打的难挨痛,
那壁厢使钱的可也不受亏。
打的我昏迷,
一下下骨节都敲碎。
行杖的心齐,
一个个腕头有气力。
郑州续解听审人犯,
一起解到。
着他过来。
当面,
兀那妇人,
这孩儿是谁养的?
是小妇人养的。
兀那街坊、老娘,
这孩儿是谁养的?
委实大娘子养的。
此一桩则除是恁般。
唤张林上来。
张千,
取石灰来,
在阶下画个栏儿。
着这孩儿在栏内,
着他两个女人,
拽这孩儿出灰栏外来。
若是他亲养的孩儿,
便拽得出来;
不是他亲养的孩儿,
便拽不出来。
理会的。
可知道不是他所生的孩儿,
就拽不出灰栏外来。
张千,
与我采那张海棠下去,
打着者。
着两个妇人,
再拽那孩儿者。
兀那妇人,
我看你两次三番,
不用一些气力拽那孩儿。
张千,
选大棒子与我打着。
望爷爷息雷霆之怒,
罢虎狼之威。
妾身自嫁马员外,
生下这孩儿,
十月怀胎,
三年乳哺,
咽苦吐甜,
煨干避湿,
不知受了多少辛苦,
方才抬举的他五岁。
不争为这孩儿,
两家硬夺,
中间必有损伤。
孩儿幼小,
倘或扭折他胳膊,
爷爷就打死妇人,
也不敢用力拽他出这灰栏外来,
只望爷爷可怜见咱。
【挂玉钩】则这个有疼热亲娘怎下得!
爷爷,
你试觑波。
孩儿也这臂膊似麻秸细。
他是个无情分尧婆管甚的,
你可怎生来参不透其中意?
他使着侥幸心,
咱受着腌臜气。
不争俺俩硬相夺,
使孩儿损骨伤肌。
律意虽远,
人情可推。
古人有言:视其所以,
观其所由,
察其所安,
人焉瘦哉!
人焉瘦哉!
你看这一个灰栏,
倒也包藏着十分利害。
那妇人本意要图占马均卿的家私,
所以要强夺这孩儿,
岂知其中真假,
早已不辨自明了也。
本为家私赖子孙,
灰栏辨出假和真。
外相温柔心毒狠,
亲者原来则是亲。
我已着张林拘那奸夫去了,
怎生这早晚还不到来?
喏,
禀爷,
赵令史拿到了也。
兀那赵令史,
取得这等好公案!
你把这因奸药杀马均卿,
强夺孩儿,
混赖家私,
并买嘱街坊老娘,
扶同硬证,
一桩桩与我从实招来。
哎哟,
小的做个典吏,
是衙门里人,
岂不知法度?
都是州官,
原叫做苏模棱,
他手里问成的。
小的无过是大拇指头挠痒,
随上随下,
取的一纸供状。
便有些甚么违错,
也不干典吏之事。
我不问你供状违错,
只要问你那因奸药杀马均卿,
可是你来?
难道老爷不看见的,
那个妇人满面都是抹粉的,
若洗下了这粉,
成了甚么嘴脸?
丢在路上也没人要,
小的怎肯去与他通奸,
做这等勾当!
你背后常说我似观音一般,
今日却打落的我成不得个人,
这样欺心的。
昨日大雪里,
赵令史和大浑家,
赶到路上来,
与两个解子打话,
岂不是奸夫?
只审这两个解子,
便见分晓。
早连我两个都攀下来了也。
张千,
采赵令史下去,
选大棒子打着者。
理会的。
【庆宣和】你只想马大浑家做永远妻,
送的我有去无归。
既不唦你两个赶到中途有何意?
咱与你对嘴,
对嘴。
他敢诈死?
张千,
采起来,
喷些水者。
快招上来。
小的与那妇人往来,
已非一日,
依条例也只问的个和奸,
不至死罪。
这毒药的事。
虽是小的去买的药,
实不出小的本意。
都是那妇人自把毒药放在汤里,
药死了丈夫。
这强夺孩儿的事,
当初小的就道,
别人养的不要他罢。
也是那妇人说,
夺过孩儿来,
好图他家缘家计。
小的是个穷吏,
没银子使的,
买转街坊老娘,
也是那妇人来买。
嘱解子要路上谋死海棠,
也是那妇人来。
呸!
你这活教化头,
早招了也,
教我说个甚的?
都是我来,
都是我来。
除死无大灾,
拚的杀了我两个,
在黄泉下做永远夫妻,
可不好那!
一行人听我下断:郑州太守苏顺,
刑名违错,
革去冠带为民,
永不叙用。
街坊老娘人等,
不合接受买告财物,
当厅硬证,
各杖八十,
流三百里,
董超、薛霸,
依在官人役,
不合有事受财,
比常人加一等,
杖一百,
发远恶地面充军。
奸夫奸妇,
不合用毒药谋死马均卿,
强夺孩儿,
混赖家计,
拟凌迟,
押付市曹,
各剐一百二十刀处死。
所有家财,
都付张海棠执业。
孩儿寿郎,
携归抚养。
张林着与妹同居,
免其差役。
只为赵令史卖俏行奸,
张海棠负屈衔冤。
是老夫灰栏为记,
判断出情理昭然。
受财人各加流窜,
其首恶斩首阶前。
赖张林拔刀相助,
才得他子母团圆。
【水仙子】街坊也却不道您吐胆倾心说真实,
老娘也却不道您久年深记不得,
孔目也却不道您官清法正依条例,
姐姐也却不道您是第一个贤慧的,
今日就开封府审问出因依。
这几个流窜在边荒地,
这两个受刑在闹市里,
爷爷也这灰栏记传扬得四海皆知。
题目张海棠屈下开封府正名包待制智勘灰栏记
我已多情,
更撞著、多情底你。
把一心、十分向你。
尽他们,
劣心肠、偏有你。
共你。
风了人、只为个你。
宿世冤家,
百忙里、方知你。
没前程、阿谁似你。
坏却才名,
到如今、都因你。
是你。
我也没、星儿恨你。
楔子君起早,
臣起早,
来到朝门天未晓。
长安多少富谊家,
不识明星直到老。
某乃殿头官是也。
方今大宋宗皇帝,
山河一统,
万国来朝。
主圣臣贤,
民丰国富。
只因天子即位以来,
未有太子,
以此圣心时常不乐。
昨日太史官王宏奏道:夜观乾象,
太子前星甚是光彩。
如今时逢春季,
百花盛开,
正是成胎结子之候。
合该着尚宝司打造金弹丸一枚,
于三月十五日,
天子亲到御园,
向东南方打其一弹。
令六宫妃嫔,
各自寻觅。
但有拾的金丸者,
因而幸之,
必得贤嗣。
天子准奏。
可着穿宫内使陈琳传示六宫去。
令人,
与我唤将陈琳来者。
陈公公安在?
小官姓陈名琳,
现为宋朝一个穿宫内使。
一生近贵,
半世随朝。
谢圣恩可怜,
赐一套蟒衣海马,
系一条玉带纹犀,
戴一顶金丝织成帽子。
嵌的是鸦鹘石,
悬一把镔铁打就刀儿,
镶的是鸂鶒木。
虽不曾从他鹓班豹尾,
却也常接奉那凤辇龙床。
今日殿头官着人相召,
不知为着些甚事,
须索过去见来。
陈内使,
我请你来,
不为别事。
因圣人听太史之奏,
明日亲到御园打一金弹,
但有妃嫔拾此弹者,
到其宫中御幸,
必得圣嗣。
着你传示六宫,
明日都往御园中寻访金弹去。
其拾得者,
即令奏闻,
无得违误。
领旨。
兀那三宫六院,
妃嫔彩女等听者:明日圣驾亲到御园,
打一金弹。
金弹落处,
有拾得者,
奏献御前,
圣驾即幸其宫。
休得违误不便。
陈琳已传旨了也。
【仙吕】【端正好】奉皇宣,
传君命,
为春光堪写围屏。
端的个御园中锦绣似花开盛,
因此上打动这巡游兴。
【幺篇】传示那六宫人知严令,
这金弹呵,
弹落处各办虔城,
分头儿自去穿芳径。
寻仔细,
认分明,
捧金弹,
献彤庭,
当寝夕,
应前星,
那其间可也永团圆万万载同欢庆。
殿头官去了也,
俺自到御前承应者。
正是书漏稀闻高阁报,
天颜有喜近臣知。
第一折柳叶参差掩画楼,
晓莺啼送满宫愁。
年年花落无人见,
空逐春泉出御沟。
妾身西宫李美人是也。
今日圣人在御园中打金弹丸,
着宫娥彩女辈看其所落之处,
寻觅金弹。
如有拾得之人,
即令亲献御前,
自有宠幸。
眼见得各宫妃嫔,
各自准备去了,
妾身也只得往御园走一遭咱。
圣驾已到御园了也。
你看御园中万紫千红,
莺啼燕语,
是好景致也呵。
【仙吕】【点绛唇】往日个文武登筵,
帝王设宴,
在金銮殿。
就着这御赐樽前,
动弦管仙音院。
【混江龙】尚兀白嫌他拘倦,
向御园中别是一壶天。
争些儿寂寞了梨花院宇,
冷落了杨柳亭轩。
想昨宵暮雨梨花娇不语,
今日早春风杨柳乱飞绵。
则待要驾銮舆尽日不知还,
拚的个满园林到处都游遍。
这八角亭子上,
正是东南方,
好打金弹。
弹去似晓星乍落,
弓开似秋月初圆。
寡人拿这弹弓在手,
那诸禽百鸟看见,
只道要打他,
都也惊怕哩。
圣上,
便好道蠢动含灵,
皆有佛性。
【油葫芦】忙煞垂杨啼杜鹃,
扑剌刺两翅扇,
又则见梨花枝上鸲鹆儿打盘旋,
唬的那锦鸠儿不离酴醿串,
惊的那黄莺儿绕定梧桐啭。
这一个钻入叶底藏,
那一个坐来枝上喘。
怎么的近池塘不见了衔泥燕?
恰元来都落在金水玉沟边。
万岁爷,
今日必有喜事。
寡人才今日到园中赏玩春光,
你说必有喜事,
这个喜从何来?
【天下乐】则见一个喜鹊儿喳喳的噪过御前,
俺想这灵也波禽,
常好是识空便,
也为甚的撇下个闹花丛不将春顾恋。
背莺声花萼楼,
隔燕语锦树园,
他怎肯孤负了这艳阳三月天。
你看那酴醿架上,
坐着一个锦鸠儿,
待寡人一弹,
打下这锦鸠来者。
【那吒令】恰才个弓开的不掀,
觑酴醿架边;
弦放的不偏,
正芍药阑近前;
弹去的不远,
在牡丹丛里面。
陈琳,
你与我寻这弹子去。
理会的。
这弹子,
难寻见,
常言道弹打三圆。
【鹊踏枝】俺如今行过这海棠轩,
荡散了这绿杨烟,
细细的拂开了这满径苍苔,
和那遍地榆钱。
俺这里行一步堪图一个扇面,
有丹青巧笔难传。
这茫茫荡荡,
一片御园中,
那丸金弹知道落于何处也。
妾身李美人,
立在御园东首,
不期这金丸正打到妾身边,
被妾拾着。
如今不敢隐藏,
只得亲到御前进献去来。
兀的不是李美人来了也。
【寄生草】则见他娇滴滴颜如玉,
薄松松鬓似蝉。
眼儿呵绿澄澄溜出秋波转,
眉儿呵曲弯弯画出双蛾浅,
脸儿呵汗津津显出桃花片。
若不是昭阳宫粉黛美人图,
争认做落伽山水月观音现。
李美人,
你见金弹来么?
是我拾的金弹在此,
特来进御。
是真个?
李美人,
你可有福也。
【金盏儿】这是你忒心坚,
金弹也恰多缘。
想天公好与人方便,
因此上着李美人和圣上永团圆。
这的是在地成连理树,
入水长并头莲。
早则不惊开比翼鸟,
不打散锦纹鸳。
有李美人拾的金弹,
来献圣上哩。
宣他上来,
看李美人好容颜,
也是一个有福的,
他日必生太子。
这金弹是谁拾了来?
是妾身拾着来。
既如此,
今夜就到西宫去游幸者。
圣驾到西宫宴尔去了。
李美人,
你好有福也呵。
【赚煞】从今后则想凤楼期,
休把羊车羡,
今日个谢圣恩可怜。
阻隔的那刘氏娘娘欢爱远,
那里也独宿孤眠。
似这等美缠绵,
直似神仙,
再不索倚定宫门听过辇。
李美人相逢在上苑,
宋真宗别登了寝殿。
本是一对儿好姻缘,
若刘娘娘知道呵,
他可敢生扭做了恶姻缘!
第二折子童乃刘皇后是也。
虽无绝色,
幸掌中宫。
奉九重之欢,
享万年之福。
近日闻得西宫李美人生下一子,
我想他久后在天子跟前,
可不夺了我的宠爱?
则除是这般。
寇承御那里?
有。
寇承御,
我问你,
你吃的是谁的?
是娘娘的。
你穿的是谁的?
是娘娘的。
我东使着你,
去么?
就东去。
我西使着你,
去么?
就西去。
我不使你呢?
则守着娘娘立着。
既然如此,
你是我心腹之人。
我有一件紧要的事,
要你替我做去。
是那一件事?
如今西宫李美人生下一子,
你可到他宫中去,
诈传万岁爷要看,
诓出宫来,
将那孩子或是裙刀儿刺死,
或是搂带儿勒死,
丢在金水桥河下。
务要干成了这件事,
来回我话者。
谨领懿旨。
我出的这宫门,
直至西宫,
见李美人走一遭去来。
亲承懿旨到西宫,
生死存亡掌握中。
此个机关非小可,
仗谁搭救小潜龙?
寇承御此一去,
必然与我干成这桩大事。
那时教李美人失宠,
发入冷宫之中,
慢慢的害他性命,
有何难处!
我本女菩萨,
何尝不戒杀?
则怕剪草带些根,
萌芽依旧发。
幸喜太子已诓出西宫了也。
奉刘娘娘的懿旨,
本待把裙刀将太子刺死,
丢于金水桥河下。
则见红光紫雾,
罩定太子身上,
怎敢下得手?
天那!
若宋朝不当乏嗣,
得遇一个人来,
同救太子性命,
久后也显我这点忠心,
可也好也。
自家陈琳的便是。
万岁爷赐我这黄封妆盒,
到后花园采办时新果品,
去与南清宫八大王上寿。
我虽是一个内官,
倒比那众文武有报国的忠心也呵。
【南吕】【一枝花】虽不比三台中玉佩臣,
现掌些六院里金钗客。
常则待鸡鸣宫禁启,
簇捧着龙绕圣颜开。
那里也将相之才,
无过是随步辇君王爱,
听传宣妃后差。
管领他美孜孜八百胭娇,
守定这艳亭亭三千粉黛。
【梁州第七】这的是大宋朝皇宫御阙,
不弱似神仙岛阆苑蓬莱。
俺则见郁巍巍龙楼凤阁新修盖。
端的个金钉朱户,
玉砌瑶阶。
祥云瑞霭,
紫雾香埃。
晃得咱眼也难开,
定不是人力安排。
一刬的织锦绣翡翠帘栊,
朱红漆虬楼高槅,
碧琉璃碾玉亭台。
上命遣差,
逐朝不离丹墀侧。
几曾出禁门外,
便不带穿宫入殿牌,
但行处谁敢嫌猜!
那金水桥边,
背身儿立的,
好似寇承御一般。
等我叫他一声。
寇承御!
好也啰,
陈公公,
你来此怎么?
我奉万岁爷的命,
赐我黄封妆盒,
到后花园采办时新果品,
与南清官八大王上寿。
寇承御,
你在此怎的?
我到此金水桥边闲耍戏哩。
呀,
你在那里抱这小哇哇来?
那个是小哇哇,
你看的他这等轻那!
你道我看轻了,
他敢是太子?
不是太子是那个!
【隔尾】承御也你个中宫侍女休嗔怪,
非是我内使陈琳私下来。
可知你不是私来的,
我在此也没甚么不明白处。
承御也怎只把巧语花言自遮盖,
我有甚遮盖,
只是急切里想不出个计策来。
哎,
这其中有甚的计策。
承御也不是我使乖,
好也啰,
只要您心平时可过的海。
承御,
你慌甚么?
别人家的哇哇,
料在金水桥河下便了。
你道是别人家的哇哇?
他是西宫李美人生的太子。
他是李美人生的太子?
怎肯与你抱出宫来?
当日万岁爷听太史官之奏,
三月十五日亲到御园打一金弹丸,
着你传旨,
教六宫妃嫔有拾的这弹者驾幸其宫。
却是西宫李美人拾得,
如今果生太子。
这个你不记的来?
你只看这太子胸前,
正抱着那金弹丸哩。
是太子了!
你只该奏上万岁爷去,
你抱到这里可是为何?
为刘娘娘使那嫉妒的心肠,
恐怕李美人久后夺了他的宠爱,
着我诓太子出宫,
把裙刀刺死,
丢于金水桥河下。
只见他红光紫雾罩定太子身上,
明明是真命天子,
以此不敢下手。
我对天祷告,
若宋朝不当乏嗣,
遇一个忠心的人,
与他同救太子性命。
如今幸得撞见公公,
怎生出个计策,
同救这太子咱。
承御,
你元来这等怕刘娘娘那?
可知怕哩。
你怕我也怕。
可不道别人烦恼,
不干自己。
若干自己,
则索回避。
这个是你的勾当,
我自采办果品去也。
陈琳。
你为何直呼我的名字?
我怎么不呼你的名字?
我如今抱太子见刘娘娘去,
他必然问我为何还是活的?
我只说正待要下手,
被陈琳拦住,
要奏知万岁爷哩。
我的娘呵,
只这一句话,
可不是送了我也。
你休慌,
只要与你商量个计策,
同救太子咱。
待我哄他咱。
承御,
我有一句话可敢说么?
你但说不妨。
那刘娘娘既着你来所算这太子呵,
你则是依着他做。
我替你看着人,
你将太子刺死,
丢在金水桥河内,
也是一个净办。
陈公公,
这事中也不中?
有甚么不中?
这等,
你替我看人去,
待我下手。
太子在那里?
丢在河里了也。
怎么不见?
我丢在这盒儿里了也。
中也不中?
放着我哩!
若有事呵,
都在我身上,
你放心者。
【牧羊关】则索向盒中放,
又不敢怀内揣,
我正是杀人处钻出头来。
刘娘娘你结下海样阔冤仇,
陈琳也担着天来大利害。
太子也你曲着腰难回转,
拳着腿怎舒开.则我这救主的空生受,
太子也你可是成人不自在。
【隔尾】太子也你比着那双龙紫阙争低矮,
比着那五凤丹楼较匾窄,
比着那一合乾坤少宽大。
这的是潜龙世界,
关系着皇朝后代,
只愿的保护了江山万万载。
陈公公,
你不可久停久住。
快把这妆盒送到八大王处,
自有理会。
你快去,
你快去。
承御,
有一句话,
要与你说的明白。
我如今怕不救太子出宫去,
有一日事犯出来呵,
承御,
你可休指攀我。
常言道:忠臣不怕死,
怕死不忠臣。
我是保护潜龙掌命司。
我怎肯指攀你来?
若昧了前言呵,
天不盖,
地不载,
日月不照临。
陈公公,
你快救太子出宫去,
我自回刘娘娘话去也。
你道忠巨不怕死,
又道是保护潜龙掌命司。
这两句话似经板儿印在我心上,
我则牢记者。
呀,
寇承御去了也。
嗨,
谁想寇承御是个三绺梳头两截穿衣女流之辈,
倒有这片忠心。
他把太子交付与我,
回刘娘娘话去了,
我也索行动些。
【牧羊关】我抱定这妆盒子,
便是揣着个愁布袋,
我未到宫门早忧的我这头白。
盒子里藏的是储君,
我肚皮里怀的是鬼胎。
虽不见公庭上遭横祸。
赤紧的盒子里隐飞灾。
承御也你办着个喜溶溶笑脸儿回还去,
却教我将着个碜磕磕恶头儿掇过来。
前面不有人来也,
我且掩映在这垂杨树下咱,
休将我语同他语,
未必他心似我心。
那寇承御这小妮子,
我差他干一件心腹事去,
他去了大半日才来回话,
说已停当了。
我心中还信不过他,
如今自往金水桥河边看去。
有甚么动静,
便见分晓。
兀的垂杨那壁,
不是陈琳?
待我叫他一声。
陈琳!
是刘娘娘叫我,
死也。
【贺新郎】则见他恶哏哏独自撞将来,
太子也你在这七宝盒中,
我陈琳早魂飞九霄云外。
我嘱付你个小储君盒子里权宁耐,
你若是分毫儿挣赸,
登时间粉碎了我尸骸。
则被你威逼的我身先战,
死摧的我脚难抬。
恰便似狗探汤不敢望前迈。
才动脚如临迫命府,
行一步似上摄魂台。
【隔尾】我若是无妨碍,
你可也无妨碍;
我若是有患害,
你可也有患害。
只要得我命活,
便留得你身在。
那刘娘娘呵,
偷觑他眼色,
斟量了性格,
太子也但得个尸首儿完全是大古里彩。
陈琳,
你那里去?
奴婢往后花园采办时新果品来。
别无甚公事么?
别无甚公事。
这等,
你去罢。
你且转来。
娘娘有甚分付?
这厮,
我放你去,
就如弩箭离弦,
脚步儿可走的快,
我叫你转来,
就如毯上拖毛,
脚步儿可这等慢,
必定有些蹊跷。
陈琳,
我问你,
东果园西果园南果园北果园都有果品,
你可是那一个园里采的?
那果品是何名降?
你对我从实说来。
说的是,
万事罢论;
说的不是,
我不道的饶了你哩!
娘娘停嗔息怒,
听奴婢细说一遍咱。
【红芍药】御园中百卉斗争开,
另巍巍将根脚儿培栽。
则为这东君惜爱降甘泽,
因此上结子成胎。
你在那里摘将来的?
恰便似娘肠肚摘将下来。
甚么颜色?
天生的颜色儿红白。
为何要放在这个盒儿里?
则为他不堪日炙与风筛,
特赐这黄封盒内好藏埋。
待我猜来,
莫不是石榴?
【菩萨梁州】石榴长在金阶,
莫不是核桃?
合逃出您宫外。
莫不是梨儿?
今宵离子后宰,
莫不是李子?
这玉皇李子苦尽甘来。
也是他天然异种出群材,
开时节不许游蜂采,
摘时节则愿的君王戴。
李子有甚好处,
万岁爷倒喜着他,
待我把这树都砍坏了者。
娘娘也偏生你意儿歹,
怎忍见片片残红点碧苔,
陪伴他这古木崩崖。
陈琳,
那里听的你这巧言令色,
则待我揭开盒儿,
看个明白。
果然没有夹带,
我才放你出去。
这妆盒儿有甚夹带来。
【骂玉郎】我便是苏秦般嘴巧舌头快,
我这里越分说他那里越疑猜,
常言道脱空到底终须败。
取盒儿过来,
待我揭开看波。
娘娘,
这盒盖开不的。
上有黄封御笔,
须和娘娘同到万岁爷根前面说过时,
方才敢开这盒盖你看。
我管甚么黄封御笔,
则等我揭开看看。
可著我怎百刂划,
怎百刂划,
要揭开,
要揭开,
妆盒盖!
陈琳,
你不揭开盒儿我看,
要我自动手么?
【感皇恩】呀,
见娘娘走向前唉,
可不我陈琳呵这死罪应该。
我只要辩个虚实,
觑个真假,
审个明白。
他待要辩个虚实,
觑个真假,
审个明白。
请娘娘回去。
圣驾幸中宫,
要排筵宴哩。
陈琳,
恰好了你。
若不是驾幸中宫,
我肯就放了你出去?
待明日这等果品满满的装一盒儿,
送到我宫里来。
知道。
见承御慌传圣旨,
请娘娘疾便回来。
道銮舆,
在寝殿,
要把御筵排。
【采茶歌】一来是鬼神差,
二来是搭救这小婴孩,
谁想道滴溜溜九天飞下一纸赦书来。
陈琳呵,
则我似刀刃上偷全得蝼蚁命,
太子也,
你便似钓竿头活脱了巨鳌腮。
适才被刘娘娘缠了这一会,
不见太子做声,
敢怕闷死了,
待我打开盒盖看咱。
谢天地,
太子方才睡觉,
在盒儿里伸腰哩。
【二煞】小储君在盒子内多宽泰,
则我这泼性命从针关里透出来。
我这里忙趋疾走楚王宅,
荡一缕尘埃。
恨不得到这一座濯龙门侧,
将两步为一蓦。
我这一去见南清宫八大王呵,
只要他做五颗神珠在掌上抬,
我方才的放下心怀。
且喜出宫了也,
我大着胆行几步咱。
【黄钟尾】从今后跳出了九重围子连环寨,
脱离子十面埋伏大会垓。
走蛟龙,
投大海。
纵彩凤,
扬天外。
小储君,
好惊骇。
刘皇后,
肯耽待?
便是蛇蝎心肠,
不似般恁毒害!
把一个太子提起来,
望着那花斑石殿阶,
哎!
娘娘也你拾的个孩儿,
敢可也落的价摔!
楔子封土何尝出帝城,
早朝唯少静鞭声。
怀中赐得黄金鍊,
直使千官胆暗惊。
某乃楚王赵德芳,
与当今嫡亲兄弟,
世人称为南清官八大王者是也。
身居王位,
心在天朝。
礼贤士若凤麟,
远奸邪如蛇蝎。
皇兄赐俺金鍊一条,
专打不忠之辈。
每每怀藏袖中,
携之出入。
以此在朝官员,
见俺无不心寒胆落。
今日早朝回宫,
在这独角亭子闲坐,
且看有甚么人来。
我陈琳救出太子,
不敢投别处去,
只有南清宫八大王,
是他嫡亲叔父,
可以收留太子,
抚养成人。
这里正是楚府门首。
门上的,
与我报复去。
说有穿宫内使陈琳,
奉万岁爷的命,
来献时新果品与大王上寿者。
报大王得知,
有穿宫内使陈琳奉旨来献寿哩。
着他过来。
着过去。
大王千岁。
你这妆盒儿有甚么时新果品那?
万岁爷专为与大王上寿,
赐出黄封妆盒,
着陈琳往后花园采办果品。
适遇一桩天大的事,
特来报知,
这果品还不曾采得。
是甚么事?
大王,
有西宫李美人,
生下太子,
被刘娘娘怀嫉妒的心肠,
着宫女寇承御诓太子出宫来,
要将裙刀刺死,
丢于金水桥河下。
那寇承御因见红光紫气罩定太子身上,
所以不敢下手。
适撞见陈琳往后花园去,
两个商量,
要得同救太子,
只的藏在黄封妆盒之中。
出的宫来,
再无别处投去,
止有大王是太子嫡亲叔父,
可以收留。
只望大王看万岁爷面上,
好生抚养长大。
日后江山有托,
可不是大王之功也。
陈琳,
你这等怕刘皇后那。
可知怕哩。
你怕我也怕,
我府里断不收留,
你依旧拿了这盒子去。
大王,
你差了也。
陈琳,
我怎生差了来?
【仙吕】【赏花时】大王也,
你须是一脉流传亲叔侄,
怎不念万里江山托付谁?
大王,
你若不收呵,
我则索抱太子撞街基。
陈琳,
你快住者。
我是玉叶金枝,
怕那刘皇后怎的?
恰才我斗你耍哩。
你抱太子过来,
与我看波。
你看他生的龙颜凤目,
他日必为太平天子。
谢天地,
我宋家有福,
得此一男一女,
两个忠臣,
救到我府中。
校尉,
快去分付宫人,
只拣有乳食的,
着他好生抚养太子。
等他长大成人,
接我宋家后代,
休教辜负了这两个忠臣的一场好意。
这一场先忧后喜,
陈琳愿领这妆盒去,
依旧采了果品来上寿也。
也不枉了我这抱妆盒冒死出宫闱。
陈琳去了也。
我想陈琳思量救驾,
报答皇恩,
已不是寻常阉宦之比。
那寇承御是个宫女,
一发难得。
且待我收留太子,
抬举他。
到十年之后,
慢慢的奏与皇兄知道,
也不要埋没他两个的忠心。
幸宫臣肯把潜龙救,
我亲叔父怎敢辞生受?
待十年奏与圣人知,
直教他羞杀刘皇后。
第三折日月光天德,
山河壮帝居。
太平无一事,
回首忆关雎。
寡人御极以来,
幸喜四海升平,
八方宁靖。
因乏嗣子,
每切忧心。
虽尝听史官之奏陈,
也曾广后宫之御幸,
终是宜男未效,
继体无人,
教寡人如何不烦恼也。
天祐宋室,
《螽斯》、《麟趾》之庆,
当必有期。
愿陛下自宽。
某楚王,
今日为何领着太子见我皇兄去?
只因寇承御同除琳救出太子,
送到我府中收养,
整整抬举了十年光景,
想刘皇后也难下手了。
我皇兄一向为着乏嗣,
眉头不曾有展放之日。
我领去朝见皇兄,
只待问起时节,
因而说开就里,
使他母子团圆,
多少是好。
宫官,
快报复去,
有赵德芳带领世子朝见。
臣赵德芳见。
御弟免礼。
愿陛下万岁!
万岁!
万万岁!
御弟,
这是你第几个世子?
这个是臣的幼子,
是第十二个。
看他生相似龙行虎步,
好生不凡。
今年多大年纪了?
臣生十岁了也。
御弟,
你这世子是那个美人所出?
本李美。
且住者,
今日有事忙哩,
改日另行奏知万岁。
贱妾置酒在椒风馆中,
请饮宴去来。
嗨!
我则说的李美两个字。
还不曾道出那人字来,
这刘皇后就搀着皇兄饮宴去了。
好狠人也!
刘皇后,
你左使这一片黑心肠做甚么?
太子养在我宫中,
已长成十岁了,
我怕你还诓的去撇在金水桥河下哩!
我且再看机会,
奏知皇兄便了。
世子,
你且随我回府去来。
理会的。
事不关心,
关心者乱。
十年前李美人生下一子,
我着寇承御与我所算了他的。
昨日楚王引着小厮来朝见,
我一见了他这声音举止,
与李美人好生厮似。
问他年纪,
又是十岁,
我已是怀着一肚子疑心了。
万岁问道那个美人所出,
那楚王道李美--刚则说的两个字,
我便扯着万岁的手,
说道,
且到椒风馆饮宴去。
我若不如此,
那楚王说出这详细来,
可怎了也?
我如今唤寇承御出来,
则问他要这李美人所生之子,
看他说甚的来。
宫娥,
与我唤将寇承御来者。
寇承御!
娘娘唤你哩。
娘娘,
唤寇承御有何分付?
你不跪着!
有何罪哩?
寇承御,
我问你,
十年前李美人所生的孩子,
如今在那里了?
呀,
这是十年前的事,
怎么冷灰里爆出火来那?
娘娘,
我依着你将裙刀刺死,
丢在金水桥河下了也。
既在金水桥河下,
你与我去打捞他尸首来我看。
死过十年了,
这尸首着我那里打捞去。
这妮子不肯说实话,
不打不招。
宫娥,
与我唤十个内使来行杖,
待我亲问这桩事咱。
一壁厢准备着大棒子者。
理会的。
兀那寇承御,
你老实说来,
当初那小的安在?
委实丢在河里了。
你还说谎哩,
与我打着。
一十、二十、三十。
哎哟,
打死我也。
兀那寇承御,
你与我实实的招了者,
你则说那小的在也不在?
娘娘便打杀我呵,
也则是丢在河里死久了也。
这妮子癞肉顽皮,
倒是熬得打的。
再与我着实打呀!
一十、二十、三十。
这妮子越打越不肯招。
我想当日亲到金水桥看去,
只见陈琳那厮,
抱着个妆盒,
在垂杨树下遮遮掩掩,
见我来好生慌张。
其时我也疑心那盒儿里必有夹带,
为圣驾到中宫来,
不曾揭开盒儿看的。
想必陈琳那厮知些情弊。
宫娥每,
与我唤将陈琳来者。
陈琳安在?
刘娘娘唤你哩。
自家陈琳的便是。
今有刘娘娘闭着宫门,
勘问寇承御,
使人来唤我,
这十年前的事可发了也。
刘娘娘,
这事你也只该罢了,
定要勘问他怎的?
【双调】【新水令】则听得闭宫门推勘这女娇姿,
多应是十年前那-场公事,
赤紧的寇大人先胆寒,
刘皇后你可也不心慈。
不弱似吕太后当时,
恰便待鸩了如意彘了戚氏。
【驻马听】他使着这嫉妒的心儿,
只待要六宫人不生一个子。
搜寻那李美人不是,
大刚来一碗饭怎插两张匙?
做妃嫔倒去暗通私,
赏宫娥又不敢明宣赐。
你道他怎为此,
单则怕凤楼前引得羊车至。
娘娘唤陈琳,
那厢使用?
兀那陈琳,
今有寇承御,
十年前我曾使他到金水桥河边干一件事来。
今日问他,
抵死不肯招,
你与我行杖者。
娘娘,
我陈琳手无缚鸡捉鼠之力,
行不的杖。
你敢违我的懿旨么?
小臣情愿行杖。
陈琳,
你拣那大棒子打着,
一下子打死了他,
做的个死无对证哩。
待我拣那小棒子打波。
陈琳,
你把小棒打他,
怕他打的疼呵,
指攀你下来么?
大棒子又不是,
小棒子又不是,
则拣中样的打便了。
寇承御,
你快招了者,
招了者。
【沽美酒】打的你活不活死不死,
我委的丢在河里了也。
则要你一则一二则二,
承御,
你不道来。
可不道保护潜龙掌命司。
这句话入于咱耳,
到今日自寻思。
陈琳,
你怎么不打?
这事定要还我一个下落。
【太平令】非是我挑茶斡刺,
则问你李美人生下的孩儿,
要说个丁一卯二,
不许你差三错四。
你则说淹死太子、这个口词,
休连累陈琳两字。
陈琳,
你怎的这般打?
敢怕他指攀你来那?
【雁儿落】我欲待轻打呵又恐怕违了懿旨,
我欲待重打呵又恐怕他吐出些瑕玼。
不争我打断他口内词,
只教他说不的心间事。
【得胜令】呀,
你正是闭口抹胭脂,
得推辞便推辞。
打了我这许多,
不似这几下的能重。
待我挣起来,
看是那个。
他眼瞪瞪瞅我有十余次,
我怎敢实丕丕汤着他一棍儿。
陈琳,
你怎么不打呀!
娘娘也孜孜,
则见他不转睛将咱视。
打杀我也。
寇承御你休得要雌也波雌,
我打你个忠臣不怕死。
打我的元来是陈琳。
陈琳,
你刬的也来打我那!
早攀下来了也。
娘娘,
那厮打得昏了,
休听他胡攀乱指者。
【川拨棹】则见他倒在阶址,
这嫩皮肤青间紫。
则他这细袅袅的身子,
瘦怯怯的腰肢,
打得他慌张张把陈琳便指。
你畅好是不三思,
怎说道我根前信有之?
【七弟兄】咱两个对词,
对词,
恰便似打官司,
你道是藏、藏、藏,
怕绝了君乏嗣。
今日个指、指、指,
道陈琳便是个证盟师,
则你那狠、狠、狠寇承御,
做了咱追魂使。
陈琳,
你一发打几下,
打杀我罢。
【梅花酒】呀,
雪消也见死尸,
打的你气咽声丝,
倒着我抹泪揉眵。
陈琳,
你怕甚么哩?
我则怕连累了玉叶金枝。
你常好有上稍无下稍,
也不索多议论少成事。
这一日你见我来,
你就躲在那金水桥边垂杨树下去,
可不是这太子你曾看见那?
我陈琳并不曾看见甚么太子,
待我问寇承御咱。
寇承御,
你这一日可曾遇见我陈琳么?
我不曾遇见陈琳来。
娘娘,
寇承御道不曾遇见我陈琳。
这等,
陈琳你再打着呀。
你那其间抱太子御沟边,
见咱时杨柳岸,
你亲自对咱家痛嗟咨。
【收江南】呀,
你则说金水桥扑通的丢下个半生半死小孩儿,
陈琳,
这尸首只在河里,
与我打捞去来。
娘娘,
可是十年了也。
这些时可不喂了那游来游去活鱼儿,
我也不管,
只要你与我问这桩事一个明白。
这事怎了也?
兀的不是个难开难解闷弓儿。
娘娘也甚意儿,
怎揣与我这该敲该剐罪名儿?
娘娘,
你打我怎的?
人生在世总无常,
若个留名史册香。
大鹏飞上梧桐树,
自有旁人说短长。
娘娘,
那寇承御被打不过,
自撞金阶死了也。
那厮死了,
可不好了,
你做的个死无对证。
叫内使们与我拿下陈琳者。
万岁爷立着宣陈琳哩。
既是万岁宣他,
且着他去。
待我慢慢的细审他,
这妆盒有夹带没夹带,
不道的便轻轻素放了他哩。
刘娘娘,
你好狠也。
陈琳,
好险也。
【鸳鸯尾煞】刘娘娘不索把三尺青锋赐,
寇夫人他自拣一搭金阶死。
枉了也审问根由,
折证言词,
拷打千般,
供招半纸。
唱道女使丫鬟煞强似男儿志,
端的个忠直无私,
堪图写在香馥馥汗青史。
第四折少年寄养楚宫中,
虎步龙行自不同。
今日亲承高帝业,
也应修举代来功。
寡人宋仁宗是也。
自幼收养楚王宫中,
多亏叔父抬举,
常时说我是妆盒儿盛着,
送到楚府收养的。
那宫娥寇承御、穿宫内使陈琳两个,
甚是有功于我,
却也不得其详。
我十岁时,
曾携我去朝见,
父皇道是我龙行虎步,
有太平天子之相。
问叔父那个美人所出,
叔父道,
本是李美--还不曾说出个人字来,
其时刘太后便邀父皇入宫饮宴去了。
我回楚府来,
也曾细问叔父,
我叔父道再过几时,
好对我说。
不觉又过了十年光景,
前者我父皇病重,
遗命取楚王第十二子承继大统,
可正是寡人。
记得入宫之初,
寡人去到各宫朝见,
那刘太后独不容我到西宫去。
元来西宫是李美人所居,
敢是叔父十年前说那李美人,
我就是他所生之子,
未可知也。
如今父皇归天,
寡人即位,
刘太后不得垂帘听政,
一切朝中之事,
无小无大,
尽属寡人。
查问宫女寇承御所在,
说已死过多年了。
今日朝罢回宫,
不免唤那老宫监陈琳出来,
访个详细,
必有分晓。
内侍们,
与我宣陈琳来者。
领旨。
陈琳安在?
过日月好疾也。
自从抱妆盒救出太子来,
可早二十年了也,
今日登了宝位,
宣唤老臣,
须索走一遭也呵。
【中吕】【粉蝶儿】日月其除,
草生合玉阶辇路,
那些时一个个宫样妆梳。
端的是赛阳台,
欺洛浦,
生得来如花似玉。
未知他福分何如,
幸不幸总归天数。
【醉春风】那一个刘娘娘占尽了寝殿百年欢,
这一个李美人整受了冷宫中一世苦。
他只道使心机断送了小潜龙,
怎知道做了当朝的主,
主。
他不合意狠肠毒,
则待要除根剪草,
不肯着开花满树。
万岁,
呼唤陈琳,
有何差遣?
寡人宣你来,
不为别事。
我常见叔父与我说,
是妆盒儿盛我送楚府中寄养的,
又说宫娥寇承御、穿宫内使陈琳两个,
甚是有功于我,
教我不要忘了他。
前日我查访寇承御所在,
说已死过多年了。
只有你还在,
你可将上项的事,
备细说与寡人听咱。
万岁爷不嫌絮烦,
听奴婢试说一遍。
【石榴花】六宫中多少女娇姝,
他可也每夜盼羊车。
都是那千妖百艳美人图,
却元来都命犯着寡宿,
注定孤独。
到黄昏半掩迎风户,
知他是几下里短叹长吁?
这的是天教怨女伤情处,
那一个不候到二更初?
【斗鹌鹑】不承望似水如鱼,
只要得尤云殢雨。
陪伴他绣榻香茵,
出入在华堂锦屋。
你只看月色无心照索居,
也别做一段的苦。
空熬他漏水更长,
听了些层钟的这暮鼓。
且住者。
陈琳,
你这一翻说话,
都是那六宫中盼望之情,
你说他怎的?
我闻得父皇在御园中怎生打金弹来,
从头至尾,
说与寡人听者。
【普天乐】想当日在御园中,
先帝也可便闲行步,
正遇着存风澹荡,
春色荣敷。
恰觑着锦鸠儿要中他,
打的那金弹子无寻处。
传示着众妃嫔向花丛里分头去,
其时却是西宫李美人拾得这金弹来。
偏是他李美人抬得在荒芜。
多则是天生分福,
又遇着姻缘对付,
成就了《麟趾》、《关雎》。
寡人正要问你这事。
既是李美人拾得金弹,
生下太子,
如今这太子却在那里?
你不可隐藏,
一一的说个明白,
与寡人知道。
万岁赦奴婢死罪,
方才敢说。
你放心,
只管说来。
先帝当夜就驾幸西宫,
那李美人果生太子,
被刘……奴婢不敢说。
有寡人哩,
你但说不妨。
被刘太后起嫉妒的心肠,
着宫娥寇承御诓出宫来,
将裙刀刺死,
丢于金水桥洞下。
寇承御想道,
先帝正愁乏嗣,
不敢下手,
一心要救太子,
只是独力难加,
向天祷告,
要得一个人来商量计策。
恰值奴婢奉先帝之命,
抱妆盒到后花园采办果品,
与楚王上寿去。
那寇承御叫住奴婢,
商量道:救太子出宫去,
再无别处可投,
止有楚王是亲叔父,
可以收养的。
现今差去到楚府上寿,
岂不是个天意?
就将太子安放妆盒里面。
正待要走,
不想刘太后又撞过来,
把奴婢喝住,
定要揭开盒盖看呵。
奴婢抵死将盒盖按住,
则说盒上现有黄封御笔,
除非亲到先帝御前,
才好开看。
惹的刘太后发起恼来,
亲自动手。
正要揭开这盒盖儿,
谢天地,
适值先帝驾幸中宫,
刘太后忙忙的接驾去了。
奴婢方才脱的这性命。
好不险也!
【上小楼】刘太后有十分狠毒,
一时嫉妒。
全不想万载江山,
只侍使千般恶计,
百样亏图。
将宫女,
寇承御,
暗行嘱咐,
把太子碜可可着他死生别路。
这等说来,
那太子正是寡人。
可不多亏了你两个救驾之功。
你还把向后的事,
细说一遍。
寡人试听者。
若不是万岁洪福齐天,
怎能勾这等百灵咸助那。
【幺篇】一来是有洪福,
二来是天祐护。
俺两个设计施方,
并胆同心,
舍命捐躯。
敢可便抱定妆盒,
背却宫娥,
疾行前去,
不防他刘太后劈头相遇。
你这妆盒既是有御赐黄封的,
就也不该怕太后了。
奴婢见刘太后自要揭开盒盖,
险些儿唬杀了也。
【十二月】恰转过雕阑数曲,
行不到百步其余。
俺陈琳便有张良般伎俩,
怎当那刘太后有吕氏般机谋?
可搭的把咽喉来当住,
唬得咱魂魄全无。
那时节寡人在妆盒儿里,
可是如何?
【尧民歌】小储君倒也女安稳稳守着妆盒做护身符。
则是我陈琳兢兢战战抱着个天大闷葫芦。
那刘人后嗔嗔忿忿这等左来右占忒粗疏,
急的俺忐忐忑忑把花言巧语谩支吾。
当初当也波初,
俺也拚的厮挺触,
则被刘太后呵,
险揭开妆盒觑。
【仁宗云】这等,
你怎生送的我到楚王府里去那?
【耍孩儿】俺则道这回定把机关露,
敢陈琳也不知死所。
元来是圣明天子百灵扶,
早则去迎接鸾舆。
恰便似顿开金锁飞龙子,
摔破雕笼放风雏,
才出的这宫门去。
因此上宗祧有托,
民社无虞。
与你同救我的寇承御,
他可怎的死了,
你说与我知道波。
奴婢送太子到楚府去后,
长成十岁。
那楚王曾携太子入朝,
刘太后看见相貌不凡,
想起十年前事。
勘问寇承御,
要还他大子下落。
那寇承御只不肯招,
自撞金阶而死。
可怜人也!
【二煞】十年前曾入朝,
刘太后见相貌殊,
平空掇起心头怒。
要问他西宫阁下儿存否,
金水沟边事有无。
可怜受尽多冤楚,
不能彀题名丹阙,
只落得埋骨黄垆。
那寇承御为救寡人,
撞阶身死,
着寡人好生悲感。
只是刘太后怀嫉妒心肠,
做这等逆天悖理的勾当。
寡人若究起前事,
又怕伤损我先帝盛德。
如今姑置不理。
将西宫改为合德宫,
奉李美人为纯圣皇太后,
寡人每日问安视膳,
与太子礼节无异。
楚王抚养功多,
加赐庄田万顷。
寇承御与他起建坟墓,
封为忠烈夫人,
置守冢三十家,
祭田千亩。
陈琳封为保定公,
赐城中甲第一区,
岁支俸银万两,
禄米三千石,
选宗族贤能者,
承继其后,
世奉国恩。
刘氏滔天计已穷,
恐伤先帝且姑容。
庄田特赐亲王府,
徽号先加太后宫。
白骨亡魂封典厚,
苍颜老监锡恩隆。
从兹永享升平福,
万岁千秋共祝嵩。
愿陛下万万岁万万岁。
【尾煞】死了的墓顶上加赠封,
活在的殿阶前赐俸禄。
才表得到头善恶由人做,
也则为救了这万万岁当今太平主。
题目李美人御园拾弹丸正名金水桥陈琳抱妆盒
楔子小生姓孙名荣,
字孝先。
祖居南京人氏。
在土街背后居住。
浑家杨氏。
还有一个小兄弟,
叫做孙虫儿,
虽然是我的亲手足,
争奈我眼里偏生见不得他。
今日是小生的生辰之日,
大嫂,
你与我卧羊宰猪,
做下筵席。
别的亲眷可都阻了,
则有我那两个至交柳隆卿、胡子转,
去请他来陪我吃一杯儿寿酒。
大嫂,
你门首觑者,
他两个这早晚敢待来也。
员外也,
你把共乳同胞亲兄弟孙二不礼,
却信着这两个光棍,
搬坏了俺一家儿也。
不做营生则调嘴,
拐骗东西若流水。
除了孙大这糟头,
再没第二个人家肯做美。
小子柳隆卿,
这八兄弟叫做胡子转。
今日是孙员外的生日,
俺两个无钱,
去问醋房里赊得半瓶酒儿,
又不满,
俺着上些水,
到那里则推拜,
将酒瓶踢倒了。
若员外叫俺买酒去,
俺就去赊了来,
算下的酒钱,
少不得是员外还他。
俺两个落得吃他的酒。
使他的钱。
哥说的是,
我只依你便了。
嫂嫂,
哥哥有么?
俺兄弟两个将一瓶儿酒来,
与哥哥上寿哩。
下次小的每,
接了两个小叔羊者。
大嫂,
兄弟每无钱,
那里得这羊酒来?
请他里面坐。
恭喜哥哥华诞。
俺两小无甚礼物将敬,
只一瓶儿淡酒,
与哥哥一滴,
添寿一岁,
哥哥休怪。
兄弟,
滴水难消。
休道是兄弟将酒来,
你则这般空来,
也是你兄弟的情分。
将酒来,
我与兄弟开怀畅饮一场。
呀!
刚只得这一瓶儿酒,
又踢翻了也,
如何是好?
待兄弟再去买来。
不要去买,
我家里有的是好酒。
大嫂,
将酒来。
既然哥哥有酒,
我们借花献佛,
与哥哥上寿咱。
这两个来了,
怎的不见小叔叔来?
小生孙华,
小字虫儿的便是。
自小父母早亡,
我向住在哥哥嫂嫂家里。
俺嫂嫂大贤惠,
则有俺哥哥孙大,
信着两个逆子的言语,
赶我在城南破瓦窑中居止。
俺哥哥见俺,
不是打便是骂。
今日是俺哥哥生日,
俺虫儿无甚么物件将去与哥哥祝寿,
只去拜哥哥嫂嫂两拜,
也不失人间的道理。
可早来到门首也。
嫂嫂。
小叔叔,
你来了也。
两个光棍来了一日,
怎不见你来?
孙二来了也,
接了羊者。
孙二,
你与我做生日,
你将的羊酒来?
你知兄弟贫寒度日,
那里得这羊酒来?
只是拜哥哥嫂嫂两拜,
也是兄弟的意思。
我少你那两拜哩!
你拜了我,
我就饱了,
我就醉了,
我也领你的盛情,
你那里是与我做生日,
明明是赶嘴来。
兄弟不曾敢说甚么,
你打我怎的?
我不打你别的,
我打你个游手好闲、不务生理的弟子孩儿!
哥哥,
你打您兄弟,
可也上有天哩!
【仙吕】【赏花时】知他是谁好游闲谁不良,
谁起风波谁要强,
瞒不过邻里众街坊。
你是我的兄弟,
你敢妆幺放党,
不伏我打哩!
俺哥哥道我妆幺放党,
平白地揣与个罪名当。
【幺篇】这的是自有傍人说短长,
铜斗个家私你独自掌,
咱须是一父母又不是两爷娘。
虫儿打街上过来,
众人都道孙大郎与孙二似一个印合脱下来的。
这厮胡说。
你和俺哥哥一个印合里脱下来的,
怎么你这般穷好嘴脸?
怕不一般的俺模样,
哥哥比兄弟多一片家狠心肠。
你两个兄弟少罪。
俺两个定害哥哥,
改日再谢。
员外,
明日是清明节令,
俺收拾下祭礼,
请小叔叔一同上坟去咱。
第一折昨日庆生辰,
今朝请上坟。
随他好兄弟,
争似眼前人。
今日孙员外请咱两个上坟,
须索去走一遭。
你两个兄弟来了也。
你的祖宗就是我的祖宗,
我们一齐拜罢。
咱祭过了祖宗也,
两个兄弟把盏破盘。
我员外好是执迷也。
将亲兄弟叫他另住,
受着饥寒,
今日上坟,
也不等他一等,
被这两个光棍搬弄,
连祖宗在地下也是不安的。
兀的不又吃醉了也!
我这里看波,
怎生不见孙二来?
小生孙虫儿,
将着这一份纸,
一瓶儿酒,
今日是一百五日清明节令,
上坟去咱。
可早来到坟前也。
俺烧一陌儿纸与祖宗,
愿你都好处托生去咱。
古人有云:生事之以礼,
死葬之以礼,
祭之以礼。
我孙虫儿贫难,
备不得甚么祭礼,
只是这一瓶儿酒。
兀的不穷杀孙虫儿也!
【仙吕】【点绛唇】从亡化了双亲,
便思营运。
寻资本,
怎得分文?
落可便刮土儿收拾尽。
【混江龙】莫不是姓孙的无分?
却将这精银响钞与了别人。
教兄弟有家难奔,
无处栖身。
把我赶在破瓦窑中捱冻馁,
教人道披着蒲席说家门。
也不是我特故地把哥哥来恨,
他、他、他不思忖一爷娘骨肉,
却和我做日月参辰。
小叔叔,
你上坟哩。
嫂嫂少罪。
你哥哥上坟,
在这里等了你多时,
不见你来,
先自祭祀了也。
你怎生来的这等迟?
嫂嫂,
自从前日与哥哥做生日来,
不知甚的意思,
打了我这一顿,
我因此不敢见哥哥去,
又害怕打哩!
小叔叔,
不妨事,
等着你哩!
你过去吃几钟酒,
身上寒冷哩。
这等我过去。
这个村厮又来了。
【油葫芦】他骂道孙二穷厮煞是村,
便待要赶出门,
则着我自敦自逊自伤神。
现如今爹爹奶奶都亡尽,
但愿得哥哥嫂嫂休嗔忿。
为甚么单骂着我?
你敢是错怨了人。
我和你有甚么情分,
你来见我?
既是哥哥与兄弟无情分,
却怎生等我上新坟?
我正等你来打哩!
【天下乐】哎,
俺亲的元来则是亲,
嫂嫂,
我不过去也,
则怕哥哥打我。
我为什么抽也波身,
却倒褪,
其实当不过那百般的心性狠。
谁想他赤的金,
白的银?
但得俺哥哥欢喜呵便是十万分。
你来这里做甚么?
你兄弟上坟来。
俺家坟里有你这等人?
我和你甚么亲,
你来上坟?
【那吒令】哥哥道是不亲,
我须是姓孙;
哥哥道是不亲,
孙虫儿上坟;
哥哥道是不亲,
这两个是甚人?
这两个是我死生交的兄弟也,
比你?
哥哥你自忖量,
你自评论,
您直恁般爱富嫌贫。
你这一万年不得长进的人!
哥哥,
这等人不长进,
则待馋处着嘴,
懒处着身,
不拈了他去,
待做甚么?
小的每,
拈这厮出去!
兄弟每把盏,
则管吃酒,
不要采他。
你看他两个贼子帮着俺哥哥吃酒,
好不快活也!
【鹊踏枝】他两个把盏儿吞,
直吃的醉醺醺。
兄弟,
好酒也。
好酒!
您兄弟都吃醉了也。
吃的来东倒西歪,
尽盘将军。
孙二,
我尽盘将军,
是吃你的?
没廉耻穷叫化弟子孩儿,
今日俺家员外上坟,
特特请我两个来,
这所在只有我坐处,
可有你站处?
要你管我?
这里正是你家的。
今日个到坟堂中来厮认,
是你甚么娘祖代宗亲?
这泼赖无礼!
你那里是骂俺?
哥哥,
你看孙二见俺在这里吃酒,
他骂你吃你娘祖代宗亲哩!
谁骂我来?
是孙二骂你来。
孙二,
你好也!
俺祖代宗亲,
是你甚么哩?
你休信他每说话,
兄弟怎敢骂哥哥?
【寄生草】哥哥,
我又不是庶出逃生子,
须是你同胞共乳亲。
俺哥哥出门来宾客相随趁,
俺哥哥还家来侍女忙扶进,
你兄弟破窑中忍冷耽愁闷;
俺哥哥富家山野有人瞅,
你兄弟贫居闹市无人问。
我酒醉了也。
有我两个兄弟扶的我家去。
你这穷厮还敢无礼!
你坟上来,
拷折你两肷骨;
到我家里来,
我打你二百棍!
如何?
这所在那里有你来?
【金盏儿】我坟前去那场恨,
还家去怒生嗔。
只待要各支支拷二百粗荆棍,
咬牙根做出那恶精神。
我待坟前去要敲折我两肷骨,
还家去又要打断我脊梁筋。
天那!
我正是成人不自在,
自在不成人。
哥哥将兄弟不认,
信着两个贼子,
打了我这一顿。
我不敢到坟上添土去,
我则往坟外拜一拜罢。
祖宗少怪,
孙虫儿无甚,
只烧的一陌儿纸,
一瓶儿酒,
祭奠祖宗咱。
【后庭花】这村醪酒刚半盆,
纸钱儿值几文。
不是我将父母相拖逗,
也是你歹孩儿穷孝顺。
兄弟每慢慢的把盏者。
将羊背子来做按酒快活吃。
快些碎羊背子来吃,
来吃!
他那厢吃的醉醺醺,
我这里嘴骨都喑喑的纳闷。
哎!
孙虫儿来上坟,
几番家桃李春。
他那厢笑呷呷倒玉樽,
我这里哭啼啼谁动问?
【青歌儿】天那!
你于人有那般、那般慈悯,
偏生我是这般、这般时运。
俺哥哥白马红缨衫色新,
俺哥哥眼内无珍。
看的我做各姓他人,
动不动棍棒临身。
直着我有口难分,
进退无门,
只落的袖稍儿偷揾住,
俺这悲悲切切泪纷纷。
这的是谁生分?
【柳叶儿】难道我孙虫儿与他来不亲不近?
见一阵儿旋风儿绕定荒坟,
来时节旋的慢去时节旋的紧。
为甚么小的儿多贫困,
大的儿有金银?
爹爹奶奶呵,
你可怎生来做的个一视同仁?
兄弟,
你去看孙二坟外做甚么哩?
哥哥,
俺两个看去来。
哥哥,
孙二在坟外绞七个纸人儿,
埋在土里,
咒你早死了,
这家私都是他的。
这厮无礼我今日吃的酒淹衫袖湿,
花压帽檐低,
随你、随你,
只休上我门来。
员外醉了也。
俺哥哥去了也。
我到坟上辞别了俺爷娘,
还归我那破瓦窑中去。
哥哥,
你信着两个帮闲的贼,
打我这几顿。
哥哥,
由你打我,
我则是好心肠待你。
【赚煞】你便骂我一千场,
便拷我三十顿,
我则索狼吃幞头心儿自忍。
若不是死了俺娘亲和父亲,
这家私和你匹半停分。
豹子的孟尝君,
畅好是食客填门,
可怎生把亲兄弟如同陌路人?
哥哥,
你有金有银,
闪的我无投来无奔,
则向这破窑中和月待黄昏。
第二折昨日上坟处多吃了几钟酒,
不自在。
两个兄弟,
咱今日往谢家楼上,
再置酒席与我酘一酘去来。
哥哥,
咱三人结义做兄弟,
似刘、关、张一般,
只愿同日死,
不愿同日生,
兄弟有难哥哥救,
哥哥有难兄弟救,
做一个死生文书。
两个兄弟说的是。
这是街上,
不是你的床铺,
怎么就睡倒了?
哥哥,
你听得禁钟响哩,
你还家去来。
这等好睡,
再叫也叫不醒。
可又遇着个不知趣的天,
下起大雪来。
我每身上寒冷,
陪他到几时回去?
如今起更一会了,
巡军这早晚敢出来也。
他是个富汉,
便拿住他,
只使得些钱罢了,
怕甚的?
咱两个是个穷汉,
若拿住呵,
可不干打死了!
不如撇下他还家去来。
呀,
哥哥,
靴革勾里有五锭钞哩!
常言道,
见物不取。
失之千里。
这明明是天赐我两个横财,
不取了他的,
倒把别人取了去?
便冻杀了你,
也不干我事。
好大雪也!
孙虫儿往街上题笔,
觅几文钱去来。
如今天色已晚,
我还窑中去咱。
【正宫】【端正好】黑黯黯冻云垂,
疏刺剌寒风起,
遍长空六出花飞。
不停闲雪儿紧风儿急,
这场冷着我无存济。
【滚绣球】有那等富汉每,
他道是压瘴气,
下的是国家祥瑞,
怎知俺穷汉每少衣无食。
我则见满天里飞磨旗,
半空里下炮石,
俺须是死无个葬身之地。
只落得抱双肩紧把头低。
我如今冒他大雪窑中去,
抵多少袖得春风马上归,
冻的我脚步儿难移。
嗨!
那富汉每下着雪他倒欢喜,
却不知俺穷汉每好苦楚也。
【倘秀才】有等人道宜扫雪烹茶在读书舍里,
又道是宜羊羔烂醉在销金帐底,
不知道他陶学士风流可也胜如党太尉?
谁说起,
寒江上一蓑归,
那渔翁的冻馁。
好大雪也!
我想古来贫儒,
也多有受苦的。
【滚绣球】似这雪呵教买臣懒负薪,
似这雪呵教韩信怎乞食,
似这雪呵郑孔目怎生迭配,
晋孙康难点检书集。
似这雪呵韩退之蓝关外马不前,
孟浩然灞陵桥驴怎骑。
似这雪呵教冻苏秦走投无计,
王子猷也索访戴空回。
似这雪呵汉袁安高眠竟日柴门闭,
吕蒙正拨尽寒炉一夜灰,
教穷汉海不死何为?
这雪下的越紧了也。
我待往大街上去呵,
风大雪紧,
身上无衣难行。
我打这背巷里去,
也略避些风雪。
这街上倘着的是什么物件?
又不是个包袱,
原来是一个醉汉。
兀那君子,
你也少饮些,
怕做甚么。
我欲待要去,
这厮又一把拿住我右腿,
怎么好?
待我低头试看咱。
呀!
却原来是我哥哥酒醉了。
你卧倒在这里,
眼见的和这两个贼弟子的孩儿一处吃酒来,
他两个去了,
将你撇在这里。
好朋友也!
君子结交不为财,
小人结交专为嘴。
如今撇你雪堆中,
还只信他无后悔。
【呆骨朵】见哥哥迎着风冒着雪倒在当街睡,
我只怕钟声尽被那巡夜的凌逼。
虽然是背巷里悄促促没个行人,
只怕雪地里冷冰冰冻坏了你。
为甚么这头巾上泥来污?
哥哥,
你上坟处也曾说来,
却不道花压帽檐低,
满身上雪渐消,
哥哥,
你可又说来,
这的是酒淹衫袖湿。
这两个好无礼也!
你那一身穿的吃的,
都是俺孙员外的,
今日哥哥吃的醉了,
你丢了他。
结下的这两个好兄弟也!
【倘秀才】自古道胶漆的雷陈也不似你这般合意,
鸡黍的范张也不似你这般为嘴。
你两个若没俺哥哥怕不饿杀你这颓。
你两个撮捧着吃的醉如泥,
却撇他在这里。
你这两个贼子,
每日帮着俺哥哥吃酒做好汉哩!
【滚绣球】你妆了幺落了钱,
你吃了洒噇了食,
好也呵!
哥哥也是他养军千日,
俺孙员外不枉了结义这等精贼。
你便十分地觑当他,
他可有一分儿知重你?
这的是使钱的伶俐。
哥哥也在上坟处数遍家曾题,
兀的般满身风雪足弯足全卧,
可不道一部笙歌出入随,
抵多少水尽也鹅飞。
我待扶起俺哥哥来,
他又是打我;
若不扶起来,
冻死俺哥哥怎好?
罢!
我也怕不的打,
我则背俺哥哥家去。
可早来到也。
小叔叔,
你与哥哥商和了也?
这谁劝你来?
你怎生背将你哥哥来?
嫂嫂,
我还窖中去,
在这土街背后经过,
绊了我一交,
我道是甚么?
却是哥哥倒在大雪里睡着,
两个贼子撇下去了。
孙二想着共乳同胞的兄弟情分,
恐怕街上冻死了。
我只得背将家来。
嫂嫂?
哥哥睡着了也,
嫂嫂安置,
我回去也。
生受你。
身上寒冷,
吃些酒饭还家去。
嫂嫂,
则怕哥哥觉来又打我。
你放心,
你哥哥直睡到红日三竿还未起哩。
嫂嫂,
假如哥哥觉来,
怎生好那?
他觉来我自支持他,
包你没事。
哥哥性子不好,
要打着你如何?
我也不是个善的,
怕他怎么?
保儿,
快将面来与小叔叔吃。
【货郎儿】他道俺哥哥十分家沉醉,
且吃些儿热汤热水。
俺哥哥直睡到红日三竿未起,
可怎生近新来偏恁觉来疾?
好睡也。
他酩子里纽回胭颈,
没揣地转过身体。
嫂嫂,
俺哥哥觉来了也。
小叔叔由他,
不要害怕。
【脱布衫】我坐则坐战兢兢的,
是甚么人吃我面哩?
他醉则醉气丕丕的。
我这里低着头沉吟了半晌,
他那里不转睛瞅了我一会。
【太平令】吃的是亲嫂嫂的酒食,
更过如吕太后的筵席。
嫂嫂,
哥哥觉来了也,
你说一句儿。
我且不说,
看他怎的!
嫂嫂,
俺哥哥觉来你支持,
"我也不是个善的",
唬得我一个脸描不的画不的,
一双箸拿不的放不的,
一口面吐不的咽不的,
我便有万口舌头教我说个甚的?
兀那吃面的是谁?
是孙二叔叔。
你大雪里冻倒在街上,
那两个贼子撇下你去了,
不是叔叔背将来,
那里有你这性命哩!
我记得靴革勾里剩下五锭钞来,
我看咱。
呀!
怎么不见了?
孙二,
你那里是背我,
明明要乘醉偷我这钞来。
哥哥大雪里睡着,
孙二恐怕冻坏了你,
背将家来。
我不知哥哥有钞,
怎么偷得?
多敢是那两个贼子拿去了。
大嫂,
你胡说!
我这两个兄弟都是有仁有义的,
他怎生拿的去?
断然是这孙二穷厮也!
【伴读书】白茫茫雪迷了人踪迹,
昏惨惨雪闭了天和地。
寒森森冻的我还窑内,
滴溜溜绊我个合扑地。
黑喽喽是谁人带酒醺醺醉,
我、我、我定睛的觑个真实。
【笑和尚】吓得我悠悠的魂魄飞,
不寻思当街上正是哥哥睡。
直背的到家来不得口好气息,
倒吃顿泼拳捶。
哥哥也你瞒天地昧神祗,
今日打兄弟,
明日骂兄弟,
这的也是孙虫儿罪!
这穷厮,
你要拜死我哩!
小的每将孙二拿到檐下大雪里跪着!
哥哥,
你好下的冻杀你兄弟也!
【叨叨令】则被这吸里忽刺的朔风儿那里好笃簌簌避,
又被这失留屑历的雪片儿偏向我密蒙蒙坠,
将这领希留合刺的布衫儿扯得来乱纷纷碎,
将这双乞留曲律的胳膝儿罚他去直僵僵跪。
兀的不冻杀人也么哥!
兀的不冻杀人也么哥!
越惹他必丢匹搭的响骂儿这一场扑腾腾气。
小叔叔,
你也忒老实!
员外着你跪,
你就跪,
难道着你死,
你就死了不成?
嫂嫂,
你救我这命咱!
保儿,
将钟热酒来,
与小叔叔荡寒。
嫂嫂,
若不是你这钟热酒呵,
险些儿冻杀我也。
【耍孩儿】我怎生来不称俺哥哥意,
嫂嫂也我也不曾犯十恶五逆。
这一个家缘儿都被你收拾,
我挂口儿不曾口店题。
现如今他强咱弱将咱打,
可不道人善人欺天不欺,
也是我自买到他憔悴,
天那!
我本是声冤叫屈,
他听的又道我说是谈非。
【二煞】我衷肠除告天,
奈天高又不知,
只落得捶胸跌足空流泪。
我过一冬两三层单布权遮冷,
捱一日十二个时辰常忍饥,
哥哥行并不敢半句儿求于济,
他见我早揎拳捋袖,
努目撑眉。
【三煞】你欺负呵则欺负咱,
你于济呵曾于济谁?
你怀揣着鸦青料钞寻相识,
并没半升粗米施饘粥,
单有一注闲钱补笊篱。
我黑说到明明说列黑,
也说不尽我那苦楚,
也诉不尽我这伤悲。
【四煞】你不是我呵你明日怎觑人?
你不是我呵你今朝做醉鬼。
被闲人剥了你新衣袂,
洞房中把嫂嫂闲愁杀,
巡铺坦把哥哥高吊起,
冻的你刚存这一口儿气,
怎不寻那两个无徒说话,
只管把你兄弟禁持?
【五煞】你迸着脸噷喝的我,
我好心儿搭救着你,
背将来暖处和衣睡。
我指望行些孝顺图些赏,
他划的不见了东西倒要我陪。
早看我身儿上穿着甚的,
将一条旧褡衤專扯做了旗角,
将一领破布衫捋做了铺迟。
【六煞】你向身上剥了我衣,
就口里夺了我食,
恶哏哏全不顾亲兄弟。
我便噇了你这一钟酒当下沾些醉,
我便吃了你那半碗面早登时挣的肥。
小叔叔,
你休怪。
你哥哥不晓事,
看我些面皮罢。
我也则是嫂嫂行闲聒七,
我不是买来的奴婢,
又不是结下的相知。
嫂嫂少罪,
我孙虫儿回家去也。
【煞尾】你无过是胸腰上撞我几头,
脖项上打我几捶,
忍下的就将我冻剥剥跪在檐前地。
嫂嫂也这须是我压背他来家可也落得的。
咱昨日将孙员外撇在街上,
偷了他五锭钞。
如今到他家里看他去。
他若有些说话,
咱每自会随机答应。
这是他家门首。
嫂嫂,
哥哥在家么?
昨日你三人吃的酒醉了,
你将哥哥丢在雪里,
不是孙二背将回来,
可不冻死了也。
嫂嫂,
难道我两个丢下哥哥?
是这等人,
狗也不值。
昨日哥哥醉了,
是我两个背到门前,
恰好遇见孙二,
嫂嫂,
这不敢欺。
我两个也是醉人,
背了这许多路,
背的一些力气都没了,
其实交与孙二,
着他好好的接将回来。
嫂嫂,
你只向那孙二,
他在背后说你哩!
我道兄弟每不是这等人。
咱今日往李家楼上吃酒去来。
嫂嫂,
你看今日哥哥醉了,
可是我两个背回来。
俺员外只信那两个光棍,
将他兄弟朝打暮骂,
百般的劝不省。
我如今不免出一智量,
劝员外咱。
只为同气连枝不可伤,
做出区区巧智量。
从古妻贤夫省事,
免使旁人说短长。
第三折俺员外今日又吃酒去了也。
有王婆婆许下我一个狗儿哩,
我去取来。
王婆婆在家么?
谁叫门哩?
元来是孙大嫂!
难得贵人踏贱地,
到我家有甚事干?
婆婆,
我无事也不来。
你许下这狗儿,
我特来取那。
大嫂,
有,
你将的去。
有一事关心已久,
如今待借他下手。
虽然为邻舍情多,
不家贫也不卖狗。
我将这个狗儿把头尾去了,
穿上人衣帽,
丢在我家后门首,
我将前门关了,
员外必然打后门来,
等他见了,
看说甚么,
我自有个主意。
这早晚员外敢待来也。
今日哥哥吃的醉了也,
俺两个送哥哥去来。
不须兄弟相送,
我今日不当十分醉,
我自家去。
兄弟少罪,
明日来早些。
哥哥,
俺不送了也。
两个兄弟他还家去了,
这早晚大嫂敢关了前门,
我也径往后门去咱。
是甚么物件绊我这一交?
待我看波。
呀!
是一个人。
敢是家中使唤的保儿?
这厮每少吃些酒么?
这里睡倒。
起来!
可怎生不动那?
抹我两手,
都是这厮吐下的,
有些朦胧月儿,
我试看咱。
怎生是两手鲜血?
是谁杀下一个人在这里?
大嫂开门!
员外,
你慌怎么?
大嫂,
我吃酒回来到后门前,
不知是谁杀下一个人。
大嫂,
我是好人家的孩儿,
到来日地方邻里送我到官,
我怎生吃的过这刑法?
我不如寻个自缢死罢。
员外,
你不要慌,
则咱两口儿知道。
你有那两个兄弟,
平日吃的穿的,
都是你的,
与你结作死生交,
对天盟誓,
兄弟有难哥哥救,
哥哥有难兄弟救。
今日你有难,
正用的着他。
如今悄悄的教两个兄弟将死尸背出,
丢在别处,
可不好那!
大嫂,
你说的是。
大嫂,
咱两个去来。
这是柳隆卿家里。
兄弟在家么?
这早晚谁叫门哩?
是你哥哥孙大郎。
是哥哥!
待我开门。
哥哥请家里来,
教拙妇烹莞豆捣蒜,
与哥哥吃一钟。
不劳你,
哥哥事忙,
有人欺负着我来。
谁欺负哥哥来?
你兄弟舍一腔儿热血,
和他两个上一交。
人便有个人。
你哥哥特来投央你,
只要你休违阻我。
哥哥,
你但道的,
你兄弟便依。
兄弟,
咱今日吃罢酒,
你两个还家去了,
你哥哥打后门里去,
不知是谁杀下一个人。
你哥哥特来央你,
背一背远处去,
等我埋了他罢。
别的事也小可,
你杀了人教我去背。
我替你死!
哥哥,
你放心!
小可事。
兄弟见哥哥来慌了,
不曾穿的里衣。
哥哥,
你门前略等一等,
你兄弟穿了便去。
你便出来。
便出来。
我将门来关了。
哥哥,
你听兄弟有四句诗念与你听。
你倒生的乖,
其如我不呆,
你将人杀死,
怎教兄弟埋!
柳隆卿不肯去了,
我再叫胡子转兄弟咱。
谁叫门哩?
是你哥哥孙大郎。
哥哥,
您兄弟有四句诗,
还是先念了开门,
还是开了门念诗你听?
你哥哥事忙,
没工夫听诗,
你开门罢。
既是这等,
待我一头开门,
一头念诗你听咱。
何事急来奔,
更深亲扣门。
别件都依得,
刚除背死人。
哥哥,
请进来坐。
哥哥,
你晓得我穷,
夜又深了,
莫说酒,
茶也是难的。
兄弟,
我那要吃你的!
我央你一件事来,
只休似你哥哥柳隆卿。
哥哥,
我又不是他一父母生的,
各人自要做人。
你有甚么事,
要用着兄弟,
水里水去,
火里火去。
兄弟不知,
你哥哥后角门头,
是谁杀下一个人,
你哥哥央你背到别处去,
将他埋了者。
休道是哥哥杀死一个,
便杀了十个,
怕没银子使,
要我替你赏命?
哥哥,
我问你,
那柳隆卿怎么说来?
便是他不肯,
因此来寻你。
哥哥放心,
我不是柳隆卿。
那厮无行止,
失口信,
今日哥哥有难,
兄弟不救,
不为兄弟了也。
兄弟,
你说的是,
只要快些儿者。
哥哥不妨,
休道这一个,
便十个你兄弟也背出去了。
我家有个没连衣袋,
我取去将死人装在里头,
有人问我胡子转你那里去,
我说道与孙员外送草去,
可不好那!
好!
早些儿取布袋出来。
你杀了人,
教我背去。
孙大做事全没礼,
后门杀下枉死鬼。
你今怕死不偿命,
死活来朝不由你。
两个兄弟都不肯去,
罢、罢、罢!
我只是缢死了也。
员外你不要慌,
这两个贼子他不肯背去,
我想来有你亲兄弟孙二,
央他背出去,
怕怎的?
大嫂,
我与兄弟似参辰日月,
将他不是打,
便是骂,
不曾得了我一口儿好气。
今日我有难,
却央他,
莫说他一定不肯,
便肯时,
我也没这脸见兄弟去。
员外你放心,
咱两口儿去来。
昨日虫儿好意背的哥哥到家,
俺哥哥打了兄弟一顿。
哥哥,
你全不想咱是共乳同胞的弟兄。
哎!
不想共乳同胞一体分,
煨干就湿母艰辛。
好衣好食别人用,
全没相怜半点亲。
【南吕】【一枝花】稀剌剌草户扃,
破杀杀砖窑静。
俺这里春光元不到,
人迹罕曾经。
万籁无声,
是甚么响息飒惊咱醒?
透着些影依微何处灯,
却原来是伴独坐皓月澄澄,
搅孤眠西风泠泠。
【梁州第七】我如今穷范丹无钱怎了,
便教他赛陈抟也有梦难成。
积渐的害得忧成病。
一递里暗昏昏眼前花发,
一递里古鲁鲁肚里雷鸣。
这孙虫儿一身忍饿,
教孙大郎万代留名。
我和你本-个父养娘生,
又不是蜾赢螟蛉。
怎么无半年欺负了我五场十场,
我每日家嗟叹了千声万声,
那一夜不哭到二更三更。
大嫂,
你去叫门,
我有甚脸儿见兄弟那。
你不叫,
我叫门咱。
孙二,
开门来!
是谁人叫门那声?
快些!
这声音不似个男儿应。
孙二,
你开门咱,
是你嫂嫂叫门哩!
元来我嫂嫂门前等,
他是个妇人家无烛从来不夜行,
我出门去审问个分明。
嫂嫂,
更深半夜,
你一个妇人家,
这早晚天道,
也不是你来的时候。
不妨,
我是你亲嫂嫂,
怕做甚么?
我孙虫儿呵,
【隔尾】我常时有命如无命,
怎好又厮罗惹无情做有情。
不争我开门去,
教嫂嫂入来,
这礼上就不是了。
教俺哥哥知道又是打。
孙二快开门,
你哥哥有事着我叫你来。
俺哥哥便今日有事呵明日旋折证,
嫂嫂你这搭儿莫不错行。
我不是错行哩。
前者得过承,
是我那滴水檐前受了的冷。
不则我来,
和你哥哥在此。
既是哥哥同来,
何不早说!
哥哥,
休打你兄弟者。
兄弟,
你起来。
你夜晚间有甚么事和嫂嫂来?
小叔叔,
咱后门前不知是谁杀下一个人,
我如今叫你背将别处去埋了者。
嫂嫂,
你的话只怕不准。
果有这等事,
我哥哥怎不说一句来?
员外,
你说与兄弟怕甚么?
大嫂,
我说呵,
恐怕兄弟变了脸。
你兄弟不是那等人。
兄弟,
你哥哥昨日吃酒回来至后门前,
不知是谁杀了一个人也,
曾叫那柳隆卿、胡子转两个贼子去,
他都不肯来背。
兄弟也,
你想着与我是共乳同胞的情分,
你不救我时教谁救?
哥哥,
这人命的事,
你是好人家的孩儿,
怎么到的官府中问理去?
那两个逆子,
你养育了他,
吃的、穿的,
那一些儿不是你的?
你今日有难不肯救你,
却教我来背?
好也啰,
咱两个见官去来!
小叔叔,
你看我些面皮咱。
这都是你哥哥的不是了也。
兄弟,
你息怒咱。
【骂玉郎】你怀中倚恃着财丰盛,
动不动和人争,
不登登按不住杀人性。
若是被告发,
被擒拿,
怕不要偿命?
我几曾杀人来?
是好冤屈也!
【感皇恩】你还道负屈高声,
你所事无成。
见兄弟,
心头刺,
眼中疔。
吃酒时只和那两个贼徒,
背人时来寻我这穷丁。
好也啰!
割舍的揎胳膊,
拽衫袖,
到公庭。
小叔叔,
放了你哥哥,
休要如此!
【采茶歌】嫂嫂呵可不你知情,
哥哥呵可不你当刑?
哥哥嫂嫂,
你两口儿怕么?
可知怕哩。
要饶么?
可知要饶哩。
哥哥嫂嫂,
休惊莫怕,
我逗你耍哩!
我替你把死尸骸送出汴梁城,
随他拖到官中加拷打,
我也拚的把杀人公事独招承。
兀的不是死人。
【牧羊关】恰便似醉汉当街上睡,
死狗儿般门外停。
嫂嫂,
则怕天明了,
待我背他出去。
我背则背手似捞铃,
怎么的口边头拔了七八根家狗毛,
脸儿上拿了三四个狗毛。
这厮死时节定触犯了刀砧杀,
醉时节敢透入在喂猪坑。
既不沙怎闻不的十分臭,
当不的他一阵腥。
恐怕天明,
我须急急的背出去咱。
【幺篇】这等人是狗相识,
这等人有甚么狗弟兄。
这等人狗年间发迹来峥嵘。
这等人脱的是狗气狗声,
这等人使的是狗心狗行。
有甚么狗肚肠般能报主,
有甚么狗衣饭泼前程?
是一个啜狗尾的乔男女,
是一个拖狗皮的贼丑生。
可早到汴河堤上了也。
我将这个死尸埋在这幽僻去处,
我记下者,
久以后有个折证。
哥哥嫂嫂,
咱还家去来。
小叔权,
辛苦了也!
将一领袄子来与小叔权穿。
是领甚么袄子?
是一领旧袄子。
将领新袄子来与兄弟穿。
那两个贼子来时,
只怕哥哥还信着他哩。
【煞尾】那的是添茶添酒的枯干井,
那的是填帛填金的没底坑。
你觑当着这说谎精,
那虚脾,
那浅情;
那过后,
那光景;
胡支吾,
假奉承。
他装厮趁,
他装厮挺。
吃饭处,
白厮捱,
买酒处,
白厮逞;
做事处,
干厮哄;
爱女处,
干厮迎。
从今以后,
我再也不睬那两个贼子了。
我记的古诗有云:荆树有花兄弟乐,
员外这个才是。
嫂嫂,
你说甚的田氏三荆?
只怕你跳出七代先灵也将他来劝不省。
第四折今日俺哥哥教我管着解典库,
我且闲坐咱。
孙员外这两日不出门来,
不礼俺两个,
定是那一夜不肯与他背人的缘故。
他自家杀了人倒怪我,
今日寻他去。
孙员外,
你怎生不出门来?
我怕你,
不敢出门那。
你打死了人,
你躲到那里去?
我和你见官去来。
不要叫,
怕地方听见。
兄弟,
这事怎了也?
你两个帮闲的贼子,
好生无礼!
我不救哥哥教谁救?
我送你些钱,
饶我罢。
哥哥,
不干你事,
是我杀了人来,
我和这两个贼子折证咱。
元来你两个通同杀人来!
【中吕】【粉蝶儿】没半盏茶时,
求和到两回三次。
你枉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儿,
教那厮越妆模越作势,
尽场儿调刺。
他道你怕见官司,
拿着个天大来杀人公事。
【醉春风】你休把外人攀,
则将兄弟指。
我敢向云阳市里挺着脖子,
替哥哥死、死。
俺哥哥将你恩上施恩,
你两个待告呵便告,
毕竟的是那不是。
人命关天,
分甚么首从?
我和你告官去来。
隆卿哥,
只等他抬出三千两银子来,
便饶了他罢。
正直公廉不爱财,
掌管西槽御史台。
讼庭无事清如水,
单把负屈衔冤放入来。
小官姓王名翛然,
在这南衙开封府做个府尹。
方今大宋仁宗即位,
小官西延边才赏军回来,
今日升厅坐早衙。
祗侯人那里?
与我喝撺厢者!
那个是原告,
那个是被告?
为甚么争桑竞土、分家私不平?
你慢慢的说与我听咱。
相公,
小的是原告,
这个是孙员外,
他是个巨富的长者,
与小人两个结义做兄弟,
一日酒醉回家去,
使酒撒泼杀了一个人,
叫小的替他背出去。
小的每畏法并不曾背。
所告是实。
这厮可也无礼。
清平世界,
怎敢便杀人?
小人不敢。
因吃酒回家去,
见后门口不知是谁杀了一个人。
你早招了也。
既不是你杀人,
怎么这尸首可可的在你后门?
相公,
休信这贼子的说话。
【红绣鞋】那告状人指陈事实,
都是些扶同捏合的虚词。
现如今告状的全不似古贤师,
这般家闲雕刺。
他待放着暗刀儿,
在、在、在我根前怎的使?
这就是孙员外的亲兄弟,
他两个合谋杀人哩。
你怎生谋杀了人?
你与我从实招来!
相公听小人说一遍咱。
【石榴花】他两个是汴梁城里谎乔厮,
与孙员外甚宗支?
只待要兴心啜赚俺泼家私,
每日家哄的去花街酒肆,
品竹调丝。
被咱家说破他行上,
因此上索垢寻疵。
他道俺哥哥公门踪迹何曾至,
平空的揣与这个罪名儿。
我们两个都是饱学秀才,
倒说我要哄他家私!
凭你到那汴梁城里城外问去。
这个我也不和他争,
只问他是甚么事发,
是那个动手打死的。
这敢是你哥哥杀了人来么?
并不干我哥哥事,
都是这两个贼子妄告,
要诈钱哩!
【斗鹌鹑】他、他、他似这般钻懒帮闲,
便是他封妻荫子。
他讲不得《毛诗》,
念不得《孟子》,
无非是温习下坑人状本儿,
动不动掐人的嗓子。
哎,
这好歹斗的书生,
好放刁的贼子!
你这两个平日哄俺哥哥钱,
也尽勾了,
还有甚的不足意,
又来告这等谎状。
【上小楼】我说的丁一确二,
你说的巴三览四。
使不着你癞骨顽皮,
逞的精神,
说的强词,
公厅上捱杖子,
胡攀乱指。
到这里只有个法子,
哎,
使不的你咬文嚼字。
这厮无礼!
左右,
将大棒子与我打呀!
这不干俺哥哥事,
小人情愿与他对词!
【幺篇】活时节一处活,
死时节一处死。
咱两个协罗嘶钻、尾毛厮结、打会官司。
一任你百样儿,
伶牙俐齿,
怎知大人行会断的正没头公事。
这桩事不打不招。
左右,
拿这大的下去。
好生打着。
小的是个知法度的,
怎敢杀人?
不干俺哥哥的事,
这件事都是小人做来。
既是他认了,
左右,
拿小的下去打着者。
相公停嗔息怒,
暂罢虎狼之威。
这件事也不干孙大事,
也不干孙二事,
都是小媳妇儿做下来的。
兀那妇人!
这件事你说的是呵,
我与你问个妇人有事,
罪坐夫男,
拣一个轻省的罪名与他;
若说的不是呵,
我就活活的敲死了也。
相公,
从来人命关天关地,
岂可没个尸亲来告,
要这两个光棍与他索命?
只因俺这孙家,
汴京居住,
长的孙大,
叫做孙荣;
次的孙二,
叫做孙华。
本是共乳同胞的亲兄弟,
自小里父母早亡。
这孙大恃强,
将孙二赶在城南破瓦窑中居住,
每日着这两个帮闲钻懒,
搬的俺兄弟不和。
这两个教孙大无般不作,
无般不为,
破坏了俺家私。
孙大但见兄弟,
便是打骂,
妾身每每劝他,
只是不省。
妾身曾发下一个大愿,
要得孙大与孙二两个相和了时,
许烧十年夜香。
偶然这一晚烧香中间,
看见一只犬打香卓根前过来,
妾身问知此犬是隔壁王婆家的。
妾身就他家里,
与了五百个钱,
买将来到家,
将此犬剁了头尾,
穿了人衣帽,
撇在后门首。
孙大带酒还家来见了。
问妾身道:后门口是谁杀了一个人,
你可知么?
妾身回言不知道。
当夜教孙大唤柳隆卿、胡子转替背出去,
两个百般推辞,
只不肯来。
我到窑中唤的孙二来,
教他背将出去,
埋在汴河堤上。
怕相公不信,
现放着王婆是个证见。
因孙大背亲向疏,
将兄弟打骂如奴。
信两个无端贼子,
终日去沽酒当垆。
把家私渐行消废,
使妾身难以支吾。
因此上烧香祷告,
背地里设下机谋。
才得他心回意转,
重和好复旧如初。
若不是唤王婆亲为证见,
谁知道杨氏女杀狗劝夫?
这也难道。
怕相公不信,
可着人去取来看。
现在河堤岸上埋着哩。
怪道背出时,
这般死狗臭!
【十二月】这公事非同造次,
望相公台鉴寻思。
俺哥哥花枝般媳妇,
掌着那铜斗家私。
这便是情由终始,
有甚的过犯公私?
既如此,
左右与我到汴河堤上取那埋的死狗来看。
【尧民歌】就官厅上拖出那狗皮儿,
这的是俺嫂嫂暗把计谋施。
劝哥哥放开怀抱莫嗟咨,
那王婆须是俺的正名师。
相公阿你恩也波慈,
从来不受私,
早分解了这跷蹊事。
禀爷,
取得这狗儿来了也。
这两个贼子好无礼也!
各打九十,
为民当差。
孙荣主家不正,
将亲兄弟另住,
本该杖四十,
因他妻杨氏大贤,
免杖。
杨氏与他旌表门闾。
孙华郎授本处县令。
幸当今天祐圣明君,
汴梁城出此两贤人。
王翛然从公大断案,
一家儿望阙谢皇恩。
【尾煞】俺如今剔下子这骨和筋,
割掉了这肉共脂。
则着他背狗皮号令在长街市,
也等那一辈儿狗党狐朋做样子。
题目孙虫儿挺身认罪正名杨氏女杀狗功夫